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鄉野往事
魯俊生和鍾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陳勇”的名字居然如此輕易就從這位叫鹿三的村民口中蹦了出來。倆人一時間都忘了該說什麼,弄得鹿三眨巴着眼睛,滿臉疑惑地看着他們。許久后,鍾柯終於開口講道:“三哥,實不相瞞,我們就是為了陳勇而來的。”
“哦?但我聽說,那孩子在城裏出了意外?”
“是的,出了命案。”
“哎,鄉里人都為他們家感到心痛啊……老陳是個挺不錯的人,陳勇也是個好娃子。”鹿三嘆了口氣,“所以你們來這裏採訪嗎?找耿所長?”
鍾柯趕緊點點頭,回答說:“不過,我們也是剛知道您也是知情者!”
“要採訪我?不不,使不得……”鹿三害羞起來,趕緊擺擺手。“我看不得相機,緊張的很。”
“三哥您誤會了,我們只是筆頭採訪,就像聊天一樣。”
“哦,沒拍照啊?那還行。”
“等我醫院回來,不,等您巡林回來,我們好好聊聊。”
去往醫院的路上,倆人恰好遇上了一輛去縣裏的拖拉機,一位好心的村民載了他倆一程,並且不要分文酬勞。滷蛋感嘆鄉野的民風淳樸,同時也聯想到陳勇的死,在他看來,或許陳勇也與這些村民一樣,有着一顆善良的心——想到此處,他不禁為年輕人的離去而感到痛心。
縣醫院的條件雖比起海城市裏的差遠了,但這裏的醫生對於跌打損傷之類的,卻分外有經驗。鍾柯的腳踝並沒有傷到骨頭,但根據診斷,想要恢復到正常走路,起碼需要休養2個月左右的時間。魯俊生有些犯愁,女記者看來是沒辦法陪他去找耿所長了。他擔心自己冒充記者會被對方識破,畢竟耿所長也是個同行。
山裏的夜晚有點涼,魯俊生特意為鍾柯買了一條毛毯,蓋在她纏着繃帶的腳上。時間已經到了八點,鹿三遲遲沒有出現,滷蛋靠坐在牆邊的長凳上,一臉倦容。
“這一天真是辛苦你了。”
聽到鍾柯口中忽然對自己說出這樣溫柔的話,魯俊生感到一陣不適應,慌忙坐起身來,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問問三哥古墓的事情?”
女記者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了鹿三和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魯俊生好奇的迎出門去,撞見鹿三手裏端着好幾個菜,身後還跟着一個男子,看上去30出頭。
“喲,魯記者!”鹿三笑呵呵地對魯俊生說,然後微微側過身,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男子,介紹說:“瞧我把誰給你請來了,這就是咱們鹿縣派出所的耿所長。”
滷蛋驚訝地看着鹿三,有點喜出望外,激動地說道:“三哥,您真是幫了大忙!”他又伸出手去,有力地握着派出所所長,目光炯炯有神。“耿所長,勞您特意走一趟,我們本想親自登門造訪。”
“哎,魯兄客氣了,我只是聽聞你們在山裏遇到了狼襲,順道來看看。”
“說來也真巧,今天巡林回來的路上,正巧遇到耿所長,把你們的事一提,他就跟着我來了。”
三人來到屋內,與鍾柯一番寒暄之後,鹿三建議大家邊吃邊談。滷蛋覺得鄉野的菜肴甚是可口,連着吃了兩大碗米飯,依舊覺得意猶未盡。鍾柯見狀連忙給他打圓場,解釋說是滷蛋今天背着她去醫院累着了,後者卻反駁說,就她這體重,背上一天都不會覺得累,只因為這飯菜實在是香,讓他欲罷不能。兩個當地人聽了以後哈哈大笑起來,鍾柯和魯俊生則面面相覷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來。當地人的善良與好客,讓兩人心頭的陰霾暫時褪去了不少。
“耿所長,我看您那麼年輕,比我也大不了幾歲,怎麼就當上所長了?哦,抱歉,職業習慣,我並沒有別的意思,純粹是好奇而已。”飯吃到一半,鍾柯首先開口問道。
“不打緊,我剛來的時候,很多鄉民都好奇着呢。我今年35了,也算不上年輕,我之前在隔壁的東平縣做副所長,因為組織安排,前幾年調來這裏。”耿所長快速吃完碗裏剩餘的飯菜,從胸口的口袋裏掏出一包不知道是什麼牌子的香煙,點上抽了兩口,繼續說道:“這裏的工作需要年輕力壯的人手,講實話,上了點年紀的同志,還真不適合到這保護林里來做工作。”
聽了耿所長的話,鹿三也附和着點了點頭,說:“確實是,我明年也50了,巡林的工作,着實累人,我每天基本上都要在山裏走2、30里路,這兩年下來,膝蓋傷得很,真不知道之前的老陳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說起老陳。”耿所長轉過頭來對魯俊生問到:“聽老三說,你們是為了他兒子的案子來這裏採訪的?”
“是的,實不相瞞,我們是打算對於陳勇,也就是老陳的家鄉做一個深入的報道,要知道海城那邊的老百姓,都非常關心這個案子,我想有必要讓他們了解,陳勇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的成長曆程之類的。”
滷蛋說完,鍾柯立刻補充道:“沒錯,但是在這之前,我想向您打聽一件事……”
“哦?什麼事情?”
“是這樣的。我們來這裏的路上,確實是遭遇了狼群,我的腳因為受了傷,我同事背着我跑不快,於是我們就看到了一個野墓,就在半山腰那裏,躲了進去,但是在裏面,我們撞見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
在她講的時候,滷蛋注意到兩位當地人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鬱,並悄悄地互看了一眼。
耿所長沉默了一會,最終選擇開口,他認真地說道:“那個野墓,我們也是幾個月前才發現的,上報之後,有考古人員過來勘察過,說是沒有什麼保護價值,就任由它在哪了。”派出所所長又連抽了幾口煙,繼續說:“至於你們撞見的那個女人……我們也是最近才接到相關的報案。”
“報案?是三十二鄉的人報的案嗎?”
“是的。”鹿三搶先答道。“我是睡覺比較死,沒聽見什麼,但是鄉里好幾戶都說在半夜聽到過有女人哭泣的聲音,說那哭聲真叫一個悲呢!讓人聽了慎得慌!”
耿所長點點頭,補充說:“我們所里最近都在組織人手對夜半哭聲的事件展開調查,其實今天在山裏遇到老三,也是在搜尋工作結束的時候……你們剛才說的在古墓里遇到,確實為我們提供了非常有用的線索!”
聽完他們的話,魯俊生看了一眼鍾柯,發覺女記者和他一樣,臉上的表情更陰鬱了——原本他倆認為是轉生符“復活”的古代女子,現在聽完當地人的話,他們有些分不清那女的到底是人是鬼了。滷蛋有些迷茫,他感到自己的三觀在最近一段時間被反覆的捶打,有些崩塌了。但是他之前下定決心,不論真相是什麼,都要把它找出來。想到這裏,他再次堅定起來,鼓起勇氣向耿所長問道:“如果可以話,我明天可以和你們一起去古墓嗎?”
“你能這樣說我太感謝了。你進去過那裏面,應該比我們更熟悉一些,這或許對調查工作有幫助。”
關於神秘女子的話題就此結束,魯俊生再一次把焦點放到了此行的初衷上來。他選擇問鹿三,關於陳勇的父親,陳建。
“老陳啊,他可是個老好人……哎,可惜,命苦。”鹿三也掏出一根煙來,徐徐地抽了幾口。“我知道他以前當過兵,參加過邊境的自衛反擊戰,據說還是個戰鬥英雄,後來退役了,服從組織安排,來鹿縣做巡林員,結果一干就是一輩子。
最早他剛來的時候,總是一個人住在巡林站里,除了每個月來村裡拿一些組織發放的生活必須品,其餘時間,幾乎從不來村子。一開始,鄉民們都以為他是個怪人。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有個娃子偷偷跑進林區,走丟了,但是山裏有狼,鄉民們不敢上山去尋,派出所太遠,只能先去找老陳。結果老陳二話不說,背起一把獵槍就進了林子。後來我們聽說,那娃子確實遇到了狼,但是他命好,老陳及時找到了他。當時狼已經把那孩子圍住了,老陳悄悄接近,躲在不遠處連開了幾槍,打死了兩隻大的,傷了幾隻小的,其餘的狼就跑了。娃子平安無事地被老陳救回來了,鄉里很感謝他,都說他是大英雄,娃子的家人想要給他兩頭羊作為感謝,結果他羊也沒要,酒也沒喝,就連鄉里獎給他的英雄大紅花也沒要,獨自一人回巡林站了。
後來,大夥對老陳的印象就改變了,總說起老陳扛着獵槍,威武帥氣的樣貌。鄉里好幾個姑娘都對他有意思,其中就有一個叫鹿南雲的姑娘。說起來,南雲也是我的遠方親戚,應該是我的堂姐,你們知道的,咱們鄉,都姓鹿,或多或少都沾親帶故。南雲生的漂亮,又能幹,兩個人一來一去,就有了感情。一年後,兩人成了親。小兩口應該是過得挺好,第二年南雲就給老陳生了個兒子,就是陳勇。這樣的好日子持續了十多年吧……哎,造化弄人!南雲後來死了,應該是被狼給吃了,連屍首都沒找到,只找到了一件破衣服。之後老陳可能因為悲痛,換上了肺病,身體大不如前,但是為了撫養孩子,他堅持了下來。苦命的人啊,孩子有出息,考上了城裏的大學,結果沒過一年,老陳就走了。現在沒想到……連他的兒子也死於非命,真是讓人痛心!”
鹿三所說的故事,雖然語言樸實,但聽后令人扼腕。眾人聽了都紛紛搖頭,為老陳一家嘆息不止。
“海城那邊同僚已經來過這裏調查,說實話,我這邊也提供不了什麼有利於案件調查的線索,陳家一直以來,雖然不怎麼和外界接觸,但都是規規矩矩的,陳建生前的為人,鄉里人都知道,實在是像老三說的一樣,老好人一個。至於陳勇,我們知道的不多,但從縣裏教過他的班主任那邊了解到,陳勇一直以來都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和他的父親一樣,性格比較內向。學業方面,你們也知道,我們這樣的貧困縣能考入海城的大學,絕對是出類拔萃的。”
鍾柯和魯俊生聽完都點了點頭,當知曉陳勇生前是個不錯的人時,他們倆似乎心裏寬慰了不少,畢竟比起神神鬼鬼的事情,有血有肉的人的形象,更能讓人產生認同感。
“三哥,我還有一個問題。”鍾柯想了想,又開口問道:“您剛才說,陳建和南雲‘應該’是過得挺好,為什麼這麼說呢?陳建之後還是和鄉里沒什麼聯繫嗎?”
鹿三點點頭:“沒錯,他確實不太愛和人接觸,不過巡林站確實離村子比較遠,走過去得要半日。一般時候,也沒人去那邊。”
“那您現在也不去嗎?”
“不去,巡林站等於就是老陳的家,”
“最近有人去過嗎?”
“沒有。老陳生前從在家不接待客人,所以大家都不會去那邊。”
“我們能去看看嗎?”
“那邊的路並不好走,你這不是受了傷嗎?而且,哎……怎麼說呢……上次帶你們海城來的警察去過,沒什麼可看的。老陳是我們鄉里的恩人,現在一家人都沒了……老宅子還是別去打擾的好。”
鹿三似乎有意拒絕了鍾柯的提議,魯俊生也沒想到此行的最初目的居然無法達成。不過,他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反駁鹿三,只好用眼神示意女記者,暫時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