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理想主義者的返鄉

第32章 理想主義者的返鄉

第一個和我道別的是李雯,畢業典禮結束不到一周,她便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飛往新加坡,結束了她的異地戀。雖然早早知道了她的行程,但她和我道別的那天,我還是難以接受她將飛往新加坡的事實,那天我心情失落,回想起許多我們過往的點點滴滴,雖然她是我大三才認識的朋友,可卻是我最不願道別的朋友之一。半年後,我在微信朋友圈裏看到她發出來的照片,照片里,她穿着白色婚紗,挽着新郎的手,滿臉幸福地走進了婚禮的殿堂。

第二個和我道別的同樣是奔向婚姻殿堂的方圓圓,只不過她的婚禮是在悄無聲息中舉行的,婚禮過後,她也沒在朋友圈公佈她婚禮的過程,只上傳了一張結婚證作為記錄。可是不管怎麼樣,她幸福就好,作為朋友,我會給她獻上最好的祝福。同樣給我傳來婚禮喜訊的還有阿蝦,她以一場簡簡單單卻實實在在的婚禮完滿了她從初中便開始的愛情,很多人都說這簡直是一場童話,而阿蝦就是這場童話里那個單純的、不用着急長大的公主,因為她遇到了讓她不必長大的王子。

第三個和我道別的是孫彬,他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從大學城校區搬到了昌崗校區,他搬家的那天我也去了,可是那時噠噠已經不在他身邊,後來我向他問起噠噠的去向,他只是沉默不語。沒過多久他也結婚了,並且很快生了個女兒。後來,我們還見過幾次面,每次見面,他最關心的還是我的感情狀況。

第四個和我道別的是班長葉君希,葉君希經過一番心裏鬥爭后,推掉了他父親為他安排的一份美術館裏的安穩工作,帶着他的設計夢,陪他的女朋友到了深圳,在華強北租下一間小房子,召集兩個志同道合的小夥伴,開始生產自己設計的水泥小花盆。臨走前,他召集我們宿舍三人打了一場久違的籃球,累得我們直接躺在籃球場上。面對籃球場上方萬里無雲的碧空,他用手指在藍天上繪製了一幅他理想中的未來藍圖。

第五個和我道別的林木森剛好和葉君希相反,畢業后他先是選擇留守南亭,在美術館裏找了一份打雜的工作,工資剛好足夠他付房租和日常飲食,一些額外的開支常常得靠朋友的接濟,可是他依然賣力地工作,積極地盤算着自己在美術館的升職之路,夢想能在藝術界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不可否認他的想法是不錯的,能力也相當出眾,一個人幹了幾個人的工作,因此館長也口頭上答應給他加工資,可是沒想到兩個月後,他的職位和工資依然沒有變動,又過了一個月,他的動力終於磨滅於館長的失信之下,於是他毅然向館長呈上了辭職信,去了一家畫廊。辭職的那天,他帶着幾瓶啤酒來到我和劉遠風的住處,盡吐苦水。可笑的是,在他辭職之後,忙不過來的館長一下子請了四個員工回來。不久,林木森把畫廊的工作也辭掉了,第二年和他的加拿大女友在老家舉行了婚禮,之後移民到了加拿大。

第六個和我道別的是抱着遊戲夢的朝哥和抱着繪本夢的劉遠風。畢業后,朝哥放棄了TENG-XUN那份優厚安穩的工作,選擇和他的小組成員留在南亭成立工作室。劉遠風暫時無處可去,於是我們三人在南亭合租了一個三房一廳的套間。半年後,朝哥擔憂的事還是發生了,因為寫實CG動漫周期太長,投資人讓他們轉戰快餐式動漫,他們卻想繼續堅持初心,於是投資人只好選擇撤資。投資人撤資后,他們的工作室運轉資金斷裂,沒過多久,小組的成員也就各奔東西,朝哥也只好去了珠海的遊戲公司,開始畫自己不喜歡的遊戲界面和角色,不過幸運的是,朝哥在珠海找到了他的另一半。朝哥去了珠海沒多久,迫於生活壓力,劉遠風也去了佛山當美術老師,聽他說,課餘時間還是堅持畫一下自己的繪本。在和他們合租的半年裏,我們聊了女人,談了夢想,規劃了未來,可當我們像勇士一樣抱着各自的夢想豪情萬丈地開始上路時,卻發現路太過漫長,現實又像個無休止的強姦犯,不斷地敲打着我們生活的大門,最終,我們的生活還是被剝掉了理想的衣裝。

第七個,沒有第七個道別的人,孔昕要留下來專心考研,我們偶爾會一起去探望我們的大學老師,需要幫忙她也會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因為她還是一個人,我也會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因為我也是一個人。而還沒畢業的范夏晴,因缺少陽光和養分,在我畢業后不到半年,她對我的那份感情就消瘦得傾臨死亡。最後她選擇了移情別戀,而這場移情也讓她的感情有了陽光和養分,然後開枝散葉,繁衍後代,我也在此祝福她找到了趕走她心裏那份寂寞的白馬王子。

至於我,賣掉了自己的畢業作品,也拿到了一筆可觀的獎學金,便不知道天高地厚地以為夢想離我不遠了,依是我推掉了所有工作埋頭畫畫。我也想過繼續當學生,奈何被英語蹂躪了我的考研夢。

雖然我的考研夢被英語蹂躪了,可是我的藝術夢還健在,為了我藝術夢的延續,畢業后的半年,我除了一一將他們送走和埋頭畫畫,還積極配合同鄉會策劃了一場展覽。

畢業展結束后不久,我便收到同鄉會發來的消息,消息里說,為了響應家鄉政府“大學生回家”的號召,各大商會將會積極組織大學生回鄉搞文化活動。身為理想主義者的美院學子,收到這個號召后,便滿懷熱情地在吳川這塊讓我又愛又恨的土地上策劃了一次雙年展,顧名思義,這是兩年一次的展覽,我們取名雙年展是希望家鄉能將這樣的展覽風風火火地搞起來,並延續下去,為家鄉建造一處藝術之地。奈何理想的豐滿覆蓋不了現實的骨感,在我們風風火火地開始收集完作品后,各大商會卻開始發揮其犀利的腳法,將經費這個球踢來踢去,導致展覽場地由最先設想的美術展館,搬到了江心島的露天停車場上,領導讓我們在停車場上臨時搭建一個鐵棚作為展覽場地,還美其名說:“這人流大,在這辦展覽接地氣。”

我看着停車場上被從江邊吹過來的風所捲起的垃圾,不禁被這地氣硬生生地撼動。我和他們一樣,縱使憋着滿腔的怨氣,但還是接受了邀請,送去三件作品參展,其中一件作品是我的“女人”。

儘管場地特別寒暄,但廣美的吳川學子還是積極籌辦了展覽,海報的設計也讓人眼前一亮,以致雙年展的海報在互聯網上剛發出來,便迅速地在我的朋友圈傳開,傳遍了家鄉每個有網絡的地方。很快,我的朋友和親人紛紛向我發來賀電,表示很期待這個展覽的開始,因為在我爸的大力宣傳下,他們都知道我的畫能賺錢了,所以很想看看我的畫是否能在這個展覽上再創佳績。在後來的拜年中,我得知因為我父親的大力宣傳,我畢業作品的價格在三姑六婆的嘴裏翻了好幾番,儼然我已經是一位十分成功的藝術家,這種沒什麼錢還要被別人誤以為是個百萬富翁的日子過得真讓人倍感壓力。

雙年展的開幕式安排在年初二。年初二的早上,我頂着清晨刺骨的寒冷,騎着電單車來到和家相隔30多公里的展場,展場一切準備就緒,只待領導和商會老闆的到來。早上十點左右,從沒出現過的領導和商會老闆趾高氣昂地走上了紅地毯,走到展廳門前搭建的臨時舞台準備剪綵。由於人手不足,我和幾個高中生志願者拿着禮炮在紅地毯兩邊排開,主持人小怡拿着演講稿盛裝走上臨時舞台。一番華麗的致詞后,領導和商會老闆揮動手中的剪刀剪斷眼前的綵帶,接着在親友團的歡呼下,小怡宣告展覽正式開始,我應聲扭動手中的禮炮,“轟”的一聲,閃亮的彩紙從禮炮紙筒中衝出,沖向天空,然後隨風散落。彩紙剛落地,領導和老闆在眾人的簇擁之下興高采烈地走進了展場,小怡在領導的呼喚下也走向了展廳。

一直適應不了這種場面的我原地不動地站着,剛才在臉上擠出來的笑容也消失了。小怡似乎看出了我心裏的落差,走進展場前,她回過頭擔憂地望了我一眼,我在臉上勉強擠出個難看的笑容,好讓她安心進展場。我沒跟進去,把放完禮炮的空紙筒扔進垃圾桶后,我騎上電單車在這座江中小島溜達起來。

江心島上年味十足,到處是吃喝玩樂,無論男女老少,到了這地都毫不吝嗇地娛樂起來。見此景象,我也不能讓自己如此格格不入,順便藉此機會發泄一下這半年心裏積攢下來的怨氣,於是我在一處名叫“神槍手”的檔口上停住。檔口前擺着幾張長方桌,桌子上整齊地擺放着一排玩具衝鋒槍,距離桌子三米遠處立着一面大概六平米的木板牆,木板牆的左邊部分掛着幾排脹鼓鼓的氣球,右邊部分則掛着幾排半癟的氣球,每兩個半癟氣球之下繫着一份禮品,打破兩個氣球便能贏取禮物,可由於充氣不足,就算子彈擊中氣球,氣球也很難擊破。

我對禮物沒多大興趣,只想練練槍法。遞給老闆5塊錢后,我拿起一把玩具衝鋒槍,瞄準了那幾排脹鼓鼓的氣球,“砰砰”開了兩槍,兩個氣球應聲爆了,我剛想瞄準第三個氣球,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放下玩具槍,掏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是好久沒聯繫的李祖,沒想到他還沒換手機號碼。

“老班長,好久沒聯繫了,新年快樂啊!”我抖擻精神說。

“新年快樂!是啊,好久沒聯繫,該聚聚了,年初四中午12點,我們高一(5)班在天水KTV聚會,不過聽說你在江心島有展覽,有空過來嗎?”他笑呵呵地問。

“初四嗎?”我想了一下,繼續說:“好的,初四見。”我掛掉手機,拿起玩具衝鋒槍對着第三個氣球開了一槍,氣球沒爆,因為一張臉在我腦子裏閃了一下,讓我分神了。

我放下玩具衝鋒槍,沒趣地騎上電單車回到展場,領導們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的夥伴們也不在展廳,只有幾名志願者坐在展場門口旁看守展品,他們告訴我,策展人、主持人和幾個參展人都陪領導和老闆去進餐了。可能平時缺乏運動,剪個彩走兩步已經是極烈運動了,體能也消耗極大,得趕早飯去了,真得感謝他們的大力支持啊,大早晨的頂着空空的肚腩前來參加開幕式,可真不容易啊!

年初四的早上,我早早醒來,坐在床邊對着書架上那厚厚的一沓被翻得破舊的《萌芽》雜誌發獃,這些雜誌破舊的肌膚上沾滿了葉露凝的指紋,也沾滿了我想要藏起來的記憶。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母親本想將它們當作廢紙賣給回收站,幸好我及時阻止,將它們保護下來,可是現在我卻生起扔掉它們的念頭。

上午11:30左右,我騎電單車從家裏出發,因為中途塞車,我抵達天水KTV已差不多12:20。我掏出手機,撥通李祖的電話:“喂,李祖,在哪個房?”我問。手機的那頭,傳來一曲殺豬版的《死了都要愛》,音樂已到高潮,聲音極其刺耳,但又挺熟悉,像是籃球隊長林峰的聲音。

“在309房。”李祖在手機那頭大聲喊。

我掛掉手機,走進電梯,像是走進了時光隧道,過去的記憶開始翻滾,未來的想像開始漫延,曾經的507宿舍是否到齊了?四年沒見的同學都混得怎樣了?這些記憶和想像讓我肉體裏的靈魂不禁有些激動,然而葉露凝的臉卻在此時遂不及防地出現在我腦子裏,她迅速地充斥我大腦的所有空間,如潮水搬淹沒我的舍友們。

我走出電梯,在服務員的帶領下來到309房門前,但到了房門前,我的腳卻停止不前,手放在門把上卻沒勇氣推門進去,想見卻又害怕相見。

“逸心?”徐榮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轉過身。

“阿榮,好久不見了,剛到嗎?”我趕緊在臉上擠出一個微笑掩飾我剛才的內心矛盾。

“沒,剛才去洗手間。”他說著,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接著說:“是啊,好久不見了,大家都在等你呢,怎麼不進去啊?聽說你在江心島那有個展覽,趕快進去給大夥說說吧!”說著,徐榮扯着我的手推開了309房的門,高分貝的音樂一下子湧出了房間,闖進我耳朵。

“大家看誰來了?我們班的畫家來了。”徐榮提着嗓子朝大夥喊,大夥的目光立刻向我們投來。

“大家新年好,不好意思,來晚了。”我抖數精神朝大夥揮揮手,雖然打在他們身上的燈光昏暗,但我依然能分辨出他們的面孔,並且迅速找到了葉露凝,她就坐在潘曉明的旁邊,兩個人剛才正在聊天,見我進來后便朝着我微笑。

“來,兄弟仔過來這坐。”潘曉明拍着他和葉露凝之間的沙發大聲說,接着站在點播機旁的李祖將音樂的音量降了幾聲。

我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在他騰出的位置坐下來,葉露凝也挪了一下位置,靠向旁邊的梁冬妹。坐在離梁冬妹不遠的是林峰,他似乎是換了另個一個人似的,躲在一邊喝着悶酒。徐榮走到潘曉明的另一邊坐下來,李祖也坐到了梁冬妹和林峰的身邊。

“聽說你在江心島辦了個畫展是嗎?”潘曉明搭着我的肩膀問。

“不是個人展,是同鄉會搞的群展,我只不過有作品展出而已。”我笑笑說。

“那等會得帶大夥去參觀一下,欣賞一下你的畫。”潘曉明提高聲調說。

“對啊,等會帶我們去參觀一下,也好提高一下我們的藝術審美。”挽着葉露凝手臂的梁冬妹探出頭來說。

“好啊,謝謝你們這麼捧場。”我刻意將視線避開葉露凝,投向梁冬妹,她臉上笑開了一朵花。可是在收回視線那刻,我還是禁不住偷瞄了一眼葉露凝,她臉上化了淡妝,面帶微笑,正斜着眼睛看著錶面風光的我。

“來,大畫家喝一杯。”孫傑端着一杯啤酒走到我面前,跟在他身後的是體型依然豐滿的肥華,他剛才一直坐在沙發的另一邊哄着一個只顧低頭玩手機的女生。

“還是那麼愛喝酒啊,孫傑。”我站起來接過孫傑手中的啤酒,和他碰了一下杯,大夥也舉起酒杯,悶悶不樂的林峰也舉起酒杯意思了一下。

酒杯乒乒乓乓地碰在一起,接着孫傑大喊一聲:“幹了。”

我仰起頭咕嚕咕嚕地將啤酒灌進肚子裏。“我們507宿舍的都到齊了嗎?”我放下酒杯坐下來問。孫傑又湊過來給我的酒杯倒滿啤酒。

“沒,東浩沒到,他碰上家裏有事,來不了。”李祖回我。

“小麥也沒來?”我看了一下他們問。

“她老媽給她安排了相親,正忙着呢!”梁冬妹說著,咯咯地笑幾聲。

“說說你吧,聽說當了畫家。”肥華笑着說。

“呵,你們都哪來的消息?我只是畫了幾張畫而已。”我說著,舉起孫傑剛給我斟滿的啤酒喝了一口,接著說:“倒是你的事讓我挺感興趣的,來,給大夥介紹一下那個女生。”我朝沙發另一頭看了看,把話題轉移到肥華身上。

“對啊,說說。”徐榮似乎也對這個話題更感興趣,大夥也是。

“我女朋友,露凝的同鄉,冬妹的同學,現在在生我氣,不好叫她過來。”李華無奈地笑了一下。

“我去看看她。”葉露凝起身走向那女生,梁冬妹也起身跟過去。從推開KTV房間的門到現在,葉露凝還沒跟我說上一句話,我也不知如何開口,她的目光一直躲避着我,也許是我剛進來時投在她身上的目光讓她感到難受,

“欸,你和露凝怎麼了?”潘曉明挨着我小聲問。

“什麼怎麼了?沒怎麼啊······好好的怎麼突然這麼問呢?”我用傻笑掩飾了將要被說穿的秘密。

潘曉明沒再追問我,可是李祖並不想錯過這次揭開我藏了多年的秘密,他抓住機會坐到我身邊,用肯定的語氣向我發問:“你以前喜歡過她吧?”

我低下頭沉默了會,接着點了點頭,說:“現在還喜歡。”

耳邊的音樂很合時地響起,是陳奕迅的《等你愛我》,一個男同學正在小心翼翼地唱着,接着孫傑將音樂聲音調高,也拿起麥克風加入了他的演唱。就這樣,音樂淹沒了所有人的談話,我只看到他們一張一合的嘴巴,卻聽不到他們的聲音,葉露凝挨着那女生說著話,可是我聽到的依然是陳奕迅的《等你愛我》:

等你愛我

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夠

等你愛我

也許只有一次才能永久

可能是我感覺出了錯

或許是我想要的太多

是否每個人都會像我

害怕相見的人已走了

也許從沒出現過

怎樣去接受才是解脫

等你愛我

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夠

等你愛我

也許只有一次才能永久

是否愛情都會有折磨可我不承認這麼說

註定等待你我已足夠

所以放心才能更快樂

當你有一天對我說

我一樣會在這裏等你

等你愛我

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夠

等你愛我

也許只有一次才能永久

你在聽嗎

也許早該說

你說什麼

難道真的不能

等你愛我

哪怕只有一次也就足夠

等你愛我

也許只有一次才能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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