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再回夢

但願再回夢

春天。

暖風,陽光,微雨,花香,鳥鳴,還有愛人的呢喃。

有的時候,前面的大可以全不要,只要那個人輕聲對你說句話,就足夠讓你的世界春暖花開。

元昊正在澄琉的耳邊呢喃:“別動......乖乖,別動,再等等。”他伏在她的身側,手正托着她的腰。

澄琉乖順地沒有動,她知道他在儘可能增加她懷孕的幾率。

“澄琉,心肝兒,我總有一種感覺,我們一定會有孩子的。”他臉上還是泛紅,不知道是酒氣還是被熱的:“我夢到過,真的,是個漂亮的小男孩兒,穿着紅色的小斗篷,躺在雪裏,他眼睛閉着,一動也不動,好像睡著了......”

澄琉的眼睛忽然就酸了。

“哎,我真想把他抱起來。”

一開始只是幾滴眼淚,接着澄琉便失聲痛哭。

元昊嚇壞了,他手足無措地去擦她的眼淚,然後笨口拙舌地安慰:“我,我說錯話了嗎?”

但彷彿並不是這樣。她靠在他的懷抱里,哭得前所未有的悲慟,她每抽噎一下,便好像有人在元昊的心上揪了一把。

“有什麼事,告訴我好不好?我在呢,澄琉,有我。”但他現在除了抱緊她,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有權勢的人,按理說,他已經可以滿足大多數人的一切願望,但面對高澄琉的時候,他又總是前所未有的無力。

“那是我們的寶貝......那就是我們的孩子!”她終於開始說話。

然後元昊在她悲痛且帶着抽噎的講述中,終於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其實她說的,也不過幾句話——你離開那天,我發現我懷孕了,我也經常夢見他,但是我的身體太糟糕,我沒能保護好他。

她總是喜歡把事情說得很輕鬆。

元昊可以猜想到她那幾個月是怎麼過來的。她一個人在雪宮,孤零零地忍受着孕期不適的折磨。不止如此,這件事情鄭芸肯定知道,但她選擇了隱瞞,並且讓澄琉一起隱瞞,那麼她會對她說什麼?澄琉是在怎樣的心態下答應鄭芸的?

她忍受着他,忍受着她們,還要忍受肚子裏的搗蛋鬼。

除了兩個侍女,她根本沒有其他人可以傾訴,也沒有排遣的途徑。她也曾殷勤地給他寫信,信里高傲地說著虛偽的好話,請求他回來。但他現在才知道,她的那些話,是真真正正的詞不達意。

所以現在她很瘦,而且憔悴。她的眼神變得充滿悲憫,嘴角時常帶着淡笑。這正是一個快被鬱憤壓垮的人才會有的神情。

“對不起......對不起!”元昊鄭重地看着她:“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以後所有的事情,都有我來承擔!澄琉,是我對不起你!”

澄琉什麼都沒有說,她讓自己被他包裹,她覺得自己大概已經好幾年都沒有過這樣的舒適和輕鬆——他來承擔,一切都有他。

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女人願意放棄自由,去對男人卑躬屈膝,原來有一個人替自己承擔一切的感覺是那樣美妙。

“我們的孩子,那個只有四個月的寶寶,我們給他起一個名字吧。”澄琉說:“我把他埋在了雪宮,還給他裹上了紅色的小斗篷。”

“敫,元敫。”

“元敫......”澄琉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你說,他會不會回到我的肚子裏,會不會回到我們身邊?”她的聲音輕極了,一陣夜風就能吹散。

“他是個很有靈性的孩子,他一定知道我們很思念他。”

這時候外面呼呼地開始颳風,澄琉很怕這種大的響動,元昊在她顫抖之前已經把她攬在了胸口。

火爐里傳來炭火燃燒的聲音,帳子裏不會比洛陽皇宮寒冷,但元昊卻覺得他們只能互相依靠來取暖。

“元昊,失去他的時候,我實在痛苦得要命,燕文說我以後即便再懷孕,也很難把孩子生下來了。”這時澄琉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手顫了一下:“那時候我真的厭倦了這樣的懷孕。或許流產對父親而言只是空歡喜一場,但對我,我的身心都無比痛苦,好像有人硬生生把我撕碎了一樣......”

現在即便不看元昊的神情,也能知道他落寞極了,他聽出了她的意思,她不想再要孩子了。

“你......”他的聲音因為落寞而嘶啞:“你不要喝避孕的涼葯,太過寒涼,會傷身體的。”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肩膀,規矩地放了回去:“以後,我不再碰你就是了。”

澄琉搖搖頭,她的身體貼上了他的身體,嘴唇也貼上他的嘴唇:“玉郎,我們再試一次好不好?最後一次,我好想我們的小敫兒,讓他再回到我們身邊好不好?”

元昊回應着她的親吻:“等你再有身孕,我一定寸步不離地守着你們,我們會一起保護他,等他平安地來到這世上。”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像小蛇一樣在他懷裏拱。

“你之前是在想什麼?好像很為難。”

“沒想什麼。”她閉上了眼睛。

元昊悻悻地住了口,她跟他說話的時候總是非常不客氣。但他又覺得,如果一個女孩子對旁人都很和善,唯獨對他不客氣,那麼就說明她心裏只有他。

這麼一想,他漸漸開始放鬆,甚至幫她拉了拉被子。

其實他當然不用這麼緊張,因為女人的心思本來就很多,有的時候連女人也不知道她們的同類在想什麼。

馬大姐就是這樣,她看澄琉掐着手指,念念有詞地不知道在算什麼,臉上還隱約帶着喜色。她哄孩子的歌謠都不自覺地唱錯了幾段。

“您......您在說什麼呀?”馬大姐笑着問澄琉:“瞧您高興的。”

“今天已經十五了?”

馬大姐想了想:“呃——是已經十五了。”

澄琉噗嗤一笑。

“十五怎麼了?”

澄琉朝她靠近,低聲說:“我月信一直沒來,這次怕是有了!”

“啊——”馬大姐驚訝極了,隨後才笑道:“哎喲,恭喜您了,恭喜您了!”

“你可別說出去,”澄琉說:“頭三個月不能讓人知道的。”

“是,是......”她眼珠子一轉:“那陛下呢?您也不告訴?”

“我自己親口告訴他。”澄琉喜滋滋地撫摸着肚皮。

“哎,哎喲......”馬大姐好像高興得不知道該說什麼,眼珠子一直轉:“您一看就是有福氣的人,這孩子,也真是命好喲。”

“那是當然,”澄琉挑挑眉毛,語氣也不由自主地上挑:“我的兒子,以後可是太子,況且我夢到了,我肚子裏懷的是條金龍,以後一定是要繼承大統的。”

“太子?”馬大姐說:“不,不是有一個太子嗎?”

澄琉看了她一眼,笑道:“要跟我的兒子搶太子之位,也不看自己是誰生的。”

馬大姐只能幹笑。

“他說了,等明年我生辰的時候,就封我為皇后。其他女人,還是給我滾遠些吧。”

“誒,是,是。”馬大姐笑着附和:“陛下對您真好。”

澄琉正在梳妝,她聽了這話,笑笑:“有時候你覺得好像他已經在自己的手掌心兒里了,這樣就會放鬆警惕,”她開始塗口脂:“最後誰在誰手心裏還不一定呢,知道嗎?”

馬大姐依舊“是,是”地附和。

“你知道嗎,這些話我從來沒對別人說過。”

“我明白,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馬大姐連忙搖頭。

“我相信你,我當然相信你,”澄琉說:“因為你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馬大姐的瞳孔忽然收縮,等她明白這句話的時候,她已經被一把小巧的匕首刺進了腹部。

“可惜你沒聽懂我說的意思。”澄琉慢條斯理地擦拭着她的匕首。

“你——”元昊剛好從帳外進來,他看着馬大姐的屍體,嘆了一聲:“你總是能讓我很意外。她彷彿之前還說願意為你當牛做馬。”

“為什麼現在的人總喜歡當牛做馬,卻不願意做一個人。”澄琉說。

“大概是因為做什麼都容易,唯獨做人很難。”

“可惜了你安排的殺手。”澄琉把在被窩裏酣睡的嬰兒抱起來,然後吩咐浦澤:“把這些清理了。”

“我還以為你當真在犯傻,”元昊坐到了她的身邊:“看來你也只不過想救這個孩子而已。”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個孩子一定不是馬大姐親生的。

“這種地方,撿一個棄嬰來迷惑我實在太容易了。”澄琉說:“但她背後的主子的確需要找一個更會演戲的人來埋伏在我身邊。”

“你已經知道是誰派她來的了?”

“你呢?你查出來什麼了嗎?”

“唯一的線索已經被你切斷了。”元昊看着地上的血跡。

“但是想害我的人總歸不過那麼幾個,不是嗎?”澄琉看着他:“慢慢找,我想一定可以找到的。”

她的語氣聽起來,已然知道了對方是誰。

一個女人抓賊拿凶,並不需要什麼證據,她的直覺很多時候比證據管用。

而直覺告訴她,在背後做這些的人是鄭芸。

元昊也一定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沒有說話。

“到時候,你會怎樣處置那個人?”澄琉問。

元昊沉默了很久:“隨你的意思。”

“你這副表情讓我覺得我自己像高澄珪。”澄琉說:“元昊,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像她?”

“你跟她不一樣......”他的聲音十分壓抑痛苦:“我一向很分得清你們兩個。”

“希望我也不會落得像她那樣的結局。”

“澄琉,你不會,”他的聲音已經隱約有些怒意:“你當然知道你跟她們不一樣,一定要裝得好像不明白我的心意一樣嗎!”

這時候嬰兒醒了,咿咿呀呀地開始哭。

澄琉低頭哄她,聲音不自覺也溫柔了下來:“我明白這樣的話題讓你很痛苦,但你要知道不是我想讓你難過,我才是真正被害的那個人。我之所以一定要把這件事情說清楚,是因為我覺得我們所有的矛盾都在於各種各樣的誤會!”

元昊扶着額頭背過了身去,他沉默了許久,然後說:“我不在乎誤會,我也不在乎真相。為什麼......所有的事情我只想你哄我兩句就好了......為什麼?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好聽的話,你好像跟我也從來沒什麼話好說。”

澄琉沒有說話,她把孩子交給帳外的浦澤,讓他帶她去喝奶。然後一回頭,就看見元昊正看着她,那神情像是要發火,但又是那麼可憐。

她一言不發地走過去,然後一頭扎進他厚厚的毛領子裏,接着就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瓮聲瓮氣地說:“我記得在齊國的時候,你就總是穿得比別人都厚,才剛下雪,你就穿上了皮草的大氅。我那時候看見你就在想,這樣的毛毛,一頭埋進去該有多舒服。”

他緊緊拽着她的手,好像怕她逃跑:“剛剛我問你的,你還沒有給個說法呢。”

“你要我怎麼哄你?像哄小寶寶那樣嗎?嗯?寶寶?”

“我想要你關心我......我,我也不是想要吵架,我只是想跟你說話......”

為什麼男孩子想跟女孩子說話的時候總是選擇找她們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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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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