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何尚書站在圈外看了一會,手裏捏緊了長命鎖,忽然揚聲道:“你再不停手,你一家子可就沒了。”
融錦轉身,長劍聚氣一股力道橫掃空中,帶起一股渾厚奪人的劍氣,震得護衛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她壓下心中不斷翻騰上涌的氣血,將劍往後隨手一扔,劍尖深深地扎進了木樁子裏,聲音凝着一層冬霜:“帶路,我要先見着我爹,否則,我什麼也不做。”
何尚書似乎早已有所準備,幾乎是立刻應了下來。
融錦雙手被綁在身後,眼睛蒙上了黑紗,推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在車內轉悠了大半天,方才轉進了巷子裏。她雖被矇著眼睛,耳朵聽得分明,這馬車並未出城,只是這通州城這麼大,到底是藏在了何處?
融錦尋思間,外頭忽然沒了動靜,有人掀開了帘子,粗魯地將她拽下馬車,隨後又被推搡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她默默數着步數,一百步的距離。
緊接着,是木板門發出尖銳的刺耳聲,這住處想必有些年頭了。
她停在一間門前,隱隱聽見有嬰孩的哭聲傳來,護衛解開綁在她身後的麻繩,拿走覆在眼睛上的黑紗,厲聲警告她:“別耍花樣,這院子裏裡外外,有百來號人,大人吩咐了,只要一有異動,你們馬上就會被打成篩子。”
融錦不語,轉了轉發麻的手腕,抬腳邁了進去。
李氏一家人皆被關在這處院子裏。
融錦尋着嬰孩的哭聲,來到一處廂房的門前。推開門的那一霎那,裏頭的人顯然被嚇到了,一臉驚恐地看向來人。
最先認出她的,是李融薇。
“你這個賤人!你還有臉來!”李融薇看見她,並不感激,尖瘦蒼白的臉漲得通紅,身上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服。
屋子裏的尖銳物品全被人搜走了,李融薇四處亂翻,指尖微微顫抖起來,她眼裏忽然看到燭台,眼底的亮光一閃,明明瘦得見了骨,小小的身子不知從何處來的力量,奪了燭台就要衝上去。
冷不防被人一把攔腰抱住。
“放開我!讓我殺了那個賤人!”
抱住她的人是李融雪,她臉色看着比李融薇略好一些,但也只是好一些而已。
“你胡鬧什麼!這是長姐!”李融雪用盡了力氣,險些攔不住她,只得提高了聲音,試圖讓李融薇清醒過來。
李融薇哪裏聽得入耳,一雙眼睛如同淬上了劇毒,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融錦。憑什麼?一家人落了難,大家過得生不如死,偏偏就她還好好的,不止沒有受苦,依舊過着衣食無憂、飯來張口的大小姐一般的生活。
她呢!自以為嫁給了宋晉,不日便是皇妃,她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會過上這般不堪的生活,沒了丫鬟伺候,每日吃的都是賤民吃的食物。
“長姐?!”李融薇紅着眼,每一個字都說得咬牙切齒,瘦骨如柴的手臂指着李融錦尖聲道:“誰的長姐?呵呵呵!你醒醒吧!你看看我們過的是什麼日子!”
李融錦靜靜地聽,臉上面無表情,也沒去反駁李融薇,她就算衝過來,也打不過自己。融錦掃視了一眼屋子,卻沒看見爹。
胡氏懷裏抱着嬰兒站在桌角處望着她,眼角似乎有淚。她原本在內室哄着小公子,聽見動靜才跑了出來。
“爹呢?”
“哈哈哈!”李融薇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還有臉問?爹快死了!你害死了我娘!你滿意了吧?”
何氏死了?不是生了個男孩嗎?李融錦皺了皺眉,李融薇莫不是瘋了?不知所云。轉頭看向李融雪,再次問道:“我爹呢!”
“爹、爹在隔壁房子裏。”李融雪還想說些什麼,最終對上李融錦的目光,什麼也沒說出口,還是讓她自己去看吧。
融錦轉身去了隔壁的房間裏,她敲了敲門,許久沒人應答,她正想着要不要直接推門進去,聽見裏頭傳來熟悉的聲音:“進來。”
融錦幾乎要哭出聲來。
這道是她爹的聲音沒錯,從前,她爹的聲音向來中氣十足,可什麼時候竟蒼老至此。
她忽然不敢推開門,害怕裏面見到的光景。
李叢又喊了一聲:“進來。”像是久病的人,使盡了渾身力氣才能發出的聲音。
融錦不敢再耽擱,趕緊伸手抹去溢出的水漬,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子很小,進去便能看見一床床榻,李叢此刻正躺在床上,側着頭看向門口處,渾濁的眼睛忽然一亮。
爹瘦了好多,她幾乎認不出來了,融錦心頭酸澀難受,快步走上前去,喊了聲:“爹。”
“錦兒啊!”
李叢沒想到,自己臨終之前,還能看見大女兒一眼。
“來。”
融錦趕緊走上前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聲哭了出來。
李叢一邊伸出青筋遍佈的手替她抹去眼淚,一邊道:“別哭了,爹知道你安然無恙,臨終前還能見你一面,爹死而無憾了!”
融錦哭着道:“爹!你胡說什麼呢!您不會死的!”
“人都有死的一天!爹有后了,還有個外孫女,知道你生個了乖巧的女兒,可惜就是沒能見上一面。”李叢氣息減弱,連說話都十分吃力。
融錦的哭聲斷斷續續。
李叢嘆了口氣,“爹身子老早就不行了,能活到今天,也是上輩子修下來的福。”
“爹,我不准你胡說,我會救您出去,您、您會長命百歲的!”
融錦下了決心,無論前路如何艱難,她一定要將爹就出牢籠。
這一瞬間,她恨透了自己,恨透了沈硯之,恨透了宋晉宋斂他們每一個人,要不是他們,爹怎麼會這樣。
李叢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已經是氣若遊絲,溫和的目光落在女兒的臉上。“別……別怪他們,這都是命啊。爹從前對你不好,也傷害了你娘,你怪爹嗎?”
“不,不怪您。”融錦抽着氣道,怎麼會這樣。
李叢道:“何氏死了,生孩子的時候傷了身子,如今只留下這麼一個幼兒。”
融錦清楚的看見,爹渾濁的眼裏似乎亮起一道微弱的亮光。
不用爹說,她其實也明白,爹是想讓她保住李家唯一的血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