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紅鳩

第七章 紅鳩

顧鶴笙小心翼翼從身上拿出一袋被燒盡的紙灰,遞給洛離音:“立刻進行破譯。”

“這是什麼?”

“我今天去接沈傑韜參加慶功會時,在他辦公室見到南京派來的特使,為沈傑韜帶了一份機密文件,沈傑韜沒有將文件交由情報處存檔而是當場閱后即焚,文件的內容經過加密。”顧鶴笙一邊給倒水一邊說道,“這份文件上一定有重要情報,時間長了上面的字跡很難再修復,所以我今晚才來見你,你看看能不能想辦法破譯出來。”

洛離音立刻取出工具在燈下對紙灰進行拼湊。

“你一向很謹慎,為什麼要帶一名軍統特務一起來?”

“我脫不開身,沈傑韜安排他和我住一起。”

“你可以拒絕,你身邊有一名朝夕相對的特務,這無疑會加劇你暴露的風險。”

“沈傑韜不放心我一個人住,他需要有人監控我的一舉一動。”

洛離音一驚:“沈傑韜開始懷疑你了?”

“除了他自己,他懷疑軍統上海站每一個人,這是他的特工哲學,先假設所有人都是敵人,然後再去找證據推翻自己的觀點,拋開陣營和信仰,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名優秀的情報人員,這也是沈傑韜為什麼會成為戴笠心腹的原因。”顧鶴笙做出中肯評價,然後笑了笑,“不過這樣也好,一來能打消沈傑韜的猜疑,二來我也需要身邊有一個時間證人。”

洛離音:“那你以後一定要多加小心。”

“說到小心,我在回上海的火車上被伏擊了,是自己的同志。”顧鶴笙苦笑一聲道,“這已經是第四次了。”

“你沒受傷吧?”洛離音一臉擔心。

“我沒事,我繳了他們的械並留給了他們撤離的時間。”顧鶴笙淡淡一笑,“應該是上海地下黨的同志,一上來就準備對我下死手,對我這個情報處處長恨的可夠深的。”

“不能再這樣了,我會把這個情況儘快向上級首長彙報。”

“不用,上海地下黨組織並不知道我的存在,被共產黨伏擊也是對我身份最好的掩護。”顧鶴笙冷靜搖搖頭,點燃一支煙問道,“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次我到重慶述職,上面準備把沈傑韜升任軍統副局長,讓我接替他出任軍統上海站站長,如果是這樣的話,國民黨在華東地區的情報網就全在我們掌握之中。”

“太好了,如此一來國民黨情報機關形同虛設。”洛離音興奮不已,“我這次巡演回到了解放區,也見到了上級首長,他充分肯定和表揚了你的工作,同時也指出,目前形勢依舊很艱巨,國民黨借和談大量調動軍隊對解放區實施包圍,他們一意孤行發動內戰的野心昭然若揭,首長指示我們做好對敵鬥爭的準備。”

“我讓你向上級請示的事,首長可有答覆?”

“你很在乎這事嗎?”洛離音聲音有些不悅。

顧鶴笙無奈笑笑:“什麼叫我在乎,葉君怡的父親是上海的名門望族,和國民黨軍政要員來往密切,如果和葉君怡能建立關係,通過她父親就能拓展出很多重要的情報來源渠道,所以才讓你向組織請示,能不能繼續接觸葉君怡。”

“首長同意了你的請求,可以合理利用葉君怡在上海的人脈關係網,但是……”洛離音欲言又止。

“但是什麼?”

洛離音低聲說道:“我希望這僅僅是工作需要,你不會將情感和工作混淆在一起。”

顧鶴笙聲音堅定:“我是共產黨員,信仰高於一切,咱們認識這麼多年,你是最了解我的。”

洛離音抬頭看了顧鶴笙一眼,目光充滿了對戰友的信任,桌上的紙灰大部分完成修復,調配好藥水小心翼翼滴落在上面,漸漸隱約能看見模糊不清的字跡,洛離音抄錄下上面的代碼,然後拿出早已獲取的密碼本進行破譯。

“文件上不能完全恢復,不過能大致得知上面的內容,我看不出有什麼重要的地方,倒是有些奇怪。”洛離音皺眉說道。

“什麼地方奇怪?”

“這份文件是戴笠直接向沈傑韜下達的,要求沈傑韜在近三月內對上海地下黨組織暫緩所有行動,只實施監控但不能抓捕。”

“暫緩所有行動?”顧鶴笙也皺起眉頭,對這條命令百思不得其解,沈傑韜早在國民黨清黨時期就是反共急先鋒,雙手沾滿無數革命者的鮮血,戴笠將其留在上海也是看重他這一點,“戴笠像是在用三個月時間秘密籌謀什麼事,這件事的重要性甚至高於對上海地下黨組織的破壞呢,到底是什麼事呢?”

“文件中還提到了一個人,戴笠命令沈傑韜在這個人有需要的時候,必須全力配合,必要時軍統上海站的指揮權全權交由此人。”

“是誰?”

“文件損毀太嚴重,只知道這個人叫紅,紅鳥,鳥字只有一半,另外一半無法看到。”洛離音惴惴不安道,“紅鳥應該是一個代號,沈傑韜是戴笠手下“十人團”之一,在軍統地位舉足輕重,這麼說這個紅鳥的權力還在沈傑韜之上。”

“紅鳥,紅鳥……”顧鶴笙在嘴裏反覆念着這個名字,忽然一驚,猛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不是紅鳥,是紅鳩!”

“你怎麼知道?”

顧鶴笙臉上的慌亂讓洛離音又驚又怕,兩人在一起經歷過太多生死攸關的險境,但顧鶴笙總是能從容冷靜去應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驚慌失措。

顧鶴笙揉着額頭在房間來回踱步,突然停下來,瞪大的眼睛中透出驚恐。

“從現在開始,你立即切斷與上海地下黨組織的所有聯繫。”

“是。”洛離音一臉茫然點頭,不明白顧鶴笙為何反應如此之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啟用電台。”顧鶴笙來不及向她解釋。

“啊?”洛離音愣住,“什麼時候啟用?”

“現在!”顧鶴笙斬釘切鐵。

“為了確保你身份不被暴露,你的情報傳遞渠道不經過上海地下黨組織,是由我直接向上級傳遞,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啟用電台,你應該知道組織的規定。”

“洛離音同志,作為你在上海的上級領導,我命令你立刻啟用電台和中央特科首長聯繫!”顧鶴笙聲音低沉嚴肅,“組織將面臨滅頂之災,如果不及時將情報送出去後果不堪設想,這個責任你和我都負不起!”

洛離音據理力爭:“中央特科首長下達給我的任務是在所不惜都要確保你的安全,你的身份高於一切,啟用電台會增加暴露的風險,我服從你的命令,但你必須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顧鶴笙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點燃一支煙重新坐到椅子上:“紅鳩。”

“就因為一個名字,你就要啟用電台?”洛離音滿臉疑惑。

“那是因為你還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出現意味着什麼。”

洛離音好奇問道:“你認識紅鳩?”

顧鶴笙默默點頭。

“紅鳩到底是誰?”洛離音追問。

顧鶴笙彈着煙灰,遲疑了良久后神色惆悵答道:“一位戰友。”

回答讓洛離音一怔,更加不知所措:“戰,戰友?紅鳩是我們的同志?”

顧鶴笙慢慢平靜下來,眼神中多了一絲惆悵。

“上海淪陷后,為了加強對日情報收集,我被軍統派往上海並成功打入汪偽特務機關總部,軍統根據我獲取的汪偽特務名單進行全面清剿,並且我還送出大量有重大價值的情報,由於汪偽特務機關一直不受日軍情報部門信任,因此很難獲取到有戰略價值的情報。”顧鶴笙一邊回想一邊對洛離音娓娓道來,“我嘗試過各種辦法,始終無法觸及到日軍情報機關的核心,但奇怪的是,無論是梅機關對國民黨將領的策反計劃還是特高課在國統區建立的情報網,以及日軍軍事調動部署和物質儲備等大量重要情報,依舊源源不斷被軍統截獲。”

“這些都是日軍的機密情報啊。”洛離音大吃一驚。

“這其中還包括日軍在太平洋的軍事動向,軍統甚至提前掌握了日軍偷襲珍珠港的情報,可惜未能引起美國的重視。”顧鶴笙默默點頭繼續說道,“這些情報的價值不可估量,可以說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戰爭的進展,從那時起我就意識到,在特高課內部還有一名潛伏級別遠高於我的軍統特工。”

洛離音聽到這裏也暗暗震驚:“後來呢?”

“我將這個情況彙報給中央特科首長,得到指示是,為了民族大業務必團結一切力量,如果在能確定對方身份的情況下,對其盡全力保護和協助。”顧鶴笙抽了一口煙,“在一連串泄密事件后,特高課也覺察到內部被滲透,開始大肆清查和瘋狂圍剿,但始終無法確定這名潛伏者的身份,直到一名被抓獲的軍統人員叛變投敵,供出了一個代號。”

“紅鳩?”

“至此,這名不為人知的軍統王牌特工第一次浮出水面。”顧鶴笙點點頭,“即便如此,特高課所獲取的信息也僅僅只有這個代號,特高科為了清除紅鳩,與梅機關和76號實施內部排查甄別,精心設計了一個圈套,用一份假情報作為誘餌試圖引誘紅鳩現身,我提前獲悉了敵人的陰謀但是已經沒有時間將情報送出去,這份情報敵人偽裝的極好,紅鳩一定會想方設法獲取,一旦情報被泄露就意味着紅鳩身份的暴露。”

洛離音若有所思:“你在上海暴露就是因為這件事?”

“我和此人雖然在不同的陣營,但在抵禦侵略者這件事上我們是戰友,紅鳩距離敵人的心臟更近,他的存在遠比我更有價值,所以我以暴露為代價向紅鳩發出警示,敵人以為我就是紅鳩,展開了全城抓捕,我本來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來換取紅鳩的安全,但還是沒想到竟然很快就被追蹤到。”顧鶴笙說到這裏忽然笑了,“我被逼到了黃浦江邊一處民房內,剩下最後一顆子彈是我準備留給自己的,就在那時我聽到外面的槍聲。”

洛離音越聽越好奇:“發生了什麼事?”

“房間裏一片漆黑,我聽到緩緩向我走來的腳步聲,黑暗中那人對我說,你不是紅鳩!”顧鶴笙吐了一口煙霧,不由自主笑了笑,“同類總是有相同的思維,所以他能在第一時間追蹤到我。”

“那個人才是真正的紅鳩!”

“我們在黑暗中握手,雙方都沒有看到彼此的樣子,我一直期待有一天能和他見面,但沒想到是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們互不相識,但握手的剎那就像兩個久別重逢的朋友,我們的見面也意味着生離死別,槍聲引來了圍捕的敵人,紅鳩守在樓梯口打算掩護我撤離,我拒絕了,我和他只可能有一個人活着出去,但活下來的人要繼承另一個的使命,我不希望自己的暴露毫無意義,他試圖說服我,但我態度堅決,最後我向他提出了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我不想被敵人抓獲,我希望是一位戰友送我最後一程,他明白我的意思,在敵人衝上來時他向我開了槍,我中彈墜江可能是命大竟然僥倖生還。”顧鶴笙感慨萬千道,“我被送往了國統區,等着和這名不知長相的無名戰友重逢,一直等到抗戰勝利,在軍統所有人員檔案中,我都沒有找到關於他的記載,軍統內部甚至都不知道紅鳩的存在,他本該作為一名凱旋的戰士得到應有的榮譽,可我再沒有聽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我曾一度認為他犧牲了,直到今晚重新看見這個代號。”

洛離音恍然大悟:“這麼說紅鳩還活着。”

“我寧願他犧牲了,作為戰友他值得讓我銘記一生,可作為對手,他具有致命的危險性。”顧鶴笙嘴角的笑容在慢慢收斂,

“對手?!”

“紅鳩出現在上海只有一個可能性,對上海地下黨組織進行滲透,這也是為什麼戴笠密令沈傑韜近三月暫緩行動的原因,這是在給紅鳩的滲透製造機會,我太了解紅鳩的能力,一個能讓日軍在華東情報部門陷入癱瘓的特工,一旦讓其打入地下黨組織,所造成的破壞力是毀滅性的。”顧鶴笙神情嚴峻說道,“立刻啟用電台,將情況彙報給中央特科,及時向上海地下黨組織發出警示,在地下黨組織自查和甄別的同時,請求上級協助我找出紅鳩。”

洛離音終於明白顧鶴笙為何這般緊張,連忙拿出藏匿的電台將情況彙報給中央特科,等發報完成顧鶴笙才放下心。

顧鶴笙不能逗留太長時間,拿起化妝枱上的香水噴在衣服上,再從洛離音頭上取下一個長發放在領口:“電台啟用后,軍統會加大對這片區域的監控,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洛離音送到門口,目光中儘是關切:“紅鳩出現在上海,你自己也得多加小心。”

顧鶴笙下樓后快步走回車上,一臉歉意:“不好意思,讓你就等了。”

“出了什麼事?”秦景天隨口一問。

顧鶴笙一愣,身上的香水和領口的長發是故意給秦景天看的,但他卻一眼看出自己刻意掩飾的憂慮。

在火車上就領教過秦景天的洞察力,顧鶴笙只能以進為退:“剛剛得知,一位多年未見的朋友來了上海。”

“他鄉遇故知,這是好事啊。”

顧鶴笙深吸一口氣:“時過境遷,就怕再見時已是物是人非。”

秦景天淡笑:“何必患得患失,等見了面不就知道了。”

顧鶴笙與之對視,兩人相視一笑:“我很期待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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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鶴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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