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殖民地教育的真相
第四節殖民地教育的真相如前所述,從1914年起,日本海軍取代德國佔領南洋群島之後,對該地實施軍政統治。除了軍事、經濟統治之外,軍政府創辦了作為教育機構的所謂的“島民學校”,在佔領地推行日語教育,以達到對原住民的奴化教育。於1915年頒佈《南洋群島小學校規則》,於1916年制定了《學校規則》,在特魯克、塞班、雅浦、帛琉、波納佩、賈魯伊特各島以及帛琉島上的梅萊凱奧克興建了小學校,使用《南洋群島國語讀本》(第一次編撰卷1、卷2)等教科書,採用日語教學。在軍政時期,主要由海軍軍人來擔當公學校的教員,到了1917年才開始派遣具有專業知識的教師來承擔教學工作。
在民政統治時期(1918—1921),日本於1918年廢止了《小學校規則》,制定了《南洋群島島民學校規則》《南洋群島尋常小學校規則》,並分別在特魯克、塞班島上開設了南洋群島第一尋常小學校和第二尋常小學校,使用的教科書是《南洋群島國語讀本》(第一次編撰卷3、卷4)。在民政統治時期,學校每年會選拔優秀的孩子和酋長的子弟,組織“內地觀光團”,讓他們了解日本、熱愛日本。在這一時期,日本還在南洋佔領地大造神社,強制要求日本人和原住民參拜,從意識形態上來實施對島民的奴役統治。
1922年,根據《凡爾賽條約》的規定,南洋群島正式成為日本的委任統治領地。日本開始着手對南洋群島的施政制度實施改造,其中改造教育制度是一項重要任務。1922年先後頒佈《南洋廳小學校官制規則》《南洋廳公學校官制規則》。通過改造,將之前的南洋群島島民學校的稱呼改為“南洋廳公學校”。公學校是以不使用日語的原住民兒童為教育對象的小學教育機構。與此相對,在公學校之外還開設國民學校,受教育的對象乃是來自日本“內地”、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日語的殖民者的孩子。公學校的總授課時間的一半用來上“國語”課,所有的學科教育都使用日語。在1924—1927年,使用的教材是《南洋群島國語讀本》(第二次編撰本課用卷1—卷3)以及《南洋群島國語讀本》(第二次編撰補習課用卷1、卷2),在此期間設置了“南洋群島教育會”。
儘管行政權轉移到了“南洋廳”,但針對島民兒童的教育,大體上繼承了此前的島民學校的形式。以島民兒童為對象的公學校的學製為五年,由“本課”三年再加上“補習課”兩年組成。所謂的本課屬於小學低學級階段,補習課就相當於小學高年級階段。上課使用的語言嚴格要求為日本語。只是在本課一年級時,因為剛入學堂的孩子完全沒有日語基礎,所以由當地出身且懂日語的人在課堂上做助手,幫助溝通。但是,從二年級起課堂上就全部使用日語教學了。
在日據南洋時代,針對島民的教育機構除了實施小學程度教育的公學校之外,還開設了一些特殊的學校,比如職業訓練學校(又稱養成所)、宗教學校等。1932年制定了《南洋廳實業學校官制、規則》,規定每天升日本國旗,遙拜皇居,合唱《君之代》。在馬里亞納群島和塞班島上開設了“南洋廳”塞班實業學校,採用的教材是《南洋群島國語讀本》(第三次編撰本科用卷1—卷6)。在這一期間,日本從國際聯盟退出,在南洋群島實施皇民化教育,日語教育乃是臣民化政策的一環。1934年以來,教科書使用《南洋群島國語讀本(第三次編撰補習科用卷1—卷4》)、《公學校國語讀本》(第四次編撰本科用卷1—卷6)、《公學校國語讀本(第四次編撰補習科用卷1—卷4》)。“南洋廳”在1936年5月制定了《南洋廳木工徒弟養成所規制》,其中有這樣的內容:
讓島民子弟掌握建築方面的必要技術,改善其住宅條件,這對改善他們生活來說是當務之急。意識到這一點,自南洋廳設置以來,在各支廳都開設了培養木工的講習會。由於效果顯著,為了將其納入統一管理,提高教學效果,南洋廳於大正十五年五月在帛琉支廳管轄內的科羅爾公學校附設木工徒弟養成所。
作為提高原住民生活水平的一環,“南洋廳”在各個支廳都開設了短期或長期的講習會。很多當地的島民都參加了這樣的講習會,由於島民多有學習木工的需求,也極有熱情,“南洋廳”為了適應這一要求,決定開設這樣的職業教育學校,“木工徒弟養成所”也就運勢而生。養成所在教給那些希望將來從事建築和木工職業的學生必要的專業知識的同時,也兼有行使德育教育的功能。在養成所學習的學製為兩年,必須是公學校補習課畢業而且年齡在16歲以下成績優秀的男子才具有入學資格。每年從各個支廳選拔兩到三名學生入學。1941年,木工徒弟養成所擴大學科範圍,開始着手培養汽車機械工、電工方向的學生。養成所是免學費的,學習用品和演習用具、材料等全部由校方提供,學生都是寄宿制,衣服、食品也全由學校無償提供。因此,能進養成所的學生在自己的同胞中,頗有優越感。
“南洋廳”為了幫助島民自立,積極推進這種職業訓練學校以及去日本“內地”學校的“留學”項目。從這些訓練學校畢業的學生回到自己生長的島嶼,在當地從事建築或與之相關的機械操作等職業,獲取收入。優秀的學生還能到“南洋廳”或各支廳、日資企業工作,獲取更為安定的收入。
除了普通的公學校和職業技術學校之外,“南洋廳”還開設了宗教學校。早在日本委任統治南洋群島之前,已有德國的傳教士在南洋群島從事針對島民的教育工作,教會更是承擔起了學校的職能。但是,日本在取代德國佔領南洋之初,關閉掉了教會學校。凡爾賽和會之後,日本正式被委任統治南洋群島。日本政府出於對西方國家的顧慮,“承認傳教士在教化島民方面的必要性,政府與新教日本組合協會交涉,組織了南洋傳導團”。而且,日本政府還與羅馬法王交涉,在1927年承認德國和西班牙傳教士在南洋群島的傳教活動,並讓他們擔任新成立的宗教學校的教師。宗教學校的教學有其特殊性,學生主要是那些在公學校學習且信教的原住民的孩子。這些孩子平素在公學校正常學習,只是在課餘每周去宗教學校一到兩次,接受宗教課程學習,星期天當然還要去教堂做禮拜等。在宗教學校主要是學習天主教的教義,此外還要學習羅馬字的寫法、英語、算術、初級地理、初等幾何等課程。宗教學校的數量在年年增加,截至1935年,共計有13所。所有公學校的日本人教師都要去教會學校任課,以補充教員之不足。
1935年,日本正式從國際聯盟退出。此後,又簽訂了日德意三國協定和日蘇中立條約,走上了對外侵略戰爭的道路。自然而然地,戰爭濃厚的陰影也投射到了南洋群島上的教育機構里。出於對“國策”和時局的宣傳出發,在南洋殖民地的各類學校,尤其是在公學校,“國語”教科書的正文及插圖的部分或者全部被更換。“基督”“林肯”等,只要是與敵對國歐美相關的名詞都換成了“天皇”“二宮尊德”等。在戰爭時期,短頭髮的查莫洛原住民少女虔誠地朗讀“國語”教科書的誇張形象,通過報紙、雜誌等,在各種媒體廣為流布。更為重要的是,少女正在朗讀的內容是關於天長節以及向天皇表忠等。所謂天長節,是指慶祝天皇誕生的節日。隨着時代不同,天長節的慶祝日期就會不一樣。明治天皇的誕生日是11月3日,大正天皇是10月31日,昭和天皇是4月29日。作為殖民地宗主國最高統帥,昭和天皇長成什麼樣,這些被統治的殖民地的人民是無法目睹的。只有通過對於這位具有象徵性意味的神靈反覆的背誦、想像才能成為作為“文明人”的“日本人”中的一員。而現實中,無數島民中的青年男子被強徵到了新幾內亞等戰爭的前線丟了命。隨着戰爭的白熱化,殖民者也顧不得來教化他們,公學校的孩子們被迫停課,被徵用為支持戰爭的勞役。
在對島民實施的殖民教育中,“國語”教育無疑是重中之重。“國語”教材幾乎承擔了所有的作為奴化教育工具的功能,由於採用日語教學,也從根本上消解了作為島民安身立命的與生俱來的母語的干擾,從而使其歸順到“大日本帝國”。在針對原住民的奴化教育中,作為一種輔助手段,“唱歌”這一科目受到了格外的重視。唱歌教育,從軍政府時期的早期階段就開始被導入教學活動中。南洋地方的島民,天生就能歌善舞。音樂本身是具有遊戲性和娛樂性的,可以誘發學習者的趣味,在反覆歌唱中,不但歌詞更容易記住,也還能糾正發音。當然,殖民者也注意音樂旋律的簡單性,因為旋律過於複雜了孩子們就不容易詠唱,進而影響到對最重要的“歌詞”的記憶。當然,對作為核心目的的“歌詞”的編排就更有講究了,既要考慮其通俗易懂性,還要考慮文語和口語搭配的比例以及最終的說教效果等方面。把他們擅長歌唱的能力巧妙地運用於“國語=日本語”的教學中,這也算是殖民者的獨創吧。唱歌不僅有助於學習宗主國的語言,而且還能培養美感、涵育德行,也算是一石多鳥之舉。
其實,唱歌這一手段在此前的朝鮮、台灣、“滿洲”等日本的殖民地教育中也曾被大量使用過。在朝鮮,在《第一次教育令》實施期間,唱歌還只是選修課程。但是,由於作為“國語”的日本語在朝鮮普及率太低,唱歌課程逐漸被強化,唱歌作為同化朝鮮人的強有力的手段發揮作用。對低年級學生,歌詞採用片假名標記,採用口語體;高年級學生唱的歌詞用平假名標記,使用文語體。在南洋群島所推行的唱歌課教育,算是借鑒了此前在其他殖民地的經驗。
1941年5月,小說家石川達三經過塞班、提尼安、雅浦島在帛琉逗留了一個月。回國后,石川達三創作了《赤蟲島日誌》。其中,就記錄著他在南洋帛琉公學校所看到的唱歌課的光景:
“帶您去看一個教室吧,這堂課改成唱歌課了,島民們都喜歡唱歌,聲音也很好。是高等課(補習課)的女學生們。”校長這樣介紹道。校長到走廊上噹噹地敲打着掛在柱子上的鐘。原本是手工課,少女們聽校長說要改成唱歌課,都發出歡快的笑聲跑到教室里去了。
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後,隨着在南方戰事的吃緊,日本加速了在南洋殖民地的日語教育,目的是儘快向戰場輸送懂日語的兵力或為戰爭服務的供役使的勞動力。1942年8月7日,南方總軍政監部頒發的軍政指示中就有這樣的內容:
關於對原住民普及日語一事,儘管他們在認同上多少會有些不便,但希望從一開始就徹底使用日語,讓他們掌握日語,以圖迅速徹底的普及。當此之際,利用原住民的音樂才能,利用唱歌的方法來教日語,不失為一種方法。
當然,日本在南洋群島普及日語,純粹是為了施行殖民奴化統治,徹底顛覆被殖民者的文化認同。事實上,隨着日語教育在南洋群島上的強行普及,作為當地原住民的查莫諾人的文化傳統在逐漸消失,甚至連講自己民族的查莫諾話的人也在逐漸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