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死人身上的墨玉(1)
事實證明我的分析還是很準確的,尤小松挖到瓷碗的地方就位於當陽窯場遺址的附近。這樣的活他已經干過幾次,所以積累了一些經驗,說白了也就是先粗后細。我和他天天都在荒地里忙活,半個月時間前後挖了大約有十來個瓷碗。這活其實不好做,這個地方應該是過去窯場處理掩埋殘次品的地方,進坑之前許多盤和碗已經成了碎片,還有一部分相對完整但品相歪瓜裂棗的也不值錢,我計算過,我和尤小松這兩個壯勞力一身泥一身汗在土裏鑽一天平均只能挖出一個賣的出去的戰利品,不過即便是這樣,我們的收入在當時的陽川來說比公務員還公務員。
如果就這樣挖下去,挖到今天我也能靠自己的雙手挖出小康生活水平來。
尤小松兜里有幾個閑錢之後就很喜歡請別人喝酒,又特別喜歡講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當他的生活水平在村裡一直保持着相當高的水準時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我很難想像世界上還有比從尤小松嘴裏套話還要簡單的事情,這些人拿了瓶酒之後就讓松爺告訴了他們許多他們想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事。就這樣,我們失去了這塊荒地的獨自開採權。
有一天我和尤小松和往常一樣光着膀子刨坑,一群帶着鐵鍬鎬頭的村漢興高采烈出現在荒地里,這些爺們親熱的和尤小松打招呼,然後三三兩兩散開隊形開始作業。面對我質疑的目光,松爺嘿嘿笑了笑,說這些都是村裏的窮兄弟,反正這麼大塊地,能挖的東西多的是,也不多這幾個人。
其實我倒不是擔心這些人來搶我們的生意,我只是害怕一傳十,十傳百的把人都引來。松爺不但告訴窮兄弟們荒地里有金子,還詳細告訴他們怎麼去挖金子。這幫人玩鐵鍬的技術比我要強的多,很快就掌握了要領,並從地里挖出了他們人生第一桶金。窮兄弟們嘗到甜頭,不但自己挖,還動親戚朋友一塊兒來創業,這些親戚朋友挖到東西以後也都沒閑着,不斷把這個致富的消息傳到四面八方,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這片荒地上,熱鬧非凡。到後來竟然還出現了賣煙賣水賣食品的小販,鄉親們把當年王進喜開大慶油田的熱情都拿出來了。
本來人多一點最多就是影響我們的產量,在那兒挖都是挖,擠擠也就湊合了。但人一多就開始出亂子,還拉幫結派,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的人界限劃分的很清楚。我和尤小松屬於單幹的,勢單力薄,到那兒都讓人排擠,尤小松最初帶進來的那幫窮兄弟這時候也基本不尿松爺這一壺了。
我心裏隱隱有種很不安的感覺,究竟是為了什麼不安,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不過很快,現實就替我解釋了心中的疑惑。松爺村子裏的人和另一個村子的人因為一點小事生了摩擦,跟人民幣掛鈎的東西是最能激人鬥志的,這些人最近日子過的很滋潤,往常得計劃着才能吃的肉現在都是敞開了買,大魚大肉吃的多了就容易上火,兩幫人的脾氣都很大,開始吵,然後打,最後展成群毆。武器是現成的,常在田裏勞作的人有膀子力氣,所以弄出兩條人命很好理解。
要是象我們這樣的人在荒地上挖坑,哪怕天天挖,直到把地球挖穿估計也沒人出來制止,但出了人命以後就不同了,政府很快弄清楚了事情的起因,隨即下令禁止任何人再到這塊地上從事土木作業。不過那些挖土的人依舊在挖,只是地點由荒地改到自家田裏,生產目標也從瓷碗瓷盤變成了糧食蔬菜。因為松爺不愛農業生產,所以我和他一同失業了,好在前段日子只顧着工作,沒空閑時間出去消費,所以手裏還攢了一點錢,暫時不用為眼前的生計愁。
回陽川過了兩個月悠閑日子以後,我和松爺都胖了不少。這段時間我們除了吃睡,全都在三譚院泡着,這兒是個長見識的地方。前些天我們挖出的東西全都賣給三譚院一家叫致古齋的古玩店,所以跟這家老闆比較熟。老闆姓蘇,挺好的一個人,我和松爺轉悠累了常到他那兒去喝茶聊天,等彼此的情況都了解的差不多的時候蘇老闆給我們指了條吃飯的路子,其實說起來很簡單,就是到陽川附近的鄉下去淘點小玩意兒。做這種事有個必要的條件,得有一定的文物知識歷史知識並且眼光要准。當時我除了知道中華人民共和國是1949年建立的以外其餘歷史知識基本為零。蘇老闆是個厚道人,他店裏正好缺個夥計,就讓我到他那兒去幫幫忙,先學習學習,有了一定基礎之後再另起爐灶。松爺對這檔子事不感興趣,他更願意到市場裏跟旁人聊天胡混。在這一行幹了沒多長時間我就現這裏每樁交易中產生的利潤都是非常可觀的,所以更激了我的學習熱情,在店裏不但腿腳勤快而且好學好問,每逢店裏進了什麼新貨蘇老闆都要給我細細的解說一番,還弄了幾本書讓我閑的時候讀讀,如此一年下來,自我感覺還算不錯,覺得是該獨自上路的時候了。
我和松爺最先光顧的地方是我老家陳村。自從我爺爺奶奶相繼去世父親進城工作以後,他就很少再回老家,我就更不用說了,只在小時候來過幾次,依稀記得村裡還有個表叔。父親不願回家是因為不想勾起傷心的往事,而我就沒這忌諱,充分運用當店員期間練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優勢,迅和陳村的鄉親們建立良好關係。關係一趟開,其餘事就好辦了,時不時都能收件象樣的東西。
就這樣在陳村以及周邊村子裏混了小半年之後,我和松爺着實弄了不少好處。不過漸漸的就有資源枯竭的跡象出現,我感覺這裏再淘不出值錢東西了,果斷的決定轉移工作地點。
有一次回三譚院出貨的時候蘇老闆告訴我一個消息,有人在西關峽的小村子裏淘出件隋朝的青釉瓷六耳罐。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我和松爺一刻不敢停留,生怕別人搶了先,馬不停蹄的直奔西關峽。還好,二道販子們到這裏的不多,但村民們見這些日子不斷有人來尋摸古物,都長了心眼兒。我看上了一尊小銅佛,還沒等開口問價,主人就伸出一個巴掌:少五千不賣。我又想哭又想笑,這物件我拿到市場上能賣五千就算運氣了。
村裡人和商量好了似的,隨便掂件東西出來要的都是天價,還有個人指着一張桌子對我說:這東西有年頭了,要的話三千塊錢拿去。我上下打量了桌子一番,隨手拉開抽屜,裏面訂的竟然是三合板。
在村裡耗了半天,總之是沒一個誠心賣東西的,眼見着天擦黑了,還陰沉沉的,我和松爺只得悻悻離去。西關峽在山裏頭,剛走出村子十多里地,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弄的我們非常狼狽,慌忙找地方躲雨。這場雨直下到凌晨一點多才停下來,我們倆又冷又餓,強忍着往回走。
合著今天就是個該倒霉的日子,我和松爺一邊走一邊抱怨着山裏的鄉親現在都不厚道了,我鼻子痒痒,打了噴嚏之後腳下一滑,順着斜坡掉進一個一人多深的溝里。溝底儘是軟了吧唧的稀泥,我整個人都栽在稀泥裏面,東摸西抓,費了好大勁才站起來。尤小松拿着火機從溝上面照下來,看見我的樣子就撲哧一聲笑了,我一邊吐嘴裏的泥一邊罵,他笑了足有兩分鐘才停住,拉着我的手想把我拉上去。松爺又高又壯,原本把我從溝里拉上來不是件難事,但我手上全是滑膩的稀泥,渾不着力,結果他把我拉了一半之後手一滑,讓我第二次掉了下去。
這次這孫子在上面笑的更開心了。我抓了團泥隨手甩上去,丫才忍着笑再次伸出手,還對我說讓我把手上的泥擦乾淨。我坐在泥坑裏用兩隻手支撐着想站起來,突然,我的右手摸到一樣東西,頓時頭上就冒了冷汗。
等我確定摸到的確實是這樣東西之後,我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東西究竟是單個兒的還是和它的主體連在一起的。
因為我右手在泥里摸到的竟然是只冰冷僵硬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