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法律

我即法律

位於高盧隱蔽深山裏的匈人營地其實存在已久,早在大王魯嘉第一次率兵染指阿爾卑斯山一帶時這裏就是匈人最早的營地之一。後來隨着魯嘉王病重,王廷收縮了西線兵力,僅在高盧保留了這一處營地,前年因西羅馬雇傭布萊達王子的兵團,羅馬宮廷以提高一千金幣的租金為代價,換取匈人撤離了這裏。

這處營地位置偏僻,補給不易,羅馬並未進駐這裏,也沒有費力摧毀,只是任這裏自然廢棄。因此王子們把兵團帶到了這裏,在山谷中紮營,並書信告知羅馬高盧總督埃提烏斯派使臣來此會談。

高盧的貿易因前線局勢已經斷絕數月,羅馬的戰馬也無法及時得到替換和北方的優質牧草;而匈人也已像是繃緊了的弓箭一樣行將斷裂,昨天開始,兵團所有人一律只能吃一頓飯。這場突襲戰爭已經因拖了幾個月而變得煩人地累贅。

與弟弟布萊達和副司令霍雷斯普頓將軍商議后,阿提拉把談判地點定在了這裏。今年入冬前拿下高盧或她的一部分的目標已無法實現,而他絕不會容忍已有的勝利因無處破防和補給不足而轉為失敗。

在高盧,真正的主宰者不是拉文納大腹便便的達官貴人,也不是羅馬捏着鼻子封的混血女大公,更不是雜魚一樣的傭兵哥特人、汪達爾人、勃艮第人,而是那位在塞格德生活了十數年,對匈人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男人,埃提烏斯。

已經接到了自家哨兵的報告,全副武裝、在帳篷里正襟危坐的阿提拉看了一眼旁邊身着華麗鎧甲、坐姿隨意、神情散漫的布萊達,隨即收回視線,聽着帳篷外金屬的碰撞聲由遠及近,直至帳外。

這是輪值的兵團第三軍團衛隊依次整齊以軍禮致敬羅馬使者的聲音。一隻綁着紅色護臂的手掀開帳篷厚重的皮簾,讓身着半正式羅馬長袍和同色軟甲的幾位使臣伴着已頗為清冷的空氣走進了帳篷。

映入阿提拉眼帘的,是一張瘦削的臉龐,他有着不似羅馬人的捲曲棕發,和藏在深邃眼眶裏的蔚藍眼睛。

“埃提烏斯?你竟然敢親自來?”看到幾位使臣里明顯是首領的那位來客,素來神色自若的阿提拉的神情也少見地有些異常,略顯詫異地看着站在眾人之中,含着些笑容的藍眼睛來客。坐在阿提拉旁邊布萊達更是一下子站起來,“抓嗎?”

看似輕鬆實則全身肌肉緊繃的埃提烏斯笑容更盛,“我是羅馬高盧總督,巡視我的省份難道還需要別人同意嗎?”

跟隨總督大人涉險前來談判的使臣們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跳到了喉嚨口,彷彿已經聽到剛剛歡迎自己的士兵就要來割斷他們的喉嚨。片刻后,他們愕然發現,自家大人與對面的兩位匈人將軍竟然相視而笑,接着各自離開了自己的位置,迎向了對方。

像普通士兵那樣,各自側身撞了一下彼此左右肩,只穿了軟甲的埃提烏斯笑得很爽朗,全然不似之前在里昂面對他們時的嚴肅與威嚴。“亞諾什,布萊達,好久不見,幸好不是在戰場或是在墓地再見到你們。”

阿提拉少見地露出了些許輕鬆的神色,在布萊達試圖講個過時的羅馬笑話之前開口,“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們的皇帝是個喜愛被人打擊虐待的傢伙,否則他怎麼會讓你這種毒舌的傢伙一直活着當他的總督?”

愉悅地捕捉到了這位羅馬將軍表情的細微扭曲,阿提拉沒有廢話,直接提及了關鍵事情:“你那個司庫,死於一種未知的毒素,我們按照匈人的習俗火化了他,等一下你回去時候就可以帶回去了。你們似乎更喜歡將逝者直接下葬,但是也沒辦法,你知道的,畢竟我們理論上現在還在交戰,我不可能及時移交給你。”

點頭謝過阿提拉的侍者們準備的躺椅,埃提烏斯的神情似乎有些疑惑,“司庫?我有部下被俘嗎?他是一位羅馬人?若他是,我倒是可以把他的骨灰帶回羅馬去。”

“好了弗拉維斯,我們不要裝傻了,你當年就喜歡這樣。如果不是你,誰能剛好在我打算去劫倉庫之前轉移走糧食,然後給我留下十堆沙子呢?”匈人王子不見惱怒地反駁。布萊達在一旁聽得頗有興趣,隨意搭話,“不,阿提拉,如果我是我們的朋友埃提烏斯的話我也會這麼做,不過我還會在沙子上撒泡尿,哈哈。”

沒去管兄弟粗俗的玩笑,阿提拉接著說:“我本打算處死不說實話的俘虜,這在戰場上也是慣例,但顯然有人出價更高買他的命,在我們動手之前他就死了。我不知道那毒的種類,但裏面有東西只有羅馬出產。匈人敬重自盡者,這是崇高的榮譽,因此我們禮遇他。這也說明,他試圖引導我們獲得的鷹旗很明顯是你的陷阱。”

坐姿隨意的埃提烏斯沒有回答,也忽略了隨行使臣們聽到“鷹旗”這個詞的驚訝,眼神示意這位老相識繼續說。“我和我的兄弟商議過了,我們的王冠不會用你們這面鷹旗鑄造。就我個人而言,我認為權力要用刀劍來爭搶,而不是用任何金屬來證明。除非,它由某些羅馬人認為能夠匹配王冠的東西來組成。”

羅馬總督似乎對對方給出的答案沒有絲毫意外,也沒去管對方話里對權力和土地真實的貪婪慾念,頗有些好奇地問:“亞諾什,我有些好奇啊,你是怎麼發現盧修斯的問題的?他的演技曾險些騙過我,他的忠誠和他的制毒技巧都令人嘆為觀止。據我們推算,他的毒本應該恰好在你發現不對想要發問之前發作,顯然是你的察覺讓他提前動手了。”

“...我最好的兄弟路曜之前曾教過我一點辨認與勘察的技巧。”阿提拉明顯不願多說此事,而埃提烏斯也默契地沒有追問和挑明,似乎並不在意對方回答什麼。“我也不喜歡繞彎子,你衛兵的狀態印證了我封鎖你們糧食來源的效果,補給對你們是最大的問題,既然王子殿下已經主動取消了與摩莉甘女大公的聯姻,那麼在高盧,您就必須選擇和平或是戰敗了。”他的語氣已不似剛才輕鬆。

平時嚴肅的阿提拉反倒笑了,“弗拉維斯,你這是明知故問,匈人喜歡和平,所以匈人絕不會戰敗。”他停頓了片刻,“但為了我們朋友羅馬將軍的榮譽和我們的友誼,匈人可以退兵回潘諾尼亞,在你們交割兩萬金索里都斯之後,作為我們幫助你們平亂勃艮第人的軍費。”

本來就是來談退兵軍費的埃提烏斯沒料到這個價碼開到了赫拉克勒斯之柱(1)以外,蔚藍色的眼睛圓睜,指着旁邊的布萊達,“兩萬?布萊達帶着你這支兵團的一半在高盧打一年半仗才能得到六千,你不如自己帶着兵去高盧用你的刀刮地皮,看看有沒有兩萬!萬能的主在上,皇帝只能接受八千,否則你可以繼續打,看咱們誰的兵會先餓肚子。”

面部輪廓堅毅的阿提拉眼睛直視着對方不退縮,“那我可以帶着兵團去羅馬取錢,和糧食,以阿拉里克(2)的方式。”“是指他戰敗身死的方式嗎?”埃提烏斯不依不饒,但語氣有所軟化,因為他知道對面這個個頭不高的匈人真的能做到他口中的威脅,“一萬,加阿爾卑斯,不行你就一刀把我殺死在這裏。”

“阿爾卑斯本來就是我的。”阿提拉沒有直接答應。蔚藍色眼神銳利的埃提烏斯敏銳看到更不善於隱藏情緒的布萊達神色的細微變化,哈哈大笑,“我覺得你們已經接受了。”

扭頭不帶感情地看了莫名其妙的布萊達一眼,阿提拉微微點了點頭。“你有最終決定權嗎?”“在拉文納以北,我就是凱撒。”隨同埃提烏斯大人前來,卻一句話都插不上的羅馬使臣們此時特別希望自己是剛剛眼神緊盯着的地面上的那隻小蟲,什麼也聽不見,可以隨便鑽進什麼縫隙里。

在西羅馬,幾乎沒人不知強大狡猾的埃提烏斯與掌權的太后普拉西狄亞不睦,但不親身侍奉這兩位羅馬的實權人物,別人永遠無法得知他們矛盾與對立之深。多年來埃提烏斯大人利用匈人傭兵、哥特人盟軍與自己有限的軍團制衡宮廷,讓太后不得不捏着鼻子信任支持他,連帶着對北方的許多事務決定權都交給了這位將軍。小皇帝曾抱怨這樣的權力與皇帝沒有任何區別,卻只是被太后呵斥了一頓。

“那好,成交,我要一半換成糧食和補給,送到這個營地來,交割完再撤軍。”年輕卻頗有威嚴的匈人王子阿提拉帶着莊重地說。羅馬總督埃提烏斯不動聲色,“那好,其餘錢三年交付,如果我卸任或者爽約,你可以來取高盧。”

蔚藍色的眼眸里,匈人王子一步逼近,“高盧和意大利。”嘴角輕輕勾起,埃提烏斯略微側身,“叫訟師來,草擬和約細節,並保證效力。看來我得在你們的營地等待一陣了,你們的糧食應該不夠辦宴會了吧,我帶了我的廚師來,有鰻魚和孔雀舌。”

沒去管門口紅甲衛兵明顯表現出來的對美食的期待,阿提拉王子仍然不動聲色,彷彿一尊活的大理石雕像,“一個令人難忘的羅馬式宴會將被提供給我們尊貴的羅馬朋友,但不必等待那低賤的訟師來了,

“我的話即是法律。”

身着羅馬長袍,但並無任何紫色點綴的羅馬總督埃提烏斯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用頗有些玩味意味的眼神打量這位多年相識,彷彿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

此行正事辦完,不再盯着阿提拉的埃提烏斯忽而上前,與剛剛沒有交流的另一位匈人王子布萊達行了羅馬式貼面禮,“我還以為你叔父會因你這隻斷手而取消你的繼承權呢。”

本因兄長與自己的前上司談判順利而有些高興的布萊達臉色頓時無比難看,阿提拉心裏覺得似乎在某些惱羞成怒的動物臉上看到過類似神色。“老傢伙,你遲早會被你這張嘴害死。聽說你拒絕了執政官的提名?是因為你這張嘴,還是因為你這張日耳曼臉,羅馬總督閣下?”匈人的王子並非泛泛之輩,不甘於在能言善辯的羅馬人面前落下風。

從這位羅馬將軍的臉上讀到了尷尬與惱怒,對方似乎真的被戳到了痛處,覺得有些好笑的阿提拉忽而想起了什麼,打斷了這兩個歲數不小卻像兩隻鬥嘴的公雞一樣的傢伙,“弗拉維斯,你回去就派一些你們的教士和一些善於射箭的士兵來,陰日快到了。”“...這是和約的條款嗎?”

“不,這是朋友的請求。”

把羅馬總督和使團安置在提前準備好的另外的帳篷后,布萊達收起了剛才的表情,皮膚有些粗糙的面頰上寫滿了貪婪慾念,“阿爾卑斯,向南就是意大利,向西就是高盧,那是溫暖富饒的土地啊...阿提拉,還真有你的。”他低聲念叨着,忽然又想起剛才所謂談判的場面,有些好笑地揶揄兄長,“不過阿提拉,你剛才跟他談判時候,討價還價就像山托爾市場裏那些販婦一樣,哈哈哈...”“嚴肅點。”

被阿提拉打斷,看着剛才還有些笑容的兄長表情凝固,有些莫名其妙的布萊達試探着問對方,“這是...你的玩笑?”

阿提拉看了自己這位兄弟一眼,仍舊平靜,但布萊達似乎能從那雙眼睛中感受到徹骨的寒冷,和不容違抗的強大壓力。

“不。我即法律。”

注1:即現在的直布羅陀海峽,扼守地中海進入大西洋出口的巨大山峰。希臘羅馬時期,人們認為這裏是宇宙的盡頭。

注2:西哥特國王,曾於十八年前率兵攻佔羅馬城,大肆搶掠。這也是羅馬城本身第一次完全被蠻族軍隊攻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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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抱歉,最近有點事,沒及時更新。。。最近應該會更個單章,做一下簡單的梳理小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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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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