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洋：帶來一個驚喜

林雲漠說今天晚上他會安排時間，和我一起去看看我提到的美妙地方，他說他的好奇心被激發出來了。

上午九點五十五分，我坐在心理諮詢室里，好不容易把晚上可以見到林雲漠的喜悅收藏起來，開始揣測楊洋究竟會帶給我一個什麼樣的驚喜——儘管再過五分鐘，楊洋就會出現，從而解開這個謎底，可我還是願意自己猜一猜。

這次楊洋隔了半個月才給我發短訊要求諮詢，並且說要帶給我一個驚喜。

什麼事情才稱得上驚喜呢？楊洋找了份好工作？他爸爸給他買了輛新跑車？或者，我突然想起來，難道是他找到了許菲？

似乎是為了肯定我的猜想，楊洋到了，而且身邊跟着一個斯文清秀、有古典氣質的女孩子。

楊洋笑着問我：“夢瑤老師，你猜猜這位美女是誰？”

我假裝笑着搖搖頭說：“猜不到，你沒有給我線索。”心理諮詢師有時候需要狡猾一點兒。如果我貿然說出許菲的名字，並不是一件好事，萬一我猜錯了呢？將是何等尷尬？

“夢瑤老師，您好，這些天我一直聽楊洋說起您，所以，我也決定和楊洋一起來看看您。我叫許菲。”

女孩子臉上有些許羞澀，說出來的話卻落落大方。

果然是許菲。我很想知道楊洋是怎麼找到她的，卻又覺得不方便問。

“你好，許菲，我也聽楊洋很多次說起過你。”

“夢瑤老師，我這次找許菲找得好苦呢！我跟我爸爸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講清楚了，我爸爸也支持我去找她。然後，我自己只知道她以前做事的公司，沒太多其他線索，於是我乾脆跑到律師事務所去，找律師幫我辦這件事。我承諾，只要找到許菲，所有的費用我自己承擔,還另外付十萬元律師費。結果那個律師有個朋友是公安系統管戶籍的，一個星期不到，就把許菲找到了。我好不容易找到許菲家裏去，剛開始,她根本不肯跟我來。”楊洋邊說邊滿臉笑容地望着許菲。

許菲有些不好意思，低着頭。

“是嗎？許菲剛開始不肯跟你走？”我饒有興趣地問。

楊洋指着許菲：“不信你問她。”

我微笑着望向許菲。

許菲仍然沒有抬頭，但她的臉上帶着笑。她略略偏開頭想了想，然後對我說：“其實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楊洋，他真的是太孩子氣了。以前那些事，我估計他自己都跟你說了，我那時候真的是傷透了心，哪有這麼不負責任的男人？”

“好，既然那是過去的事情，而且他自己也知道錯了，我們就放他一馬好了。至少這次楊洋找到你，表現還不錯吧？”我馬上息事寧人。

“唉，什麼不錯啊！這次我爸爸媽媽見到他，也都說他像個小孩子。講件小事情吧，您可別笑啊！我們家有一個院子，裏面種了幾棵無花果，這段時間，無花果正好陸續熟了。不過，那幾棵無花果也怪，它的果實每天只熟十幾顆，平常還是青澀的，熟了的那十幾顆會突然膨脹，然後變成紫色。這時候，那些鳥呀、雞呀就會去啄食熟了的無花果。楊洋嘗了一顆，很喜歡無花果的味道，你猜他怎麼辦？第二天，他就搬條凳子，守在樹下，有鳥來有雞來，他就趕走它們，因為他自己想吃。你看，哪個大人會這樣去做事情？”

許菲邊說邊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

我笑道：“這就是一種童趣了。其實，人和人真的不一樣，有的人，他懂事確實懂得晚一些，如果你愛上這個人，就要學會寬恕和憐憫。只要他學會對你負責，在這樣的前提下，保持一顆童心，倒也不算壞事。我們有好多藝術家，不是也七八十歲了還天真得像個孩子嗎？”

許菲突然收斂起笑容，她認真地說：“夢瑤老師，其實我今天跟楊洋來，一方面，我確實是對您很好奇，想看看您；另一方面，我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想知道，楊洋真的可靠嗎？我跟他在一起，會有好結果嗎？說實話，他以前的表現，真的讓我有些后怕。’’

楊洋的臉驀地漲紅了。

我問許菲：“如果你想探討這個話題，需不需要楊洋迴避一下呢?許菲猶豫地望着楊洋，看來她還是非常在意他的感受的。

楊洋看看她，再看看我，說：“要不，我還是迴避一下吧。許菲,我到外面去等你。”他轉身要走，然後又回頭對許菲說，“菲菲，你放心，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我，你要對我有信心。”

“夢瑤老師，雖然我跟楊洋回來了，但是說實話，我還是很擔心的。你看，我生病住院，他人就跑了；我懷孕，他又不見了。這樣的男人，怎麼可以託付終生啊？”

“我非常理解你的感受，當初是什麼讓你決定跟楊洋談戀愛呢？”

“那時候我覺得他這個人很純真，也挺講義氣的。我說兩件小事給您聽，有一次，我們一起去喝酒，在路上，一個鄉下來的婦人纏住我們，說她的錢包被偷了，回不了家，希望我們給她一點兒路費。這年頭，騙子太多了，我們就覺得她肯定也是個騙子，都不想理她。可是楊洋卻拿出一百塊錢給了那個女人，當時我看了挺感動的。第二件事，我們當中有個人的阿姨得了癌症，缺錢治病，我們都只是象徵性的拿個幾百塊錢，但是楊洋卻找他爸爸要錢，給了那個朋友一萬塊。所以我覺得，他其實是個仗義疏財的人，而且心地很善良。可是沒想到，等我遇到麻煩，他卻一走了之，太過分了，也太讓人無法理解了。他對朋友、對一個乞丐都可以那麼好，怎麼可以對我那麼無情那麼不負責任呢？”

“你問過他為什麼要那麼對你嗎？”

“這次他找到我，我問了他。他說是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只好逃避。他還說等他下定決心來面對，我卻沒給他機會。”

“楊洋的經歷，想來你是知道的吧？”

“您是指他媽媽的事吧？我知道，他才八歲，他媽媽就自殺了。”

“是的。你是怎麼解釋楊洋關鍵時刻不管你的做法呢？”

“我就覺得他還沒長大，像個孩子，不負責任。”

“這是一種解釋。”

“夢瑤老師，還有什麼其他的解釋？”

“那時候，可能他內心有些結還沒解開，等下我們可以再問問他。”

許菲反覆問我，楊洋是不是有什麼人格障礙。我回答說：“如果一定要用人格障礙來解釋的話，楊洋可以算是一種依賴型人格障礙。這種人格障礙的特徵是非常依賴，不能獨立解決問題，怕被人遺棄，常常感到自己很無助，而且缺乏精力。”

“那怎麼辦呢？他還能變好嗎？”

“他不是已經在變好嗎？你想，他想了一些辦法找到你，而且，跟你承諾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不就是在好轉嗎？”

“楊洋，你快進來。”許菲突然揚聲對外喊道。

楊洋進來了，臉上的表情有些緊張。

“楊洋，那兩次，你為什麼要當逃兵，不管我？”許菲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楊洋不好意思地說：“我已經告訴你了呀，當時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就只好躲開。我只想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或者一個忘記這些事情的地方，什麼都不要去想。”

“那如果以後又發生一些你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事，你是不是又會一走了之？”

“菲菲，請你相信我，我再也不會這樣做了。不管將來遇到什麼事情，我都會和你一起去面對。不過，菲菲，你也要承諾，無論如何,你不能拋棄我。我很怕你會怪我，會離開我或者拋棄我，我發現我不能沒有你。這段時間，我想得很清楚了。”

他們擁抱在一起，像一對連體人。

楊洋說：“菲菲，我們這輩子，誰都不要離開誰，好嗎？”

我看在眼裏，心中卻毫無喜悅的感覺。這不是什麼皆大歡喜的結局，因為這說明，楊洋的內心，依然是非常依賴的。他總要和別人在一起，才有自我存在感，他不想獨自去面對什麼事情。他必須日漸獨立起來。

可是，一個人要做到完全不依賴，有多麼難。

我的精神，不也是在試圖依賴林雲漠嗎？

幸虧晚上就能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