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杯酒論黃金
一六杯酒論黃金
魏端本站在屋子中間,看到她這情形,倒是呆了。站着有四五分鐘之久,這才笑道:“這是那裏說起,什麼也不為,你竟是好好的哭起來了。”魏太太哭了一陣子,在脅下抽出手絹來揉擦着眼睛,手扶了床欄杆,慢慢的坐了起來,又斜靠了欄杆半躺着。垂了頭,眼圈兒紅紅的,一聲不言語。魏端本道:“你真是怪了。什麼也不為,你無端的就是這樣傷心。你若是受了人家的委屈的話,你告訴我,我可以和你作主。”魏太太道:“我沒有受什麼人的委屈。我也不要你作什麼主。我心裏有點事,想着就難過。你暫時不必問,將來你會知道的。總而言之一句話,賭錢不是好事,以後你不干涉我,我也不賭了。”魏端本道:“看你這樣子,錢都在,並沒有輸錢,絕不是為錢的事。是了,”說著,兩手一拍道:“我明白了,必定是在賭博場上,和人衝突起來了。我也就是為了這一點,不願你賭錢。其實輸幾個錢,沒有關係,那損失是補得起來的。
可是在賭場上和人失了和氣,那就能夠為這點小事,把多年的友誼喪失了。不要傷心了,和人爭吵幾句,無論是誰有理誰無理,無非賭博技術上的出入。或者一小筆款子的賠賺,這不是偷,不是搶,與人格無關。”魏太太聽到這裏,她就站起來,亂搖着手道:“不要說了,不要說了,請你不要提到我這件事。”魏端本看她這樣着急,也猜想到是欠下了賭博錢沒有給。若是只管追問,可能把這個責任引到自己身上來。便含着笑道:“好罷,我不問了,你也不必難過了。還不算十分晚,我們一路出去消夜罷。”魏太太將手託了頭,微微的擺了兩下。魏先生原是一句敷衍收場的話,太太不說什麼,也就不再提了。自己到隔壁屋子裏去收拾收拾文件,拿了一支煙吸着,正出神想着太太這一番的委屈傷心,自何而來呢。太太手上托着一把熱手巾,連擦着臉,走進屋子來,笑道:“大概你今天得了司長的獎賞,很高興,約我去吃消夜。這是難得的事,不能掃你的興緻,我陪你去罷。”魏端本看她的眼圈,雖然是紅紅的,可是臉上的淚痕,已經擦抹乾凈了。
便站起來道:“不管是不是得着獎賞,反正吃頓消夜的錢,那還毫無問題。我們這就走罷。”魏太太向他作個媚笑,左手託了手巾把,右手將掌心在臉腮上連連的撲了幾下。因道:“我還得去抹點兒粉。”魏先生笑道:“好的好的,我等你十分鐘。”魏太太道:“你等着,我很快的就會來。”她說著,走到門邊手扶了門框子,迴轉頭來,向魏先生又笑了一笑。魏先生雖覺得太太這些姿態,都是故意做出來的,可是她究竟是用心良苦,也就隨了笑道:“無論多少時候,我都是恭候台光的。難得你捧我這個場。”魏太太見丈夫這樣高興,倒在心裏發生了慚愧,覺得丈夫心裏空空洞洞,比自己是高明得多了。她匆匆的化妝完畢,就把箱子鎖了,房門也鎖了,然後和魏先生一路出門來消夜。因為在重慶大街上開店的商家,一半是下江人。所以在街市上的燈光下,頗有些具體而微的上海景象。像消夜店之類,要作看戲跳舞男女的生意,直到十二點鐘以後,兀自電燈通亮,賓客滿堂。魏端本也是要為太太消愁解悶,挽了太太一隻手膀子,走過兩條大街,直奔民族路。這裏有掛着三六九招牌的兩家點心店,是相當有名的,魏先生笑問道:“我隨着你的意思,你願意到那一家呢?”
魏太太笑道:“依着我的意思,還是向那冷靜一點的鋪子裏去好。你看這兩家三六九,店裏電燈雪亮,像白天一樣。”魏先生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站住腳,對太太臉上望着。她又是在嗓子眼裏格格一笑。頭一扭道:“遇見了熟人不大好。可是,也沒有什麼不大好。”魏端本道:“這是怎麼個說法?”魏太太道:“我們一向都說窮公務員,現在夫妻雙雙到點心店來消夜,人家不會疑心我們有了錢了嗎?”魏端本哈哈的笑道:“你把窮公務員罵苦了。不發財就不能吃三六九嗎?”在他的一陣狂笑中,就挽了她的手趕快向前走。魏太太是來不及再有什麼考慮,就隨他走進了點心店。這家鋪子,是長方形的,在店堂的櫃枱以後,一路擺了兩列火車間的座位。這兩列座位,全坐滿了人。夫婦倆順着向里走,店伙向前招待着,連說樓上有座,把他們引到樓上。魏太太剛是踏遍了樓梯,站在樓口上就怔了一怔。
正面一副座頭上,兩個人迎面站了起來,一個是陶伯笙,一個是范寶華。但魏端本是緊隨她身後也站在樓口,魏太太回頭看了看,便又向范陶二人點了個頭,笑道:“二位也到這樣遠的地方來消夜。”陶伯笙知道魏端本不認識范寶華的,這就帶了笑容給他們介紹着。魏太太就覺自己也認識范寶華,在丈夫面前是不大好交代的,便道:“范經理是常到陶先生家裏去的,經營了很多的商業。”魏端本一看就明白,這必然是太太的賭友,追問着也不見光彩,就笑着點頭道:“久仰久仰。”陶伯笙將座頭的椅子移了一下,因道:“一處坐好嗎?都不是外人。”魏太太想起兩小時以前在范先生寫字間裏的事,她的心房,又在亂跳。她的眼光,早在初見他的一剎那,把他的臉色很迅速的觀察過了。覺得他一切自然,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她也就立刻猜想着,姓范的必定不曉得落了鑰匙,也就根本不知道抽斗被人打開了。不過在自己臉腮上又似乎是紅潮湧起。這種臉色是不能讓老范看見的,他看到就要疑心了。於是點着頭道:“不必客氣,各便罷。”她說著,首先離開了這副座頭,向樓後面走。魏端本倒還是和范陶兩人周旋了幾句,方才走過來。兩人挑了靠牆角的一副座頭,魏太太還是挑了一個背朝老范的座位坐着。魏端本是敷衍太太到底,問她吃這樣吃那樣。魏太太今天卻是有些反常,三六九的東西,往常是樣樣的都愛吃,今天卻什麼都不想吃,只要了一碗餛飩。魏端本和她要了一碟炸春卷,勉強的要她吃,她將筷子夾着,在餛飩湯里浸浸,送到嘴裏,用四個門牙,輕輕的咬着春卷頭,緩緩的咀嚼,算是吃下去了一枚。放下筷子來,比得齊齊的,手撐在桌子上,託了臉,只是搖搖頭。
魏端本笑道:“怎麼著,你心裏還拴着一個疙瘩啦。”他端着面碗,手扶定了筷子,向太太臉上望着。魏太太道:“算了罷。我們回去罷。我身上疲倦得很。”魏端本又向太太臉上看看,只好把面吃完了,掏出錢來要會點心賬,那時,陶伯笙、范寶華兩個人面前,擺着四個酒菜碟子正在帶笑對酌。看到他們要走,便一同站了起來,陶伯笙道:“我本來要約魏先生喝兩盅,你和太太一路我就不勉強了。你請罷。你的賬,范先生已經代會了。”魏先生哦了一聲道:“那怎麼敢當?”范寶華搖搖手道:“不必客氣。這個地方,我非常之熟。魏先生要付賬也付不了的。這回不算,改日我再來專約。”魏端本還要謙遜,茶房走過去,向魏端本一點頭,笑道:“范經理早已把錢存櫃了。”魏端本手上拿着會賬的鈔票,倒是十分的躊躇。魏太太穿上夾大衣,兩手不住的抄着衣襟,眼光向范寶華射去,見他滿面是笑容,心裏卻不住的暗叫着慚愧,也只有笑着向人家點頭。陶伯笙走了過來,握着魏端本的手,搖撼了幾下,悄悄的笑着道:“沒關係,你就叨擾着他罷。他這次金子,足足的掙下了四五百萬。這算是金子屎金子尿里剩下的喜酒。”范寶華在那邊站着,雖沒有聽到他說什麼話,可是在他的笑容上,已看出來了他是什麼報告。
便點着頭道:“魏先生,你聽他的報告沒有錯,讓我們交個朋友,就不必客氣了。”魏太太看了他這番報告,就越發的表示着好感。因道:“好罷。我們就叨擾了罷,下次我們再回請。”魏端本雖是有幾分不願意,太太已經說出來了,也就只好走過來和范寶華握手道謝而去。魏太太卻是由心裏反映到臉上來,必須和人家充分的道歉,在慚愧的羞態上,放出了幾分笑容,站着向范寶華深深一鞠躬,臨走還補了句改日再見。他夫婦倆走了。陶范兩人繼續對酌。范寶華端着杯子抿了酒,頭偏了右,向一邊擺着,作個許可的樣子,因道:“這位魏先生儀態也還過得去,他在機關里乾的什麼職務?”陶伯笙道:“總務科里當名小職員罷了。”范寶華道:“太太喜歡賭錢而且十賭九輸,他供給得起嗎?”陶伯笙道:“當然是供給不起,可是太太長得相當漂亮,他不能不勉力報效。這位太太,還是好個面子,走出來,穿的戴的,總希望不落人後,把這位魏先生真壓迫死了。”范寶華道:“他太太常在外面賭一身虧空,他不說話嗎?”陶伯笙唉了一聲道:“他還敢說太太,只求太太不說他就夠了。只要是有點事不順心,太太就哭着鬧着和他要離婚。我雖是常和魏太太同桌賭錢,我看到她輸空了手和丈夫要錢的時候,我就對魏先生十分同情,也就警戒着自己,再不和她賭了,可是到了場面上,我又不好意思拒絕她。
有時實在因缺少腳色,歡迎她湊一角。憑良心說,我倒是願她贏一點,免得她回家,除了這位小公務員的負擔而外,又得增加他精神上的壓迫。”范寶華放下酒杯,手拍了桌沿道:“女人若是漂亮一點,就有這麼些個彩頭。男人到了這種關鍵下,只有自抬身價,你瞧不起我,我還瞧不起你呢。你看我對付袁三怎麼樣?你要走,你就走。沒有袁三,我姓范的照樣作生意,照樣過日子快活。”陶伯笙眯了眼向他笑道:“還照樣的發財。”范寶華笑道:“老陶,不是我批評你不值錢,你這個人是鼠目寸光,像我做這點黃貨,掙個幾百萬元,算得了什麼。你沒有看到人家大金磚往家裏搬。”說著,他左手端了杯子,抿上一口酒。右手拿了筷子夾了碟子裏一塊白切雞向嘴裏一塞,搖了頭咀嚼着,似乎他對於那金磚落在別人手上,很有些不平。陶伯笙道:“要金磚,你還不容易嗎?你再搜羅一批款子到農村去買批期貨,有錢,難道他們還不賣給你?”說到買金子,這就引起了老范莫大的興趣,自把小酒壺拿過,向酒杯子裏滿滿的斟上一杯,端起來先喝了大半杯。然後放下杯子,兩手按了桌沿,身子向前伸着,以便對面人把話聽得更清楚些。
他低聲道:“說到買期貨,這事可要大費手腳,我們究竟消息欠靈通一點。人家出一萬五的價錢,買的十一月份的期貨,都到了手了。硬碰硬的現貨,無論拿到那裏去賣,每兩凈賺兩萬多。一塊金磚,撈他八九百萬。三個多月工夫,買期貨的人,真是發財通了天。現在不行了,銀行里人,比我們鬼得多。期貨是照樣賣,他老對你說印度金子沒到,把大批的款子給你凍結了,不退款,又不交貨,這金子的損失,那真是可觀。有人真拿幾千萬去買期貨的。去年十二月份的期貨,現在還沒有消息。一個月損失金子幾百萬,就是金子到了手,可能已賺不到錢,若是再拖兩個月就蝕本了,所以這件事應當考慮。”陶伯笙道:“這樣一說,作黃金儲蓄也靠不住了,到期人家不兌現,那怎麼辦呢?”范寶華端着杯子喝了一口酒,頸脖子一伸,將酒咽了下去,然後把頭搖成了半個小圈。笑道:“不然,然而不然。你要知道,黃金儲蓄,是國家對人民一種信用借款,像發公債一樣,到期不給人金子,等於發公債不還本付息。這回上了當,以後誰還信任政府,至於買黃金期貨,那就不然了。你和國家銀行,作的是一種買賣。雖然定了那月交貨,人家說聲貨沒有到,在現時交通困難情形之下,飛機要飛過駝峰,才把金子運來。遲到兩三個月,實在不能說是喪失信用。
不過就是這樣,國家銀行對於人家定購的期貨,遲早也總是要交的。作買賣也要顧全信用尤其是國家,銀行作的買賣,更要顧全信用。這就看你是不是有那豐厚的資本,凍結了大批款子在不在乎?而且還有一層,黃金儲蓄券拿到商業銀行里去抵押,票額小,人家容易消化,期限也明確規定。人家算得出來,什麼時候可以兌現。黃金期貨正相反,一張定單,可能是二百兩,也可能是二千兩,小商業銀行,誰能幾千萬的借給人?另外還有一層,買期貨也容易讓人注意。不是有錢的人,怎能論百兩的買金子。黃金儲蓄名字就好聽,總叫儲蓄吧?儲蓄可是美德,而且一兩就可儲蓄,人家也不會說你是發了財。”他一大串的說法,陶伯笙是聽他說得頭頭是道,手扶了杯子,望了他出神,等他說完了,才端起杯子來,喝了口酒。然後放下杯子,向他伸了一大拇指道:“老兄對於運用資本上,實在有辦法,佩服之至。定單是拿到手了,你還有什麼辦法沒有?”范寶華頭一昂,張了口道:“當然,我得運用它。老兄,四百萬元,在今天不是小數目,我不能讓它凍結半年,就以大一分算,一個月是四十萬元的子金。不算複利,四六也就二百四十萬,那還吃得消嗎?老兄,今天來請你吃這頓消夜,我是不懷好意的,還得請你和我幫忙。老李我是今晚上找不到他,不然,我也會找了他一路來談談。”
陶伯笙拍了胸道:“姓陶的沒有什麼能耐,論起跑腿,我是比什麼人都能賣力。你說,要我們怎樣跑腿?”范寶華提起酒壺來,向陶伯笙杯子裏斟着酒。笑道:“先喝,回頭我告訴你我的新辦法。”陶伯笙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老范再將酒給他滿上,於是收回壺來,自己斟着。他放下壺,提起面前一隻筷子,橫了過來比着,笑道:“這二百兩定單,我們還有點失策,該分開來作四個戶頭,或者作兩個戶頭就好了,因為票額小,運用起來靈便些,不過既然成了定局,也不去管他了。今天下午,我已和兩家商業銀行接過頭,把這定單押出去。”說著,他將那筷子放下,作個押出去的樣子,塞到碟子沿底下。接着笑道:“在電話里,還沒有把詳細數目說清。大概一家答應我押四百萬,那是照了金字票額說的。這我就不幹,有兩百兩金子,我怕換不到四百萬元。一家答應我押五百萬。利息沒有什麼分別,都是十二分,無論是五百或六百萬,我把這筆款子拿回來。”說著,他把面前另一隻筷子又橫了提着。送到陶伯笙面前,笑道:“那我就拜託你了。趁着國家銀行還沒有提高黃金官價,再去儲蓄一批黃金,至少要超過二百兩。”說著,他伸平了手掌,翻上一下。笑道:“這樣翻他一個身,我就有四百兩了。若是時間來得及,我再押一次,再儲蓄一次,那就是說,我用四百萬元的本錢,買進六七百兩黃金。現在的黃金市價四萬多一兩,說話就要漲過五萬。五七三千五百萬,半年之後,我還掉銀行一千六百萬的本息,再除掉原來的四百萬本錢,怎麼著,我也撈他一千五百萬。這是說金價這樣平穩的話。
憑着現在的通貨膨脹,五萬的市價,怎麼又穩得住?也許運氣好,可能賺他二三千萬。”陶伯笙道:“有人估計,半年後,黃金會漲到十萬大關。”范寶華笑道:“老實不客氣,那我就要賺他三千萬了。”陶伯笙也忘了姓范的還有四百兩黃金是幻想中的事,好像他這就儲蓄了六百兩黃金,而金價已到了十萬。他陶醉了,猛然站起,伸着手出來,范寶華也猛可的站起,將他手握住,搖撼了幾下。笑道:“諸事還得你和老李幫忙。假如一切都是順利進行的話,將來我們回到南京,找一個好門面,開他一爿百貨店。以後規規矩矩的作生意,下半輩子也許可以過了。”兩人很神氣的握着手說了一會,然後坐下。陶伯笙道:“朋友,彼此幫忙,朋友也願意朋友發財。”說著,笑了一笑,因道:“別的事罷了。將來勝利了,也許要和你借點回家的川資。”范寶華將手一拍胸道:“沒有問題。你若不放心,我先付你一筆款子,你拿去放比期。老兄不過要附帶一個條件,你可不能拿這個去唆哈。”陶伯笙道:“你可別看我喜歡賭。遇到作正事的時候,我可絲毫不亂,而且幹得還非常的起勁。”范寶華道:“這個我也知道,不過勝利究竟那一天能夠實現,現在還很難說。現在報上,登着要德國和日本無條件投降,這不很難嗎?我們不要管這些,還是照着大後方的生意經去作,再說天下那裏不是一樣穿衣吃飯,就是勝利了,只要有辦法掙錢,我們又何必忙着回去。”陶伯笙道:“你太太在老家,你也不忙着去看看嗎?”
范寶華道:“你真呆。到了勝利了,那個時候,交通工具便利,不會把太太接來嗎?只要有錢,何愁沒有太太?我現在全副精神,都在這六百兩問題上。這事辦到,什麼也都辦到了。”說著,他把筷子收回,撥弄着碟子裏的滷菜,手扶了酒杯子,偏着頭在沉吟着。陶伯笙舉了一舉杯子,笑道:“喝!老兄。只要你有本錢,一切跑腿的事,都交給我承辦,你就不必發愁了。”范寶華端着酒杯子喝了一口酒,笑道:“我另想起一件事。今天魏太太和我南岸賭錢,輸了一二十萬。這件事,你知道嗎?”陶伯笙道:“晚上我沒在家裏見着她,不知道。大概又向你借了錢了。我可以代你和她要。”范寶華道:“倒沒有和我借錢。不過回來的時候,她和我同船過江,還到我寫字間裏去坐了一會。她好像是想和我借錢,沒有好意思開口,一到公司二樓,我就讓人家拉上三層樓喝咖啡,把她一人丟在寫字間裏,我回房來,她就走了。原來我是很抱歉,想着她回家讓丈夫查出賬來了,一定是難堪的。該多少借給她幾文。不過剛才看到他夫妻雙雙出來消夜,大概沒有問題了。”陶伯笙一拍桌沿道:“怪不得,她向來是很少和丈夫出來同玩的。今天必是交不出賬來,敷衍敷衍先生。她的家境並不好,她這樣好賭,實在是不對。一個人不要有了嗜好,有了嗜好,那是誤事的。”范寶華緩緩的喝酒吃菜,臉上沉吟着,好久沒有說話。陶伯笙道:“酒夠了,吃碗面,我們散手罷。明天早起,你趕快到銀行里去辦款子。昨天一號,金價沒有漲。也許這個月十五號要漲,你還打算翻二個身的話,也就沒有什麼時候了。”范寶華點頭說是,停了酒,要了兩碗面來吃着。放下碗,快要走了,他拿着茶房打來的手巾把子擦着臉,帶了笑道:“老陶,你看魏太太和袁三比起來,那個好?”這句話,問在意外,陶伯笙倒笑着答覆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