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旗
阿爾卑斯山麓的廣闊地域,因氣候條件優越,成為了歷史悠久的人類文明定居點和野蠻部落的越冬地,也是山北勃艮第人的主要核心領地。當然,後者已幾乎完全被毀於全副武裝的匈人兵團的一次規模不大的懲戒行動。
深秋臨近冬季的時刻本是這裏最繁忙熱鬧的時光,農民和軍士收割牧草與穀物,士兵們來此各自搭建過冬的臨時營地,商人和□□遊走於數個營地之間像飛來飛去的小鳥,但此刻,任何曾出現在這裏的熟悉以前一切的人都消失了,就在強大的匈人士兵來到這裏以後。
這並非他們排斥作為“蠻族”的匈人,他們本身其實大多也是羅馬的蠻族雇傭兵或血統混雜的謀生者,而崇尚商業的匈人通常不會為難並非敵人的非己方力量,他們更多感受到的是對此前遭遇了滅頂之災的勃艮第人遭遇的畏懼。
勃艮第人曾是這片山坡的主人,而他們或多或少都與這群山民有過往來,匈人王子因勃艮第人可恥的偷襲而失去了一隻手,而這群山民付出的代價是全族的滅亡,沒有人知道自己因某些惹怒了匈人的行為將要付出什麼代價。
精明的山民部落與商人□□們並非多慮,因為臨時駐紮於谷地的匈人正四處尋機劫掠,雖然起因並非狹隘的報復,而是出於一個非常簡單的原因。
補給。
匈人並不滿足於版圖停止在混亂的外高盧東側,解決了弱小但纏人的勃艮第人後,染指西哥特、直面西羅馬就成了西方兵團的必然選擇。羅馬高盧總督埃提烏斯顯然比大多數羅馬人都了解阿提拉的野心,提早就把數個軍團調到了意大利北部,並提前佔據了山南的兩條關鍵通道,以準備隨時北上西進,為羅馬最強大的盟友西哥特提供援助。
而依仗快速部署的優勢先發制人奇襲了勃艮第人、在阿爾卑斯佔據了一定先機后,匈人就不得不面臨逐漸反應過來的各方勢力的聯合敵對,並同時面臨著長途奔襲必然會導致的補給不及時。
勃艮第人之前的自殺式抵抗讓本想從前者的失敗中獲得補給的阿提拉幾乎什麼都沒繳獲,而提前數周的初雪也打亂了匈人速戰速決的安排,暫時阻斷了東方郵路,使得兵團的傷兵得不到及時醫治,也讓非戰鬥減員比例快速上升。匈人不得不進入附近尚未離開的居民點或部落劫掠,以獲得補充兵員和糧食醫藥補給。
但令人失望的是,近幾天的幾次劫掠都收穫有限,更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可供役使的青壯年俘虜。布萊達咒罵著也許比匈人自己還要了解匈人的埃提烏斯,但也只能眼睜睜看着糧食補給的一天天減少和止血草藥的耗盡。
好在探子昨天發現了一處規整的營地的蹤跡,兩位王子讓副司令霍雷斯普頓繼續安排訓練,今天只攜帶了輕騎兵隊秘密出發。一般而言,這樣的羅馬營地是兼具要塞性質的後勤營地,也是羅馬軍團的首選駐地,而執劍者的消息讓阿提拉明確得知所有埃提烏斯可以控制的軍團均在意大利本土。
正如阿提拉的判斷一樣,這處營地並沒有很多守軍,應該是原本供軍團駐紮監視蠻族雇傭兵團的,這裏甚至沒有成建制的營和大隊。當阿提拉和布萊達的馬不分先後地衝進營地中央的平地時,來自東方的入侵者和被他們驚醒的老弱病殘一群傷兵都有些詫異。
破敗的營房,疲憊衰老的軍士,稀稀拉拉的旗幟,向陽處歪斜萎靡的小片農作物,無不在訴說這處營地和它的主人,同樣年邁的羅馬帝國的衰落。
面對這樣倒胃口的“敵人”,即使是騎兵里最噬殺的日耳曼雇傭兵,也失去了隨手殺幾個老邁士兵的興趣。入侵者們沉默地看着營地里的少數平民和女眷驚叫着四散奔逃,看着可以勉強被稱為兵營的破爛房屋外顫抖拿起生鏽的劍的瘸腿老兵,然後一箭射死了一個醉醺醺拿着劍衝過來的年邁軍士。
很快,就連最膽小的女眷的尖叫都平息了下來,剩下活着的人被繳了械驅趕到最大的那個屋子裏。幾個士兵盯着那些惶恐不安的女俘虜蠢蠢欲動,但旋即就被各自的長官喝止,只得怏怏地遵命。
看樣子是此地負責人的那個年邁軍官拒絕交代一切情報,趁審問的匈人士兵不注意奪過對方的佩劍割喉自盡了。滿地的鮮血讓屋子裏的俘虜們更加驚恐,但包圍他們的鋒利刀劍讓他們把在嘴邊的驚叫吞進了肚子。沒有人再說話,凝重的沉默伴着粗重的呼吸聲響徹在這裏。
黑髮黑眼、皮膚有些粗糙、眉眼帶着些英氣的匈人王子布萊達見部下有關此地詳細情況和所屬部隊情報的審問沒有進展,嘴角勾起一個帶着殘忍的笑意,伸手活動了一下手腕,然後在眾人的目光中從自己厚重的鎧甲里取出一個布包。
“我說的話你們應該聽得懂,”他使用的是下層羅馬人常用的簡化拉丁語,“我聽說你們羅馬人貴族喜歡一種遊戲,用彎曲鋒利的小刀剜出奴隸的雙眼,然後在他們最痛苦的時刻把他們扔進角斗場,讓他們對抗野獸或彼此撕扯。據說這樣的角斗在早期羅馬都是違禁的。既然我從各位這裏得不到有用的東西,那麼我誠摯邀請各位觀賞一場復古的羅馬式角斗,嗯,你們是演員。”
旁邊站着一直沒有說話的阿提拉聞言皺起了眉頭,“布萊達,作為你的兄長,我不得不提醒你,王廷法令禁止販人為奴、人祭和虐殺俘虜,達到目的就行,我看你的衛兵剛剛已經去了這裏的糧庫,我們的目的是補給,而不是泄憤。”
正緩緩打開布包的布萊達聞言猛然停滯了動作,接着狀似隨意地把那包鋒利的小刀裝回了鎧甲內部的夾層。做完這些動作之後,他側過頭,黑色眼眸凝視着身邊的兄長,壓低聲音,用近乎囈語的只有彼此才能聽清的聲音低聲說:“不要在這些人面前用王廷法令來壓我,我還是首席攝政,你知道的,別在外人面前。”“我也是。並且我會的。”阿提拉同樣把聲音壓低,但不為所動。
兄長的話毫不留情,讓布萊達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表情破碎后,他皮膚粗糙的面頰陡然漲紅,呼吸也變得粗重,聲音也提高了不少,讓周圍的部下和對面的俘虜都聽的清楚,“阿提拉,你不覺得你自己很虛偽嗎?看看你那把刀,它割開了多少人的喉嚨?不算別的部落,單羅馬人來說,死在你手上的得有半個軍團了吧?你跟我談仁慈?是因為你看上了這幫人裏面的某個女人?男人?哈。我給你留一個,總行了吧?”
阿提拉表情略有鬆動,微微後撤腳步,與布萊達保持了一點距離,但仍舊沉默不言,無視了布萊達話語裏明顯的挑釁。布萊達似乎並不滿足於在敵人面前僅讓兄長丟臉,“還是說,你怕找個俘虜發泄對不起你那個東方小子?”他知道有關路曜的話題總能戳中阿提拉的要害,似乎被自己的話逗笑了,正準備掛起那標誌性的嘲諷笑容,卻發現面前是一雙深邃得彷彿一把利劍的眼眸。
“他是我兄弟。”阿提拉如往常一樣言簡意賅,但布萊達在那雙眸子裏找到了很罕見的極致冰冷。儘管已被這帶着明顯威脅意味的眼神震懾,他還是勾起了那令很多人討厭的嘲諷笑容,“那我呢?我不是?”
房間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被刀劍指着的羅馬俘虜顫抖着,全副武裝的匈人士兵低着頭,二者同樣沉默,前者是因恐懼,而後者是習慣了該在什麼時候短暫地變成聾子。
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但保持着嘲諷的神色,布萊達直視着阿提拉的眼眸,“我親愛的兄長,仁慈而尊貴的首席攝政閣下,請您務必慷慨而仁慈,請您用您的仁慈補上兵團超過六分之一的戰鬥與非戰鬥減員,請您用您的仁慈餵飽超過兩萬五千名健壯的匈人士兵,就用外面那堆沙子!狗屎!”他越說越激動,用手指着外面的糧庫。
“沙子?”阿提拉彷彿有些驚訝。“對,沙子。這幫傢伙要是守着羅馬的糧庫,需要自己種地嗎?我的衛兵剛剛告訴我,裏面只有霉變的幾斗小麥,和十車沙子!你這該被驢干屁股的愚蠢傢伙,有功夫思念你那個東方小子不如告訴我,你有更好的辦法來撬開這些該死的傢伙的嘴,讓他們教給我們怎麼用那幾株可悲的麥子餵飽整個營地的守衛!羅馬人一定是瘋了,專門給我們留下了這座毫不設防的營地,然後給我們變了個戲法,說‘驚喜吧?我們就是喜歡建造營地,我們沒有在看守任何東西。’!”
他扭曲了一下表情,然後狠狠地往腳下啐了口痰,扭頭轉身背對着兄長。
阿提拉瞬間就明白了布萊達話里的意思,暫且忽略了對方話里夾帶的嘲諷和不敬,緩步走到俘虜里一個不起眼的浮腫着眼睛的中年人面前。“先生,不要耽誤時間了。儘管我反對我兄弟的直率,但我可能不得不為了一個你們寧肯犧牲所有明面上士兵也要守護的秘密,而在你和你的部下身上兌現我兄弟剛剛的威脅。你聽到我的名字了,那你應該知道,我會那麼做的。”
那浮腫着雙眼的中年男人滿含被看穿的恐懼,終於無法承受那雙眼眸帶來的巨大壓力,身體脫力癱倒在地上,有氣無力地低聲說:“糧庫左往右第三堆沙子底下三又三分之一尺,有一個帶鐵環的暗格,拉第五個環,你們要的東西在裏面。饒了我...我的家人還在里昂...”“不,先生,是你饒了你自己。我想你會樂意帶我們去,並在諸位面前親手打開它。”阿提拉仍舊十分謹慎。
其餘俘虜被押進營地本身的監牢,暗中身份為執劍者的兩名衛兵押着這個名字叫盧修斯的羅馬財務官前往糧庫,布萊達的腳步稍稍落後,眼神示意阿提拉私下交談。“合作愉快,阿提拉。”“不要,再說,約書亞的,壞話。”阿提拉不帶怒意,但一詞一停頓地說。
埃提烏斯猜中了目前為止匈人的每一步行動,僅僅提前兩天轉移走了這個重要的補給營地里囤積的大量糧食,並有空安排這個財務官佈置這樣的疑陣,以遮掩一件他剛得到的,不便於移動的重要物品。
那是一面鷹旗。
準確來說,那是一枚鷹旗。鷹旗是羅馬軍團最重要也是唯一的標誌物和象徵,它是一隻金或銀制的雄鷹,立於一支裝飾滿月和特定動物形象的半人高杆子上。在羅馬崇拜諸神的過去,鷹旗具有神聖的宗教含義,是軍團番號的依託。儘管鷹旗隨着羅馬軍團的擴大和偶像崇拜的禁止而變得不那麼珍貴,但這面銀制的古樸鷹旗是個例外。
它來自條頓森林。
四百年前,羅馬將軍凱撒的部下瓦盧斯率領的三個軍團在條頓森林遭到日耳曼人伏擊,全軍覆沒,鷹旗也全部丟失。后陸續找回兩面,但第三面始終不知所蹤,以至於成了一個民間的傳說。傳言說,誰能得到那面鷹旗,誰就能統治羅馬。
布萊達幾乎難以掩飾自己的激動,就要衝上去那個暗格,親吻撫摸那古老的雄鷹和滿月飾物。阿提拉的嚴肅表情也罕見地有了些許融化,但還是吩咐部下:“帶盧修斯先生去房間,把我們的軍糧分給他。”
看着那僥倖活命的羅馬人渾渾噩噩地鞠躬離開,阿提拉對身邊另外的部下說:“七號毒,睡夢中毒發。”
部下行禮離開,不小的糧庫里只剩下阿提拉、布萊達和沙堆凹陷處那面古樸的銀制鷹旗。
“讚美七神,這一定是諸神在保佑王國!我,我不會忽視你的貢獻的,阿提拉,這是我們兩個共同的成果。鷹旗太重了,等後續的補給和工匠過來,我們就把它融化了,大部分獻給教會,最好的部分鑄成我們的王冠(1)...”“布萊達...”
布萊達正沉浸在興奮的情緒里,突然被阿提拉冷靜的聲音打斷,他有些不悅,但壓着脾氣示意兄長繼續說。
“布萊達,你有沒有懷疑?你覺得能預料到我們準確動向的埃提烏斯為什麼會為這麼重要的東西留下這種兒戲一樣的掩護?盧修斯,呵,那種草包想瞞過念過三天文法學校的小孩子都很困難。你了解他,他了解我們,你覺得,這位狡猾的羅馬將軍在謀划什麼?”
剛剛還稍有不悅的布萊達聞言陷入了思考,讓糧庫重歸絕對的寂靜。
注1:匈人的習俗,大王必須親自為自己的王位奮鬥,然後用手下敗將的佩劍為自己鑄造王冠,唯有如此,才能得到全王國所有領地、部落和附庸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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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瓦盧斯丟失的鷹旗是失蹤了。感謝在2021-04-2500:08:29~2021-04-2820:00: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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