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想吃蜂房
眾人走了一夜的山路,終於在清晨時分趕到了“革委會”的大門口,這裏是過去是縣政府的所在地,現在已經掛上了鎮原縣革命委員會的牌子。見兩個知青有些膽怯,趙大叔連忙安慰說這裏就是過去的縣政府,只不過現在搞運動換了個名字而已。革命委員會是文革期間中國各級政權的特殊存在形式,人員組成也採用的是“三結合”的方式,包括沒有被打倒的“革命幹部”、群眾組織代表,和“工宣隊”、“農宣隊”或部隊軍管代表,算是特殊時期的獨特產物。
眾人一直在那裏等到天色大亮,才向出勤的哨兵同志告知了來意。對方聽說雲積山附近有重大情況,不敢怠慢,連忙向革委會主任報告。負責接待趙大叔他們的領導是縣革委會的主任董振華,他在聽取了眾人的彙報后還算熱情,先是對趙大叔等人的發現提出了表揚,並囑咐他們雲集山的發現事關國家機密,暫時不要和其他人透露,至於神殿和那些洋人遺留下的帳篷怎麼處理,還要經過縣裏研究后才能決定。而對於眾人擔心的白毛狼王,董主任當即表示會與革委會的軍管代表協商,讓縣裏的駐軍同志儘快前去剿滅狼患,快的話2天之內就能趕到。雖然現在軍隊也在運動中受到了不小的衝擊,正忙於自查自省,但現在群眾有危險了,軍隊再困難也要上,畢竟軍民魚水情嘛!
董主任果然不愧為政工出身的領導,每句話都直戳大伙兒的心窩窩。董主任看着氣氛差不多了,就又寒暄了幾句,隨後便安排宣傳科的崔秘書送大夥去醫院檢查。眼前的這位領導不但一點兒官架子都沒有,還主動派人送大家去瞧病,讓眾人心裏不禁感到一陣溫暖。
“這個董主任真是個好領導,比城裏的那些紅衛兵強多了。”李雨濃心裏暗暗嘆道。
大夥在崔幹事的帶領下,很快來到了醫院,這裏似乎也受到了文革運動的影響,大夫都是綠軍裝外面套着白大褂不說,一個個的面容還都很年輕,看上去只有二十齣頭的樣子,讓人對他們的醫術水平很是擔憂。好在醫生們很認真,在詳細的詢問了每個人的癥狀后,又做了一系列的檢查,檢查結果似乎沒有什麼異樣:大夥並沒有感染大腸桿菌等常見的腹瀉致病菌,只是白細胞、血小板等的血常規指數有些低,但仍在正常範圍內。結合檢查結果,醫生判斷他們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是身體勞累和精神緊張導致的腹瀉和出血,休息幾日就好了。
眾人聽后非常開心,不住的跟醫生道謝,並向他打聽摔傷病人宋小玉的傷情。醫生卻告訴大家小姑娘只是受了些皮外傷,簡單包紮后就離開醫院了,估計昨天晚上就回到老柳樹溝村了。大伙兒這才徹底鬆了口氣,總算全員平安的度過這場打柴風波了。
因為還要回一隊駐地打柴,徐大哥又帶着李雨濃他們兩個往回趕,只不過這歸去的路上要比來時歡快的多,大夥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對身邊共歷生死的兄弟自然是更加珍惜。眾人一路歡聲笑語的往回走,不覺腳步輕快了許多,竟然在天剛剛抹黑的時候就回到了一隊駐地。留守的隊員們聽說趙大叔他們都沒事,還有軍人同志要來幫着打狼,一個個的都高興的不得了。趙大叔又取了一些豬肉,做了頓豐盛的晚餐為九隊的同志送行,並決定明早一起上山多打些柴禾,用板車送到老柳樹溝村去。一切準備妥當后,眾人又圍坐在院子裏享受大餐。這天晚上,大家聊到很久,彼此都說了很多肝膽相照的話,似乎彼此都已經認識很久了,完全沒有幾天前還是陌生人的感覺。直到午夜時分,酒足飯飽的眾人才各自回房睡下了,只留下孔鐵猴一人放哨。
這幾天不是狼患就是瘟災,大伙兒都過得提心弔膽的,現在一切落定,終於可以睡個安穩覺了。不一會,土炕上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鼾聲。李雨濃也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左手手心一陣火辣辣的疼,便下意識的用另一隻手撓了撓,誰知竟撓下了一大塊皮屑,手心更是一陣鑽心的疼痛。李雨濃有種非常不詳的預感,趕緊往窗戶邊靠了靠,藉著微弱的月光,李雨濃駭然發現自己的左手手掌上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整個都紅腫了起來,手心的一塊皮膚方才被李雨濃胡亂一抓,竟然整塊皮都硬生生翻了起來,漏出了裏面瘮人的血肉。李雨濃一下慌了神,趕忙去推身邊的徐大哥。誰知李雨濃連推帶叫的一陣慌亂,不但把徐大哥叫醒了,其他人也都從沉睡中驚醒了。大夥睡的迷迷瞪瞪的,聽到有動靜,還以為是野狼來襲擊了,紛紛準備去槍架上拿槍。還是趙大叔大聲喝止住了大家,讓大家別慌。如果狼來了,以鐵猴的老練肯定能夠發現,就是來不及回屋報信,也肯定開槍了。
“都別慌,咋回事?”趙大叔披上大衣,起身詢問眾人。
“趙大哥,你看。。。。。。。”徐大哥讓李雨濃張開手掌給趙大叔看。趙大叔心中一沉,趕忙點起了煤油燈,還把燈的氣門調到了最大,昏暗的小屋一下被照的明亮無比。
“額的神啊,這洋油燈原來還能這麼亮堂!”也難怪玉龍大驚小怪,平日裏趙大叔都捨不得點煤油燈,就算有事要點也只是將氣門調的小小的,保持燈火不滅就好,這次破天荒的將燈火調這麼大,大夥還是第一次見。可見事情有多麼緊急。
趙大叔將李雨濃慢慢拉到煤油燈旁邊,藉著明亮的火光,可以清晰看到李雨濃左手手心的皮膚已經全部變成了深紅色,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手掌正中有塊皮膚已經整個脫落了,露出了裏面的“鮮肉”,面積足有桃核那麼大!
“是化學武器嗎?我記得有種啥氣體可以讓人皮膚生瘡。”徐大哥在一旁緊張的問道。
“你說的是應該是芥子氣,我們在朝鮮戰場上遇到過,上甘嶺打到最激烈的時候,美國鬼子扔過那玩意,但負傷的同志都是皮膚起水泡,跟燒傷燙傷了一樣,和李雨濃的癥狀不太一樣,他這個像。。。。。。”
“像晒傷了一樣。”王雲清雖然語氣平淡的說出了這句,但他的心情卻和所有讀過日記的人一樣,驚恐到了極點!腹瀉、流鼻血、像晒傷一樣的皮膚反應。。。。。。這些日記中提到的可怕描述現在已經在李雨濃身上一一應驗了,雖然其他人只是暫時腹瀉而已,但看到李雨濃紅腫潰爛的手掌,凡是去過那頂帳篷的人,無不有種大難臨頭的不詳預感。
“哎呀,李雨濃,你的頭髮!”隨着趙霖一身驚呼,大夥紛紛向李雨濃的頭頂望去,不禁吃了一驚。眾人剛剛手忙腳亂的,光顧着查看李雨濃受傷的左手了,還是趙霖最先發現了李雨濃頭髮的異樣,他頭頂上好像有一撮兒酒瓶蓋大小的頭髮,不見了?!
李雨濃聽到趙霖的喊聲,趕忙用手抬手摸了摸,發現有塊頭皮上光禿禿的,頭髮竟然一根不剩的。。。。。。全都消失了?!
“我頭髮呢?!”李雨濃慌亂到了極點,雙手不住的在頭上亂摸,竟然又有成綹的頭髮脫落下來,彷彿這些頭髮都是黏在李雨濃頭上的,稍有外力作用,便會立刻脫落下來。
李雨濃望着落在桌上的幾縷碎發,無力地垂下了雙手,面如死灰的坐在那裏。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此時的他似乎能夠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生命在快速流逝,就好像堆在手心裏的一灘清水,無論你是攤開放棄還是拚命攥緊,都是註定徒勞的——水滴會在你面前不斷的流走,直至一滴不剩。
徐大哥默默的走上前去,將李雨濃輕輕的攬在身前,他能明顯感覺到李雨濃單薄的肩膀在忍不住的顫抖,但此刻的徐大哥卻也找不到什麼暖心的話兒來安慰李雨濃,只能就這樣攬着他,輕輕的拍着他的後背。。。。。。
李雨濃似乎已經死了,或者活着的只剩下了一幅軀殼。他不再說話,對別人的言語也是照單全收,你讓他休息,他馬上上床躺着,你讓他活動活動,他立馬下床走動。只是李雨濃的身體似乎正在急劇惡化,短短1天時間,李雨濃不但是左手,整個左臂甚至後背都出現了皮膚紅腫和脫落的情況,而且左手的指甲也掉下來3個,僅剩的小指和無名指指甲,也已經搖搖欲墜。失去皮膚、指甲保護的皮下組織不停的往外滲血,使得李雨濃的左臂鮮血淋漓,看上去像是被人生生剝去了皮一般恐怖無比,但李雨濃卻面無表情的躺在床上,任由裸露的皮肉將髒兮兮的被褥染成一片片的暗紅色。。。。。。更讓人絕望的是,李雨濃的頭髮開始大片大片的脫落,甚至連眉毛都開始掉了。。。。。。眾人不知道李雨濃得了什麼怪病,不敢怠慢,趕忙送到縣裏瞧醫生。縣醫院的醫生們從來沒見過癥狀如此怪異的患者,根本無法診斷李雨濃的病情,只是將眾人叫出病房說道:“從剛剛的化驗結果看,患者的病情十分危急,他血液中的白細胞含量僅為五千萬個,不到正常人的百分之一。更要命的是他的整個左臂表皮都脫落了,失去皮膚的保護,患者很快會受到嚴重的外部感染。以目的情況來看,病人最多挺不過2天,就會因為外部感染和由此引發多臟器衰竭而死。”
“那有啥法子救救他嗎?娃還這麼年輕!”徐大哥焦急的問道。
醫生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便離開了,留下了沉默的眾人。
“趙大叔。。。。。。”李雨濃的聲音從病房裏傳了出來——他似乎也聽到了走廊上醫生的談話。“您還有蜂房嗎。。。。。。能再給我吃一塊嗎,我不多吃,就一小塊。。。。。。”
聽到李雨濃平靜的話語,所有人的眼圈瞬間都紅了。趙大叔使勁搓了搓臉,平復了一下情緒,便立刻回到了病房裏,和藹的望着病床上的李雨濃說道:
“這回咱們吃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