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二十

瓊光磊本不想成為“爛瓜”,他之所以不交會費,原因有二:一是阿印拒絕了他去市區補辦銀行卡的要求,二是他實在拉不來人入行。對被徹底洗腦的瓊光磊來說,他現在就是抱着一種“無賴”心理,除非阿印轟他走,否則他絕對不會離開“白瓜營”半步。

2008年3月12日,在“白瓜營”待了一個多月,十幾名“爛瓜”被阿印帶到了附近的社區醫院,這其中就包括瓊光磊。一行人穿過醫院的正廳,直接來到了後院的“采血室”。

雖然門上用打印紙貼着“采血室”三個字,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裏絕對不正規,別的先不說,光那幾個身上“雕龍刻鳳”的采血醫生,就能讓人不寒而慄。

待眾人坐好,阿印推開木門和屋內的人小聲嘀咕了幾句,再次走出采血室時,他說道:“你們的身份證我已經交了進去,回頭聽名字進去采血,每人400毫升,采完血后回到院子裏等着,所有人采完后,我們一起走,有沒有問題?”

“沒。”

交代完畢,阿印沖屋內做了個“OK”的手勢,按照年齡大小,瓊光磊第一個走了進去。

采血室只有十幾平方米,光線昏暗,一張木桌橫在屋子當中,兩名凶神惡煞般的男青年身披白大褂坐在桌子裏側。

“你叫瓊光磊?”其中一名戴着耳釘的男子問道。

“對。”

耳釘男又問:“什麼血型?”

“不知道,沒測過。”

耳釘男低頭記錄身份信息,另一名雀斑男指了指木桌旁的塑料凳:“過來坐下。”

瓊光磊有些緊張,可他還是按照雀斑男的指示坐了下來。

“把上衣脫掉,袖子擼起來。”

耳釘男登記完畢,雀斑男從鐵盒中取出一枚酒精棉球在瓊光磊的胳膊彎上使勁兒摩擦,消毒完畢后,一枚連着血袋的大號抽血針刺入血管,血袋被放在了一個左右搖晃的電子秤上,隨着血液不斷流入,黑白顯示屏上的數字在不停地跳動。

當針頭刺入血管的那一刻,瓊光磊感覺到了一絲刺痛,而抽血正式開始時,不適感隨之消失。電子秤上的血袋越來越鼓,5分鐘后,雀斑男拔掉針頭,用棉簽按在出血處。

“多按一會兒,不流血了把棉球扔了就行。”

雀斑男剛交代完,耳釘男便迫不及待地喊道:“下一個,湯盛國!”

十多名“爛瓜”依次進入,和瓊光磊一樣,他們進去時都很緊張,可出來時卻都談笑風生。阿印給每位抽完血的“爛瓜”買了牛奶和滷蛋,吃了一個多月的“一清二白”,瓊光磊看見滷蛋就如同豬八戒見到了人蔘果,成功人士“吃苦在前,享樂在後”的座右銘被他瞬間拋在腦後。兩顆滷蛋、一瓶牛奶被瓊光磊囫圇吞棗似的咽下,當他還想借勢續上幾個時,卻被阿印以“吃多了不吸收”為由無情拒絕。

瓊光磊鬱鬱寡歡地蹲在牆角,一個小時后,最後一名“爛瓜”抽血結束,阿印從采血醫生手裏接過了厚厚一沓人民幣。

“這是你們抽血的補助,400毫升,每人600元,你們只要再來6次,就能湊齊會費。”

“一袋血能賣600元?”一名“爛瓜”很是驚訝。

“我要是一天賣一次,一個月就是小2萬啊。”另外一名“爛瓜”也跟着應和。

阿印撇撇嘴:“別想那些沒用的了,抽血傷身,還一天抽一次,你要是能扛住三天一次都算你命大!我就沒發現有哪個行業能比直銷賺錢,所以啊,抽血只是一種方式,攢夠了會費做直銷才是王道。”

聽了阿印的一番說辭,“爛瓜”們紛紛點頭稱是。其實阿印心裏明白,直銷洗腦必須採用“圈養制”,一旦傳銷者過多接觸外部環境,很容易從“謎之邏輯”中清醒過來,所以除非萬不得已,否則阿印堅決禁止“白瓜”“爛瓜”與外界接觸。這也是瓊光磊多次提出去銀行均被阿印拒絕的主要原因。

十多名“爛瓜”兩兩一組慢悠悠地走回“白瓜營”,阿印把錢揣進口袋,約定3天後進行第二次抽血。

二十一

賣血歸來的“爛瓜”們異常興奮,他們三五成群坐在一起,構想着攢夠會費后的發財美夢,瓊光磊是聽在耳內,急在心中。拉不了人入會,他最多只能成為普通會員,那些大佬分享的成功經驗,在他這裏只能付諸東流。

這一夜,瓊光磊徹底失眠,他整晚都在惦記那個“魚塘”。阿印每天都會從外面帶來新人,而新人聽完課後很快又離開院子。在瓊光磊眼裏,他們都是掌握了“釣魚技巧”的人。瓊光磊現在的心情就像是站在魚塘邊看別人搶錢,如果他再想不出辦法成為更高級的會員,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將徹底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知何時,窗外響起了雞鳴聲,勤奮的“爛瓜”們從睡夢中醒來,他們端坐在床頭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朗讀《直銷口訣》:

“十年打工一場空,只有直銷成富翁。

“中華兒女千千萬,張三不幹李四干。

“乾的干,看的看,乾的賺了幾百萬,看的還是窮光蛋。

“大多數人沒主見,怕吃虧,怕受騙,結果財富靠邊站。

“國家政策在改變,傳統生意不好乾。

“抱團取暖是關鍵,加入直銷努力賺!”

朗讀聲很快連成一片,漸漸地屋內所有人都跟上了第一個人的語速,多人發聲讓口號越喊越亮,半個小時后,包括瓊光磊在內的所有“爛瓜”都熱情飽滿地高舉拳頭,發出成功者的吶喊。

早上8點,阿印像往常一樣送來兩筐饅頭,所有人排成一排逐個兒領取,當隊伍排到瓊光磊時,阿印說:“你吃完飯跟我走一趟。”

瓊光磊露出一絲恐慌:“走?去哪裏?”

“你先別問這麼多,把行李收拾好。”

“你是不是要趕我走?”瓊光磊的語氣中充滿了哀求。

阿印有些不耐煩:“回頭我會告訴你原因,下一個。”

來到“白瓜營”這麼久,阿印對誰都客客氣氣,今天阿印的態度,讓瓊光磊有些惴惴不安。

“一清二白”的早餐瓊光磊無心去品嘗,他如臨大敵般蹲在牆角等待阿印召喚。竹筐中的饅頭很快發完,阿印對其他人交代了幾句,便朝瓊光磊走了過來。

“為什麼不收拾行李?蹲在這兒幹嗎?”

“難道你真要趕我走?”

阿印長嘆一口氣:“不是我要趕你走,是有人要把你拉走,這個人我得罪不起。”

“誰要把我拉走?”

阿印沒有回答,他轉而問道:“光磊,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得罪過他們?”

瓊光磊一臉無助:“他們?誰們?我一下火車就被你帶到了這裏,我連院子門都沒出過,能得罪誰?”

阿印重重地點了點頭:“行,我知道了,你趕緊去收拾行李吧,我把你帶到地方再說。”

見沒有迴旋餘地,瓊光磊就是再想賴在這裏,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背着行囊從屋內走出,室友們用一首呂方的《朋友別哭》為他送別。

“有沒有一扇窗/能讓你不絕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來像夢一場/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輸/有人老/到結局還不是一樣/有沒有一種愛/能讓你不受傷/這些年堆積多少/對你的知心話/什麼酒醒不了/什麼痛忘不掉/向前走/就不可能回頭望/朋友別哭/我依然是你心靈的歸宿/朋友別哭/要相信自己的路/紅塵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你的苦/我也有感觸……”

歌聲越唱越大聲,但終究還是沒有蓋過摩托車的轟鳴,瓊光磊和室友逐一握手后揮淚離開了這裏。

阿印載着瓊光磊在迷宮似的街巷中來回穿梭,一個小時后,兩人終於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個比“白瓜營”還要大一倍的四合院。

“到了,咱們進去吧。”

瓊光磊提着包裹跟在阿印身後,院子中有男有女,人聲嘈雜,目測有五六十號人,和“白瓜營”不同的是,這裏的人各個無精打采、面黃肌瘦,他們或坐,或躺,或倚着牆根,像極了清末的大煙鬼。在這裏,瓊光磊沒有受到像“白瓜營”那樣隆重的迎接,院子中那幾雙空洞無光的眼睛也只是在他身上瞟了幾眼便轉向別處。

“別愣着,跟我過來。”阿印拉了拉瓊光磊的衣袖,將他拽進了最里側的一間平房內。

“仝爺,您要的人我給您帶來了。”

瓊光磊注意到,阿印說話時身子微微前傾,他就是再笨也能猜到面前的仝爺絕對是個大人物。

“嗯!”仝爺點點頭,“人你就留下吧。寬仔。”

“仝哥,您吩咐。”

“帶阿印去領稅(錢)。”

寬仔伸出左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您這邊走。”

阿印沒有多說一句,轉身離開,屋內只剩下瓊光磊和仝爺兩人。

“不要緊張,我對你並沒有惡意。我叫仝暉,北方人,道上的人都習慣喊我仝爺。”

對方輕鬆的語氣,讓初來乍到的瓊光磊安心不少。剛進來時,他一直弓着身子,並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當判定對方真的沒有惡意后,他這才敢正視對方。這不看不知道,面前這位仝爺最多也就30歲出頭。瓊光磊雖然沒混過社會,但是他沒少聽說關於黑社會的種種,俗話說:“江湖無大小,看誰混得好。”既然阿印能畢恭畢敬地喊對方“爺”,那這個人在江湖上的地位指定不低。

瓊光磊憋了半天,吐了一句話:“仝爺好,我叫瓊光磊。”

“兄弟,屋裏就咱兩個人,不必客氣,今天把你找來,是有一事相求,請兄弟務必答應。”

“仝爺,只要不違法,什麼事都好說。”

仝暉微微一笑:“我們都是正經生意人,絕對不違法,這點你可以放心。”

“只要不違法,我什麼都能幹。”

仝暉從身後掏出了一份檢測報告,報告抬頭的地方赫然寫着瓊光磊的大名。

“這個是……”

“是你的血液檢測報告,你的血型是Rh陰性血,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熊貓血’。”

瓊光磊從小到大沒去過正規醫院,就算仝暉講得如此直白,他還是一臉茫然。

“這麼跟你說吧,你這個血型極為稀少,除了我老婆,你是我一年內見過的第二個‘熊貓血’。”

“仝爺,我沒測過血型,裏面的道道我也不懂,您就說這‘熊貓血’能幫您幹啥吧。”

“幫我救命。”

“救命?”

仝暉重重地點了點頭:“屋裏就咱兩個人,有些事我也不瞞你。6年前,我老婆懷了個孩子,可沒想到從懷孕24周開始就大出血,只能住院保胎。經醫生檢查,她的血型是Rh陰性血,這種血型很稀少。而且我老婆從小就和家裏斷了聯繫,父母指望不上。為了能找到血源,我聯繫了所有大醫院的血庫,都沒有存血。後來因為沒有血,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孩子沒了胎心。自從孩子被引產後,我就發誓,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於是我做了‘血頭’。”

“仝爺,‘血頭’是什麼?”

仝暉指了指門外:“看見院子裏的那些人了嗎?”

“看見了。”

“他們都在等着輸血,而‘血頭’的工作就是負責給他們聯繫買家。”

“賣……血?”

仝暉沒有避諱:“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

瓊光磊恍然大悟:“難怪一個個都無精打採的樣子,原來都是在休養身體等着賣錢。”

“出來闖社會,誰能沒個難處,我的工作就是幫他們牽線,賣個好價錢,好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此話一出,瓊光磊對仝暉肅然起敬,他豎起大拇指:“仝爺,您是大善人!”

仝暉擺了擺手:“客套話咱先不聊,我還是想和你聊聊正事。”

“嗯,仝爺您接著說。”

仝暉給瓊光磊讓了支煙,繼續說道:“我本以為幹了這行,找血源就會簡單得多,可後來我才知道,Rh陰性血的血源真是可遇不可求。其間我也找到過幾個,可無奈的是我和我老婆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正常受孕,這事一拖就拖了6年。我今年三十有六,我老婆只比我小一歲,醫生說,女人年齡越大,就越難受孕。權衡利弊之後,我和我老婆去做了試管嬰兒,可沒想到的是,懷孕21周我老婆又查出是前置胎盤,醫生說,胎兒發育完全之後,只能通過剖宮產的方式分娩。你也知道,一旦手術中大出血,沒有足夠的血源供給,我老婆可能會死在手術台上,所以到時候如果需要血,希望兄弟能幫個忙。”

瓊光磊也是性情中人,聽仝暉說得如此推心置腹,他把袖子一擼:“仝爺,既然是救嫂子的命,只管抽就是!”

“謝謝兄弟,只要母子平安,我仝某定會重謝。”

瓊光磊把胸口拍得“啪啪”響:“啥謝不謝的,救命要緊!”

仝暉雙手抱拳,接着他朝門外喊道:“寬仔!”

“仝哥,您說。”

“你那屋正好空張床,光磊兄弟就住你那兒,今後他的衣食住行你一定要給我安排好。”

“放心吧,仝哥。”

二十二

走出房門,寬仔把瓊光磊帶到了院子的另一個拐角,這裏也有一間平房,裏面的佈局和賓館標準間如出一轍。

“以後咱倆就湊合住這裏了,環境比較簡陋。”

“沒有,比我之前住的10人間要好很多。”

“我叫熊寬,是仝哥的把兄弟,排行老三,平時他們都喊我‘寬仔’或‘三哥’。”

“寬哥,我叫瓊光磊,你比我年紀大,喊我‘光磊’就成。”

熊寬扔給瓊光磊一支煙:“你的身份證我看過,也大不了幾歲。對了,你之前是幹啥的,為啥要跑去做傳銷?”

瓊光磊連忙糾正:“不是傳銷,是直銷!”

熊寬點點頭:“我知道,一個意思。”

“這怎麼能是一個意思?”

熊寬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下去:“對,是直銷,不是傳銷。來,說給我聽聽,你之前是幹啥的,為啥要跑去干直銷?”

瓊光磊很實誠,對陌生人也沒什麼防備,除了從家裏偷錢那點兒破事沒說外,其他的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毫無保留地告訴了熊寬。熊寬是個社會人,察言觀色是他在社會上立足的基本技能。瓊光磊說話時,熊寬就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多年的經驗告熊寬,瓊光磊絕對是個沒有心機的實在人。

聽他說完,熊寬微微一笑:“看來阿印這小子這麼多年還是用老一招兒。”

“老一招兒?寬哥你什麼意思?”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晚上你跟我走一趟就明白了。”說完熊寬不再解釋,獨自躺在床上看起了電視。

見對方不想再浪費口舌,瓊光磊也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電視上。電視裏播放的是當年TVB最火的犯罪劇《法證先鋒》,瓊光磊剛看了沒兩集便被劇情深深地吸引住。人一旦集中精力,時間便會過得飛快。

“光磊,別看了,是時候出發了!”聽見門外熊寬的吆喝,瓊光磊這才注意到屋外天色已深。

院子車棚中停了一輛黑色桑塔納轎車,熊寬拉開車門,示意瓊光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寬哥,我們去哪兒?”

“帶你故地重遊。”熊寬擰動鑰匙,轎車在巷子中七拐八拐,朝火車站的方向駛去。

如果換成其他人,差不多就該猜出了熊寬此行的意圖,然而被深度洗腦的瓊光磊還是一臉茫然地坐在副駕駛。熊寬今天的所作所為,其實全都授意於仝暉。瓊光磊做的是傳銷,這一行在社會上只能算是入門級偏門。有句話說得好:“所有賺大錢的方法都寫在《刑法》上了。”而傳銷在當年還算不上違法行為,這行資金流水雖然大,但是由於參與人數眾多,也最容易出事。偏門中,做傳銷最多只能算得上“薄利多銷”。熊寬做的是賣血的行當,其中最不缺的就是急於籌錢的傳銷者,接觸多了,他對傳銷者自然也相當了解。

傳銷的精髓在於“洗腦”,那些被徹底“洗腦”的人,往往被人賣了還會樂呵呵地幫別人數錢。依照熊寬的經驗,要判斷一個人被“洗腦”的程度,只需要觀察對方的眼睛,那種異常渴望又興奮的目光並不是一個正常人的情感流露。對於瓊光磊,熊寬只要瞟一眼就能看出他已被深度“洗腦”。

仝暉是熊寬的大哥,他的家事熊寬是一清二楚。那時候網絡不發達,人的思維也沒有現在的人開放,再加上媒體過分渲染“獻血會增加感染愛滋病的概率”,這使得敢自願獻血的人寥寥無幾。而在這些人中,想找到罕見的“熊貓血”,簡直是大海撈針。

雖然概率小,但是不代表找不到,可關鍵就在於任何行業都存在競爭。仝暉作為外地人,雖然能力不容小覷,可背後想捅他刀子的人也不在少數。在文州,只要是靠“血”吃飯的大小“血頭”,幾乎都知道仝暉在找熊貓血,那些背地裏耍陰招兒的“血頭”,只要發現熊貓血,要麼高價壟斷,要麼就掐斷血源,這使得仝暉苦苦尋了一年,也沒有着落。

仝暉是社會大哥,最講究江湖面子,那些在網上發帖求助的事,普通人可以干,但作為“血頭”的他絕對干不出來。他做人的原則是,用關係擺不平的事,那就用錢擺平。在遇到瓊光磊之前,仝暉已花高價從外省“訂”了一個“血奴”。

“血奴”從字面上便可以理解,與其他賣血者不同的是,“血奴”只為單獨的受血者服務;他的優點是可以保證血液中不含有任何病原,而且還可以根據受血者的要求,服用特殊的食物和藥品,用於增加血液中某種物質的含量。既然是點對點服務,那價錢自然也高得離譜。在黑市,普通血型的“血奴”每200毫升的售價為800元至1000元;稍微緊缺一些的血型,都在2000元左右,而“熊貓血”的“血奴”絕對是可遇不可求,黑市價更是飆到每200毫升1萬元,就這還是有市無價。而仝暉聯繫的“血奴”,要價高達每200毫升2萬元,是醫院價格的10倍。

雖然找到了血源,不代表危險已經解除,每個人的極限供血量是1000毫升,如果在分娩的過程中,遇到大出血等緊急情況,1000毫升也是杯水車薪。瓊光磊的出現,等於讓仝暉懸着的心徹底落了地。

把瓊光磊招來之前,仝暉把他在文州的底細調查得一清二楚。瓊光磊沒有賣過血,血源比那位外省的“血奴”強上不知多少倍,而且瓊光磊年輕,造血細胞有很強的活力,他的血被血販子稱為“金血”。有了瓊光磊,那位不知賣過多少次的“血奴”肯定要往後排了。

而就目前看來,瓊光磊唯一的瑕疵就是被傳銷組織“洗腦”太深,為了穩妥起見,仝暉當然不會讓他“身在曹營心在漢”,為了徹底讓瓊光磊認清傳銷的本質,他特意安排熊寬給他來一場“反洗腦”。

二十三

20分鐘后,熊寬把車停在了火車站東側的巷口附近。

“這裏是不是很熟悉?”熊寬問。

瓊光磊眯起眼睛,仔細地瞅了瞅:“嗯!一個多月前我剛下火車就被幾個婦女拉到了這裏,好在當時遇到了阿印,否則我就被她們給搶了。”

熊寬“嘿嘿”一笑:“他們的老大是不是叫‘崩牙’?”

“崩牙?”瓊光磊嘴中喃喃自語,很快他靈光一現,拍着大腿說道,“對對對,就叫‘崩牙’。”

“好,別吱聲,好戲一會兒就上演。”

說完,瓊光磊在熊寬的示意下坐在了後排座,這樣從外面就很難看見車內的情況。沒過多久,車外響起了七嘴八舌的嘈雜聲:

“小夥子,住店吧,我們那兒有漂亮的小姑娘,保證你滿意!”

“對呀,對呀,我們那裏的小姑娘既熱情又奔放,保證你快活的啦!”

瓊光磊:“這幾個人我……”

熊寬:“噓,別說話。”

“幹什麼的?快給我放手!”

從聲源判斷,說話的人就在轎車外不遠的地方,瓊光磊透過車窗,剛好看見了阿印的影子。

之後發生的一切,和瓊光磊一個多月前的記憶完美重疊,待阿印騎車把人帶走後,舉牌的幾位婦女又重新回到了出站口的位置。

熊寬愜意地點了支煙:“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瓊光磊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怎麼和我的遭遇那麼像?”

“什麼叫像,簡直一模一樣好不好!”熊寬重新擰動鑰匙,把車開到了一個無人的地方,“傳銷這一行在我們眼中是不入流的偏門,火車站的婦女叫‘哨姐’,來接你的阿印叫‘渡客仔’。‘哨姐’長期盤踞在火車站,她們的眼光很毒,一眼就能看穿人的身份,而那些從外地來的打工仔在她們口中叫‘貨’。文州大大小小的傳銷組織有上千個,很多組織都是從‘哨姐’手裏拿‘貨’,成群結隊的‘貨’由較大的傳銷組織吞併,像你這種落單的‘貨’則留給阿印他們這種小的傳銷組織。如果你留心觀察,會發現阿印每次帶新人都是在晚上11點左右,有時候一晚上只帶一個,有時候一晚上能帶回去好幾個。”

“沒錯,阿印都是晚上帶人回來。”

“那是因為各個傳銷組織之間有時間分工,來文州找工作的人很多,‘哨姐’每個小時都能抓到‘貨’,為了讓眾多的傳銷組織都有穩定的‘貨源’,他們會自行約定時間,比如晚上11點到凌晨1點這兩個小時的‘單貨’,都是供給阿印所在的傳銷組織。

“他們的手段很簡單,總結起來就八個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像你這種初來乍到的外地人,最容易相信別人。他們就是利用這一點與你建立信任,然後把你一步步拉進傳銷組織。”

熊寬掐滅煙捲接著說:“你們的會費是3800元,分什麼普通會員、VIP會員之類的,按照他們的要求,你交了3800元以後,再拉5個人進來,就能坐着分錢。可你想過沒有,加上你,6個人的錢一共是多少?22800元,而你達到目標,你能分多少?1900元,連個零頭還不到,剩下的2萬多去哪裏了?還有,你怎麼能保證你拉來的人就一定能發展下線?如果發展不了,你只能再騙其他新人,等你把親戚好友都坑一遍你才發現,大錢都落入了別人的腰包,你連零頭都拿不到。等你明白過來,為時已晚。

“對於那些沒錢入會的‘爛瓜’,男的他們會組織賣血,女的則被慫恿賣淫,更有甚者還會讓你器官移植,什麼賣腎、割肝、眼角膜捐獻都是常事。一旦有人走到這一步,就等於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聽完此番話,瓊光磊面無血色,若不是親眼見到、親耳聽到,他就是打死也不會想到“直銷”的背後隱藏的秘密是如此駭人聽聞。

熊寬換了個話題:“仝哥把嫂子的事和你說了?”

“說了,嫂子三個月後生產需要血。”

“仝哥為人仗義,我之所以冒着被人指責的風險告訴你實情,也是仝哥的意思。他看你為人忠厚,不想你這麼年輕就誤入歧途,說白了,仝哥就是想拉你一把。”

瓊光磊一個農村娃,能被社會大哥如此看重,也算是祖墳冒青煙了。聽熊寬這麼說,瓊光磊連忙作揖:“謝謝仝哥,謝謝寬哥!”

“沒什麼謝不謝的,咱都是外地人,能在文州遇到也是緣分,嫂子的事還要拜託你,只要嫂子平安,以後跟着仝哥,大富大貴不敢說,最起碼比做傳銷要好上百倍。”

“寬哥,你放心,只要我瓊光磊還有口氣在,我就不會讓嫂子出事!”

二十四

對仝暉來說,瓊光磊的利用價值很大,幫忙獻血的事先不說,單把他圈起來當“血奴”,一年也有不菲的收入。所以仝暉為了把瓊光磊留下,可謂是費盡心機。按計劃,他先是安排熊寬給瓊光磊“反洗腦”,讓對方心存感激,打了一手感情牌。可俗話說得好:“談錢傷感情,談感情傷錢。”感情再好也不能當飯吃,沒有“經濟基礎”還談什麼“上層建築”。仝暉深知要想讓一個人對他死心塌地,一定要讓對方有利可圖。所以在收買人心后,他準備拉瓊光磊入伙。

所謂“氣賴生命之根,血賴生命之源”,血在人體中承擔著運送氧氣和營養物質的重要作用,人一旦失血超過30%便會危及生命。正常人可能很少遭遇失血性休克,可躺在手術台上的病人,血液是他們續命不可缺少的“良藥”。然而血液在各個醫院永遠都是供不應求,不管什麼時候,“血庫告急”似乎已是一種常態。除非危及生命,醫院才會緊急調用少量庫存,那些住院輸血的普通病人,醫院通常會讓患者採用“互助獻血”的方式來解決血荒。

所謂“互助獻血”本意是鼓勵患者的親朋好友幫忙獻血,想法雖好,但實施起來卻相當困難。舉個例子,按照每人每次獻血不超過400毫升來計算,那麼一個住院輸血的普通病人最少需要2至3人輪流獻血才能完成治療。這種情況對住在醫院附近的病人來說似乎問題不大,可對那些進城求醫的患者來說卻成了邁不過去的坎兒。自己住院,還要拉着親朋好友輸血,對“人情淡如水”的社會關係來說,操作起來十分困難。在“供求關係”極度不平衡的情況下,“買血”成了解決問題的捷徑。

在南方城市,私立醫院遍地開花,由於承包者捨得花錢,很多私立醫院的名聲遠遠超過公立醫院,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莆田系醫療”。私立醫院和公立醫院最大的區別在於管理制度。“私立”大多採用的是績效制,績效工資和醫生的業績直接掛鈎,醫生每開一味葯、每做一台手術都會有相應的提成。在很多私立醫院,把患者信息販賣給血販子已是公開的秘密。

對患者來說,買血可以解決燃眉之急;對醫生來說,供血可以拿到高額的提成;對賣血者來說,可以通過這種方式解決經濟拮据的窘境。所以縱觀“賣血”的整個利益鏈條:一來不存在“強買強賣”,二來又能“多方獲益”。因此這種“周瑜打黃蓋”的黑色產業,只要能保證血液安全,幾乎很少有人去舉報。

賣血這種事,如果放在十幾二十年前,是存在相當大的隱患的,而在檢驗技術成熟的當下,血液篩查已成為輸血前的必經手段。毫不誇張地說,很多血販子甚至會自購檢驗設備對賣血者的血源提前進行疾病檢驗,為的就是確保萬無一失。

賣血這門行當,官方術語叫“有償獻血”,其有着嚴密的組織分工。一個完整的賣血組織,被稱為“血幫”。在“血幫”中,排在第一號的叫“血頭”,是“血幫”的“靈魂人物”,他主要負責疏通“供血渠道”。在利益鏈條中,“渠道”是決定組織收入至關重要的因素。假如“血頭”可以疏通一家三甲級醫院,那麼一年的利潤最少以千萬起算。

金字塔的下一層是“血介”,是“血液中介”的簡稱,他們主要是從醫院搜羅患者信息,幫助患者尋找“血源”並收取相應的費用,“血介”兩個字的拼音首字母是“XJ”,行里的人為了掩人耳目,通常稱呼“血介”為“老J”。

“老J”並不會單獨行動,每次交易時還會帶幾個手下,一來是記錄患者的用血量、用血時間以及用血次數等信息,二來是配合醫院完成外來血液登記、檢驗等一系列工作。“老J”的手下多是組織中比較值得信賴的成員,由於要經常穿梭在醫院病房之間,他們通常也會穿着白大褂。這些人閑來無事,經常自嘲自己的打扮像是做實驗的小白鼠,所以在行里,他們常被喊作“血老鼠”。“血頭”“老J”“血老鼠”,這三類人都活躍在醫院內部,待“院內”一切搞定,就是“院外”大顯身手的時刻。

等“老J”收了錢,“血老鼠”登記好患者需求,整理好的信息會第一時間傳給院外的“血工”。在介紹“血工”之前,還必須提前解釋一下“血種”和“血屋”。患者買血,為的就是救命,血源的及時性尤為重要,為了能保證血液及時調度,很多“血幫”會專門設置一個“血屋”,每個“血屋”中都寄養着大量靠賣血為生的“血種”(賣血者)。“血屋”可以給“血種”提供臨時住宿和就餐服務,價格要比市場價低很多。

“血工”則是“血屋”的負責人,熟悉掌握每位“血種”的血型和健康情況,只要“血老鼠”報出患者需要的血型,能第一時間計算出“血屋”的活體存血量。當然,並不是所有“血種”都願意住在“血屋”中,比如學生、服務員、小姐甚至一些藍領、白領,他們會因各種各樣的經濟需求加入“血種”的隊伍中,這些人大多會在“血屋”登記個信息,保證隨叫隨到。

“血工”除了要掌握“血種”的血源信息外,還要熟知每個人的健康狀況,比如得了感冒、發燒、結核病等不宜輸血的疾病的“血種”要及時更換,還有一些過度賣血的“血種”,要保證他們正常的休養時間。一個出色的“血工”可以保證一個賣血組織的“良性循環”,所以這個位置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勝任的。

“血工”也有手下,被稱為“血仔”。“血仔”的主要任務就是為組織源源不斷地拉入更多的“血種”。網吧、遊戲廳、酒吧、學校、工廠、辦公大樓這些人流密集場所,都是“血仔”最活躍的地方。在他們眼裏,任何人都有成為“血種”的可能。干這行的都知道,絕大多數“血種”第一次賣血是圖個好玩、刺激,可等到真金白銀遞到他們手上時,他們才會覺得賣血是一個賺錢的捷徑。

文州血市,每200毫升血液售價為400元,倘若一周獻一次,一個月可以輕鬆賺到1600元,這筆錢對於很多學生和務工者,都是一筆不菲的收入。所以只要有新的“血種”加入,這些人100%都不會只賣一次就收手,人性貪婪的本質,在賣血時表現得淋漓盡致。

賣血這一行當到底有多賺錢,我們可以算一筆賬:在醫院內,“老J”和患者約定的市場價格為200毫升1000元;這1000元中,科室醫生會抽走100元,“血種”拿走400元,剩下500元便是組織的純利潤。

文州市一家中等規模的私立醫院,每天血液的均需量在20000毫升上下,按照50%的購血量計算,只要“吃”下一家像樣的醫院,“血幫”一天便能售血10000毫升,純利潤摺合人民幣整整25000元,一年下來就是900多萬元。

巨大的利潤面前,自然存在激烈的競爭,在搞定“關係”的前提下,誰的“拳頭”硬,那誰就具有核心競爭力。每個“血幫”中都有可以鏟事的打手,他們被稱為“血槍”,“血槍”的戰鬥力,直接關繫着組織的穩定。

“血頭”“血介”“血老鼠”“血工”“血仔”“血槍”“血種”,有了這七類人,才可被稱為一個完整的“血幫”。

二十五

仝暉帶領的“血幫”為北派,幫眾均為性格剛烈的北方人,他們靠硬碰硬搶下了市區陽光醫院的全部供血渠道。陽光醫院是一家莆田系的綜合性醫院,規模接近“三乙”,日均供血量在8000毫升左右,靠着這一家醫院,“北派血幫”一年賺個五六百萬不在話下。錢來得容易,花起來也順手,仝暉出手很大方,一年的利潤中有百分之八九十都被幫眾揮霍,幫派的大賬,每年僅有不到百萬入賬,刨去買房置地,這些年,仝暉並沒有多少積蓄。

仝暉有三個結拜兄弟,老二叫王玉,綽號“苞米”,是幫里的“老J”;老三是熊寬,他是幫里的頭號“血工”;老四叫郭豹,綽號“金錢豹”,在幫裏帶領一群“血槍”。兄弟四人直接擔任着“北派血幫”的核心要職。

仝暉有意拉瓊光磊入伙,其實帶有很強的目的性,按照仝暉的計劃,一旦他老婆度過危險期,瓊光磊便會立即成為“血奴”,當然,這一切必須在瓊光磊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進行。

熊寬用了一夜時間給瓊光磊介紹“血仔”的注意事項和操作流程。理論知識講解完畢后,他又親自帶着瓊光磊實際操作。不試不知道,熊寬驚奇地發現,瓊光磊一點就透,絕對是一個“可塑之才”。經過幾天的試練,瓊光磊不僅掌握了要領,還學會了舉一反三。

通常情況下,“血仔”發展“血種”的方法多是印製一些小卡片硬塞在對方手中,而這些卡片有80%都會被對方直接扔掉。瓊光磊覺得,這種方法雖然操作方便,但是絕不可取。他認為,除非是逼不得已,否則沒人一上來就願意通過賣血的方式換取現金,其間要有一個從抵觸到接受的過程。所以送出去的東西絕不能讓人看一眼就扔,要讓對方有長時間保留的慾望。於是,瓊光磊提出“針對不同人群送出不同禮品”,比如針對學生群體,可印製一些鼠標墊、記事本、筆袋;針對農民工群體,可送一些鐵質飯盒、塑料水杯;針對網蟲,可定製一些相對高端的打火機等。

當然,送這些實用的東西,無形中會增加成本,但瓊光磊認為,這種方法實際上是把“普遍撒網”變為“重點抓魚”,比如學生群體中,那些衣着光鮮、花錢如流水的學生就沒必要送;農民工群體中,那些年齡過大、身體消瘦的人也沒必要列入其中。這樣一來,總的成本實際上並沒有太大變化。瓊光磊的建議在理論上完全行得通,但實際操作中是否可行,還有待考證。

經過一個多月的嘗試,瓊光磊的“接種率”(每100人中願意賣血的人的概率)竟高達60%,這讓很多老資格的“血仔”都感到汗顏。其實很多事不是做不好,而是缺少“敢第一個吃螃蟹”的勇氣。瓊光磊的成功,讓很多幫眾對他刮目相看。

“血幫”與醫院合作的前提是有充足的血源。一旦哪個“血幫”的血源出現供給不足,便會影響“血幫”的聲譽,所以“血種”是一個“血幫”賴以生存的基礎,對“血幫”來說,“血種”多多益善。有了充足的血源,“血幫”還能開展多元化經營,比如和血站合作,和社區衛生院合作,甚至還可以和別的“血幫”合作。“血源”等於“財源”,這一點毋庸置疑。

仝暉帶領的“北派血幫”最高的“接種率”也不過15%左右,沒想到瓊光磊的加入,竟然把“接種率”小範圍提升了幾倍。這其中的巨大利潤,讓仝暉為之心動。在熊寬的建議下,仝暉特批,由瓊光磊做講師,給幫里的所有“血仔”授課,介紹成功經驗。瓊光磊搜腸刮肚,把自己認為正確的種種建議寫在黑板上供眾人探討。俗話說得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那些不成熟的建議在眾人的討論中逐漸完善。

仝暉本着“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決心,加大投資力度,針對不同人群,開發更多實用性的贈品,例如送給火鍋店的手機套,送給洗腳屋的棉襪,甚至連小美容院用的安全套都能看到“北派血幫”的廣告。經過一個月的嘗試,“北派血幫”的總體“接種率”得到了大幅度提升。立竿見影的效果,讓仝暉大喜過望,瓊光磊的地位在他心裏也得到了進一步提升。

二十六

仝暉作為老大,一向賞罰分明,瓊光磊這次為幫派出力,理應重賞,可仝暉所有的計劃都被老婆產前突然出血給打亂了。

“懷孕36周,全置型前置胎盤,胎盤覆蓋整個宮頸內口,現在必須施行剖宮產,否則胎兒隨時有窒息的可能。”說話的是陽光醫院婦產科史主任,和仝暉也算是老交情。

“史大夫,孩子現在怎麼樣?”

“胎心率正常,我們要立刻進行手術,你趕緊去準備手術用血。”

“需要多少?”

“先準備1000毫升,要快。”史主任說完,焦急地走進了產房。

“阿寬!”仝暉站在走廊里喊道。

“仝哥,我在!”

“抓緊時間安排輸血,1000毫升光磊一個人頂不住,趕快派車把外省的‘血奴’給我接來。”仝暉心急如焚,他怎麼也沒想到產期會提前4周,為了這個孩子,仝暉和老婆努力了6年,如果這次還保不住,那他將永遠失去做爸爸的權利。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北方人最忌諱“斷子絕孫”,覺得如果自己連個後代都留不下,就算是混得再好,在列祖列宗面前也沒有任何顏面。他和“血奴”約定的時間還有3周,那麼遠的距離,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血奴”能否及時趕到,還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此刻的仝暉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無助。

熊寬十幾歲跟着仝暉,從打野架、放“爪子”、開賭場,到現在建“血幫”,他們這群外地人能在這座城市立足,什麼大風大浪都經歷過,可他從未見過仝暉像今天這樣不知所措。熊寬也知道大哥在擔心什麼,“血幫”靠“血”發家,不管“血種”身體多麼強壯,一次性抽血也絕對要控制在600毫升以下,否則很容易鬧出人命。仝暉的老婆是緊急入院,能第一時間提供血源的只有瓊光磊,而對一台手術來說,600毫升絕對是杯水車薪,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先讓瓊光磊頂600毫升,然後再把外省的“血奴”接過來,補600毫升,有了1200毫升的補給,就算不夠,也不會危及生命。可手術能不能等到“血奴”趕到,誰也不能打包票。但不管怎麼說,瓊光磊的血必須第一時間送進手術室。

經過幾個月的洗禮,現在的瓊光磊稚氣已脫,完全是一副社會人的做派,當得知嫂子產前出血時,他第一時間趕到了陽光醫院門口的義務獻血車裏。車是“北派血幫”打的幌子,為的就是給“賣血”加一套冠冕堂皇的外衣。

熊寬走出醫院,來到獻血車前,他剛想掏出電話,便看見瓊光磊已在車裏做輸血準備。

“光磊,你來了?”

“嗯,來了有一會兒了。嫂子需要多少?”

“1000毫升打底,仝哥說最多給你抽600毫升,剩下的600毫升等外省的那位到了再補上。”

“外省的那位?他可住在500公里開外,就算是一路闖紅燈,沒個七八個小時也趕不過來。”

熊寬長嘆一口氣:“沒辦法,誰能料到嫂子是突發性大出血,完全沒有任何準備。”

瓊光磊擼起袖子:“寬哥,先別說這麼多了,把我的600毫升先抽了,給嫂子送上去,救命要緊。”

熊寬沒有拒絕,他吩咐負責抽血的小弟,拿出3張身份證開始登記。按照規定,進入手術室的每一包血都要實名登記,並填寫“互助獻血登記表”。每張身份證一次性獻血量為“200至400毫升”,熊寬用3張身份證登記,就是要把600毫升分3次抽取,這樣每次200毫升,出現緊急情況可以及時處理。當了這麼久的“血仔”,瓊光磊自然懂得熊寬的良苦用心。

這幾個月兩人同住一個屋檐下,說沒有一點兒兄弟情義純屬扯淡,何況瓊光磊還出謀劃策提高了“血種”的接種率,在熊寬心裏,瓊光磊就是自己人,他當然不希望對方出現任何閃失。

在“血屋”里,熊寬是瓊光磊最為仰慕的大哥,在這麼緊急的情況下,他竟然還要提出分3次抽血,就算瓊光磊再傻,也能感覺到熊寬的真情實意,看着3份“互助獻血登記表”已填寫完畢,瓊光磊擼起袖子,做好了抽血的準備。

二十七

很快,第一個200毫升抽取完畢,熊寬見瓊光磊面不改色,直接吩咐抽取了第二袋。可一次性抽完400毫升后,瓊光磊突然感覺有些眩暈,他使勁兒閉了閉眼,當感覺身體稍微恢復一些時,他說:“把剩下的200也抽了。”

當小弟正準備換血袋時,被熊寬一把擋了下來:“讓光磊休息一會兒,我先把這兩袋送上去,實在不行再抽第三袋。”

瓊光磊還要堅持,熊寬厲聲喝道:“行了,別說了!一切按我說的辦,趕緊吃兩片硫酸亞鐵緩緩,我一會兒再下來!”

熊寬說完,撥通了“苞米”的電話,剛抽的兩袋血還需要他的運作才能順利送進手術室。

熊寬:“二哥,血抽完了,400毫升。”

“苞米”:“怎麼才400毫升,我剛才聽史主任說了最少需要1000毫升!”

熊寬:“我知道,我正在想辦法。”

“苞米”:“外省的那傢伙來了嗎?”

熊寬:“跟那邊聯繫了,對方出車正往這邊送,我們的人已經在高速口等着了,只要見到人,一路闖紅燈趕過來。”

“苞米”:“500多公里,最快也需要三四個小時,這可怎麼辦?”

熊寬:“二哥,先不說這些,把這400毫升給嫂子送進去要緊。”

熊寬用的是那個年代最流行的山寨機,外音比“免提”都大,兩人的對話,真真切切地落到了瓊光磊的耳中。待熊寬的身影消失在獻血車外,瓊光磊也是感慨萬千。

自從來到“血幫”,他是要吃給吃,要穿有穿,而且幫里每月還會給他3000元零花錢。瓊光磊作為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最講究“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在他受騙最深的時候,是幫會拉了他一把;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是幫會給他吃穿。現在嫂子有難,讓他坐視不管,他壓根兒做不到。

瓊光磊琢磨着,自己是年富力強的精壯漢子,怎麼著也比孕婦能扛,與其讓孕婦母子冒生命危險,還不如由他來擔風險,這樣興許能拖到外省“血奴”趕到。

想清楚后,瓊光磊灌下兩袋牛奶,對旁邊兩位身穿白大褂的兄弟說道:“哥們兒,再給我抽600毫升。”

“你說什麼?你已經抽400毫升了,還抽600毫升?你不要命了?”

“剛才的電話你們沒聽見?兩條人命在手術室里等着我的血,我沒事,儘管抽!”

“一次性抽血1000毫升,絕對是要人命的,你也別難為我們了。”

瓊光磊盡量壓制住內心的急切,他用商量的口吻說道:“這樣,我用手機錄音,證明是我讓你們抽的,出了事我自己一個人承擔。而且我也不讓你們幹什麼,只要給我綁根皮條,剩下的我自己來。”

聽他這麼說,兩人面面相覷,也不言語。

“別磨磨嘰嘰的了,萬一嫂子下不了手術台,你倆能不能擔待得起?而且我又不讓你們承擔責任,你們怕什麼?”瓊光磊說完打開了手機錄像功能,對着鏡頭說道:“我瓊光磊自願抽血600毫升,發生一切後果,與旁邊兩位兄弟無關,責任由我一個人承擔。”

說完,他看着兩人:“還愣着幹什麼,趕緊給我填3份表,600毫升分3次抽!”

“兄弟夠仗義,我幫你抽!”

第一個200毫升抽完,瓊光磊感覺到身體有一絲涼意。他休息了10分鐘,又吞了兩片硫酸亞鐵,很快,開始抽取第二個200毫升。

短短的3分鐘,瓊光磊感覺每秒都是那麼漫長,胸腔內的五臟六腑彷彿失去了動力,心臟每一次跳動都是那麼艱難。連續抽了800毫升,他開始出現口唇發紫、失血眩暈的癥狀。

“把空調給我打到熱風,我休息一會兒再抽200毫升。”

“哥,不能再抽了,再抽你真的就沒命了!”

瓊光磊擺擺手:“沒事,我心裏有數,你現在聯繫二哥,讓他把這兩袋血先送進去,我等會兒換隻胳膊,再抽200毫升。”

“哥,你放心,我現在就聯繫!”

男子撥通電話,還沒開口,對方就叫罵起來:“現在給我打什麼電話,你嫂子現在急需用血,老子正聯繫人,沒事不要給我打電話!”

“‘苞米’哥,有血了,有血了!車裏的這位兄弟,剛才又抽了400毫升!”

“誰?”

“就是那個叫瓊光磊的兄弟。”

“這傢伙不要命了,連續抽800毫升?”

“我也勸他不要抽,可就是拗不過他,這哥們兒絕對是條漢子。”男子說著瞥了一眼瓊光磊,“不過現在看他氣色還行。”

“行個屁,你抽800毫升試試!先不說別的,抓緊把血給我送來,救命要緊!”

男子掛斷電話,提着塑料箱朝住院部奔去。

此時車內只剩下瓊光磊和另外一名男子,瓊光磊說:“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把最後200毫升也給我抽了。”

“哥,不能再抽了,真的會出人命的!”

“讓你抽你就抽,別磨嘰,我能扛住。”瓊光磊指着頭頂的時鐘,“外省的那位估計還有一兩個小時就到了,沒事。”

“哥,我這人沒服過誰,你算是第一個!”男子朝瓊光磊一抱拳,接着把針管刺入了他的左臂。

最後的200毫升抽完時,瓊光磊沒有感覺到任何痛苦,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發現男子的身影在他的視線里逐漸變得模糊,他能感覺到有人在使勁兒搖晃他的身體,可無論對方用多大的勁兒,他竟連張口的力氣都沒有了。

再次醒來時,瓊光磊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從血袋中流出的鮮血,正一滴一滴地流入他的血管,他努力睜開眼睛,發現仝暉、“苞米”、熊寬、“金錢豹”四兄弟寸步不離地圍在他的身邊。

“仝爺。”

瓊光磊的輕聲呼喚,讓兄弟四人如觸電般起身,仝暉第一個衝到他面前:“兄弟,你醒了?”

“嫂子和孩子怎麼樣?”

仝暉激動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多虧了你,要不然娘兒倆都下不了手術台!”

“沒……事……就……好。”

“男孩,五斤四兩,很健康,你嫂子傷口已經縫合,觀察一周就能出院。”

瓊光磊面帶微笑,沖仝暉點了點頭。

“兄弟,老哥我欠你兩條命,以後你跟着我,只要有肉吃,我絕對不會讓你喝湯!”

“謝謝仝爺。”

“你剛醒,不要太勞累,等你恢復得差不多,我安排醫院給你做一個全身檢查,只要發現哪裏有問題,花再多的錢我也會給你治好,你就安心養身體,剩下的交給我就行。”

“嗯。”

簡單交談之後,四兄弟離開了病房。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瓊光磊依稀感覺到,通天大道正向他敞開大門。

二十八

各種高價營養液打了一周后,瓊光磊漸漸恢復了體力,在仝暉的安排下,醫院給他做了一個從頭到腳的全面檢查。對檢驗科的醫生來說,瓊光磊就是一塊肥肉,既然買單的不差錢,為了提成,當然是有什麼項目上什麼項目,就在瓊光磊覺得那上萬塊的檢查費要打水漂時,他接到了遺傳科打來的電話。

“你叫瓊光磊?”一位年過花甲的醫生放下手中的檢驗單問道。

“是我。”

醫生拿起老花鏡架在鼻樑之上:“把你的雙手攤開,我看看。”

瓊光磊雖然不知道要鬧哪樣,但他還是按照醫生的要求掌心向下伸出雙手。

醫生反覆觀察后問道:“你有沒有發現你的手指指甲比正常人要厚而且發黃?”

“我從小就這樣,隨我媽。”

“你母親現在人呢?”

“死了。”

“怎麼死的?”

“得病死的。”

“得什麼病死的?”

“村裏的醫生也沒看出是什麼病,就知道她的肚子越來越大,到後來大到要炸開一樣。”

“那是胸腔積液,看來檢驗報告上的結論沒錯,你母親死於黃甲綜合征。”

“黃甲什麼征?”

“黃甲綜合征,又叫慢性遺傳性淋巴水腫,雖然沒有研究能證實這種病與遺傳有關,但是大部分患者都有家族遺傳史。它是一種慢性病,患者在青壯年時只需口服維生素E便可治療,但到了後期,患者常會伴有胸腔積液,這時候除了服藥外,還需要抽液治療,如果抽液不及時,很容易危及生命。”

瓊光磊突然想起母親死亡時的慘狀,他臉青唇白地問道:“醫生,你是說我也得了這種病?”

“從檢驗報告和你口述的家族病史來看,基本可以確診。”

“那我還有幾年活頭?”

醫生擺擺手:“小夥子,你不要緊張,回去堅持服用維生素E,到了後期多準備些錢抽液就行,這種病和糖尿病差不多,只要有錢就死不了。”

聽醫生這麼說,瓊光磊稍微好受了一些,他長舒一口后,接着又問:“那我什麼時候需要抽液治療?”

“這個因人而異,我也不好說。”

“那多久需要抽液一次,一次的費用是多少?”

“抽液的時間間隔,要看後期的病情,不過抽液的費用並不是很高,一次下來總的花費也不到1000元,一般人都承受得起。”

“那還好,那還好。”瓊光磊嘴中喃喃道。

“小夥子,先不要有思想負擔,我給你開點兒葯,你按時吃,就算是之後病情有所加重,只要能保證按時抽液,問題也不大。”

“謝謝醫生,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你說。”

“這個病能不能幫我保密?我不想讓周圍的朋友替我擔心。”

醫生點頭表示理解:“好,我尊重你的意願,那這樣吧,我就不從醫院系統中給你開藥了,你出醫院南門左轉進一個衚衕,裏面有一家名叫新紀元的藥房,你拿着藥單去那裏買葯。”

“謝謝醫生,謝謝醫生。”瓊光磊雙手接過,鞠躬致謝后離開了診室。

自己患病的事,瓊光磊之所以不想對外公開,還是怕幫里的人對他另眼相看。他如今在幫里當“血仔”,每月最少有三四千的收入,到時候真需要抽液治療,這些錢也足夠應對,思來想去,瓊光磊也就沒把病當回事。

二十九

身體完全恢復后,瓊光磊辦理了出院手續,仝暉在市區最豪華的飯店擺了一桌宴席,給他接風洗塵。為了救人連自己的命都不要,這種精神足以讓幫里的所有人欽佩。當天晚上瓊光磊被請上了主位,幫里的要員紛紛舉杯敬酒,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能混得這麼風光。

那天以後,瓊光磊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樣和其他“血仔”上街找“血種”了,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跟在熊寬身邊吃喝玩樂,幫里每月會往他的卡里打6000元。

社會人的娛樂,絕對離不開“吃喝嫖賭”。仝暉開過賭場,知道其中的套路,所以“北派血幫”的幫眾都不碰賭。關於賭博的道道,瓊光磊也不止一次地聽熊寬提及,所以他對賭也沒有任何興趣。

然而除了吃喝,總要找些樂子;以熊寬為例,他就極度好色,一周不逛幾次窯子,就渾身不舒服。之前瓊光磊還不是自己人,熊寬對找小姐這事自然是閉口不談,可現在不一樣了,瓊光磊已是自家兄弟,兩人住在一屋,再避諱就顯得太見外了。

“光磊,今晚哥帶你找點兒樂子。”

“寬哥,你要帶我幹啥去?”

“幹啥?”熊寬提了提褲腰帶,笑眯眯地回道,“帶你去花柳巷浪一把。”“花柳巷?那是幹嗎的?”

“不是吧,這麼有名的地方你不知道?難不成你還是個處男?”

瓊光磊臉頰一紅,似乎覺得當“處男”是一件極為丟臉的事情。

“不會吧,你真是處男?”

瓊光磊支支吾吾,沒有說話。

熊寬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今晚哥花高價也給你找個處。”

熊寬說得這麼直白,瓊光磊就算是個榆木腦袋也知道晚上要去幹啥了。他今年19歲,在農村已是當爹的年紀,他是做夢都想和女人睡一覺,可惜一直沒有機會,聽熊寬這麼一說,他內心也是充滿了期待。

晚上9點,等“血種”們全部睡着,熊寬載着瓊光磊來到了傳說中的“花柳巷”。

“看見那一排排亮着紅燈的店沒?”熊寬透過車窗指向對面。

“看見了,裏面好多妹子。”

熊寬把車停穩,像個導遊一樣介紹道:“這地方我一個月要來十幾次,每次都能遇到正點貨,其中還有附近學校的大學生。”

“還有大學生?”在瓊光磊這種沒文化的農村人眼裏,大學生都是高高在上的,在這裏還能玩到大學生,他多少有些驚訝。

“怎麼,你難不成好這一口?如果你想,哥就滿足你的要求。”

如果能和大學生睡一覺,絕對夠吹半輩子牛,於是瓊光磊沒想着拒絕:“寬哥,你沒騙我?這裏真有大學生?”

“我去,自家兄弟,我騙你幹啥,你等着,我現在就給你聯繫。”熊寬拿起手機,撥通了老鴇琪姐的號碼,“喂,琪姐嗎?我是阿寬。”

“喲,寬哥,你可有一周都沒來了。”

“這不是忙嘛,今天晚上我帶了一個兄弟來樂和樂和。曼曼在嗎?”

“曼曼今天沒出台,在家候着呢。”

“對了琪姐,我哥們兒還是個處,能不能給安排個女大學生,最好也是個處,價錢不成問題。”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等我電話。”

見熊寬掛斷電話,瓊光磊有些迫不及待地問:“寬哥,都安排好了?”

“我熟悉的小姐在出租房裏等我,我先過去,等老鴇那邊給你安排好人,我把地址發給你,你對着門牌號直接上去,錢回頭我會和老鴇結,咱們12點準時在車跟前碰面。”

“好嘞!寬哥。”

三十

十多分鐘后,瓊光磊收到了一條短訊,內容只有一句話:“花柳巷45號2樓201找韓梅。”

有了確切的地址,他沒有費多大工夫便找到了地方。樓的佈局有些像舊時代的筒子樓,一層有多個房間,門牌號依次排開,201位於2層的最西邊。

走道頂部是一排聲控燈,瓊光磊每走一步燈便會隨之亮起。伴着忽明忽暗的亮光,他懷着忐忑的心情走到了201的房門前。

這是一扇紅色鐵門,門縫中透着暖黃色的燈光。

“咕咚。”由於緊張,瓊光磊的心跳開始加速,他深咽一口唾沫,彎曲食指輕叩門扉。

“誰呀?”屋內傳來年輕女性的聲音。

“我找韓梅。”

瓊光磊言畢,女人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她站在門內問道:“是誰介紹你來的?”

“琪姐。”

信息確認后,女人把門打開了一條縫隙:“進來吧。”

做賊心虛,門還沒完全打開,瓊光磊便一頭鑽了進去。屋內暖色的燈光,營造了一種曖昧的氛圍。

“老闆,這是我的學生證。”

大腦短暫空白的瓊光磊雙手接過證件,當他看到“文州電子技術學院”的字樣時,這才想起來,今天晚上寬哥給他安排的是一位大學生。

他把證件交還回去,目光開始肆無忌憚地在對方身上遊走,高跟鞋、黑絲襪、情趣學生裝,韓梅那種風騷中帶些羞澀的表情,讓瓊光磊的慾火在心中熊熊燃燒。

“老闆,我們能開始了嗎?”

“行!來吧!”

“老闆,在開始之前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我出來做這個,是因為我交不起學費,今天是我第一次出台,聽別人說,第一次會很痛,一會兒你能不能不要那麼用力?”

“可以!”

“還有,為了安全起見,能不能戴上這個?”韓梅說著從身後拿出了一個安全套。

“我明白你的意思,一會兒我戴上。”

韓梅深鞠一躬:“謝謝老闆。”

“不客氣,我們現在能開始了嗎?”

韓梅“撲哧”一笑:“可以了,我幫你脫衣服。”“是要躺在床上嗎?”

“站着也行,躺在床上也行,看你喜好。”

“哦。那我還是躺下吧。”

“難不成,你是第一次來找小姐?”

“是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一會兒咱倆都輕點兒。”

“成!”

屋內的電燈被拉滅,昏暗中,只有床頭那盞忽明忽暗的夜燈還在頑強地工作。

很快,木床“嘎吱嘎吱”的聲響和韓梅的呻吟聲混成一片,被慾火灼燒的瓊光磊把剛才的承諾完全拋之腦後,不管韓梅如何求饒,他始終用盡全力沒有停歇。

伴着10點的鐘聲,瓊光磊完成了從男孩兒到男人的蛻變。

屋內的燈重新亮起,韓梅赤裸身體蜷縮在一攤血漬前放聲痛哭。

“你……我……”洩慾后的瓊光磊不知該如何安慰。

“嗚嗚嗚,你為什麼這麼用力……”

“我……我……我也不知道,對不起,對不起……”他從口袋中掏出錢包,胡亂地抓了一把放在韓梅面前,“是我不好,這是我補償給你的,我包里只有這麼多,如果不夠,我回頭再去取。”

韓梅用餘光瞥了一眼,確定至少有1000元后,心中流露一絲竊喜。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剛才沒有控制住自己,聽別人說,第一次很傷身子,你拿這些錢去買點兒營養品。”

韓梅小聲抽泣,開始欲拒還迎:“我家裏雖然窮,交不起學費,但是我做人有自己的原則,遇到你算我命不好,這錢我不能要。”

瓊光磊也是農村人,那種沒錢的絕望他體會得比誰都深,若不是因為沒錢,他也不會在那個家中隱忍十幾年。韓梅的話句句扎心,瓊光磊把錢規整好,小心翼翼地放在韓梅面前:“不要強撐了,在這個社會上,沒錢寸步難行,我也是農村人,我能體會你的感受,如果你不嫌棄,咱倆可以交個朋友,我留個電話號碼給你,假如以後在這裏被人欺負,你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

直到瓊光磊穿衣離開,韓梅都沒再多說一句話,因為按照套路,此時無聲勝有聲。確定瓊光磊走遠后,韓梅抓起那一沓鈔票在手裏甩了甩:“要麼都說本姑娘命好,又遇到一個人傻錢多的主兒。”

三十一

遺傳學上說,男性交配慾望最強烈的階段是18至25周歲,瓊光磊剛好夾在其中。自從品嘗了魚水之歡后,他心中那團慾望之火就再也無法熄滅。隨後的一段時間,熊寬是隔三岔五帶着他感受文州市的洗浴文化、足療文化、按摩文化以及會所文化;場所的小姐,從低檔到高檔,瓊光磊幾乎都玩了個遍。

然而沒有對比就沒有差距,瓊光磊接觸了那麼多的小姐以後發現,價位的高低,僅是身材長相的區別;她們在交歡的過程中全都疲於應付,那種裝出來的歡愉,讓他有些厭惡。

“嘗遍了山珍海味”后,他竟然開始懷念“珍珠翡翠白玉湯”。隨着時間的推移,瓊光磊發現自己越來越思念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讓他從男孩兒變成男人的韓梅。

按照之前熊寬給他發的短訊,瓊光磊又來到了花柳巷韓梅的住處,然而敲開房門,卻已物是人非。無奈之下,他只能通過熊寬找到了“老鴇”琪姐,遺憾的是琪姐也只能提供一個已停機的手機號碼,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時候手機號還沒有實名制,隨便花個二三十塊錢就能買張“家園卡”,這種卡不需要月租,打完就扔,當瓊光磊試圖給韓梅的手機號充值時,營業廳的小哥告訴她,該號碼已被系統自動註銷。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有些時候越是找不到對方的下落,就越是焦急地想得到她的消息。手機失聯后,瓊光磊又想到了另外一條線索,“文州電子技術學院”。

那晚是他第一次那麼近距離地接觸大學生,所以他對韓梅學生證上的校名記憶猶新。在出租車司機的幫助下,瓊光磊在城鄉接合部找到了這所大學。

剛加入“血幫”時,他輾轉過多所大學散發卡片,可以說什麼規模的大學他都曾接觸過,可像眼前這樣簡陋的大學,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學校攏共3棟教學樓,乍一看就像是鄉下中學的配置,門口的保安形同虛設不說,校內的學生也是稀稀拉拉。瓊光磊多次進出,也沒找的一個老師模樣的人。至於保安室的大爺,問什麼都是雞同鴨講。

費了半天工夫,仍舊一無所獲,失落之情頓生心頭。眼看夜幕低垂,兩頓未食的瓊光磊尋着香味走進了校旁的小吃街。

由於地處偏僻,這裏並不像市中心那樣喧鬧,零零散散的幾家攤點旁也就三五食客,就在瓊光磊左顧右盼想挑一種可口的食品時,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從他身旁走過。

“韓梅!”瓊光磊抬腳追了上去。

女孩兒聽到叫喊停下腳步,當兩人目光相對時,她認出了對方。

“韓梅,真的是你?”

“你怎麼會來這兒?”

瓊光磊欣喜若狂:“我去花柳巷找過你,你不在;後來我又問琪姐要了你的電話號碼,結果停機了;我剛剛又去你學校找了你,也沒找到,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你。”

“你在找我?有事嗎?”韓梅下意識地把身體挪到了光亮處。

瓊光磊還沉浸在喜悅中,哪裏會注意到韓梅這個細微的動作?他努力控制情緒,用飽含深情的語氣回答道:“也沒什麼事,就是有些想你了。”

如果兩人是剛接觸,韓梅一定會覺得瓊光磊腦子有病,可回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瓊光磊憨傻的模樣,韓梅又覺得瓊光磊所言非虛。她左思右想后,決定賭上一把,賭的就是“瓊光磊有沒有愛上她”。

“想我?怎麼證明?”

瓊光磊二話沒說,一把將韓梅擁入懷中:“我也不知道怎麼證明,就是好想你。”

韓梅依偎在對方懷中,眼睛卻“骨碌碌”轉個不停,對她來說,這是一場還沒開始就穩贏的賭局。如果說這世界上什麼來錢最快,不外乎兩種方式:一種是利用技巧,第二種就是玩弄感情。帝王將相為女人放棄江山的大有人在,何況是凡夫俗子、芸芸眾生?既然瓊光磊主動跳進了這個坑,那韓梅自然不會放過這頭肥羊。

短暫的溫存之後,韓梅推開了他的肩膀:“謝謝你的愛,我受不起,你走吧。”

瓊光磊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不,我不走,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今天說什麼我都不走。”

韓梅雙目微紅:“你別這樣,我們只是萍水相逢,你現在口口聲聲說想我,只是因為你還沒遇到合適的女孩兒,等哪天你心裏有人了,就不會希望我再出現在你面前,我是個農村丫頭,靠賣自己換取未來,我玩不起感情,對不起。”

對瓊光磊這個愛情“小白”來說,韓梅的話是句句扎心,回想這幾個月的經歷,若不是他命好加入“血幫”,估計他現在還活在一片迷茫之中。韓梅越是作踐自己,瓊光磊就越發同情她的遭遇,短暫的沉默后,他想起了電影《喜劇之王》中周星馳和張柏芝分別的那一幕,於是脫口而出:“韓梅,你要不嫌棄,以後我養你!”

“你說什麼?”韓梅故意裝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瓊光磊擲地有聲地說:“我說我養你,做我女朋友吧!”

韓梅聽言,淚水毫無徵兆地從眼眶湧出,她一把抱住瓊光磊,在他的懷中失聲痛哭。

三十二

那天晚上,韓梅告訴他,自從他們發生關係后,她就賺到了足夠的學費,從那天起,她就再也沒做過這個,為了防止老鴇騷擾她,她才把手機號註銷的。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老娘第一次給你了,現在還為你守身如玉。”在愛情中無法自拔的瓊光磊早已失去了判斷力,韓梅所說的一切,他都始終堅信不疑。

熊寬經常把一句話掛在嘴邊:“‘婊子無情,戲子無義。’男人出去瀟洒,玩什麼都行,千萬千萬別玩感情。”這句話也許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像瓊光磊這種“小白”,自然把它當成了耳旁風。

現實生活中很多人喜歡站在上帝的視角看待問題,瓊光磊能想到別人對這段感情會如何評價,然而不管有何非議,他倔強地相信自己的感覺。為了不給外人添堵,也為了不讓自己不快活,這段感情他沒有向任何人提及。

瓊光磊是“血幫”的核心成員,只要電話能打通,就算時常夜不歸宿也不會引起其他人的懷疑。天時地利人和之下,他與韓梅的感情迅速升溫,而維繫感情熱度的卻是一張張百元大鈔。地下戀情持續了半年之後,瓊光磊銀行卡里的餘額越來越少。

2009年冬,一款可以上下滑動的蘋果手機火遍文州,當韓梅提出要買一部時,瓊光磊手頭僅剩下不到2000元,為了滿足女朋友的物慾,囊中羞澀的他向熊寬張了口。

“寬哥,能不能借我點兒錢,最近手頭有些緊。”

熊寬有些警覺:“借錢?你借錢幹什麼?”

“你別問了,下個月發工資我就還你。”

熊寬突然起身,拽着衣領把他逼到了牆角:“實話告訴我,你不是沾賭、毒了?”

“我連牌都看不懂,怎麼可能會去賭博?而且你看我這個樣子像是吸毒的嗎?”

熊寬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你再說一遍‘沒有’?”

“寬哥,真沒有,我要是騙你,我出門就被車撞死。”

熊寬鬆開手:“你吃喝拉撒都是幫里管,咱倆出去找小姐也都是我出錢,這一年到頭也沒見你添幾件衣服,你的錢都花哪裏去了?”

“我……”

“你小子有事瞞着我。”

“寬哥我……”

“社會水太深,你在文州舉目無親,很容易上當,你要是不說,我現在就告訴仝哥。雖然你救了嫂子的命,但是原則性的問題絕對不能犯!”

“寬哥,千萬別告訴仝爺,我說,我什麼都說。”

“好,我倒要聽聽你的錢都花哪兒去了。”

既然紙里包不住火,瓊光磊只能一五一十把前因後果說了個透。

熊寬聽得很認真,他並沒有一上來就評價對錯,在搞清楚來龍去脈后,熊寬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

瓊光磊注意到熊寬的手機屏幕上沒有顯示姓名,而且兩人對話用的還是文州本地方言。在嘰里呱啦說了一通后,電話被掛斷。

“寬哥,你這是?”

“我剛才和幫里的探子通了個電話,他是文州人,熟悉當地情況,韓梅到底是不是你說的那樣,很快就會有答案。”

“北派血幫”能在文州站住腳,探子提供的情報功不可沒,畢竟賣血屬於違法勾當,要是消息閉塞,估計早就被釜底抽薪了,所以探子的威名,瓊光磊也是早有耳聞。

和韓梅相處的這段日子裏,他其實也發現了很多蹊蹺。比如,韓梅口口聲聲說她是在校大學生,可瓊光磊卻沒發現她拿過一本教科書;再比如,和韓梅滾床單時,她的那些性技巧似乎和浴場小姐都是一個套路。不過這些小細節並不足以引起他的懷疑,因為第一次交歡時,床單上成片的鮮血一直讓他印象深刻。

晚飯過後,熊寬帶着瓊光磊在茶社約見了探子“老妖”。

“老妖”用拗口的普通話說道:“寬仔,人我給你打聽清楚了。韓梅,真名叫閆春蓮,1988年出生,雲南人,3年前從文州電子技術學院畢業,這所學校並不是什麼正規的大學,交錢就能換個文憑,學生畢業后都是進廠當流水線工人。韓梅在廠里只做了一年工,便和工友一起‘下海’了。她從2007年至今一直在做小姐,其間公安局掃黃,她被抓進去過好幾次,其中有一次還被記者登上了網。”“老妖”說著,從包里拿出了一張照片遞給熊寬,“這是我從網上打印的新聞圖片,裏面就有她。”

熊寬:“哪一個是韓梅?”

瓊光磊蔫頭耷腦地指着照片的角落:“這個穿紅色裙子的。”

熊寬翻開手機短訊:“光磊是3月2號第一次和韓梅見面的,那時候她在幹什麼?”

“老妖”說:“那段時間她跟了一個名叫‘皇姑’的老鴇,‘皇姑’專門做‘頭字生意’,只要有客人需要處女,其他的老鴇就會聯繫‘皇姑’。不過‘處女’有真有假,一般嫖客很難分辨,據可靠消息說,經‘皇姑’賣過‘頭夜’的小姐,還會被她安排到其他地方接着賣‘頭夜’。”

熊寬最不喜歡“處兒”,一來活兒不好,二來價格也貴,所以他並不知道“頭夜”小姐的行情。“頭夜”還能循環賣,擱誰聽着都是件奇聞。

“老妖”見兩人疑惑,解釋道:“嫖客判斷對方不是不是處,全看落紅,其實落紅很好造假,只要事前把燈一關,再把準備好的血泡往下面一塞,反正隔着套子,嫖客也感覺不到,等到血泡被戳破,就大功告成。”

熊寬啐了一口唾沫:“老子的2000元就這樣被他們騙了!”

三十三

“老妖”隨後又說出了關於韓梅的種種,其中就包括她如何騙嫖客的錢,被人到處追債。而她的藏身地,就是瓊光磊和她廝混了半年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熊寬不停地開導:“你呀,做人就是太實誠,你沒聽別人說嗎,江湖險惡,套路太多,錢沒了可以再掙,你要是把命給玩沒了那就徹底歇菜了。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也別太往心裏去,全當花錢買個教訓。”

熊寬口若懸河,可瓊光磊卻始終一言不發,這世界上最傷人的莫過於欺騙感情,見瓊光磊失魂落魄的模樣,熊寬把車停在院子中,給他留了一個獨處的空間。

很多人被騙后都有一種心態,會本能地去假設如果沒有被騙現在會怎麼怎麼樣,在心理學上,這叫受挫心理的自我癒合。有些人經過自我療傷后,可以很快走出陰影,但有些人會在一個死循環中越陷越深。瓊光磊屬於後者。

先拋開感情的事不提,半年間韓梅幾乎榨乾了他的所有積蓄,足足6萬元,這其中還包括他離家出走時偷來的保命錢。為了這份感情,瓊光磊是散盡家財,可到最後卻換來這種結局,換作誰都無法接受。

瓊光磊從小吃過苦,來文州受過騙,進“血幫”差點兒沒了命。他走的每一步都比別人艱難百倍,可如今,他努力換回的一切,都被韓梅揮霍一空。瓊光磊燃着煙捲,腦海中不停地閃現着一幅幅畫面,畫面中的韓梅從清純可愛變得醜陋不堪。

憤怒過後的瓊光磊此時異常冷靜,他不是在考慮如何報復韓梅,他現在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怎麼把損失降到最低。

“小磊子,能不能給我支煙抽?”

瓊光磊抬頭望去,一個男子正蹣跚地朝自己走來。

每個“血幫”中都有這麼一群人,他們常年居住在“血屋”中以賣血為生,行內稱他們為“血癩子”。伸手向他要煙的男子是“血屋”最有名的“血癩子”徐暢。說他有名,並不是因為他有不良嗜好,恰恰相反,“血屋”中只要一提到他的名號,無人不豎起大拇指,就連仝暉對他都是推崇備至。

徐暢來自偏遠的山區,兄弟姊妹三人,他在家中排行老大,下有一弟一妹,家裏的經濟來源全靠他一人打工維持。徐暢干過很多工作,最後一份活計是在私人的鍊鋼廠給人當小工。可誰承想,他在這家廠里沒幹多久,鋼廠便發生了鐵水外流事故,操作間的人被滾熱的鐵水燙成了焦炭,就在徐暢奮不顧身跑去救人時,流出的鐵水發生爆炸,他的整個右臂嚴重燙傷,最後慘遭截肢。不過幸運的是,他的工友卻因他的善舉保住了一命。

出事之後,為了避免大額的附帶民訴,鋼廠老闆在律師的幫助下選擇用離婚的方法轉移財產,案件宣判之後,徐暢的一隻胳膊僅換回了3萬元賠償。

沒了右手,就等於失去了勞動能力,3萬元看似不少,但也經不住慢花,為了能讓弟妹走出大山,徐暢唯一的賺錢門路只有賣血。熊寬了解情況后,免去了他在“血屋”的一切食宿,徐暢在“血屋”一住就是5年。

聽徐暢說,他的妹妹去年出嫁了,他只要再攢夠弟弟娶媳婦的錢,就準備離開這個地方回家種田。

有人和他開玩笑:“現在結婚要有房有車,你賣一輩子血也不可能賺這麼多錢。”

每當這時候,徐暢都會笑眯眯地回答:“沒有這麼麻煩,到時候花兩三萬買個媳婦就成。”

徐暢平時花錢很節約,屬於那種“尿尿都要過粉篩”的人,只要徐暢煙癮一犯,他經常是滿院子討煙抽,巧在他剛一出屋,就看見瓊光磊坐在車上吞雲吐霧。

回過神來的瓊光磊把煙盒伸出車窗:“暢哥,怎麼現在還沒睡呢?”

徐暢從煙盒中抽出三支煙,兩支夾於耳邊,一支叼在嘴上:“今天出了400毫升,晚上心裏鬧騰得很,怎麼都睡不着。”

“你這身板還出400毫升,是不是有點兒多了?”

徐暢猛吸一口煙:“在外面浪蕩了十來年,我想回家了。”

“給你弟結婚的錢賺夠了?”

“翻過年,要不了幾個月就差不多了。”

“攢了多少?”

“四五萬吧。”

“你們那裏這點兒錢就夠娶媳婦了?”

“娶媳婦肯定不夠,買一個綽綽有餘。”

“暢哥,敢情你沒開玩笑啊,你們那裏真有買媳婦的?”

“也不能說是買,就是別人把女人帶進我們村,兩人看對眼了,給人家一點兒彩禮,這女人就留下了。女人要是看住了,就能給你生娃,如果看不住,跑了算自己倒霉。”

“還能這樣?”

“那要不然能怎麼辦?我們那裏太窮了,沒有人願意嫁過去,不光是我們村,我們那邊很多山溝溝都是這樣娶媳婦的。”

瓊光磊點頭表示理解,徐暢過足煙癮后晃晃悠悠地回到屋中繼續睡覺。

院內重新變得安靜,瓊光磊坐在車裏,想起了他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名叫《盲山》。

三十四

一周后的下午,瓊光磊像往常一樣,提着水果來到韓梅的住處。

接到電話的韓梅早早地穿上一件情趣內衣,在房中“翹臀以待”。

然而房門剛一打開,韓梅立馬變了一副模樣:“我讓你買的是蘋果手機,不是蘋果!”

瓊光磊揚起嘴角,順手在韓梅的絲襪美腿上摸了一把:“手機肯定會買,但我今天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韓梅一屁股坐在瓊光磊懷中:“還是你對我最好,快說,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我爺爺快不行了,我想帶你回老家給他見一面,好了卻他老人家的一個念想。”

韓梅噘着嘴,一把將他推開:“這算什麼重要的事,你爺爺不行了,幹嗎拉我回家,我不去!”

瓊光磊重新把韓梅抱在懷裏小聲說道:“我爺爺有件價值連城的玉如意,是他當年從一個日本人手裏繳獲的,要是拿出去賣了,最少值100萬。”

韓梅雙眼放光:“真的假的?能賣那麼多?”

“當然是真的,那個玉如意我見過,有半隻胳膊那麼長,20年前就有古董販子想花好幾萬買,我爺爺硬是沒賣。”

“20年前好幾萬,那放在現在最少也要翻好幾十倍。”韓梅面色潮紅,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瓊光磊話鋒一轉:“不過我爺爺固執得很,非要把這東西傳給下一代,雖然我是他的長孫,但是我還沒成家。所以我尋思,咱倆一起回去,到時候我就趁機把玉如意給騙過來。你想想,有了100多萬能買多少部手機?”

韓梅嬌滴滴地答道:“人家本來就是要做你老婆的,你爺爺就是我爺爺,回去看看老人家也是應該的。”

“不過我老家非常遠,去一趟要很長時間,而且還在山區。”

韓梅的小拳拳捶打着瓊光磊的胸口:“你這是說的哪裏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去哪裏我去哪裏就是。”

“謝謝媳婦兒,等東西到手,咱倆就去領證,有了這100多萬,幹啥都夠了。”

韓梅閃着星星眼:“嗯,都聽老公的。”

兩人相談甚歡,氣氛很快到了高潮,此起彼伏的嬌喘聲歸於平靜后,韓梅在筋疲力盡中進入了夢境。瓊光磊坐在床頭點了一支煙,一周之前的這個時候,他正坐在前往甘肅山區的火車上。他的目的地是徐暢的老家,那個國家級貧困區。

和徐暢交談的那天晚上,瓊光磊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要把韓梅賣到山區以彌補他的損失。和韓梅相處這麼久,她的底細瓊光磊了解得一清二楚,韓梅出生在偏遠的少數民族聚居區,少數民族沒有計劃生育一說,她兄弟姐妹眾多,家裏養活不起,就要自力更生。韓梅外出的這些年,基本和家裏斷了聯繫。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她就是死在外面,也不會有人知道。

也正是了解到韓梅的底細,瓊光磊才動了歪念頭,為了掩人耳目,他並沒有選擇徐暢所在的村落,到達目的地后,瓊光磊花了30元錢找了一位本地人做嚮導,在嚮導的指引下,他來到了方圓百里有名的光棍村——沙土望。

沙土望土地貧瘠,水土流失嚴重,村子周圍只要能利用的資源幾乎都被村民濫用到了極致,村裡稀稀拉拉的幾十戶人家像幾片展開的衛生紙落在泛黃的土地上。瓊光磊沒讀過幾年書,他搜腸刮肚找了個詞來形容眼前的景象,就是“與世隔絕”。

沙土望每年都有人從外面買媳婦,瓊光磊並沒有費太大週摺便尋好了買家,對方看完韓梅的照片后,願意出4萬元的彩禮成了這門婚事。價錢商議好后,瓊光磊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能讓韓梅跑出沙土望,對方手裏抓着一根比大拇指還粗的鐵鏈,信誓旦旦地保證:“只要娶回來,就給她拴在屋裏,不生娃,不讓出屋!”

三十五

第二天清晨,兩人坐上了前往甘肅的列車,由於事前做好了鋪墊,韓梅對瓊光磊沒有絲毫懷疑,當距離沙土望不到2公里時,韓梅喝下了瓊光磊準備好的飲料。

確定藥效發作后,瓊光磊抱起昏迷不醒的韓梅在樹林中瘋狂發泄了一番。當他重新提起褲子時,買家也在約定時間趕到了地方。對方是一老一少,父子倆驗完貨后,韓梅被裹進床單扛進了村子。瓊光磊從兩人手中接過了一個紅布包,包裹得很嚴實,他繞了十幾圈才完全解開,雖然包內全是10元、20元的零錢,但是總數4萬元一分不少。

清點完畢后,他返回縣城辦了張銀行卡,將4萬元悉數存入。然而就在瓊光磊樂不可支時,熊寬的一個電話又讓他陷入了絕望。

“光磊,在老家好好待着,千萬別迴文州,我們‘北派’遭到別的‘血幫’暗算,被文州警方盯上了,幫里的兄弟們準備回東北躲段時間,等安頓好了我再聯繫你。”

如果換作以前,他可能真的會傻傻地等熊寬回信,然而混社會這麼久,他早就明白了一句話:“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兄弟。”“北派”有沒有被警察盯上他不知道,但他現在被甩出組織卻是事實。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他在“血幫”白吃白拿這麼久,人家也算是仁至義盡。既然話都說得這麼明白了,那他還做寄生蟲就多少有些說不過去了。

想通的瓊光磊,把手機通訊錄清空,半個月後,他又來到了另外一座城市——依烏。在“血幫”時,他就聽很多人說過這個地方,說依烏的繁華程度完全不輸文州,最重要的是,這裏很好找工作,只要勤快,解決溫飽絕對不成問題。

三十六

撈了這麼長時間的偏門,瓊光磊也想回歸正道,尤其是他剛把韓梅賣進山溝,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擔憂,選擇一座新的城市隱姓埋名,也算逃避的一種方式。

他在依烏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服裝廠做縫紉工,工資雖然不低,但是全年無休,一天十一個小時的工作量讓他有些吃不消。咬牙堅持了一段時間后,瓊光磊換了第二份工作,去電子廠做流水線工人。這裏每天的工作時長同樣是十一個小時,但好處就是,在電子廠每周可以休息一天。

縫紉工、流水線,這兩個工種占依烏用工量的90%,不管走到哪裏,都只有這兩個選擇,隨着工作強度的增加,瓊光磊的身體也開始每況愈下。

2013年秋,是瓊光磊來依烏的第4個年頭。那天晚上,睡在員工宿舍的他突然感到一陣胸悶,緊接着他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口唇也隨之發紫。那種感覺就彷彿“鬼壓床”般難受。值得慶幸的是,當時有幾名工友還在打牌,聽到瓊光磊的呼救后,他們第一時間聯繫了急救中心。當晚,經醫生診斷,是黃甲綜合徵引起的胸腔積液,需緊急住院抽液,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當年瓊光磊被診斷為黃甲綜合征時,他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可令他沒想到的是,這一天會那麼早地到來。這次住院,從體檢到抽液,一共花掉了3000多元,他一個月辛苦勞作也不過就掙2000多元。按照醫生的說法,他的病一旦引起胸腔積液,後續就需要定期抽液治療,具體抽液次數要看病情發展情況,醫生的建議是,最好每個月來醫院測量一次積液深度。

辦理出院時,醫生叮囑他辭去工作專心養病,否則長時間勞累,會在短時間內引起大量積液,他這麼年輕就引起積液,跟他的工作強度有很大關係。

瓊光磊沒有學歷、沒有背景,更沒有人際關係,像他這種“三無產品”如果再失去工作,那他壓根兒就無法立足。

好死不如賴活着,人一旦把目標降低到生存線之下,那他的手段就只剩下一種,“不擇手段”。

4年過去了,拐賣“韓梅”的那筆錢也花得差不多了,對瓊光磊來說,既然無路可走,那隻能鋌而走險。

出院后,瓊光磊揣着2000元錢找到了工廠的人事部經理,他以身體不適為由,讓對方給他安排一個人事部業務員的活兒。

所謂“人事部業務員”其實就是工廠的招工頭,有句話說得好,叫“鐵打的工廠,流水的員工”,只有源源不斷地招入新員工,才能補齊快速辭職的漏洞。招工業務員的薪資是基本工資加提成。而提成只有在招滿一定人數后才會計算。業務員辛苦忙活一個月只拿千把元錢基本工資的大有人在,所以這份工作並不是什麼好差事。很多人躲都來不及,走後門要做業務員的,瓊光磊算頭一個。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瓊光磊之所以選擇這份“出力賺得少”的工作,其實有他的計劃。

在這座遍地是外地人的城市,招聘業務員是唯一可以掌握打工者第一手信息的人。打工者不管是入職哪家工廠,必須要填寫一份入職申請表。而通過這張表,業務員可以完全掌握打工者本人及家庭的詳細信息。瓊光磊表面幹人員招聘的工作,實際上他卻在暗中篩選那些來自偏遠地區、單獨務工的女性。

選好目標后,瓊光磊利用職務之便邀約對方,只要女方有意,他便開始用感情牌將對方牢牢圈住,等到兩人的關係更進一層時,拐賣韓梅的套路又會重新上演。

瓊光磊之所以屢屢得手,是因為他有自己的一套手段。首先,長得漂亮的他不要,因為這樣的人走到哪裏都是焦點,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其次,性格外向的他也不要,因為這種人善於言談,人際關係很複雜,一旦失聯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出手的頻率不能太高,以每年2到3人為上,否則頻繁交友,也會給他帶來不小的麻煩。把握住這三點,基本不會失手。

截至2017年初,經瓊光磊之手“嫁”出去的女子就有14人之多,他也因此非法獲利50餘萬元。不過“常在河邊走,哪兒能不濕鞋”,2017年5月發生了一件事,讓瓊光磊徹底栽了跟頭。

那天晚上,瓊光磊躺在出租屋中百無聊賴地刷着朋友圈,工友轉發的一條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張圖片,畫面中一位雙鬢斑白的老人跪在某廠區門口絕望地抹着眼淚。圖片下方還打着一行小字:

“不遠千里,尋找孫女,至今無音,祈盼回信。孫艷,你的奶奶在找你,趕快回來。”

三十七

孫艷這個名字太過普通,如果不是有特殊關係,估計很難有人會根據一個名字就找到什麼線索。可這個名字對瓊光磊來說,再熟悉不過,因為幾年前他曾賣過一個女孩兒,就叫孫艷。

雖然他不敢確定那個孫艷就是圖片中老奶奶的孫女,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當下是資訊時代,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被媒體炒成熱點,為了防止事態進一步發酵,瓊光磊決定先下手為強,趕在媒體前面找到這位老人。

照片拍攝於松花電子廠門口,那個地方距離瓊光磊住處不足2公里,他騎着電動車在路人的幫助下很快找到了照片上的老人。

見四下無人,瓊光磊主動上前搭訕。

“老人家,你的孫女叫孫艷?”

老人握拳扶於耳邊:“你說啥?”

瓊光磊提高了嗓門:“我說,你是不是在找孫艷?”

老人一個勁兒地點頭:“對,孫艷,我孫女,你認識她?”

“認識,你跟我一起,我帶你去找她。”

老人聽言,激動得熱淚盈眶,連道了三聲“好”。

瓊光磊連蒙帶騙把老人帶到了住處,他先給老人煮了一碗面,接着又燒了一盆熱水給老人洗漱。等與老人聯絡好感情后,瓊光磊這才開始試圖解開心中的疑問。

“老人家,在依烏叫孫艷的人太多了,你能不能說得具體一點兒?”

“我孫女1997年出生,屬牛,對了,我這裏還有她的照片。”

瓊光磊從老人手中接過那張已經掉色的彩照,他仔細觀察后百分之百確定,照片上的女孩兒就是他幾年前賣掉的那個孫艷。

“老人家,這張照片看得不太清楚,你還有其他照片嗎?”

“沒了,我就這一張。”

聽對方這麼說,瓊光磊趕忙把唯一的證據捏在手心裏,又問:“老人家,你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

“我孫女往家裏打過一次電話,告訴我她在依烏工廠里上班,後來就沒了聯繫。”

“你孫女都這麼大了,估計在外面賺大錢呢,你也別著急,說不定哪天她賺到錢就回去了。”

老人噙着淚:“要錢沒用了,她爺爺死了。”

“爺爺死了和賺錢有什麼關係?”瓊光磊心生疑惑,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老人家,能不能說說你孫女的事情,越詳細越好,這樣我好幫你找人。”

老人擦拭眼角:“40多年前,我們村發生山體塌方,半個村的人都被埋在了土裏,這場事故,要了我三個兒子的命,當年要不是我和老頭子去山外種田,估計我們倆也難逃一劫。事情發生后,村主任抱着一個女娃找到我,說娃的父母都沒了,希望給娃討條生路,我和老頭子一合計,就應了下來,這個女娃就是我的孫女孫艷。

“艷子打小就很懂事,可惜她爺爺身體不好,為了給她爺爺賺錢治病,她十來歲就跟着別人出去打工,沒想到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年前,她爺爺病重,就剩下一口氣,村裏的醫生都說他快不行了,他還是硬挺了十多天,我知道,老頭子就是想再見艷子一面,可一直到下葬,他都沒能了了這個心愿。老頭子他死不瞑目啊……如果找不到我孫女,我沒臉回去見他,沒有臉啊……”

老人痛哭流涕,瓊光磊跪在她面前安慰道:“老人家,你也別太傷心,今天開始你就住在這裏,我給你留1000元錢,要是餓了你就出去買點兒吃的,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找到孫女。”

老人連忙作揖:“小夥子,真是謝謝你了,謝謝!”

三十八

離開了出租屋,瓊光磊找了一家快捷賓館安頓下來,老人剛才的話在他腦海里不停地閃現。瓊光磊打小就是苦命人,對於老人這種絕望,他是感同身受,他很同情老人的遭遇,但孫艷已被他賣進深山,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改變。思來想去,他權衡出了一個最穩妥的法子。他決定親自去山裏一趟,拍幾張孫艷的照片證明她還活着,然後再隨便編個理由,親自把老人送回家,以後這件事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一年是一年。這樣做,主動權就掌握在他自己手裏,可以將風險降至最低。打算好的瓊光磊,用新號碼聯繫上了買家刁文林,兩人約定在兩天後見面。

按照瓊光磊做事的一貫風格,只要交易成功,他與買家便老死不相往來,雙方的聯繫方式也會在第一時間銷毀。可唯獨刁文林的聯繫方式他一直保留着,一方面是因為他從瓊光磊這裏“娶”過兩房“媳婦”,另一個原因,是他曾經救過瓊光磊的命。

說起“救命”一事,還要從多年前開始聊起。那是瓊光磊第一次與刁文林做買賣,女孩兒帶到時已是天黑,刁文林主動挽留他在家中過夜。盛情難卻,瓊光磊就應了下來。可誰知兩人當晚喝得有點兒高,女孩兒用腳趾鉤到鑰匙,開門逃跑了,但是刁文林睡得淺,聽到了有人開門。發現女孩兒逃跑后,刁文林喊醒瓊光磊,兩人分頭進山追趕,當追到山谷深處時,瓊光磊一個趔趄摔進了地穴,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刁文林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若不是刁文林出手相救,瓊光磊當晚便會被摔成肉泥。女孩兒追回來時,瓊光磊為了報答救命恩情,只收了他1000元路費,其他39000元如數奉還。也正是有這層關係在,兩人才一直沒有斷了聯繫。

第三天中午,瓊光磊如期而至,刁文林在家中備好酒菜,準備和他來個不醉不歸。

然而當瓊光磊踏進院子時,他就感覺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氛。

“老刁,我給你娶的兩房媳婦呢?”

“哦,我經濟條件有限,養活不了,讓我送給親戚了。”

“送給哪個親戚了?”

“反正就是親戚,你問這麼多幹嗎?”

見刁文林有些不悅,瓊光磊只能實話實說:“老刁,你先別生氣,你還記得那個叫孫艷的女孩兒嗎?”

“記得,怎麼不記得。”

“這個女孩兒出了點兒問題,實不相瞞,我這次就是為她而來,你告訴我孫艷在哪裏,我只要給她拍幾張照片證明她還活着就成,拍完照片我就走。”

刁文林眼角在不停地抽動,他惡狠狠地回答道:“不行!”

瓊光磊有些不解:“老刁,咱們可是舊相識了,你要理解我的難處,我要是因為她被抓了,你肯定也跑不了。舉手之勞而已,幹嗎這麼大反應?”

刁文林頭一扭:“抓不抓你我不管,反正孫艷肯定不能讓你見!”

“老刁,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這個意思!”

瓊光磊眯起眼睛,冷冷地說道:“難不成,孫艷已經被你害了?”刁文林一怔,一把將瓊光磊推倒在地。

見對方反應如此劇烈,瓊光磊就算再傻也猜到了實情,他坐在地上顫巍巍地指着刁文林:“老刁,你真把人給殺了?”

刁文林站在原地目露凶光。

“孫艷死了,那我賣給你的另外一個女孩兒是不是也被殺了?”

“小子,你說得沒錯,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我今天就送你去見她們!”刁文林抄起木棍就打了過去。

木棍在空中發出“呼”的一聲響,瓊光磊光從聲音就能判斷出,對方已下了死手。

事已至此,只有以命相搏才有生路,瓊光磊也不是省油的燈,接連幾個回合,對方也沒佔到多大便宜。

交戰了半支煙的工夫,兩人體力均有些透支,瓊光磊手握金屬調壓器緊靠南牆,刁文林則攥着木棍與他相對而立。

多次喘息之後,瓊光磊率先挪動步子,刁文林赤膊上陣,準備和他決一死戰,然而就在刁文林邁步向前時,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

刁文林腳底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緊接着他的身體開始不停地抽搐,嘴裏也隨之發出“咿咿呀呀”的叫喊聲。

瓊光磊擔心有詐,始終未敢上前,然而沒過多久,躺在地上的刁文林徹底沒了動靜。

屋內安靜得有些詭異,瓊光磊手持調壓器慢慢向前挪步,然而就在他觸碰對方的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心臟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觸電后的他這才發現,刁文林身下壓着一根銅線。銅線曾連接調壓器,瓊光磊情急之中拽下調壓器當作武器,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無心之舉竟讓刁文林中了招。

找到了源頭,瓊光磊用木棍把銅線撥到一邊。當確定刁文林的身體不再導電后,他開始用拇指瘋狂地掐起對方的人中,可不管他用多大力氣,都為時已晚。

人死不能復生,瓊光磊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保全自己。冷靜下來之後,他想起了多年前地穴求生的那一幕。

地穴荒無人煙,把屍體扔進那裏,天王老子也不會發現。想清楚后,瓊光磊找到一個大號米袋把屍體塞了進去,等到夜幕低垂,他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摸黑找到了地穴入口。

拋屍,盜走財物,處理現場,一切都在有驚無險中進行。兩天後,他回到依烏再次見到了孫艷的奶奶。

“小夥子,你出去這麼久,見到我孫女了嗎?”

“見到了。”

“那她人呢?”

“她現在跟着大老闆,可能很長時間都不回來了,不過您放心,您以後就在這兒安心住下,由我來照顧您。”

“你來照顧我?那怎麼成?”

“沒事的奶奶,反正我也沒有親人,今後您就是我的親人。”

“謝謝你小夥子,謝謝,你真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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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滴水·屍案調查科系列(完結版·全7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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