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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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心目光一凝,也跟着笑了,不說話。
相顧無言。
甘陶手腳冰冷,估摸着該是空調溫度太低,她拿過遙控器,手微頓。
16℃,難怪這麼凍人。
“你很冷嗎?”阮心盯着她連按遙控鍵的拇指。
“溫度有些低,我調高一點。”她掃了眼阮心的無袖長裙,“你的手臂應該挺涼的。”
阮心摸了摸,驟然發覺的模樣,恍然:“唔,好像真是。你不說,我還感覺不到。”
“女生少吃冰,多保暖,總沒錯。”
阮心聳肩彎眉:“你跟他一樣,很會照顧人。”
“……”甘陶望了她一眼,垂眸,笑而不語,權當默認。
下班,眾同事盡散。
阮心跟出來,兩指掐着手機,晃了晃:“我剛回江城,沒什麼朋友。可以存個電話嗎?”
“當然。”甘陶掏出一下午未解鎖的手機,“如果你需要特殊的個案心理輔導,我也可以推薦幾家心理諮詢中心。我們是專做青少年的,幾乎不接成年人的個案。”
屏幕下拉,幾條新聞推送和微信信息出現。
一溜滑下,魏孟崎的名字映入眼帘。
輸入姓名,打到“心”字時,身旁的人冷不丁來了句:“我很愛他。”
甘陶手指僵了幾秒。飛快按了幾鍵,點了“確定”,鎖屏,兜回口袋。
阮心沒有看她,也不知在看什麼,或許是窗外的樹,抑或是三兩人低聲交談的同事。總之很飄,很遠,像找不到根的大樹,像斷了線的風箏,像失去暖巢的飛燕,像無家可歸的遊人。
鳥群撲翅成群飛過的片片餘音,落葉被風吹得半空打旋兒的空曠寂靜。
按理說,她們只是在今天,有過一面之緣的陌生人。
素昧平生,卻彷彿隱約都認識彼此。憑着話語猜測,在朦朧的紗窗前用熏煙肆意繪畫,堪堪將要捅破,卻又完好無損。
嘩啦啦的砸落聲傳來,雨勢急而大,突如其來,毫無徵兆。
甘陶盯着那如注的雨水,問:“你有傘嗎,一會兒怎麼回去?”
阮心搖頭。
“我去替你找把傘。”
“不用,我等雨停就好。你們要關門了嗎?”
“也許會有人加班,但也說不準。我去倉庫替你找把閑置的傘,你等會兒。”
甘陶在倉庫翻了一陣,有幾把傘架壞的,終於翻出一把還算能用的傘,抖落灰塵,又拿過抹布擦了擦,走出去。
她低頭慢悠悠地走,這才掏出手機,看信息。
海珠:近期備孕,吃喝玩樂盡量少約我,不謝。
陳姨:甘大爺最近情況挺糟的,身體也不行,夜裏總喘,你有空過來瞧一下。
魏孟崎:幾點下班,晚上來接你吃飯。
魏孟崎:下雨了,你帶傘了沒有?
“撞牆了啊,看什麼呢這麼著迷,又是金主男朋友的信息呢?”同事打趣調侃。
甘陶四下張望:“人呢?”
“誰?”
“那個諮詢者。”
“下樓了,你們不是訪談結束了嗎?”
甘陶攥緊手裏的傘,轉身往樓下走。
屋外雨聲漸漸清晰,光亮越足,她越接近大廳出口。
看見了白裙的一角。
往上,撞入眼帘的,是阮心失魂落魄、獃滯望外的側臉。
甘陶腳步漸緩,停下。
她站在不近不遠的位置,順着阮心的目光望去——
黑色瑪莎拉蒂靜靜停在雨里,窗口降下,駕駛座的人偏頭看來,目光沉得猶如沿着屋檐積壓下的雨水。
冰涼綿延,透着濕漉的寒意,無悲無喜,靜得可怕。
上一次見到他這般神情,是什麼時候?
在甘陶的回憶中,有三次。
一次是江城初雪夜重逢后,她在餐廳遇見他和紅裙女人分手,那時的他望向窗外的側臉,眼底猶如寂靜的長夜。
還有兩次,分別是她雨夜上門尋他,以及分手見的最後一面。那種由內而外的壓抑恐懼,彷彿巨大的貨車從你面前駛過,你擔心它突然翻倒砸向你;抑或是獨自一人走在寬廣的草地,遼闊天幕低壓籠罩,雲層中閃着電,那種對大自然的畏懼。
她永遠忘不了這樣的眼神。
魏孟崎目光偏了偏,落在甘陶身上,頓了幾秒。
車子解鎖,駕駛座的車門打開。
他撐着黑傘自外走來時,甘陶慢慢地看了阮心一眼。
只見她的眼眶倏地紅了。
他收傘,徑直從阮心身邊走過,恍若未見。
擦肩而過的一秒,阮心怔然動唇:“阿崎……”
因着慣性,他往前又走了兩步,停下。
阮心問:“還記得我嗎?”
靜默,沒有回答。
手中的傘隱隱有灰,黏在她出汗潮濕的手心,髒了一片。甘陶微側身去,隱於承重牆后,沉默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
個別晚歸的同事經過,見着她煞白的臉和詭異的畫面,面面相覷,和她說了幾句,悄然離開。
雨勢未減,越下越大。
她站得頭重腳輕,順着牆壁滑下,想就地而坐。聽見魏孟崎的聲音,不輕不重,平靜無風地飄來:“記得。”
阮心低而小的抽泣,隨之而來。
吃完晚餐回家的路上,車廂只有電台主播說相聲似的詼諧對話,甘陶一字未進腦中,盯着手機發獃。
魏孟崎沉默開車,一言不發。
坐在副駕駛,甘陶憋了會兒,還是點開了海珠微信對話框。
甘陶:今天見到他前女友了……
海珠秒回:哪個前女友?幾月幾號的?
甘陶:跟你說正經的呢……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是他初戀。我看過一張他們高中時期的合照,記得她的樣子。突然成了我的案主,分享了她過去的經歷,魏老闆來接我的時候,三個人面對面……
海珠:刺激!初戀和未婚妻的較量!看誰主沉浮!
甘陶:我難受死了,你還搞笑呢?
海珠:嘁,那你怎麼不直接問大老闆啊?你選她還是選我!
甘陶:我們倆整晚都心不在焉的,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不說的話感覺又像刻意避開,說了的話又像追究往事……
“甘陶?”
“啊?”她茫然偏頭看他,拇指一按,手機鎖屏。
他看着她:“我想起落了文件在辦公室,你是跟我去,還是我先送你回家?”
“什麼文件呀,這麼重要……”
“一份資料,今晚得加班。”
甘陶“哦”了兩聲,示意明白:“我陪你去,不想一個人回家。”
魏孟崎深深看了她一眼,轉頭直視前方:“好。”
二十二樓,只有進門的前台亮了燈。
甘陶亦步亦趨地跟着魏孟崎進了辦公室。
他徑直走向辦公桌,甘陶慢悠悠地晃到那幾幅書畫下,站定仰頭。
中途,魏孟崎又接了個電話。
等他掛斷,拿起資料走到她身邊時,甘陶的目光仍停留在畫上:“魏孟崎,你為什麼想創辦出版公司?”
半晌,聽見他回:“怎麼突然想問這個?”
甘陶淡淡垂下目光,瞥去一眼,笑道:“沒什麼,只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