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巡林站
夜裏,魯俊生思前想後都覺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古怪感。他弄不明白為何陳家人都已經去世了,卻依舊從各個方面顯示出他們還存在一般。被硬生生撞見“復生”的兒子陳勇,潛移默化中都在暗示大家還“活”着的父親陳建……難不成在古墓里遇到的“女鬼”是鹿南雲?滷蛋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有些走火入魔了,可就在這時候,他忽然看到窗外的院子裏,有個紅色的亮點忽明忽暗——好像誰在那抽煙。
魯俊生輕輕地推開門去,抽煙的人對他點點頭,似乎是等着他出來似的。藉著月光,滷蛋看清了對方原來是鹿三,只見他皺着眉頭,半蹲在院裏,似乎是有什麼話想說。
“三哥,您有事找我們?”
鹿三抬起頭來,滷蛋發覺這位鄉民的面容似乎比晚飯時候老了幾十歲。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定了定神,終於開口說道:“前面吃完飯回去,我順道送送耿所長……”他咽了一口唾沫,似乎還是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怎麼描述:“他說你倆撞見的那個女人,皮膚很白,而且這裏長了一顆痣?”鹿三抬起手來,朝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女人的痣的位置。
“是的,我和鍾柯,也就是我同事,都看的真真切切。”魯俊生暫時還不明白,為何這女人臉上的這顆痣,會讓平日裏沉着穩健的鹿三像變了個人似的,還要大半夜的跑來確認這顆“痣”的問題。難道說……
就和滷蛋先前的胡思亂想的成真一樣,接下來鹿三的話,讓魯俊生聽后覺得渾身的血液凝固,大氣不敢喘。
“我大概是上了年紀,如果是年輕那會兒,我不會想到這事情,但你要知道,人一上年紀,就會東想西想……你還記得,我昨天提起的堂姐嗎?南雲,就是陳建的老婆,十多年前出意外那個……她當年是我們鄉里的大美人,皮膚比我們所有人都白,笑起來的樣子,別提有多好看了。哎,我如今都記得她當年年輕時候的樣子,讓人看了一輩子都忘不了……我為何又要說起她,是因為你跟耿所長提到了那個瘋女人的樣貌……那樣貌,就跟當年的南雲一樣……還有,那顆痣……同樣的位置。”
“這……不可能……”沉默了許久,魯俊生想找些理由來撫平內心的混亂感。“你只是聽到口頭的描述而已,那女人的實際樣子可能並不像南雲。”
“我也知道,所以……”鹿三掐滅了煙頭,從老舊的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小小的長方形紙片。“這是南雲上中學時候的照片……我大半夜的,就是想讓你看一眼,但又怕……哎,我是個粗人,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你如果不打緊,就認認。”
面對鹿三的要求,魯俊生內心糾結起來。他一方面想確認自己看到的和鹿三所說的南雲根本不是一個人,另一方面又害怕——如果真的長得一樣呢?或者說,他們撞見的……
轉生符!
滷蛋覺得自己頭皮發麻,脊背上的皮膚彷彿是被什麼冰冷的東西觸碰了一般,一陣陣地感到發涼。最後,他不知道掙扎了多久,終於伸手接過了鹿三手中的照片。
那是一張一寸報名照,應該是從學生證之類的東西上取下來的,照片的邊角處似乎還留着原本學校鋼印的痕迹。由於照片太小,滷蛋在月光下無法看清楚,於是兩人回到了室內,不顧正在熟睡的鐘柯,打開了燈。
“怎麼了?”房間被燈光照亮,鍾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覺滷蛋和鹿三正站在房間的角落裏。她揉了揉眼睛,察覺到兩人的神態似乎有些怪異:滷蛋瞪大着眼睛看着鹿三,似乎是處於某種極度驚恐的狀態,而鹿三像是失了神一般,怔怔地看着滷蛋。“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怎麼了?”鍾柯見狀,心裏也開始七上八下起來。
照片中,南雲長發披肩,清秀可人的臉龐上,掛着一個甜美的微笑。即便是一寸的黑白證件照,依舊無法掩蓋其美麗的外表。如果能給照片上色,那簡直就是古墓壁畫上的女子再現一般——尤其是那顆痣,位置不偏不倚地出現在那裏。
魯俊生瞪大了眼睛,反反覆復地看了不下幾十次,照片中的女子,就是他們在古墓中看到的女人。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鍾柯在看完南雲的照片后,重複說了不下五六次“這不可能”。她的三觀就跟魯俊生見到“陳勇”時一樣,被重重地叩擊着,近乎崩塌的邊緣。“會不會只是長得像?只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只有逮到她才能知道。”魯俊生怔怔地表態,嗓音有些沙啞。“另外,如果這女人真是南雲……我想我知道該在哪裏找到她。”
鹿三聽完疑惑地問:“哪?”
“巡林站。”
在看了南雲的照片之後,三個人幾乎徹夜未眠,但為了找尋真相,魯俊生一早便和鹿三出門去了,鍾柯則留在屋內寫稿子,用她的話來說,想要捋一下迄今為止發生的事情。
為了儘早抵達巡林站,鹿三決定帶着魯俊生走山路。山裏的溫度似乎是比平地上涼快一些,不過空氣相當潮濕,根據鹿三的經驗,怕是會下一場大雨,他倆需要快去快回,否則雨水沖刷后的山路,會變的異常危險。
一路上,魯俊生一言不發,跟着一邊前進一邊確認路線的鹿三。年輕的警察總感覺山裡似乎是有什麼東西,無時無刻地盯着他們,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感。
大約兩個多小時后之後,他們已經接近後山腳下了,據現任巡林員說,陳建的老宅應該就在不遠處,不出半個小時的腳程變能到達。時間算充裕,加上翻山的勞累,兩人決定暫時停下來,歇歇腳,喝口水。正巧一旁的林子裏有塊低矮平坦的山石,看上去應該挺涼快。
來到山石前,鹿三似乎是突然發現了什麼東西,伸出手來攔住想要坐下的滷蛋。巡林員低頭湊近石頭,仔細查看起來。
“三哥,發現什麼了?”
鹿三沒有回答,用手指捻起山石上的什麼粉末,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然後一臉嚴肅地說道:“黑火藥!偷獵的來過!”
魯俊生聽完也警覺起來,回想起剛才路上被盯梢的感覺,不禁哆嗦了一下。兩人稍作休息之後,繼續向巡林站進發。不知道為何,滷蛋發覺被人盯梢的感覺愈來愈強烈了,有幾次他似乎在余光中瞥到山林里有個黑影晃過。
撥開茂密的樹叢,小小的巡林站出現在倆人的面前。在魯俊生看來,這看上去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磚木小屋,並且外觀相當老舊,可鹿三感慨道:“多少年過去了,這房子還是老樣子……就像是陳建一家一直住着時那樣。”
滷蛋繞着房子走了一圈,除了門窗緊鎖,沒有發現異樣之處。
“到底有沒有人來過,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可沒鑰匙,我們得找個窗戶……”
鹿三話還沒說完,只見滷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咣當一聲就砸碎了西側的窗戶。接着他熟練地將襯衫脫下來,卷在自己的右前臂上,伸進破開的窗戶,從裏面拉開了插銷。
“你……?”鹿三有點驚異於滷蛋的熟練操作,瞪大着眼睛看着他的一舉一動。
滷蛋當下則沒閑心解釋什麼,只是隨口編造說:“小時候比較頑皮。”
鹿三半信半疑地點點頭,沒有追問下去,跟着滷蛋,從打開的窗戶爬進了屋子。
屋子裏很暗,鹿三憑藉著多年以前的記憶,找到了電燈的開關。好在這裏是縣裏直接供電,電燈還能點着。兩人環顧了一圈屋內的環境,可以看得出已經有些年月沒住人了,餐桌和廚房的灶台上積了一層白霜似的灰塵。
“說來都是回憶,我年輕的時候,還在那張桌子上喝過粥。”鹿三有些感慨。“看樣子這裏是沒人來過,我們還是走吧。”
“先等等,上樓再去看看吧?”巡林站的屋子大概有5、6米左右高,因為屋內空間不大,據鹿三說,陳建當年在娶了南雲之後,為了改善居住條件,自己動手搭了一個二層出來。
二層看上去和一層一樣,只是擺放了一些簡單的傢具。魯俊生記得一層有一張單人床,而二層則有一張雙人床,看來一樓是陳勇的,二樓是陳建夫婦的。鹿三說他也是第一次來二層,對此處沒有印象,只是兩人都覺得,二層顯然比一層乾淨了不少。
“三叔,你有沒有發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魯俊生反覆觀察着二層的屋子,一本正經地問到。
“要說不對勁,我剛才在一層確實有這種感覺,但是一下子說不上來啥。”
“哦?一層?我說的是二層。”
“二層怎麼了?”
“你有沒有覺得,二層似乎是比一層小了一截?”滷蛋說著,就邁開步子,從二層的東邊走到西邊。“我剛才在屋外,分明是十五步,而在這裏,只有十一步。”
“短了?不可能啊!”
滷蛋雙手抱在胸前,站在二層的中間,對比觀察着兩側的木牆。東邊的木牆前放着一個簡陋的五斗櫥,應該是陳建自己做的;西邊的木牆前面則堆放着各種雜物。
年輕的警察首先去西邊的木牆,仔細看了看牆面,又動手敲了敲,聽上去像是實心的,又調頭到東面的牆,敲了敲——空心的!
“這牆裏有東西!”魯俊生對鹿三說道:“三哥幫我一起挪開這櫥。”
鹿三覺得奇怪,但沒多想就幫滷蛋一起準備挪五斗櫥,卻發覺這櫥像是長在牆上一樣,怎麼挪都不動。
“看來這櫥是釘死在牆上的。”魯俊生心裏越來越確定,這東側的牆裏肯定藏着什麼東西。他冷靜的觀察了一下,發現這櫥唯一可以動的,就是抽屜了,於是他一個個抽出抽屜,等到抽到中間那個的時候,他感覺到有什麼機關被“咔嗒”一下打開了。
倆人再次嘗試挪動五斗櫥,這次成功了,只不過櫥就像是一扇門一樣,被從左至右打開了,隨後牆上露出一個半人高入口來——隱藏的房間!
就在此時,屋外天色巨變,大片烏雲像是突然出現一般,周圍霎時就暗了下來。魯俊生打算速戰速決,便一頭鑽進了黑漆漆神秘的房間,鹿三在他身後也跟了進去,但是剛到裏面,一聲響雷就砸在了離巡林站很近的地方,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隨之屋內的燈光突然全暗,斷電了。
神秘的房間內,伸手不見五指,一片漆黑。
魯俊生後悔沒有帶上手電筒,只好在伸手摸索。他先摸了一下頭頂上方,手指似乎是捅破了的什麼紙,有一縷微弱的光線照射進來。他眯起眼來看,發現自己可能是捅破了遮蓋屋頂窗戶的紙,於是一把撕開了整張覆蓋的紙,一個小小的天窗露了出來。
在昏暗的光線下,魯俊生看到自己的正前方是一張單人床,上面的被單散亂……鹿三正蹲伏在入口處,似乎是剛才停電時就沒動過。
“我想起來,一樓哪裏不對勁了……”鹿三突然開口說道。
“哪?”
“陳建掛在牆上的獵槍不見了!”
魯俊生瞪大了眼睛看着對方,沒想到鹿三抬起頭來,眼睛瞪得更大。不過,巡林員的目光並不是落在滷蛋身上,而是他身後的什麼東西。滷蛋在對方的眼神中察覺出了驚恐,於是立馬回過頭去。
突然間,一道閃電劃破了黑暗,照亮了兩人面對的東西。
“南雲!”鹿三驚惶失措地喊叫着。
當魯俊生轉身去的時候,有一個身穿白衣,披頭散髮的美麗女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中似乎帶着強烈的怨恨。對方的臉龐在閃電的映襯下顯得慘白無比,但那顆痣卻硬生生的出現在它一直都在的位置。
魯俊生的身體僵住了,無法挪動半分,但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大腦無法指揮身體,還是大腦本身就停頓了。不過好在他沒有動,因為就在他僵硬在原地的時候,一顆土製子彈伴隨着響亮的槍聲,從頭頂的天窗射了進來,砸在他和鹿三之間的地板上,冒起青煙。
天窗的玻璃碎片在滷蛋的光頭上花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從窗口灑入的雨水夾雜着血水,不斷的從滷蛋的頭上流了下來。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然,以至於滷蛋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好在身旁的鹿三展現出獵人的生存本能,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往房間外跑。
他們飛快地跑出巡林站,直至跑到一處看上去足夠安全的山石後頭,兩人才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粗氣。
滷蛋擦了擦眼睛上的血水,朝剛才子彈飛來的方向看去,但是什麼也沒看到,雨實在太大了。能在視線如此模糊的情況下,一槍打穿屋頂的小窗,居然還是用的土製獵槍。
“剛才那槍……是警告!”
鹿三的話,印證了滷蛋的推理:如果對方能在視線如此模糊的雨天,用土製獵槍一槍打穿這麼小的天窗,那就沒道理打不中他這個光禿禿的腦袋。而對方恰恰是避開了他的腦袋,並將子彈的落點控制在他和鹿三中間,說明對方的槍法神准。
就在這時,身後的山林中有個響亮的聲音對他們警告說:“離我的女人遠點!”
鹿三聽到后,頓時就像失了魂一般,腳底一軟,癱坐了下來,小聲說道:“陳……陳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