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終點
站在茶室的門口距離明月也就一步之遙而這一步秦景天足足走了四年,此刻他就像一名賭徒這場博弈的最終輸贏對自己已經沒有意義,他只想知道揭開對方底牌時那一剎那間的刺激。
推開門在氤氳如煙的茶霧中看見顧鶴笙那張乾淨的臉,秦景天躊躇在門口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在一天之內自己失去了愛人此刻即將失去摯友。
“原來是你……”
終於見到了明月但秦景天突然發現自己沒有丁點興奮,快速回想與顧鶴笙的朝夕相處,其實並非是他隱藏的有多完美如果換成其他人,如果自己沒有和他成為朋友或許早就可以甄別出明月,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左右了自己的判斷或者說一直以來自己都選擇了無視,無視那個最有嫌疑的人。
“給你帶了粥。”比起秦景天的惆悵顧鶴笙臉上儘是重逢的喜悅,他還記得與秦景天分別時他還對喝慣的白粥念念不忘,盛了一碗放在桌上,“知道要和你見面我特意熬的。”
秦景天嘗了一口火候恰到好處依舊是自己熟悉的味道,只是已經沒了當初的胃口,拿着勺子在碗裏攪動粘稠的白粥如果此刻的心緒:“你是怎麼得到紅鳩計劃名單的?”
“我父親顧紀棠是紅鳩計劃的最高指揮官,我是最近才得知這個情況,顧紀棠是該計劃的主宰者敵人在啟動紅鳩計劃后更換了之前的激活方式同時一起被更換的還有守望者。”顧鶴笙點燃一支煙簡明扼要說道,“我現在是新的守望者,顧紀棠將紅鳩計劃的名單交給了我。”
“全部的?”
“第四批,另外三批已經送到東山封存,上級已經指示我隨同敵人轉移至東山繼續潛伏並伺機獲取另外的三批名單。”顧鶴笙將備份的微縮膠片交給秦景天,“紅鳩計劃為防止泄密有嚴格的職責區分,名單隻有守望者才知道包括顧紀棠都不清楚名單上的這些紅鳩資料,這份情報對以後的反諜工作太重要必須傳遞出去,在上海我唯一能信任的同志只有你。”
秦景天埋頭喝着白粥,收起膠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沒有勝者的喜悅也沒有完成任務的榮耀。
“你怎麼了?”顧鶴笙看出秦景天臉色的愁緒。
“我怕以後見不到你了。”秦景天聲音有些感傷。
“會的,我聽到了勝利的號角只是遺憾最終不能親眼見證黎明的到來,這幾年我很慶幸有你陪伴一同走過黑暗,如果早知道你是戰友該有多好,我們有太多的話可以說太多的事可以分享。”顧鶴笙淡淡一笑說道,“相信我一定會圓滿完成任務凱旋。”
“我相信。”秦景天笑的很生硬。
“洛離音安葬在聯義山莊我此次赴台歸期未定,每年清明幫我到她墳前送一束花。”
秦景天沒有答應因為他不能承諾自己做不到的事,岔開話題問道:“你我認識四年一直相互防備都沒有機會去真正了解你,給我說一些你過去的事吧。”
“過去……”顧鶴笙淡笑感覺這些年像是做了一場冗長的夢,“我在法國加入的共產黨回國后受組織委派滲透敵人的情報機構,去中山大學到後來被軍統調派到上海對日作戰這些事你都知道的,我的過去其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複雜。”
“我看過你的檔案上面提到你的潛伏任務被突然中止?我以前問過你原因但你沒告訴我。”秦景天隨口問道。
“我暴露了。”
“日本人發現了你的身份?”
“不,是我主動暴露的。”顧鶴笙彈着煙灰緩緩說道,“當時與我一同潛伏的還有一名軍統王牌特工,代號紅鳩,特高課為了找出此人制定了一項誘捕計劃,我提前發現是陷阱為了掩護他身份故意暴露自己。”
秦景天手裏的勺子懸停在嘴邊,抬頭重新看向顧鶴笙視線突然變的陌生和震驚:“為什麼要救一名軍統特工?”
“外敵當前哪兒有你我之分,既然都是與侵略者作戰那就是戰友何況此人潛伏的價值遠比我要大,保護他更有利於重創日軍。”
秦景天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和自己在黑暗中握手的男人,相見恨晚的惺惺相惜也有生死離別的不舍,自己看着他中槍墜入江中以為那就是訣別,直至現在秦景天都懊悔當時忘了問那人的名字。
而此刻他就坐在自己的對面,臉上有難以抑制的激動但很快在愁色中消散:“你曾經提到過一個朋友,一個在你胸口留下槍傷的朋友,是他嗎?”
“是的。”顧鶴笙提到那人同樣心緒複雜。
“想見他嗎?”
“想。”顧鶴笙眼中的追憶慢慢變的沉重,“上級獲悉此人被軍統秘密重新調派回上海,同樣是執行滲透任務唯一不同的是他之前是滲透特高課而現在的目標是地下黨組織,這些年我一直都試圖找出此人,雖然我與他只有一面之緣作為朋友我期待與他的重複,作為對手我同樣也希望能見到他。”
秦景天感慨萬千:“我想他知道你還活着應該也想見到你。”
“他隱藏的很深我始終沒有查到關於他的線索,不過也正常當年他能在日軍特高課成功潛伏並獲取大量價值重大的情報就足見他的超群的能力,只是到現在我還不確定他對組織造成的損失有多大。”
秦景天陷入沉默,面前的白粥在他攪動中已經漸漸冷去。
“你今天情緒好消沉,有什麼事嗎?”顧鶴笙擔心問道。
“我……”秦景天剛開口忽然收聲,視線落在桌上的空茶盞上,“你來了多久了?”
“有十五分鐘。”
“你點的什麼茶?”
“峨眉雪芽。”
“茶博士進來送茶了嗎?”
“……”
顧鶴笙因為與秦景天重逢的喜悅讓他忽略了平時早該覺察的異樣,茶博士會在客人落座后沏好第一泡茶可現在過去快半小時也沒人進來。
顧鶴笙走到窗邊打開一條縫向外觀望,這條本該行人眾多的街道現在門可羅雀,只有幾名商販來回行走在街面並且不時瞟向茶樓的方向,多年的經驗讓顧鶴笙立即意識到茶樓四周的街道被秘密封鎖,這說明自己的行蹤暴露敵人已經將這裏包圍的密不透風。
“我暴露了。”顧鶴笙處變不驚掏出槍打開保險,然後閃身守在門口對秦景天說道,“我在中社部的檔案已經被銷毀,知道我身份的同志相繼犧牲,和上級聯繫靠事先約定好的識別碼確定身份。”
顧鶴笙一口氣將自己的識別碼更換方式和時間,以及與中社部電台聯繫的呼號頻率和加密方式快速告訴秦景天。
“按照紀律這些機密你即便陣亡也不能透露給另外的人。”
“明月這個代號是洛離音幫我取的,她說明月是黑暗中的光亮看見明月就意味着黎明已經不遠了,你不是也對我說過,我們行走在黑暗的深淵但不代表是獨自前行,明月不僅僅是一個代號而是信仰,如果我犧牲希望你能繼承這個代號。”
秦景天還是喝完了發涼的白粥,一臉漠然呆坐在椅子上,有那麼一刻他多期待顧鶴笙沒有暴露,至少不是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暴露,自己能截獲紅鳩名單而顧鶴笙又能安全撤離,這是秦景天能想到最好的結局可現在看來已是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景天,景天!”顧鶴笙見他無動於衷大聲催促,“沒時間了!你想辦法撤退我留下掩護……”
秦景天頹然問道:“你了解我嗎?我憑什麼相信我不會讓你失望?”
“了解。”顧鶴笙不假思索點頭,“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和同志。”
“不,你對我根本談不上了解,你所見到和知道都是我營造出來的假象,事實上我們一直在犯相同的錯誤,你是一名優秀的情報人員,機警、沉穩、果敢和冷靜是你的特質,可你選擇性忽視了身邊最親近的人,或許是因為我們都太珍惜彼此的友情,潛移默化中將對方排除在理性之外。”秦景天慢慢拿出一支煙放在嘴角,“如果今天在這裏的人不是我,你會敏銳覺察到在我們交談這段時間裏我不止一處的破綻,我對你說過,如果你那位朋友知道你還活着一定也想見你,正常情況下的你會立即警覺,因為只有和你經歷過那件往事的人才知道你中槍后的情況,在所有人看來你必死無疑包括你那位朋友,但你卻沒有意識到為什麼我會知道。”
顧鶴笙臉上準備迎敵的冷靜慢慢被驚詫取代,眉頭微微一皺:“你怎麼會知道?”
“你相信命運嗎?我之前不相信但現在信了,過了六年我們又回到我們曾經相遇的處境,兜兜轉轉這麼多年我們還是回到最初的起點。”秦景天點燃煙在顧鶴笙面前撕下一直包裹自己的偽裝,他還是像一名賭徒只是沒有了看見對方底牌的興奮,縈繞在心頭的只剩下輸的一無所有的無助,“同樣是在上海,同樣是四面楚歌的困局也同樣只有你我二人。”
“你,你是……”顧鶴笙瞪大眼睛。
“我叫風宸。”
在任何時候風宸將自己的名字視為一種榮耀,可從未像現在這般難以啟齒,這份榮耀是留給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和值得欽佩的對手,顧鶴笙是唯一同時兼顧兩者的人,但這個名字更多是對亡者的敬意,每次自己說出名字時就意味着死亡將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