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神山蔽日來

段舍離此刻心底沉得像是綴滿了鉛塊。

恰好重生到神山降臨當日，親眼目睹這一紀地球文明被輕易摧毀。以他眼下所具備的學識，當然可以觀察到許許多多，初世時無法得知的有用細節。

但那種明知劫難降臨，終將毀滅一切。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它發生，根本無力與抗的巨大痛苦，又讓人如何能夠輕易承受？……

然而重生后異常冷酷狠辣的靈魂，卻令他迅速平復紛亂心緒，拋棄無用感嘆，開始環顧閣內四周。

病中意外重生，沒有任何事先準備。雖然記得好幾種土法簡易觀測設備如何製作，但一來材料不湊手；二來身體條件似乎也跟不上，多走幾步都很可能摔倒。

稍作思索，還是只好採用最省事的辦法。他伸手將軒窗上貼覆的白色窗紙，盡量大幅揭下。把兩層窗紙重疊在一起，舉起對準太陽方向，進行所謂“光影層隔觀察”。

陽光透過兩層窗紙，自然不再刺眼，在白色窗紙中部，照出圓形高亮區域。

段舍離目光圍繞那片圓形高亮部分，仔細觀察比較。很快就從其右上方邊緣兩點鐘位置，觀察到一小點陰影。

輕輕移動窗紙，確認那點陰影並非誤判，而且還在慢慢變大。他就知道自己的推斷沒錯，那座“太歲神山”，果然已經來了。

有窗紙上太陽高亮區域作為參照物，單憑目測那點陰影不斷增大的幅度。段舍離便能大致判斷出，它在宇宙空間的飛行接近速度，遠遠超過第三宇宙速度16.7公里每秒，數十倍不止。

他扶着牆壁橫挪兩步，退回到書案旁。左手舉窗紙斜向繼續觀察，右手取過“象管”，俯身沾飽地面積血，在白色素帛上開始計算。

所謂“象管”，就是大安朝類似後世華夏的毛筆，由象牙雕製成筆桿而已。多為士族以上的貴族階層所用，沾墨后往特製素帛上書寫。

經過反覆觀察演算，段舍離終於得出結論：那座正在疾速接近地球的太歲神山，其宇宙空間內運行速度，最高達到了十分之一光速，也就是每秒三萬公里左右。

而其體積大概相當於月球的二分之一，也就是地球體積百分之一左右。

這個結論讓他心底直冒冷氣，甚至都有些恨自己，前世為什麼要耗盡畢生精力，去掌握辣么多專業知識？

面對如此神秘強大的敵人，無知者才能傻呼呼無所畏懼。

比如初世時，直到與那神秘詭物“九色肉太歲”同歸於盡之前，他都始終相信。總有一天，會有真正的強者能斬破那座神山，令被遮蔽的陽光重新普照大地。

畢竟只是座大山罷咧，哪怕它高懸於蒼穹之上。但真正的強者有挾山超海之能，總不該拿一座山沒辦法不是么？

然而此刻三世重生，他卻不再是那個無知無畏的大安朝土著。單憑手上簡單演算結果，就已經能夠明白。神山背後敵人具備的強大實力，遠遠超越他所知地球文明數個層級。

單純以飛行速度作為指標來衡量，很容易比較出這種層級差距。

大安朝雖然航海發達，疆域遠比後世廣大。但人族尚未能脫離地面，類似於後世華夏農耕時期，飛行速度相當於零。

後世2011年，有他多名學生參與的“新疆界計劃”第二階段，朱諾號木星探測器發射升空。

到2016年，朱諾號飛抵木星。藉由木星引力彈弓加速效果，朱諾號達到73.6公里每秒的飛行速度。這是他第二世臨死之前，人類飛行器所能達到的最高速，而且還是借用了木星巨大引力的結果。

73.6公里每秒，大概是光速的萬分之二點四五。

如果把光速的萬分之一速度記作一分。

那麼大安朝所在紀元得分為零分；

後世地球現代文明所在紀元得分為二點四五分；

神山背後敵人的得分，則為至少一千分。而且他們以如此超高速投送到地球附近的，還是有月球二分之一大小的整座龐大山脈！

要知道後世地球現代文明，從農耕文明的零分開始。用去了數百年時間、一代又一代無數最聰明大腦的努力和積累、創立出眾多細分學科門類、形成複雜完整的科學體系等等。最終才獲得了那看似不起眼的二點四五分。

段舍離無法預計後世地球現代文明，要用多少時間才能累積到速度指標一千分。但即便以最樂觀態度去估算，一千年時間也是不夠的。

無論那神山背後文明，所用的是道法、玄術、異能、科技、神力……。隨便它叫什麼，其遠超地球文明數個層級的強大實力體系，都令段舍離沒法不感到絕望。

他眼下三世重生。如果讓他用畢生精力，去統一大安朝的話，或許這輩子勉強可以做到；

但要讓他用畢生精力，去統一後世地球現代文明，那無疑就有點像是痴人說夢了；

然而現實卻是，他需要用畢生精力，去挑戰神山背後的超高級文明體系，並戰而勝之？

這和讓一個土人，畢生苦練箭術，然後用弓箭去射落太陽。並無什麼本質區別。

……

好在今生有大地意志支撐，靈魂也足夠堅韌。敵人越難戰勝，越要鼓舞鬥志步步向前。

自己以三生為刃，不就是要給這暗世絕路，殺出一線生機么？

此刻知道敵人到底有多強大，那就想辦法讓自己更加強大好了。除此之外，別無生路！

段舍離重新抖擻精神，審視窗紙上越來越大的陰影。似乎隨着接近地球，那座神山在不斷微調方位，降低飛行速度。

他知道當神山逐漸遮蔽日光，煞氣很快就將傳導至地表。留給他的準備時間，並不算太多。

段舍離索性丟掉窗紙，不再去觀察神山。他提起象管沾飽積血，開始在朱岐屍體上繪製一個又一個血符咒。

和後世小說、影視劇中的描述不同，沒什麼靈筆靈墨繪靈符等等亂七八糟的說法。

暗世里的符咒若要起效，只能以血為媒，敵人或施術者自己的鮮血。

所以段舍離初世掌握的八十一道攻伐大符，三百六十道輔助小符。有一道，算一道，全都是血符咒。

用鮮血將咒語繪製成符籙，血符咒威力，來自鮮血能夠凝聚的煞氣。

他這時在朱岐屍體上不斷繪製的，是相互連接嵌套的兩種血符咒。一種比較惡毒的輔助小符“聚陰凝煞符”，另一種是攻伐大符“燃血符”。

“聚陰凝煞符”可以加快凝聚遊離煞氣，令屍體加速轉變為煞屍。

“燃血符”則以血為燃料，中此血符咒者，體內血液未乾，燃起的血火就無法撲滅。

以此兩種血符咒為一組，在屍體周身繪滿七十二組。這是段舍離初世時所知，最快獲取煞骨的方法。

他必須趕在半山閣附近那株詭物誕生成形之前，將朱岐變為煞屍，再滅掉煞屍取得煞骨。才能確保自身不會成為新生詭物的第一份獵獲。

血符咒繪製容不得絲毫差錯，因而極耗心力。七十二組也不是個容易達成的小數目。

很快，段舍離渾身上下滲出的虛汗，就把全身衣物沁透，還殷濕了一小片地面。

窗外，隱約有敲鑼聲從山腳下遙遙傳來。並且漸漸越響越多，嘈雜成一片。

那座神山應該已經抵達地球外層空間，開始逐漸定位遮蔽日光。

大安朝和後世華夏有相似的傳說，華夏是“天狗食日”，這裏是“天妖食日”。

看來無論哪一紀地球文明，都不喜歡帶來萬物生機的陽光，被其他東西所遮蔽。

根據人們過往經驗，只要地面上敲擊動靜足夠大。很快就能將食日的天妖給驚嚇跑，讓太陽重新回復原樣。

所以雲京城裏走上街頭，提着銅鑼、銅盆、甚至鐵鍋等等，不斷敲擊吶喊的人群越來越多。甚至連大安朝宮廷內，也開始有巨大銅鑼聲接連響起。

神山橫亘蒼穹之上，緩緩將太陽遮蔽在背後。天色漸漸昏暗，猶如暴雨前那般陰沉。

從地面人們眼中看來，這次前來食日的“天妖”，完全不同於以往那樣圓坨坨一團黑影。

而是佔據視野十分之一天際的龐大浮空山脈，把太陽全部遮蔽到背後，便不再離開。

人們更狂熱地敲擊各式響器、更高聲地呼喊恐嚇。似乎整座雲京城都鼓噪起來，在幫助太陽驅趕“天妖”。

天下間更不知有多少鄉村城邑里的人們，在做着同樣熱切的努力。

但所有人註定都會失望，因為太歲神山不是運行軌跡偶爾遮擋住陽光的“天妖月亮”，它並不圍繞地球運行。

原理其實很簡單。那座神山以固定角度懸浮在地球上方，隨地球同步繞日運行。其阻隔陽光形成的扇形陰影區域，恰好將整個地球覆蓋住。地球自轉不受任何影響，但無論怎樣公轉，都始終處於扇形陰影區域內。

沒過多久，天色昏暗到只余微光，山腳下敲擊嘈雜之聲漸漸零星。段舍離輕輕嘆了口氣，停住手中繪製血符咒的象管。

他完全能夠想像到，現在街市上人們失望焦躁、相互議論打聽的種種無措摸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