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樹重遮千里目
元昊這個人好像沒有太多其他特長,不過他天生擅長學習。
他在齊國的幾年,從高嶸的勝負榮辱中領悟了太多。近幾代內或許都不會有一個比他更會做皇帝的人了。
所以他的話,很有必要聽一聽。
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人來投奔澄琉了。
或許是裴俊開了一個好頭,他們站在澄琉面前的時候不再那麼畏懼怯懦。這幾個風塵僕僕的武將令澄琉很眼熟,他們大聲而驕傲地說自己曾經在她的大哥高誨麾下任職。
“我記得你們,你們從前總是站在大哥的身邊。但是他已經死了,而你們竟然還站在這裏。”
他們的臉色忽然變得不太好看,一個人說:“我們那時候遇到了梁狗的偷襲!我們寡不敵眾——”
另一個人說:“沒錯殿下,我們現在想效忠於您!您需要在這裏有自己的心腹。”
“我們會保護您的安危!”
澄琉看着這些熱血沸騰的人,她說:“我已經有一位厲害的劍客,小侯,讓他們看看你的劍。”
小侯抱着他的劍站在澄琉身側,他難得地沒有笑,冷冰冰地說:“我的劍不是給人看的,是殺人的。”
“那就讓他們看看你怎樣殺人。”
幾個武將看向小侯,有人已經拔出了劍。
他們的眼睛都盯着小侯,卻沒有人看見他如何出劍。他們看見的,僅僅是一陣寒光,和倒下去的兩名同伴。
剩下的人咽了口唾沫,拔出了劍。
小侯的劍已經收了回去:“你們還想看?”
其中一個人已經倒地,他顫抖着大喊:“裴俊也背叛了高家!梁真救過他!他是梁真的狗!”
澄琉看着他,說:“這幾個人死,並不是因為他們背叛了我的大哥,而是因為他們太沒用。”
“我,我們——”
“你們還想看看小侯的劍嗎?”
幾個人面面相覷,他們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底氣十足。
“你們走吧。”
澄琉近段時間對所有投奔的人都不拒絕,甚至加以厚待,她也覺得自己很需要一些自己的心腹。但是她想起了元昊那晚對她的提醒,她覺得他的意見也有必要聽一聽。
因為她也漸漸意識到,有些人來投奔她,並不是因為他們多麼想要效忠她,而是因為她比高敏和元昊要好說話,閑錢還不少。
她現在更渴望些真正有用的人。
刀疤老劉明白她的這種渴求,所以他之前跟她提起過一個人,但是他又顯得多有顧慮,他對澄琉說,這個人是條瘋狗,用不好,被咬到的是自己。
“那還是算了吧,”澄琉這樣說:“我現在倒也沒有那麼迫切地需要做什麼。”
“我也是這麼認為。”刀疤老劉說:“你應該利用好自己的優勢,很多雞毛蒜皮的小事,大可以丟給那些獻殷勤的人。”
“就像利用岑於揚那樣嗎。”澄琉說:“我到現在都覺得對不起他。”
刀疤老劉笑着說:“愧疚就大可不必了。”
“所以他真的打算殺我嗎?”
“為什麼會懷疑這一點呢。”刀疤老劉笑得更大聲了。
澄琉也開始笑:“這些人,還有幾個是好東西呢?”
“你的前夫算一個,梁真算半個。”
“元昊呢?”
“不知道,”刀疤老劉說:“我不太敢去揣測他。”
“畢竟我們都還在寄人籬下。”
“你不能這樣想。”刀疤老劉說:“我們都已經認為你是這裏的女主人。”
“不知道,”澄琉笑了笑:“總覺得無依無靠的,尤其是二哥又要來了。”
“你知道他——”
“我都知道。”
“他比姓元的還不可靠。”
“但最起碼我不能讓元昊知道我們關係不好。”
“那你還敢去他那裏住幾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最好不要,”刀疤老劉說:“他這個人做事跟你一樣心狠手辣。”
“但我有一個先天優勢。”
“什麼?”
“聽說走大運的人都死不了。”
刀疤老劉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她。
“不要多想了,”澄琉說:“我已經有主意了。”
如她所說,他們終於與高敏會面的時候,澄琉與高敏甚至激動得抱在了一起。
“好妹妹,澄琉!終於又見到你了!”高敏拍着她的背,眼裏閃着淚光:“你這幾年過得好不好?”
澄琉含淚點點頭:“你們呢?我聽說長安已經不是人待的地方了。”
高敏的表情變得悲憤:“岑狗當道,長安簡直群魔亂舞!”
“你來了就好了,”澄琉捧着他的臉:“我們一家人終於團聚了!”
“澄琉,”高敏看了一眼元昊:“你......要不要回來跟我們一起?”
“我想過來住幾天。”
“幾天?”
澄琉笑了:“我的女兒在這裏,她不想父親母親分開的。”
“好了,這件事情我們容后再議吧,”高敏說:“你就去收拾東西吧,夜裏我們兄妹說說話。”
澄琉點點頭,她臨走看了看元昊:“你們聊一聊,我去看看忍冬。”
“妹夫,”高敏笑着對元昊說:“無論怎麼說,我好像都能叫你一聲妹夫。”
元昊笑了笑。
“你沒把澄珪照顧好,這些陳年往事我也不追究了。澄琉是我看着長大的,你可不能對不起她。”
“自然。”
元昊看着在他面前耀武揚威的高敏,他已經想好要怎麼去跟澄琉告狀了。
他添油加醋地跟澄琉描述完這件事後,澄琉笑着摸摸他的臉,壓着他躺下:“不理他。”
她的手一直亂滑,元昊說:“你不要招惹我了,我很難受。”
然而元昊看見她取下了發簪,頭髮散下來,落在他的胸膛上,輕輕對他說:“我跟忍冬說,爹爹也害怕孤單,也需要娘來哄,所以她同意我來陪你了。”
“她真是我的小心肝。”元昊笑着抱住了澄琉:“你也是。”
今天的澄琉是那麼妖嬈溫柔,到最終他在她的臂彎里沉沉地睡去了。澄琉喜歡看他的睡顏,他在這種時候總是稚嫩得像個嬰孩。澄琉盯着他看了一陣,她親吻他的額頭,終於披上了斗篷離去了。
她這些天答應了元昊和忍冬很多事情,留在這裏等着回來之後再做。有很多過分的要求,元昊甚至沒有想過她竟然會同意。
而對澄琉來說,她現在很想好好珍惜他們,珍惜現在的生活。她不太敢擔保自己能好好的回來。
她跟高敏已經太劍拔弩張。
明明是親兄妹,關係為什麼就那樣糟糕呢。好像年紀大一些了,涉及到祖產和權力分配了,就總是容易反目成仇。
哪家兄妹都擺脫不了。
“你在做什麼?”岑於揚走進這座冰冷的宮殿時,齊國尊貴的太后——岑歌芮正在做針線活。
“天涼了,給椿兒做件襖。”她連頭都沒有抬。
“你知不知道他的母親已經打到哪裏來了?”
“我就是他的親生母親。”
“金墉,他們已經打到金墉了!”
“那正好。”岑歌芮氣定神閑地縫針:“金墉從未陷落。”
岑於揚冷笑一聲。
“高嶸也沒有打下過金墉,他們兩兄妹更不可能。”
“所以你的應對策略就是做棉襖?”
“椿兒這兩天有點咳嗽,我想他穿厚一點。”
“你如果想做個賢妻良母,就請好好做,把權力讓出來。不要手裏攥着玉璽,卻做着綉娘的活計。”
“你不要妄想了,岑於揚。”岑歌芮說:“阿棟是皇帝,你不要妄想從我們母子手裏奪權。你是個什麼東西我再清楚不過了。”
“是嗎?”岑於揚走了出去。
他走到了那座戒備森嚴的小院,身邊武藝高強的一群侍衛已經為他辟出了一條通道,他在宮女們的尖叫里走進了院子,裏面跑出來了他四歲的侄子。
“舅舅——”梁椿張着手朝他跑過來,聲音隨着腳步顫抖:“舅舅你來看我了嗎?”
岑於揚將他抱了起來,他看着這張可愛的小臉,忍不住冷笑一聲:“小畜生,鼻子像爹,眉眼像娘。”
“舅舅——我像舅舅。”梁椿親了親岑於揚:“我想跟舅舅玩。”
“跟舅舅回家,好不好?”岑於揚說:“去舅舅家裏住。”
“好!”
“阿椿!”梁棟跑到岑於揚身邊:“你快下來!”
“陛下。”岑於揚對梁棟笑:“陛下走路要小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知道嗎?”
“我要去舅舅家住了!”梁椿揮着手,對梁棟說:“皇兄!你也跟我去舅舅家吧!”
“不可以!”梁棟的小臉漲紅:“你不可以離開宮裏。”
“我要去舅舅家!”梁椿扯着嗓子假哭:“我要去舅舅家!”
梁椿是催產生下來的,他的出生原本只是權力鬥爭的產物,開始的時候沒人會以“人”的眼光看待他,更沒人考慮過他以後的健康問題。以至於他到現在體質奇差,哭一哭就會發熱,一點小風寒就可以要他的命。
所以漸漸地,他開始變得嬌氣起來。對他們這樣的孩子來說,假哭會慢慢變成一種熟練的技能。有時候他可以自己乾嚎一個時辰。
但是今天他立馬就停止了哭泣,因為他被他的母親搶了過去,他在她的懷裏,第一次看見溫柔的母親露出那樣兇狠嫌惡的表情:“岑於揚!你不要再來噁心人了。”
“母后......”梁椿小聲地撒嬌。
他的母親看向了他,通常這個時候她都會溫柔地親吻他,但今天她紅着眼睛對他說:“你也不要再胡鬧了!”
岑於揚看着梁椿笑,他揮揮手:“太后不同意。再見,舅舅走了。”
“不走!舅舅!不走!”梁椿真的開始流眼淚:“舅舅!”他瘋狂地在岑歌芮懷裏撲騰,哭得開始咳嗽。
“阿椿!”梁棟把梁椿抱下來,他含淚大聲說:“你把母后踢痛了!”
梁椿還在哭,他的小臉因為咳嗽和激動而變得通紅。
“叫太醫給他看看。”岑歌芮摸着自己微痛的小腹,她的眼睛也紅了:“椿兒,你該懂事了。”
這是她的丈夫和那個女人的骨血,她抱他來的時候,只是顧全大局。
但他——她的椿兒是那麼可愛。
“椿兒,我說過不准你見他,你舅舅不是什麼好東西。”岑歌芮擦乾了梁椿的眼淚,把他抱了進去:“不要着涼了。”
梁椿還在咳嗽,好像肺都要咳出來。
宮殿裏一團亂,岑歌芮緊緊抱着梁椿,梁棟站在旁邊,無措地看着她。
岑歌芮看着自己手指上紅色的印泥痕。她已經想好了怎樣報復那些欺侮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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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敏:妹夫是個死綠茶怎麼辦?急,在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