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凶太歲剪徑白楊林 開路神打擂青州城

21 凶太歲剪徑白楊林 開路神打擂青州城

詩曰:

百萬人中較武藝,太守有意徇私情。

不解其中姦邪道,房圳只為比試贏。

且說山東濟南府有條漢子,姓房,單名一個圳字,生的身長七尺,相貌堂堂,細眼一字眉,目射寒光,逼人心寒。這房圳自幼愛耍槍弄棒,習得一身好武藝,都稱他作開路神。只惜時運不濟,做生意消折了本錢,就變賣了身上值錢的物什,欲要返鄉,正從青州地面經過。才走了幾里地,只見前面一個大林子,都是白楊樹,但見:

古藤蟠枝,怪樹嵯峨。刮雜雜鴉巢亂散,心肝垂掛林梢;腥濃濃獸穴幽深,朽骨零落根下。瘴氣氤氳,熱淋淋毒霧彌天;陰風掃涌,撲簌簌鬼哭滲地。熊虎嘯喑,豺狼逡巡。紅頭強人隱蹤形,黑石鋪開下席;赤眉好漢藏身地,白楊劈斬做旗。樹直如同地刺起,根盤好似龍蛇據。直是心雄氣壯漢,也作躊躇躑躅人。

房圳又行了數十步,就見一人從林子裏翻身跳出,手拿一對八棱梅花亮銀錘,朝着房圳大喝一聲:“你這鳥廝,識相的就留下買路錢,免得腦上開花!”

房圳看那人時,面露凶光,豹睛狼唇,一對銀錘拿定,真似凶獸敖因。房圳是個心高膽大的好漢,見此反哼笑道:“你這廝,倒也不打聽打聽老爺的名,怎敢在此攔老爺的去路!識趣讓俺過去,省得爺爺動手!”那漢子喝:“饒你名字大過天,便是那甚麼山東鳥留守鳥鎮撫到此,不留下買路錢,天靈蓋也須吃得俺幾錘!”房圳本就因生意上的事懊惱,正沒好氣,一聽此言,撮鹽入火,劈拶拶撩起性子來,大怒道:“潑賊尋死!”挺起朴刀,闖衝去斗那漢子。這兩個,一上一下,一往一來。一個盡氣力望天靈砸去,一個弄精神百般招架,猶如元慶戰成都。戰有半晌無輸贏,斗到數番沒勝敗。恰似雙角貔貅斗獬豸,又似吞火狻猊遇狴犴。翻滾斗得百獸驚,廝殺原是一洞星。

房圳與那漢斗到五十來合,不分勝敗,兩個都是心中暗贊對方手段。又鬥了十數合,那漢子搶先叫道:“好漢少歇,俺有話說。”兩個都跳出圈子,那漢問道:“你這漢子姓甚名誰?”房圳便道:“濟南府房圳便是,江湖上稱喚開路神的。”那漢就撇了錘,下身剪拂道:“好個開路神,端的不負好名!若再斗下去,必是俺受傷吃虧。哥哥,小弟姓蔡名子豪,登州人氏,平時殺人放火慣了,遊走江湖熬出個凶太歲的名號。”房圳笑道:“好個凶太歲!俺也喜你手段。”兩個再剪拂了,同去林子裏坐定,再敘心中意氣。正是英雄相見,分外投緣,又是天星合當聚會,故有此機緣。二人互推了年紀,都是建中靖國元年生的,房圳長蔡子豪五個月,蔡子豪尊為兄長。

房圳道:“不知兄弟為何在此剪徑?”蔡子豪答道:“小弟欲往馬陵泊去入伙,又愁無甚見面禮,便欲弄些錢財來,壯些顏面。”房圳勸道:“兄弟無須費此周折,若想入伙直去就是。不瞞兄弟說,我在南方做生意消折了本錢,本欲還鄉。元旦時經過馬陵泊東山酒店,被他店裏手下私自用蒙汗藥麻翻了,多得那裏兩個女頭領,一個喚做病西施余媛,一個喚做出泥蓮吳忱諾,把我救醒過來,又邀我入伙,我不曾答應,便繼續回鄉。只嘆當時陳明遠領兵攻打應天府,尚未歸山,無緣相見。”蔡子豪忙道:“小弟也聞義巨子大名,因此特去投奔。”又道:“哥哥如此好武藝,不如去青州城打擂如何?”房圳問道:“打甚麼擂?”蔡子豪便道:“今個是破五,青州知州擺下擂台,限今日能穩站於台上者,奉朝廷之命封為青州兵馬都監。”房圳自思道:“不如憑本事混個官職噹噹卻也勝似閑身。”就道:“甚好,兄弟可陪我走一遭,我若做了兵馬都監,定不虧待兄弟。”蔡子豪喜道:“俺便與哥哥去看看。今早俺出城時,有個大漢已戰敗兩三個人,甚是利害。”二人邊走邊說往青州城去了。

卻說二人到了青州城,至州衙前,見擺着一張檯子,四面人如潮湧,老少攜手,夫婦同行,都來看打擂,又有些呈手段的,大咧咧脫了上裹兒,露出虎豹刺青來,好不威風。台上又站着一九尺高漢子,門神般廣闊的肩脖,只聽他叫道:“老爺姓杜名盛,近年賊寇猖獗,朝廷降旨,從民間廣選人才。今日知州大人有命,擺下擂台,勝出之人,可做這青州兵馬都監,好馬任騎,軍器任批,豈不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老爺從早上台,至今三個時辰,吃老爺戰敗七九個好漢,再戰一個,就是二十之數!還有討死的儘管上台,偌大一個青州,莫不是尋不出二十個人來和老爺爭這都監的!”蔡子豪回首看房圳道:“這廝好生張狂,哥哥不妨與他會會,挫其銳氣。”房圳道:“兄弟勿急,再看看。”

只看人群中跳出一人到台上,道:“我來會會你!”杜盛道:“漢子要械鬥還是空手斗?”那漢道:“便械鬥!”杜盛道:“你便去兵器架上挑個趁手的傢伙,若贏了老爺,都監之職與兵器都是你的。若是輸了,可要給老爺消遣消遣。”那漢就去挑了把筆管龍蛇槍,重有二十八斤。杜盛喚人抬來那把四十斤重的吞獸口大刀,掄起生風,霍霍驚人。二人就在台上戰了二十餘合,杜盛見那漢子力怯,有意賣弄本事,暴喝一聲,一刀將槍砍為兩段。漢子不及,吃杜盛拋了大砍刀,生出虎爪,一把拽過漢子,單手擎舉了,大笑道:“好孫兒,雖有些膽氣,只是手段低了,回去尋你師娘,再學二十年罷!”就將那漢子一把摔在台上,又是一腳,正踢在腹上,直滾下台去。

房圳見此,心中早燎出火星兒,又看漢子傷重,急教蔡子豪取了三兩銀子,交於漢子。台下眾人,也恨杜盛心狠,只怨自家本事不濟。杜盛這廝又叫道:“這青州多聞曾出些好漢,怎如今都是些豬狗夯貨!都吃不起老爺三拳五腳的打!莫不是都失了卵子,三家村野店裏喪了精氣,直壯不起腰了!”房圳咬牙怒道:“這廝無禮!”高叫一聲:“你贏得了別人,怎生贏得了我!”就從人背上直飛到台上來,踏在台上,轟然有聲。那杜盛問道:“哪裏來的漢子,姓甚名誰?”房圳道:“我乃濟南府開路神房圳,特來挫你這廝的銳氣!”杜盛冷笑道:“口氣不小,卻是要怎地斗?”房圳道:“就械鬥!”便去兵器架上挑兵器。挑來挑去,卻只對那五十三斤重的鳳翅鎏金鎲算得順手,單手取過,舞動赫赫,先在台上獨自耍了一番,引得台下百姓連聲叫好,又一把砸在器架上,一擊粉碎,台下更是浪涌似的叫好。

杜盛見狀,皺眉道:“你這鎲倒也使得好了,只是贏不得老爺!”房圳本是愁悶之人,路見不平激起性子,如今已得漫長好,興動笑道:“量你不過一莽夫爾,知甚好不好。”杜盛道:“叫你認識老爺!”舉刀來砍。房圳定了性,舞起鳳鎲招架住。兵刃交加,星火迸射,台下又是一片的好,蔡子豪也看得呆了。兩個交戰三十回合,胳膊輪轉,四腳翻騰。這邊杜盛便用左腳去踢房圳小腹,房圳亦用左腳架住。杜盛又將大砍刀順着鎲身去砍房圳手指,房圳忙收右手,順勢一拳打在杜盛肚子上,杜盛吃痛。房圳轉個身舞起鳳鎲,只一拍,杜盛慌忙將刀當住,被震開數尺有餘。房圳笑道:“我的兒,本事不過如此。”杜盛罵道:“狗賊怎敢辱我!”就將大砍刀左劈右剁去,房圳將鳳鎲舞作一團金光,托住刀,又大戰二十餘合,杜盛漸漸沒了氣力,喘着粗氣與房圳暗道:“好漢,你只須將這都監讓與我,事後我定與你許多金銀酬謝。”房圳罵道:“你這沒本事的潑皮,遇着真漢子便軟了起來!”一口啐在杜盛臉上,杜盛吃他羞辱,只得再持刀相鬥,房圳便賣個破綻,放他來砍。杜盛撲去,房圳將身子一閃,落了個空。房圳復舉起鳳鎲,大喝一聲:“下去罷!”一鎲將杜盛從台上拍飛下去。底下那些人看了,春雷般齊聲喝彩,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惡人還須惡人磨。有詩為證:

房圳英雄真丈夫,杜盛氣短志難扶。

自古仁禮能長遠,犬兒若知或可如。

蔡子豪見房圳勝了,歡喜不已,只聽旁邊有兩個人道:“好漢兄長真箇好本領。”蔡子豪望去,一個眉間暗藏凶氣,恰似個穿林凶獸,直把人看得透了;一個身長八尺有餘,闊面壯身,又像個廟裏的護法伽藍。二人低聲道:“好漢莫怪,我二人乃是這青州地界雲門山上的頭領,喚做卧街虎孫煥翔、健臂將石順友。聽聞這裏擺擂比武,特來觀看。”蔡子豪剪拂道:“原來是二位好漢,失敬失敬。”

那房圳一發兒舒起心中不平之氣,在台上舞起鳳鎲,哪有人敢來戰,都相傳道:“那個太歲杜盛吃開路神拿了!”半個城都歡動了,層層疊疊,擁擠來看新來好漢。不多時,兩個官差來喚:“知州大人相請至廳前答話。”房圳欣喜,便先下台與蔡子豪道:“兄弟且幫我拿着這鳳翅鎏金鎲,我去州衙答話。”蔡子豪亦喜道:“小弟便先恭賀房都監了。”二人大笑,又引見了孫煥翔與石順友兩個,房圳就與官差去州衙了。

卻說房圳被官差引去州衙,才進廳上,就聽那知州抬手,大喝一聲:“左右與我拿下這賊!”兩旁走出十多人,把房圳橫推倒拽,房圳忙叫道:“無罪!”正是:

比武才贏,又遭獄災;大鬧青州,同登雲門。

直使:

鍾吾寨中添鳳鎲,馬陵泊下戰金錘。

不知房圳處境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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