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誰
喝完最後一滴三十年釀造的國酒,俯視城市萬家燈火,萬家燈火叢中不斷閃爍的霓虹,陳子恆已經下定決心,要從自己一手締造的三十層大廈上一躍而下。二十年的商場打拚,一切歸零,不,是負,不是從天庭到人間,而是從天上到井底,那幾個高利貸者今天下午又把公司的門堵了,他已經看不到希望,唯一的就是坐在這裏欣賞最高的風景,品味最後的晚餐。夜風襲來,他踉踉蹌蹌的站起,要走過去攀過護欄,突然腳下一拌,他一頭摔了下去······
醒來,仍是涼風習習,自己不是死了嗎?奈何橋畔會有如此景緻?掐掐自己的大腿,疼。摸摸自己腦袋,卻發現腦袋後面有一根小辮子,像電影裏的古裝戲裏的孩童。望望左右,發現自己爬在一棵大榆樹上。莫非自己掉到了榆樹上?不對,自己的大廈前面是兩棵高大的丹桂樹,是花了十幾萬從南方移栽過來的,再看大榆樹枝幹遒勁,有些年代了,上面密佈圓形的孔洞,那是當地一種叫榆蛹的洞穴,有的孔洞裏不斷流出赭紅色的木屑和黏糊糊液體,那是榆蛹在啃食樹木。
應是陽春三月,大地復蘇,萬物萌動,榆樹最先感知春風,其他樹木還是光禿禿的,這棵老榆樹上已經是一嘟嚕一嘟嚕的嫩綠榆錢,榆錢口味甘甜,可生吃可蒸煮,既當糧又當菜。在春荒時節,榆樹最先發芽,是饑民最好的救命物。即便好的年景,榆錢和榆樹葉也是村民的喜愛,榆錢麵條、榆錢窩窩頭勝似魚肉。
我是誰?我在哪裏?
“陳子恆,捋榆錢啊,把你手邊的榆錢捋了。”下面一群玩伴不斷的吆喝着少年。陳子恆伸手捋下幾串,隨手楊在微風裏,榆錢飄飄洒洒,打着旋飄落。引得小夥伴在樹下爭搶。
陳子恆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仍然高高在上。
正在得意,臉上重重的挨了一掌,陳子恆懵逼之際,幾隻灰雀嘯叫着向他俯衝過來,看看身邊,一個鳥窩裏兩隻幼鳥驚恐的望着他,發出唧唧的叫聲,原來自己侵入了這些鳥的領地,你竟敢打我,。看我不把你的老窩端了。
此時,從一座大宅院裏跑出一個老者,老者在街上問了一下,就快步往這邊跑來,來到大榆樹下,抬眼一看,見高高的樹梢上,陳子恆猴子一樣的爬在樹上,正把小手伸向鳥窩。老者緊張的張大嘴巴,卻不敢言語,怕聲音把這個紈絝少爺驚落下來。
從鳥窩裏摸出兩隻羽翼未豐的雛鳥,放進口袋裏。樹梢上的鳥越來越多,也更加瘋狂的向他襲擊,陳子恆很生氣,用樹枝捅了幾把,鳥窩破碎,搭鳥窩的枯樹枝稀稀拉拉的飄落下來,一起飄落的還有幾片鳥羽,晃晃悠悠的飄向遠方。
老者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少年從樹梢猴子一樣的滑下。還沒有到地面,老者上前,一把捉住陳子恆。
“你爹回來了,趕快回家。”老者說道。
陳子恆一聽,有點迷糊,說道:“我爹是誰?”
“少爺是不是在樹上受了驚嚇?咋就不知道你爹是誰了?你爹是四通鏢局的大掌柜,出去走鏢了,本來要一個多月才能回來,路上出了差池,突然的就回來了。”
“俺爹會不會打我?”陳子恆問道,這爬樹掏鳥的事情,家長知道了,少不了一頓皮肉之苦。所有的家長都是如此,即便穿越了也會這樣,趁老者鬆手,少年拔腿就跑。
“少爺,莫跑,少爺,莫跑。你爹不會打你了。你趕緊回去。”老者在後面緊追。
老者氣喘吁吁,怎會追上一個少年。
“少爺,你不要跑了,你爹真的不會再打你了,你快回去,你爹病了,晚了,你就再也見不到你爹了。”老者說道。
陳子恆站了下來。他雖然懵懂,但老者的話是聽得懂的。老爹病了,怪不得這麼快就回來了,晚了就見不上了,看來爹爹病的不輕。
老者追上。一把拉住陳子恆不放,不僅沒有怪罪,還憐憫的望着少年。
順從的跟着老者回家,走到自家的寬大宅院,見大門口栓了一匹大騾子,一輛馬車停在院子。正房裏圍滿了人,緊張的呼喚着爹爹的名字,見少年進來,給少年讓出一條通道。
陳子恆進屋,見一個中年男子躺在房中間的一張床上,身上蓋着被子,面色蠟黃。他惶恐的走近。
“他爹,你睜開眼睛,子恆回來了。”一個小腳中年婦女說。
中年男子沒有抬眼。“快叫你爹。”小腳女人說道。
陳子恆把臉俯到那張蠟黃的臉上,蠟黃的臉上像蒙了一層細沙,嘴唇崩裂,嘴角有一絲乾涸的紫色的血液。他木然的叫道:“爹,爹。”
蠟黃的臉上終於有了動靜,他睜開了眼睛,看見陳子恆,嘴角動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想說什麼,卻沒有發出聲音。掖在被子裏的手動了一下,想要抓住什麼。他像是忽然的明白了,把手伸進被子,抓住了一隻硬邦邦冰冷的手。這隻手曾經威震武林,一掌能擊碎半尺厚的石板。而今除了冰涼甚至有點綿軟。
“大哥你有啥話就說,到家了,到咱家了。”身旁的一個環眼豹頭的男子說。爹爹是鏢局的總鏢頭,這位是鏢行的老二,叫秦金豹秦金豹,陳子恆應該叫他二叔,這一次就是他和爹爹一起押鏢的,爹爹和二叔秦金豹很少一起走鏢,除非是特殊的護鏢。
中年男子的手緊緊的抓住陳子恆的手,嘴角囁喏着,像要說什麼。陳子恆連忙把耳朵貼在他的嘴邊。
“陳,陳······”男子努力的說。忽然,陳子恆感到他的手忽然的鬆開了,軟軟的耷拉下來。
“爹,爹。”陳子恆努力的叫道。
“大哥,大哥。”
“老爺,老爺。”
屋子裏響起了哭喊聲。
爹爹陳鳳茂的嘴角斜斜的,眼睛微張着,像是看着這一切。
好久,老管家陳安把陳子恆拉了起來,陳安就是剛才那個把他拉回來的老者。
“都不要哭了,老爺回來了,回家了。他一輩子漂泊在外,沒有葬身荒野,沒有馬革裹屍,是陳家的幸事,是鏢局的幸事。老爺一輩子行俠仗義,扶弱濟困,結交英豪,江湖上留下美名。今天老爺全身而回,我們應該隆重排場的把老爺送走。”老管家陳安說。
一干人止住哭泣。
“秦二爺,老爺回來的路上可有什麼交代?”老管家問道。
“大哥受了重傷,回來的路上,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清醒的時候,他交代,如果此劫難逃,喪事從簡,鏢銀丟了,如果不能尋回,就把鏢局賠付人家。”秦金豹說。
“這是怎樣的一家僱主?”
“鏢是大哥接的,我不大清楚。反正在官府備的有鏢單。自會有人家找上門來的。”秦金豹說。
老管家沉吟好久,說道:‘先把老爺的後事辦了吧,其他的事再說。’
房間裏除了女眷在哭,其他的人按照老管家的吩咐,抬棺材的抬棺材,往陳鳳茂生前好友報喪的報喪,置辦壽衣的置辦壽衣。棺材是早已準備好了的。每一個鏢師走鏢之前,都會向家裏交代一些事情,就算是遺言吧。走鏢的風險大,說不定哪一天就會遭遇不測,因此不管年齡大小,棺材是早就準備好了。
一干人都在忙活。老管家陳安對屋裏悲悲戚戚的人說道:“你們都出去吧,留下少爺,我們兩個給老爺擦洗一下身子,換一下壽衣。”
屋子裏靜了下來,老管家把房門輕輕關上,吩咐陳子恆用銅盆端來熱水,拿出一塊嶄新的方巾,在熱水裏泡了一陣,取出,敷到陳鳳茂蠟黃的臉上。
“老爺,您要上路了,洗洗臉,以後就再不會過風餐露宿的日子,你臉上的風沙太多了,您看,這耳朵里都是沙土。”陳安一邊給陳鳳茂擦臉一邊不停的念叨。
陳子恆傻傻的站着。
銅盆里的水變得渾濁泛着血紅色,那是爹爹嘴角的褐色的血痂在熱水裏融化。
“把水倒了,換乾淨的熱水。”陳安說。
陳子恆端起銅盆把誰倒到外面,從柴房端進熱水。
昏暗的屋子裏,老管家已經把陳鳳茂的衣衫解開,想脫下他的衣服,可是血水已經乾涸,衣衫緊緊的沾在身上。老管家用熱水把陳鳳茂的身體濕了,才將滿是血跡的衣衫脫下。擦拭了陳鳳茂古銅色的胸膛。陳安讓陳子恆幫忙把爹爹身體翻過來,擦拭了一陣,老管家忽然的叫了一聲:“怎麼會是這樣的傷痕?”
陳子恆一看,只見爹爹的背上有一片焦黑。像是被一個手掌形的烙鐵燙上去的,焦黑的掌印周圍滲出了血水。
“你爹是被人在後面下手擊傷的。”
陳子恆不說話,眼睛獃獃的盯着那恐怖的畫面。
“少爺,你應該好好練功,長大以後為你爹報仇。”老管家說。
陳子恆木然的點點頭,他還沒有從繁華的都市裏走進來,腦海里仍然停留在高高的樹梢上,樹梢上嘰嘰喳喳憤怒的灰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