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半滴眼淚
沒多大一會,黃全德帶領五十多人進了陣地,我們留下一些槍彈,向山背面的石頭窩撤去。
山背面躲着一千多人,劉克義平時和他們打交道比較多,他們圍着劉克義讓他講前線的戰況。
劉克義眉飛色舞的講道,“這一次啊,日軍被我們打得屁滾尿流,日軍攻上來一次就被我們打下去一次。”
“長官,您給我們講講你們打鬼子的事,聽說你們之前在赤目山打得很苦。”一名新隊員迫切的想知道戰場上的殘酷。
劉克義剛從戰場上下來,抑制不住的興奮勁還沒過,他擺開了架勢,“赤目山一仗,戰死的弟兄無數,那是我們對小鬼子的第一仗,一個機槍手,被日軍的反坦克炮,嘭,一炮打成兩截,腸子,內臟甩得到處都是,”劉克義的神情漸漸暗淡下來,“那一次我們被炸死,震死,活埋的隊員有很多。”劉克義沉默了下來,等着聽下文的隊員焦急的推了推他後背。
劉克義像被驚醒似的一個激靈,他又接著說道,“後來不是黃主任帶人來支援,我們恐怕要全軍覆沒。我給你們講講縣城發生的戰鬥,唉,有個人叫劉昌東,按輩分講,他是我的一個晚輩,他還是隊長的親侄子,那一次我們三個人組隊與日軍展開巷戰,巷戰知道吧,就是在街頭巷尾打仗,我們三個人配合默契,那是一個過五關斬六將,死在我們手下的小鬼子有好幾個,後來,後來一名小鬼子在兩百米外一槍打穿了昌東的右胸,肺都給打碎了……”
我聽不下去了,劉克義的話像刀子捅進我全身上下剛剛結痂的傷疤,和日軍征戰這麼多次以後,我以為我可以笑着面對生死,其實,我做不到,我漫無目的的走着,我感覺死難的隊友一個一個向我走了過來,他們站在一起向我笑了笑,我也笑了,笑着笑着我濕了眼眶,“你們,你們還好嗎?”
山後突然響起了密集的槍炮聲,日軍發起了第四次進攻,我轉身向陣地方向走去,我不敢回頭,我怕他們真的會告訴我過得不好。陣地上黃全德在組織反擊,密密麻麻的日軍向我們猛衝,近的離陣地已不到五十米,我舉起腰間的駁殼槍奮力射擊,二四水冷機槍的套筒被擊穿,冷卻水泄了出來,機槍手將廢棄的機槍拖下掩體,找了一挺捷克式輕機槍向日軍射擊,整個陣地里爆發出一種勢不可擋的銳氣,所有人都在向日軍瘋狂射擊,日軍的進攻遲滯下來,黃全德站在掩體上大吼,“衝下去,將小鬼子捅成馬蜂窩。”隊員們紛紛上刺刀往山下猛衝,這是共軍典型的戰法,從好的當面講與敵人正面沖戰有利於士氣的提高,從壞的當面講正面搏殺造成的傷亡遠大於阻擊,不得已我操起一支七九步槍上好刺刀也往山下猛衝,我盡量挨着石塊從隊伍的側面閃進,一名日軍從左下方向我衝來,我左手拿了步槍,右手舉起腰間的駁殼槍向他射擊,子彈擊中了他的左眼,他向後騰空而起撞到了身後的一名日軍,我趕上前去對着倒地日軍的脖子一刀捅了下去,鮮血噴湧出來染紅了我的褲子,隨即我拔起刺刀沖身邊一名日軍的右腰捅了過去,日軍吃痛左手抓住捅進去半截的刺刀,右手輪起槍向我揮來,我彎腰躲過刺刀再用力向前一頂日本人倒了下去,我心中怒濤拍岸,刀尖所指,灰飛煙滅。但是,日軍亦越戰越勇,他們不退反進,一步步將我們逼回陣地,山背的隊員見我們敗下陣來,一窩蜂衝上來,數百名日軍沒有堅持,他們向山下撤退,我站在戰壕上大吼,“不許追擊,都給我滾回去。滾回去。劉克義帶人去收集武器彈藥。”
劉克義尾隨日軍衝下山去,他們一邊向日軍射擊,一邊在屍體上收集武器彈藥。隊員們擠滿了戰壕,他們趴在戰壕里對逃竄的日軍射擊,我大吼,“滾回去,堆在這裏等死啊,回去。”大部分的隊員撤回了山背。日軍的九二步炮待日軍跑遠對我們發起了炮襲,來不及撤回的隊員頓時血肉橫飛,一時間羊棲坡上炮聲,槍聲,呼嚎聲亂成一團,我抓住黃全德的衣領將他狠狠的摔倒在地,“是嫌山上的人太多了是吧,為什麼帶人往山下沖?”
黃全德滿身傷痕,他憤怒的瞪着我,“再不往下沖,彈藥都要打光了,不沖怎麼辦?”
這是實情,我們彈藥的補充趕不上彈藥的消耗,我嘆了口氣,指着依然還在炮火中煎熬的隊員,“你看看,這就是代價。我們和日軍都在堅持,我們沒有的他們也不多,他們的擲彈筒現在用的是制式手榴彈,我們都在用最少的彈藥儘可能多的殺死對方,我們就佔了地利這點優勢,出了羊棲坡就是死,古紹先,陳吉,賀勝利跟我出去。”
幾名老隊員和我一起出了掩體在陣地上射擊日軍炮兵陣地,日軍受到干擾,他們將炮口轉向我們,受炮擊的隊員趁機撤回山背。炮彈在我右側爆炸,被炸飛的隊友猛的將我撞到在地,被炸飛的是賀勝利,他整個人已經血肉模糊,全身上下黏着一層細密的泥土,血從大大小小的傷口裏湧上來沖開泥土形成一條條鮮紅的溝壑,我搖搖晃晃的將賀勝利的遺體拖進掩體,我抱着他任憑日軍的炮彈依然在我身旁肆虐。
陳吉在炮火中向日軍射擊,“我弄死你們,你們這些王八蛋。”
“你不要命了,過來。”劉克義跑過去將陳吉一把拉了回來。
陳吉滿眼淚水,他執拗的站起來對日軍繼續攻擊,“我弄死你們,你們這些畜牲。”
我之前從沒見陳吉有過半滴眼淚,賀勝利的死後這是第一次,漫天飛舞的彈片沒有給陳吉造成半點傷害,這是我參戰以來唯一一次親眼目睹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