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寒

蘇小曉像是做賊一般，躡手躡腳地一步一步往上走。她自小就是個敏感的人，傅夫人對她是很好不錯，可是她實在是不確定，剛才自己跟傅希堯說的話，傅夫人聽見了多少。

以傅夫人這樣的人，怕是聽到一兩句也能聯想到一些什麼。

書房的門沒有關實，蘇小曉緊貼着牆邊站着，母子倆刻意壓低聲音的對話從門縫裏傳了出來。

“你跟小曉怎麼回事？”是傅夫人的聲音，帶了一些興師問罪的味道，聽得蘇小曉糾起了一顆心。

“能有什麼？”傅希堯的聲音聽起來漫不經心。

“我剛進門的時候聽見小曉說什麼生日宴那天晚上，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么？”

傅希堯把手裏的玻璃水杯放到書桌上，手指一下一下漫不經心地敲在書桌上，忽然勾起了一抹笑意。

“媽，不管發生了什麼，都沒什麼。”

蘇小曉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就聽傅希堯笑着說：“不過是玩玩罷了。”

玩玩罷了。

玩玩罷了。

蘇小曉後退了一步，眼裏迅速湧上了些酸意。

“少爺，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你是蘇阿姨的女兒，蘇小曉。”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他那天的酒分明已經醒了。

那麼，他把自己當成什麼了？

蘇小曉死死睜着眼，不讓眼睛裏的淚落下來。她懷着一腔驚恐的心情跑到了這裏，心裏有多忐忑，此刻就有多難堪。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的，這兩個多月以來，自己如坐針氈的時候，他不過是在一邊看笑話。

書房裏傳來幾聲腳步聲，她猛地轉頭朝樓下跑去。

蘇小曉跑下了樓，跑出了傅家，飛快地跑上了回家的公交。

她低着頭麻木地站在那裏，沒有注意到身邊人驚訝的目光，更沒有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流了滿臉的淚。

到了家，她翻出了銀行卡。

蘇媽媽雖然在傅家當傭人，對她卻是一向大方的。雖然接近走讀的性質，但是每次生活費都是一學期一打。她從錢包里拿出了銀行卡，想着裏面的錢大概是夠去正規醫院做一次人流手術。

蘇小曉的手不自覺地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她還有什麼可猶豫的？今天傅希堯說……他根本就是玩玩的。和傅家的身份差距擺在那裏，她本來就自卑，到了現在這一步，倒是一點也想不起來自己那晚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或許是以為這麼多年的暗戀終於有了回報，或許是被心愛的人發現自己的愛意太過激動，她就像是撲火的飛蛾一般，以為自己奔赴的是一場轟轟烈烈，可事實上，她不過是在奔赴一場笑話。

這個孩子，不能留。

蘇小曉眼裏閃過一抹堅決，拿着錢包出了門。

到底還是小心謹慎些。蘇小曉不敢去最大的市立醫院，而是去了另一家公立醫院。這裏的醫生大概是見多了她這樣年紀輕輕就來做這種手術的人，沒有多說什麼，但蘇小曉就是感覺到了恥辱。

醫生和護士的每一個眼神，都像在說，你看，這個小姑娘，多麼的不自重。

她咬着牙，硬着頭皮約了手術的時間，往外走的時候經過了手術室門口。

門緩緩打開，從裏面走出來一個一臉蒼白的女孩子，大概比她要大兩三歲，緊緊皺着眉，眼中似乎全無生氣。

蘇小曉被她這狼狽模樣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看了進去。

裏面的醫生護士在收拾東西，這是很小的手術，他們他們顯然已經見怪不怪，整個手術室完全沒有一絲緊張的氣氛。

蘇小曉的眼神又落到那個女孩子身上。

她扶着牆走到走廊上，看起來虛弱極了，身子晃了一晃，看着竟然是要倒下去。

蘇小曉下意識地想上前扶一把，就見一旁的長椅上有個跟她年紀相仿的男孩子走了過來，一臉無措，想要扶她。

女孩子卻一把甩開了他的手，誰知用力過猛，自己反倒摔在了地上。她抬起頭對那男生說：“我恨你。”

蘇小曉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眼裏的恨意。她不敢看了，逃也似的離開了醫院。

包里的預約單成了顆定時炸彈，看那個女孩子的樣子，一定痛苦無比，可是她手術完了尚且有男朋友過來陪，自己呢？

她忽然不敢再回頭。

這孩子不能要，可她也不過還是個孩子，怎麼承受這樣的痛苦？

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嘴唇都已經快要被咬出血，蘇小曉腦子裏亂鬨哄的，最後卻是浮現出了傅希堯的臉。

她心裏升騰起一股隱秘的愉悅感，像是在絕境之中抓到了一段救命的浮木，抓住了，就不能再放手。

蘇小曉還在猶豫着要不要跟傅希堯說自己懷孕的事情。畢竟，他知道那晚的事情是一回事，但自己懷孕，是另一碼事。就在她猶豫的時候，蘇媽媽帶回來一個消息。

傅家要和江家訂婚了。

傅家和江家都是方城的大家族，這樣的婚事可謂強強聯手。

蘇媽媽只是當做一件小事說給蘇小曉聽，卻沒留意到她忽然變了臉色。

江萱是江家的千金，她背後有整個江氏集團做後盾。這樣的背景，和傅家是門當戶對的。更何況，那個江萱自己也見過，長得漂亮，對傅希堯也是喜歡的。

不能再等了。蘇小曉摸着自己的肚子，孩子已經快三個月了，這件事，一定要有個結果。

傅希堯就讀的是方城最好的大學，說起來很巧，跟江萱是一個學校。

蘇小曉懷着幾分忐忑的心情找去了他們學校。這些年因為偷偷喜歡傅希堯，她幾乎知道他的所有。他喜歡的不喜歡的，他的成績他的愛好，她統統知道。但這個學校，她倒是沒有來好好逛過。

她記得，傅希堯今天是有課的。她徘徊在傅希堯本該出現的教室門外，但下課的鈴聲早就響過了，她等了半天，也沒能等到傅希堯。

眼看着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她站在教室門口巴巴看着的樣子，自然是吸引了別人的目光。

“美女，找人嗎？不如告訴我，我可以幫你找找啊。”

陳子軒笑得很不正經，蘇小曉長得眉清目秀，五官小巧精緻，這樣的長相，其實丟到人群里也能一眼看到。

蘇小曉猶豫地看了他一眼，直覺往後退了一步，想了想，還是問道：“請問，你有看到傅希堯嗎？”

陳子軒臉上的笑容一僵，得，又是個傅希堯的迷妹。他眼珠子轉了一轉，忽然想出了個壞主意。

今天傅希堯沒有來上課，至於原因嘛，他倒是知道的。

陳子軒喜歡美女，但如果這個美女對自己沒有意思，那他倒是不介意傷一傷她的心的。

他故意裝作仔細思考的樣子想了半天，說：“哦對了，我想起來了，他說他今天有點事情，沒來上課。你找他有事？”

蘇小曉點了點頭。

“那我帶你過去吧，我知道他在哪。”

方城大學校園很大，陳子軒帶她去的，是A區的一家咖啡廳。

A區是學校默認用作各種教研活動的地方。平日有什麼專家過來講課或者接洽活動，都是在這裏招待。自然而然地，平時沒有什麼活動的時候，這裏就成了如傅家這樣有錢人家小孩時常光顧的地方。

畢竟平心而論，這裏的格調並不低。

蘇小曉內心忐忑地跟着陳子軒往他說的地方走，她刻意保持了幾步遠的距離，總覺得這個陳子軒壞壞的，像是揣着一肚子壞水。

陳子軒也不點破，一路口若懸河地跟她談天說地，直到遠遠看到了咖啡廳的招牌，看着蘇小曉明顯鬆了口氣的樣子，他眼中閃過一抹促狹的光。

好戲就要開始了。他惡劣地想。

咖啡廳環境清幽，陳子軒和在這裏兼職的小學妹打了個招呼，就徑直帶着人進去了。

作為傅希堯的好朋友，他知道傅希堯平時最喜歡坐的位置。他嘴角勾起一抹愉悅的笑，帶着一臉看好戲的表情，遠遠看到了傅希堯坐着的桌子，猛地拉了一把身後的蘇小曉，把她拉到了隔壁的一條過道上。

蘇小曉不明所以地看過去，就看到了不遠處，一男一女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是江萱和傅希堯。

陳子軒看着蘇小曉的臉一下子白了，對他輕聲說：“阿堯好像有點事情，我們在這裏等一下吧。”

蘇小曉點點頭，跟着他走到了隔着轉角的一桌，恰好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阿堯，咱們終於要訂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