第 2 章

第 2 章

李如意右手牽着馬,穿着一身男衫,時值冷冬,又披了一件麾裘,墨色毛領更襯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楚楚可人。坊市內外禁止騎馬,她下了馬左手一下一下的甩着手中的金馬鞭,稀罕的瞧着左右街道商販百姓,慢悠悠西市踱去。

雖着男衫,可是能在這金陵城的討生活的哪一個不是人尖子,別的不說,瞧人的眼光那是一等一的毒辣。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個小娘子,那巴掌大的小臉,哪有男子能臉如此之小。又說那身段,那走路的姿態。瞧着是瀟洒不羈風流優雅,細細看去,那步子邁得卻一樣大小,一步不曾踏錯。

再瞧那金鞭,粗一看,會以為是揚州城哪家富商家的小娘子,可隱隱約約瞧着那上頭的刻的“御制”二字,便知這定是哪個受寵的權貴家的小娘子。

有那才子,被這風姿迷了眼。

只見一個穿着青衫的士子,手持時下最流行的四羽扇,臉頰微紅的攔下如意,抬手有禮,“小娘子安康,在下范陽盧氏四房盧衡,相逢即是有緣,小娘子若不介意,不如結伴觀景。”

李如意瞧着這小士子過來時,臉上便笑眯眯的。秋雅姑姑瞧着就嘆氣。要說公主樣樣都好,世家大族精心培養出來的貴女在公主面前壓根不夠看。去歲女學第一太原王氏家的小娘子進宮受賞,她眼瞧着,禮樂射御書數,公主的君子六藝是這些小娘子拍馬都追不上的。就連崔相都贊公主有大才,胸有丘壑。

公主像極了聖人,只一點讓人頭疼,那愛美的性子也和聖人一模一樣。

瞧這小郎君眉清目秀,落落大方,又聽出自范陽盧氏,大族之後,必是十分有教養。

李如意這頭一回私訪出宮便遇見可人的小郎君,心裏正高興着,便聽這小郎君張口便是“小娘子”,那笑眼立刻就收了。雖確確實實是個小娘子,但既然做男子打扮,這小郎君實在沒有眼色,興緻一下子敗壞。便擺擺手道:“小郎君好意我心領了,我已與人有約,改日再會罷。”說罷,不等回答便揚了揚金馬鞭,牽着馬繼續往前走。

秋雅姑姑立刻隨上,走了幾步再回頭瞧,那小郎君還在原地痴痴往這看。

李如意早已不在意,她愛美也是有要求的。這三分的美小郎君沒眼色,她自然也不會留心,看過便忘了。

終於快到了西市坊門口,秋雅姑姑遠遠地便瞧見那周家的小娘子快樂得像只鳥兒在那逗貓。老遠就能聽見她哈哈大笑。看得她牙都疼了。

周樂言瞧見李如意的身影,立馬迎了上來,一開口就是滿滿的高興:“我就知道阿意不會騙我,定能前來!走走走,那波斯人商隊的表演馬上就開始了!”

李如意瞧着周小娘子就覺得開心,宮裏再松泛,那也等級分明,奴才也難跟主子如此玩笑。周小娘子有趣又開朗,也不似一般小娘子循規蹈矩,對她如普通好友一般交往,她每次瞧見周樂言的笑臉都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她伸手拍了拍周樂言的肩膀,“就你着急,什麼時候能改改這性子,才對得起你阿娘年年給清涼寺添的香火。”嘴上雖然嫌棄,可那眼睛裏的笑意怎麼都止不住。

提到她阿娘,周樂言立刻耷拉着眉頭:“信佛講的是至善,她揮舞鞭子的時候哪裏像個虔誠的信徒,佛祖搭理她才怪!”

李如意又被她這小模樣逗得笑起來。

瞧她不樂意的樣子又忍笑又哄她,“走吧走吧,再不走表演都結束了。”

周樂言這才眉開眼笑地隨着她一同進了坊市。

坊市裡熱鬧非凡,李朝國富兵強,又開絲綢之路,與番邦互市。上元節萬朝來賀,西市裡住的都是番邦來的使臣。熙熙攘攘的人群,眼花繚亂的表演讓人目不暇接。

周樂言一馬當先,牽着李如意穿過人海到了九曲坊。老遠就能看見一群人圍着那景台。

她一眼望過去表演還未開始,立馬放了心。頭一回帶阿意出來玩,可不能讓她白來一趟。

往常候在她身邊的侍女月牙,站在“西客來”客棧前伸長了脖子左右探着,看見了她們立刻上前迎道:“小郎君安好,奴婢已備好廂房,郎君們樓上請。”

瞧瞧,范陽盧氏家的公子還沒一個小娘子的婢子有眼色,這一聲小郎君喊得李如意渾身舒坦,“賞!”

月牙得賞眼睛笑得真如月牙一般形狀。

進了客棧二樓廂房,阿大阿二守在廂房門口,推開窗,正好俯覽景台,表演尚未開始,秋雅姑姑立刻上去為兩位小娘子煮茶。

李如意從小到大還沒有來過客棧,她端坐在桌塌旁,脊背挺得筆直,正細細地打量這間廂房。

周樂言卻一把抓住秋雅姑姑的手,嘿嘿一笑。秋雅姑姑看她那壞樣就知道她又要出什麼么蛾子。她也不撒手,嘴裏誇道:“姑姑您好不容易出一回宮,您歇着,今日不用您來伺候。來來來,月牙,將我帶的秋月白拿出來給公主倒上。”

秋雅姑姑怒道:“胡鬧,公主千金之軀,出宮在外,只帶了兩個侍衛,哪能飲酒!若出了事,誰擔得起。”

李如意難得出來一次,這秋月白是周樂言特意為她準備,況且她以往在宮內吃酒,千杯不醉,哪裏會擔心吃醉了酒。她不在意道:“姑姑無妨,吃不醉的,只吃兩三杯,哪裏會出事。”

公主做的決定哪怕聖人來也勸不動的,秋雅姑姑只能咬牙退下,狠狠地瞪了周樂言一眼。周樂言哪憷這個,她阿娘的眼神跟刀子似的扎在她身上,她也毫無畏懼,秋雅姑姑這眼神和撓痒痒似的。只樂呵呵地給如意倒酒。

斟滿一杯,李如意端起酒杯淺嘗一口后一飲而盡,嘴裏還有這秋月白的餘味,細細的回味着。吃了好酒,頗為愉悅,眼睛眯起像一隻偷了腥的貓兒。周樂言不用問,看這樣子就知道公主愛得很。

“這壺秋月白可和市面上的秋月白可不一樣,嘿嘿,這可是清河崔氏崔甫親手釀的酒!嘖嘖嘖,我大哥前些日裏親接崔甫入金陵,崔甫第二天便派人來送了這酒。就一壺,我大哥寶貝的和什麼似的,前年得的房公字帖都沒這酒藏得嚴實。費我好大一番功夫。”不等李如意相問,周樂言便把這酒的來歷一一道來。

清河崔氏,李如意如何能不知道。時下皇族威重,但世家大族亦是地位尊崇。隴西、趙郡李氏,清河、博陵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五姓七族,有言:“貴姓者莫如崔盧李鄭王。”清河崔氏更是被人稱道:“天下第一豪門,北方豪族之首。”

李如意自五歲起便是由崔相親自教導,在崔相手下討生活。崔相是個儒雅的中年俊大叔。雖然位及宰相,位高權重,人也頗嚴肅。但架不住那相貌好,聖人為公主挑老師時,小如意一眼就看中了他,小手一指,就定下了下來。

要說如意聰明,那確實是聰明得很,但五歲的女娃娃,眾星捧月地嬌養着長大,哪裏肯耐着性子學什麼四書五經。

崔相崔琰乃清河崔氏這一輩最拔尖的人才,底下子侄輩的小子不聽話的見得多了,自有一番手段能讓小如意乖乖在他手底下老實學習。

崔相自己也育有一子一女,他家的大郎君正是這周小娘子嘴裏的崔甫。但崔甫卻是一直留在清河跟着崔相的爹身邊受教導,只有崔小娘子留在金陵。

儘管金陵沒有崔甫的身影,但卻到處都是崔甫的傳說。

小時候,那是神童轉世,三歲識字,七歲便能七步成詩。大了,崔甫開始不滿足蝸居於清河,開始遊學,於是大李朝各處都留下了崔甫的傳說。所作詩詞到處被人奉為墨寶,傳閱稱讚。金陵才子多傲骨,但也能心甘情願奉其為年輕一代的領頭人。

再待他十四歲時開始隨商隊下西洋,周遊列國。回來便洋洋洒洒寫了一篇經典《論互市之利弊》,震驚朝野。聖人細細看完后,一拍手,授予都護官職,全權讓他負責絲綢之路的建設。他連回金陵謝恩都沒有,立刻走馬上任。如今這西市大部分榮光要歸功於他。

崔甫實在是太出眾了。同輩的小郎君卻苦了,打小就生活在“你看看崔小郎君”的陰影之下。有那不上進的小郎君被家裏的長輩教訓,還可以梗着脖子回嘴:“人家的阿耶可是宰相,又出自清河崔氏,這神童轉世,世上又有幾人能如此?”當然了,這般回嘴肯定換來的是更猛烈的鞭子。

可那上進的小郎君心裏卻更苦,尤其是大族之後,暗地裏無論多努力,擱那跟崔甫一比,別人眼裏壓根沒你。自家大人雖不會苛責,但逢聚會被人誇讚小輩,總會搖手謙虛:“比不上崔家大郎啊。”

李如意撇撇嘴,雖然別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生活在崔甫的陰影下,但李如意好歹是與那崔甫齊負盛名的李朝公主,又有崔甫他爹崔琰親自教導,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她暗自心想,崔相一年到頭都要留在金陵,崔甫可能都見不着他爹幾面,兩人相見可能只能大眼瞪小眼,相看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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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哎,酒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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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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