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子真是同性戀嗎?

“這樣吧，何老師，我有個請求，想先請你看幾張照片。”

來訪者甘女士坐在我身旁，盯着我看了一陣，起初一言不發，考慮了半天，才用了這麼一句話作為開場白。

她四十歲左右，斯文秀氣，打扮入時，頭髮染成了流行的棕褐色，外貌給人一種她很開朗的感覺，但她眼裏的焦慮情緒卻無法掩飾地流露了出來。

她從包里拿出一個U盤遞給我，我和她一起起身走到工作室的電腦前，我讓她自己打開U盤。

讓她自己打開，而不是我幫她打開，這個微妙的決定算是一種技巧。

因為甘女士看起來精明強幹，而且表現得不夠信任我，我絕對不能任她擺佈。當她願意按照我的要求自己打開U盤，她的內心就慢慢做好了接納我的準備。

甘女士遲疑了一下，依言坐到電腦前。

被打開的第一張照片是幾個人的合影，看得出來是一位老師帶着幾個孩子去參加什麼比賽，載譽歸來。一個帥氣的小男孩兒懷裏抱着一束鮮花，笑容特別燦爛，讓人覺得他自信又開朗，很是顯眼。

甘女士的問題隨之來了：“你猜猜看，哪個是我兒子？”

我立刻警惕起來。

表面上看，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其實不然。作為心理諮詢師，我猜對了固然好，來訪者會對我更有信心；可是如果猜錯了，她就會對我產生失望情緒，這對接下來的諮詢會相當不利。

我知道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不被她控制，而是有意把問題引開，先請她談談這張照片的背景，這樣，她會透露更多信息，我也就更容易知道誰是她的兒子。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似乎也故意想考驗一下自己的直覺，於是伸出右手食指，肯定地、無聲地指住那個很打眼的抱着鮮花的小男孩兒。

她很驚訝地問：“你怎麼猜到的？你又不認識我孩子。”

我笑笑說：“感覺。”

話雖如此，事實上，我的猜測是有一定心理學依據的。通常情況下，人只對自己以及和自己密切相關的人和事感興趣。這位母親帶來這麼一張有兒子在場的合影，很可能，她的兒子應該就是其中最顯眼的那個人。當然，只是通常情況下如此，也有不少例外，我不過是在冒險而已。

幸虧猜對了。這第一關算是過了，我微微舒了口氣。

她接着打開第二張照片。

這張照片上只有一個人，是一張室內照，很可能是特意跑到照相館去留的影。那是一個頭髮比較長，非常清秀的少年。如果不是因為甘女士在QQ上告訴我，她擔憂自己的兒子有同性戀傾向，我會認為圖片上是個剪了短髮的女孩子。

她說：“這是我兒子現在的樣子。唉！你看你看，哪裏還像個男孩子丨”

然後她打開第三張，是一張集體照，可能是十幾個人參加什麼戶外活動，她的兒子仍然很打眼，只不過頭髮留長了，身上穿着帶花紋的T恤，像個率性的女孩子。和第一張照片相比截然不同的地方是，那孩子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憂鬱。

看完照片，甘女士小心地收好U盤，我們又回到諮詢室。

“您兒子表現得像個女孩子有多長時間了？”望着她愁眉不展的樣子，我輕輕發問。

“哦，都有兩三個月了。”

“您想過帶兒子一起來諮詢嗎？”

“他要是肯來，我早就把他帶來了。他就是不肯來，只好我自己先來找您諮詢一下。”

“你自己分析過沒有，是什麼事情使他發生這麼大的改變呢？”

“好像自從他上初中以後，慢慢就變了。’’

“發生了什麼具體的事情嗎？”

“這要從他的小學說起。他以前讀小學的時候，是老師眼裏的寵兒。我這個孩子從小就乖，好聰明好懂事的，成績一直非常好。這麼說吧，他們學校如果有什麼機會，只有一個名額參加的話，基本上非我兒子莫屬。寫作比賽啦、數學競賽啦、英語口語比賽啦，反正，只要是比賽，我兒子基本上都是學校第一名。”

她側着頭想了想，繼續說：“可是到了初中，他讀的是省重點，情況就有所不同了。第一名不再是他，他的成績一般都是前五名左右。而且，更要命的是，他的班主任是個剛畢業的碩士研究生，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長得也還秀氣，偏偏個性特彆強，總要所有的學生對她唯命是從才行，老說我兒子不聽話，說我兒子跟她對着干。我已經被那個老師叫到學校好幾次了。

“有一次，我竟然被逼得當眾打了我孩子幾個耳光。其實那樣做我也很難過，我邊打他，自己邊哭了。事情是這樣的，有一次老師排座位，把我孩子排到最後一排去了，其實他個子並不是特別高，以前從來沒坐過最後一排，他就不肯，說他看不清黑板，執意不肯坐下來，寧願站着聽課，老師就氣沖沖地把我叫到學校。我到了學校，看到別的同學都坐着，只有我兒子站着，昂着頭，倔強地不肯坐下來。我於是勸他先坐下來，他不聽，老師也說了幾次讓他坐，他就是不聽。我又氣又急，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坐，他都不肯，於是我就甩了他兩個耳光。兒子掉眼淚了，我也放聲哭起來。沒想到那個老師在邊兒上大聲說：‘打得好！如果他是我的孩子，我早把他打死了！’”

天哪！這個老師是怎麼當的？怎麼能說這樣的話？這個家長也太過分了！怎麼能當眾打自己的孩子呢？一個理性的家長，絕對不能一邊倒到老師那一邊，應該站在客觀公正的角度來處理這件事。

我腦海里閃過這一長串念頭，但我什麼也沒說，只輕聲問：“你經常打你的兒子嗎？”

“沒有，我很少打他。說真的，從小到大，我很少打我的孩子，捨不得打，也不需要打。那天我是真的氣壞了，所以才動手打了他。’’“就是從這件事之後，他就變了嗎？”

“基本上是這樣。”

“具體有哪些改變？”

“就是我告訴過你的，他把頭髮留得很長，穿那種女性化風格的衣服和鞋襪，還把自己的名字都改了，叫什麼雲虹。哦，我想起來了，還有個很重要的事我沒跟你說。”

她望着我，有些遲疑，似乎在尋思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訴我。

我也望着她，我相信極可能她引而不發的這件事才是真正的焦點。

“何老師，你平常看不看電視上那些選秀節目？”

“哦，真抱歉，我很少看電視。太忙了。”

“嗯，那我怎麼跟你說呢？是這樣，就是電視台有一個選秀節目，動不動就號召大家用手機投票那種，有一個選手獲得了第二名，那個選手很中性化，明明是個男孩子，偏偏打扮得像個女孩子。他所有的粉絲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作虹橋。這些虹橋大部分是十幾歲二十幾歲的男孩子。後來，輿論對那個明星很不利，說他有女性化傾向，虹橋們為了支持他，就想辦法挺他，說所有的虹橋都是女人，那個明星是男人，是虹橋們共同的老公。我兒子還說，那個明星公開承諾，某年某月某日，他會娶所有的虹橋為妻。”

唉，怪不得電視被越來越多的人斥為垃圾文化。不過，也許這些事情，完全背離了電視台當初做這個節目的初衷。但是如果甘女士說的都是真的，那個明星的所作所為就太不負責任了，顯然這會讓相當部分青少年受到誤導。

我想了解事情的真相，就問她：“你說那個明星公開承諾娶所有的虹橋，這件事是真的嗎？”

“我兒子說的啊，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他現在一天到晚着了魔似的，家裏到處是那個明星的圖片，不男不女的，醜死了。我兒子卻拿它們當寶貝，我想把它們撕下來，但我兒子威脅說，要是我撕掉那些圖片，他就把自己小時候的所有照片統統撕掉。我知道他真會做得出，就動都不敢去動他的東西。’’

這麼說來，我心裏開始有底了。這個青春期的男孩子應該不是什麼同性戀，只不過是追星加青春期叛逆的表現而已。雖然同性戀已經被視為一種非異常的性取向，但是，畢竟它不是人類社會的主流，不會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我明確地表達我的觀點：“我沒看到你兒子，但就我的感覺而言，他並不是同性戀。因為一般說來，真正的同性戀，必須以對同性有性衝動以及跟同性有性行為作為前提的，也就是說，同性戀者的性取向是指向同性的。我從你講述的情況看，你兒子似乎沒有這方面的傾向，他面臨的是其他問題。首先，你兒子上了初中之後，不再是第一名，也不再是老師的寵兒，他的老師不但沒注意他的感受，還對他態度非常強硬，傷害了他的自尊，所以他心裏特別失落。其次，你那次當眾打你的兒子，可以說是雪上加霜，所以，他就開始叛逆、追星，到虛幻的世界裏去尋找寄託和安慰。恰好他心目中的明星非常中性，那些追星一族中又有一些極端的做法，簡直是倡導大家同性戀，這才導致了你兒子目前的情況。當然，這只是我根據你提供的情況所做的推測，請記住這只是推測。真實情況是什麼樣的，這還要等見到你的孩子，我才能下結論。”

“跟性有關的事情，在我兒子身上倒是還沒有發現。”

“既然是這樣，你就不用擔心你兒子同性戀。先耐心對待你的兒子，你自己要成為你兒子真正的朋友。青春期的孩子，出現這樣那樣的情況都很正常。你先改善好你們的母子關係吧。我想，如果你要求兒子來諮詢，他卻不肯來，這本身也說明你們母子關係有問題，是吧？”“是的，這個孩子，現在越來越不聽話，我都快被他氣死了。’’

“青春期的孩子，他們的身體、心理發育都很快，自以為已經長大，而事實上卻依然很幼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成長速度和發育特點。你還需要跟孩子的老師多溝通，老師的做法可能也有欠妥當的地方。如果可能，請下次帶您孩子一起來諮詢。”

她勉強點點頭，說：“我盡量動員他來，他實在不肯來，我也沒辦法。”

諮詢時間已到，我只能這樣結束談話，迅速抽身，因為我還要為明天的電視節目錄製做準備。

美女主播唐藝馨常常會毫不留情、出其不意地給嘉賓出難題。要知道，提出刁鑽古怪的問題是不少主持人的看家本領，即使對於好朋友，她也不會心慈手軟。

作為一名資深的心理諮詢師，我可不想讓觀眾看我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