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案

連環案

連環案那天晚上,深沉的秋夜就像一陣濃霧一樣,將剛剛翻過土的農田和穿越而過的州際公路給籠罩了起來。

農舍的前方一片黑暗,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影隱隱約約地在附近徘徊。他在農舍附近悄悄地徘徊着,就跟一個影子一樣,時而飄到這邊,時而飄到那裏。最後,他在農舍的大門口停了下來,仔細地打量着門口發出微弱亮光的一盞小燈。儘管窗戶被窗帘遮蓋得嚴嚴實實,但在濃重黑夜的映襯下,窗帘里仍舊透過了些許光亮。此時,他搖了搖頭,似乎在為敲前門還是敲後門的問題而苦惱。

他站了一會兒,然後邁開步子,大步向前走去。門口的那盞昏暗的小燈照亮了他的面容:那個人有着一雙有神的眼睛,兩撇濃密的眉毛,一個挺拔的鼻樑外加一張寬大的嘴巴。等他走到前門門口的時候,他將耳朵朝門口貼近,想聽聽屋裏的動靜。此時,裏面傳來了一陣男人說話的聲音。他將耳朵貼得更近了,過了一會兒,他聽出來了,那個聲音應該是從電視機或者收音機里傳出來的。

“……警方出動了眾多警力,全力追堵從州立精神病院裏逃走的精神病患者。據悉,該名病患在逃走之前,持刀殺死了醫院的一名職員。警方在此特別提醒民眾注意安全,由於該名病患看起來身形瘦弱,不具備攻擊性,人們往往容易對其放鬆戒備,不過只要處於發病期,他將具有極高的暴力傷害能力。警方將會進一步追查此事,我們也會繼續做跟進報道。另據一位目擊者稱,一名金髮女子在郊區一所偏僻的加油站實施搶劫時……”

他一直靜靜地守候在門口,等他聽到裏面不再播放新聞,而是插播廣告的時候,他敲響了大門。此時,原本充斥在整間屋子裏的聲音突然中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隨後,腳步聲也停了下來。

敲門的時候,他就知道外面的紗窗門並沒有上鎖,但是很明顯,裏面的木門是鎖了的。根據剛才腳步聲的判斷,屋子的主人此時應該正透過門上的貓眼在窺探他。他則表現出一副很不在乎的樣子,用眼睛瞟了瞟四周,然後低下頭,打量了一下他自己的腳。此時,擺放在門口的一張藍色踏腳墊進入了他的視野,上面清清楚楚地寫了兩個白色的字——莫迪。

他等了一會兒,似乎並沒有人開門,於是,他又敲了敲,並且說:“請問,家裏有人嗎?我是比恩,是邁克家裏新來的長工,是他讓我過來借工具的。”

話音剛落,他又聽見屋子裏傳來的腳步聲。這回門開了,門裏站着的,是一個頭髮烏黑、身材瘦弱的女人,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門外的那個男人。

“請問你是莫迪太太嗎?”那個男人透過紗窗門問道。

“你有什麼事?”

“真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你,邁克先生讓我過來借一套工具,就是有螺旋鉗的那一套。如果你不清楚的話,你可以問問你家先生,他一定知道的。”

裏面的莫迪太太皺了皺眉頭,一臉的不高興,然後用手撩了撩垂下來的一縷頭髮,不耐煩地說:“我不知道那個東西放在哪。”

“嗯,莫迪太太,你之前從來沒見過我,所以有些疑心很正常,我確實是今天才過來的。如果方便的話,還麻煩跟莫迪先生說一下,他應該知道的。”

“我先生啊,他……他現在不在家。”

比恩用手搓了搓下巴,然後非常認真地說:“看來,我得等他回來了。因為邁克先生帶着他的太太和孩子去看電影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讓我過來拿工具的。明天一大早,他就需要用那套工具。所以我覺得,最好的方法就是在這裏等你的先生回家。對了,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吧?”

“不。”莫迪太太很快地回絕了他,隨後又面帶微笑地說,“噢,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明天早上來比較好,那個時候他肯定在。”說完,她便準備把門關上。

“太太,請等一下,也許有些冒犯,不過,你能給我倒杯水嗎?畢竟從邁克先生家裏走過來還是有些距離的。”

“沒問題,我這就去給你拿。”說完,她轉身就走進了屋子裏。

此時,比恩也立即跟了進去,然後輕輕地走過客廳。此時,她已經接了滿滿一杯水,正準備轉過身給他端出去,回頭卻發現,他居然就在廚房的門口站着。

她頓時就嚇了一跳,瞪大眼睛望着他,杯子裏的水也灑出來一些,然後怒斥道:“誰准你進來了?”

“太太,請不要生氣,我不會傷害你的。”

“你為什麼要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後?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嚇到我了!”

“我知道,而且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這個人就是塊頭大,長得也不好看,而且腦袋有些笨。如果你想說的話,你隨時都可以說,我習慣了。”此時,他微笑地點了點頭,努力做出一些溫和的表情,想讓他那張難看的臉能夠讓她看得下去。

“不,比恩先生,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如果剛才的話傷害了你,我向你道歉。對了,水給你倒好了,喝完之後,就麻煩你離開這裏吧。”

他一口就把水給喝完了,好像很久沒有喝過水一樣。此時,她伸過手,準備接過他手裏的杯子。不過,他並沒有把杯子還給她,而是對她說:“太太,今天晚上並不安全,你一個人待在家裏其實挺危險的。”

“噢,謝謝關心,我現在很好,麻煩你現在離開。”

“我今天聽了新聞,據說有一個精神病的患者從醫院裏逃了出來,而且那家醫院好像就在這附近,我覺得,他有可能在附近出沒。你知道的,那些人一旦發起瘋來,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特別是當他們知道你一個人在家的話……你想想看,難道你不覺得害怕嗎?”

“這些問題我自己會解決,謝謝你。不過,你得離開了,我要鎖門了,這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我自己知道怎麼做。”

比恩一個勁兒地搖頭,那隻碩大的腦袋此刻就像一個大號的撥浪鼓,“莫迪太太,我想你可能還沒有意識到那些人的危險性。如果他們真的發起瘋來,門窗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們能夠輕易地破門而入,然後自由地出入你的家門,而且他們可能用爆發出來的蠻力,打破、摧毀甚至是殺害所有的東西。更讓人頭疼的是,單單從外表上看,他們跟普通人幾乎沒什麼差別,你很難辨別出來。說不定迎面朝你走來的那個人就是病人,但是你心裏根本就無法提前預知,更別說做出防禦的準備了。”

比恩笑了笑,似乎想告訴她,他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另外,我還想告訴你一點,說不定今天逃出來的那個人就會到你家門口敲門,而你可能僅憑第一眼的印象就毫無防備地開門了,甚至可能讓他進到家裏來。畢竟他看起來跟普通人沒什麼差別,最多不過是從眼神里透露出一絲瘋狂的氣息。他們可能會編一些理由來博得你的同情,比如汽車在半路上拋錨、突發意外借個電話等,這種理由誰都編得出來。如果他發現,你現在是一個人在家,而且你的男人一時半會不會回來,那麼他很可能立馬就對你翻臉,要是情況更糟的話,說不定你還會喪命。要知道,你不可能按常理去推斷他的行為。”

此時,莫迪太太的臉都嚇白了,她吃驚地盯着眼前這個人看了好半天,然後說:“你……你為什麼這麼了解精神病院裏的那些人?”

“因為我之前在裏面待過兩年時間。”

“什麼?”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慌張地朝後面退了兩步,身子撞到了水槽的邊緣,嘴裏不停地默念着:“不……不……”

比恩似乎明白了什麼,連忙解釋道:“噢,太太,你可能誤會了,我不是那裏的病人,我只不過是醫院的園丁罷了,算是醫院的管理員。我差不多三年前從那兒辭職的。”

聽到這裏,她鬆了一口氣,然後說:“唔……你剛才都快嚇死我了……”

比恩咧開他那張大嘴,然後笑着說:“你知道,由於我的長相問題,你可能會把我誤認為從精神病院裏逃出來的那個病患。不過,有句話說得好,人不可貌相,其實,精神病院裏面有很多女病患,她們看上去跟你差不多,而且給人一種乖巧甜美的感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的話,很多人都不會將她們與粗魯殘暴聯繫在一塊兒。”

“嗯,這個我明白。但是,我還是認為,你不需要留在這裏等莫迪回來。我也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輕易放任何陌生人進來,所以,你只管放心。”

“這就對了,太太,如果你一個人在家的話,一定要按我之前告訴你的去做。最好不要隨便搭理那些門口的陌生人,憑我在精神病院工作的經驗來看,他們都是一等一的好演員,他們的話你都不要輕信,如果他們真的跟你說了,你就當作沒聽見,這是最保險的方式。”

“好的,我會記住的,現在請你離開吧,等你出門之後,我就會把門窗都鎖起來。我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會為陌生人開門,甚至連話都不會跟他說。”說完之後,她再次將手伸向比恩手裏的杯子,這一次,他把杯子遞給了她。

比恩接著說:“太太,真是非常感謝你,感謝你耐心地聽我說了那麼多。我之前也遇見過一些太太,她們根本就不想跟我多說話,我知道那是因為我的相貌問題,所以她們可能會尋找各種理由避免跟我交談,有時候還會直接逃跑,甚至高喊救命。也正是這個原因,我基本上都沒跟什麼女人好好地說過話。我之所以跟到廚房來,就是想跟你聊聊天,我想你也許能體會到我的感受,其實,只要能站在這裏好好地說說話,我就會非常高興了。”

“噢,那隨時歡迎你過來。”莫迪太太面帶微笑地說。

此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比恩注意到,她的臉上顯露出一種驚恐的表情,然後便開始不住地搖頭,那種情景就好像一隻跌入陷阱的野獸在絕望地尋找出路一般,她甚至張開嘴似乎馬上就要尖叫起來。比恩立即衝到她的身邊,用一隻巨大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大半邊臉。好在他站的位置非常巧妙,外面的人無法透過紗窗門直接看到他們。

此時,她極力開始反抗,想掙脫那隻手掌,但很明顯,她的力量根本無法與比恩相抗衡。比恩用力將她推到冰箱旁邊,並且用魁梧的身子頂住她,這樣一來,她便無法從他身邊跑開了。過了一會兒,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比恩隨後用略高於耳語的聲音對她說:“莫迪太太,希望你不要尖叫,否則別人還以為你遇到了危險,說不定他們還會誤把我當作兇手,這樣一來,我可能會被邁克先生解僱。如果剛才的動作太過於粗魯,還希望你能原諒,我只是想讓你冷靜下來,等你冷靜下來之後,我就會讓你去開門。”

此時,他能感覺到,被手掌捂着的那張嘴似乎要說話。她的身子仍舊在不停地扭動,似乎想要極力掙脫開來。

“莫迪太太,身子放輕鬆,剛剛我們聊天時的那種狀態就挺好的。你也別緊張,敲門的可能是你的朋友,也可能是附近的鄰居。如果是熟人的話,他看一看也就明白了,我們可能正在聊天;要是門口站着的是陌生人,你也不要緊張,交給我對付就行。有我在,我能保證你不受傷害。”

此時,比恩慢慢地將手鬆開,然後扶着她,慢慢地走到門口。接着,比恩停了下來,而她則繼續往前走了兩步,透過紗窗門看了看門外站着的人。比恩也看了看,發現門外站着一位身形苗條的金髮女郎。

莫迪太太不安地問道:“你是誰啊?”

“我可能需要你幫忙,我的車爆胎了。”金髮女郎回答道。

“噢,那你進來吧。”

此時,比恩一聲不吭地站在後面,一雙眼睛認真地打量着進來的那名女子。她看上去非常年輕,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外加一條長褲。外面披着一件軍裝風格的風衣,不僅皺巴巴的,而且還沾滿了油污,尺碼也明顯不對,套在身上鬆鬆垮垮的。

“我的車在附近的公路上爆胎了,距離這裏不是很遠,因為我不會換輪胎,所以想找人幫個忙。如果你們不信的話,可以過來看一看。”金髮女郎說道。

莫迪太太連忙回答道:“這個人是我的先生,也許你可以讓他去幫你換輪胎。”

比恩起初愣了一下,然後立馬反應過來了。她還真是聰明,眼前這個女人她並不認識,所以要他去應付。

門口那個金髮女郎隨即回答:“噢,那簡直太棒了。”說完,她面向比恩,然後面帶微笑地說:“你真是太可愛了。”

比恩的臉上微微地紅了一下,因為她的這句誇獎。但是,比恩很快就意識到,她說這句話並不是出自真心——他碰見過那麼多女人,沒有一個人誇過他可愛。於是,他冷靜地看着眼前這個撒謊的女人,抑制住內心的怒火說:“你們這些女人就是這樣,當需要男人來為你們幹活的時候,你們就會說些違心的好話來哄男人,但是,當我這樣的男人只是想要跟你們聊聊天時,你們就會找各種借口來迴避……所以,很抱歉,你去找別人幫你換輪胎吧。”

此時,那個金髮女郎將手伸進了外套的口袋裏,摸出了一把左輪手槍。她用槍口抵住了比恩的胸口,說:“老兄,你要這麼說,那就怪不得我了。現在,我明確地告訴你,我要你的車,還有,你太太也一塊兒出來。”說完,她身子向後退了一步,並且揮動着手槍,讓他們往前走。

他回過頭,然後對莫迪太太說:“我們走!”

“不……不要……”莫迪太太顯得非常害怕。

此時,比恩突然想到了之前在門口聽到的那段新聞,裏面提到有個金髮女子在郊外的加油站搶劫。他看了看眼前的這個女人,頭髮剛好也是金色的,而且手裏還拿着一把手槍。他突然意識到,這個女人,應該就是新聞里提到的那個搶劫犯。

“快點啊,該死的東西!”那個金髮女人喊道。

此時,比恩的心中湧起一陣怒火,臉上的五官更是擰成了一副醜陋的面具。他板著臉走出門外,然後趁着那個女人不注意的時候,猛地揮手,直接打在了她拿着槍的手臂上。她的手一滑,槍從手裏飛了出去,然後落在地板上,直接滑到了牆角。然後比恩一個箭步衝到她的身邊,一把抓住了她的雙手。她似乎還想用手指甲和腳來掙扎一番,但比恩更加迅速地揮出一拳,重重地打在了她的下巴上。她瞬間暈了過去,倒在了地板上。正當比恩打算挪步離開那個金髮女郎時,耳邊傳來了一陣槍聲。子彈打到了旁邊的牆壁上,飛起的石灰粉末落在了他的腦袋上。比恩隨即憤怒地大吼了一聲,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穿過客廳,衝進了房間。原來莫迪太太撿起了落在牆角的手槍,並且在慌亂中開了一槍。此時,她似乎沒有要放下槍的意思,而且準備再開一槍。

比恩用力一撞,將她撞得退了好幾步,然後順勢往前跨了幾步,用手托住了她,免得她摔倒在地。她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不停地喊着,極力想從他的手裏掙脫開來,並且仍然試圖開槍。比恩用力將她手裏的槍打落在地,然後伸手猛地切了一下她的后脖頸,她瞬間就暈了過去,整個身子軟了下來,然後癱坐在地上。

比恩也受了不小的驚嚇,整個人不停地在喘着粗氣。他站在房間的中央,將地上的手槍撿了起來,然後看了看那個倒在地上的金髮女郎,心中滿是疑惑,一邊搖頭,一邊嘀咕道:“估計這種女人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一提到我的外貌我就會朝她發那麼大的火。”他看着那個女人,鬆了一口氣。他知道剛剛下手重了些,所以她一時半會兒肯定醒不來,加上槍已經被他拿走了,她也構不成什麼威脅。他有足夠的時間報警,剩下的事情統統交給警察就是。

此時,他很擔心莫迪太太的狀況。根據他的經驗,像莫迪太太這種膽小的女人,一旦遇到這種突髮狀況,很容易就失去理智。他現在心中暗自慶幸,好在他沒有離開。莫迪太太出於同情而為那個金髮女人開了門,但對她絲毫沒有防備,也就是說,莫迪太太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會遭到那個金髮女人的毒手。

此時,他瞬間覺得莫迪太太有些可憐,於是,他決定在莫迪回來之前好好地照顧她。

他轉過身,將她從地上溫柔地抱了起來,然後走進了卧室。畢竟,她躺在那裏最為合適,而且還能順便給她做一下冰敷,這樣她很快就能清醒過來。

他抱着莫迪太太,緩緩地穿過過道,來到了一扇門前。推開這扇門,一邊是浴室,另一邊則是一個黑漆漆的房間。他在黑暗中摸索到了開關,然後打開了卧室的燈。

此時,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卧室的床上還躺着一個女人,她的頭髮是紅色的,一把尖刀捅進了她的胸口,看樣子,她死了應該有一段時間了。

比恩看着這個女人,滿腦子都是疑惑:她究竟是誰呢?他抬起頭,朝卧室里到處看了看。最後,他看到了梳妝枱上的照片,那應該是房間主人的結婚照,男的穿着一身禮服,女的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色婚紗。比恩仔細看了看,照片里的那個女人也是紅頭髮,正是躺在床上早已死去的那個女人。

比恩低下頭,仔細地看了看倒在他懷裏的那個女人……

她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剛從精神病院裏逃出來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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