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自己的方式愛你

我用自己的方式愛你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今天上午,除我跟李岑岑有預約,因而留下來做諮詢之外,諮詢工作室其他人都出門參加一個心理學推廣的活動去了,會是什麼人來敲門呢?

我打開門,一個五十齣頭的婦人站在門前,她戴着眼鏡,穿了件紅色花紋的旗袍,看起來很有氣質。

她問:“這裏是心時空心理諮詢工作室嗎?”

“是的,請問您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們幫助嗎?”

“你是心理諮詢師嗎?”

“是的。’’

“哦,我在網上看到你們工作室的地址,今天路過這裏,所以上來看看。”

“歡迎您。”

我把她往辦公室引,她邊打量我們的辦公室,邊看看我,然後說:“我覺得你好面熟。”

我笑一笑,道:“我叫何夢瑤,是一名資深的心理諮詢師。’’

她恍然大悟地說:“我想起來了,我在電視上看到過你。不好意思,我看電視看得不多,所以一下子沒想起你來。”

這段時間唐藝馨繼續在主持《婚姻評審台》這檔節目,她懷孕時間不長,不明底細的人根本看不出來。這兩次我去台里錄節目見到她,她刻意什麼也不跟我說,我也就不好主動去問。我只是每次都給她一些暗示性的、不着邊際的鼓勵。比如:“一切都會過去的。”“要好好保重自己。”因為針對性不強,這樣的話顯得不痛不癢。可是,如此私隱的事情,她不跟我說,我是不方便主動提起的。

我把思緒從唐藝馨身上收回來,給這位臨時來訪者倒來一杯茶。她說:“我可以現在就請您給我做諮詢嗎?”

我遲疑了一下說:“應該可以,正好我現在有空。不過,心理諮詢是要收費的。’’

她說:“這個我知道,我在網上都看到了,您的收費標準,好像是三百塊一個小時吧?這沒問題。”

我們走進諮詢室坐下來,我拿出一張來訪者登記表請她填寫,她只在姓名一欄里簡單地寫了一個“袁”,年齡一欄寫了“56”,再留下手機號碼,然後,就不想往下填了。

我只好開口問:“您希望我怎麼稱呼您呢?”

“你可以叫我袁老師,我是醫科大學的教授。”

“哦,袁老師,您是想就什麼方面的問題進行諮詢?”

她嘆口氣,自顧說開了:“唉,我這輩子,自己都說不清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我曾經是活得非常開心的一個人,一天到晚動不動就哈哈大笑,那種笑,是從胸腔里發出來的笑聲,是發自肺腑的真心的笑。後來,我開始過得不好,整個人都垮掉了。每天都會大哭一場,號叫着像一條受傷的母狼。’’

說到這裏,有淚從她眼裏湧出來,她馬上急急往下說,似乎要甩掉這種悲傷的情緒:“幸虧現在,又慢慢變好了。這一切,都是我老公引起的,他對我非常好,長得很帥,一米八幾的個子,別人都說他像克林頓。我的兒子倒是一直很好,現在在美國留學,沒讓我操半點兒心。”

說到這裏,她打住了。

她的這段敘述,很容易讓我以為她找了個非常優秀的老公,然後,老公背叛了她,又去找了別的女人。因為這種版本的故事,我聽得實在是太多了。但我提醒自己,不要做過多猜測,只管傾聽事實。

她從包里掏出一條花手巾,擦了擦眼睛裏的淚水。其實桌上有餐巾紙,她卻視而不見,而且,我感覺得到,她可能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容易掉眼淚,以至於包里的手巾成了她的必備品。

擦完淚水,她繼續說:“那時候,我的老公對我實在是太好了,從來不讓我進廚房,事無巨細,對我體貼周到,我可以這麼說,真的很難找到這麼好的好男人,他簡直可以稱得上完美。”

她又開始拭淚,而且嗚嗚哭了起來。等她終於安靜下來,我決定要開始發問,因為我不知道她老公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的講述實在是太雜亂無章了。我於是試圖引導,問她:“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老公後來得了癌症,現在已經去世好幾年了。”

我這才明白過來,接着問:“您的老公已經去世好幾年了?那您今天來諮詢的事情跟您的老公有關嗎?”

我承認在有些時候,我可能不是一個特別有耐心的心理諮詢師。我在做諮詢過程中,有時候會刻意加入一些我自己主觀的東西,比如,對進程的控制,我可能會喜歡按照自己的速度來進行,而不是一味順應來訪者的節奏。應該說這種做法是一柄雙刃劍,雖然有時候會使諮詢顯得更有效率,為來訪者節約了時間;但是,這樣做有時候極可能會打斷來訪者的思路。

袁老師茫然地望着我說:“不能說沒關係,也不能說有太大的關係。”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得不承認,可能我有點兒跟不上袁老師的思維。

但,這不是什麼問題,畢竟我是一名有經驗的心理諮詢師。

我說:“您的意思是,今天來諮詢的事情跟你的老公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兒關係的,對吧?”

“對,可以這麼說。從知道我老公得癌症到他去世之後,我哭了整整三年。每天一到辦公室就要號啕大哭十幾分鐘,哭一場之後,才能開始正常工作;否則,我會心神不寧,什麼事都做不了。他還在治病的時候,當著他的面,我絕對不會哭,連眼淚都不會掉一滴,可是,一轉身離開他,我就完全受不了,哭得一塌糊塗。”

她仍然沒有切入正題,我只好順着她的話問:“您現在還是每天都哭嗎?”

“那沒有,早兩年就沒哭了。我剛才不是告訴你,我曾經過得非

常好,然後非常不好,現在,又開始好了。既然好了,怎麼還會每天哭呢?”

“您說的現在又開始好,指的是什麼呢?”

“指的是我終於接受他已經離開我的事實,開始懂得照顧自己,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她又突然問我,“有一首歌叫作《我用自己的方式愛你》,你知道這首歌嗎?”

我猶疑地點點頭。這首歌,我有印象。

她開始哼唱起來:“我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地愛你,你是否為我的付出表示在意?我用這樣的執着柔柔地對你,你是否為我的期待滿懷歉意?”

唱了一陣,她說:“這是我老公生前最喜歡為我唱的一首歌。當時我就有點兒怪他,說這首歌不太吉利,你聽聽這些歌詞,什麼‘哪怕你我感覺的距離,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哪怕你我感情的歸依,一個安靜一個哭泣’;而且在VCD裏面,連畫面都是一個男人當了新郎就出車禍了。可是我老公非要喜歡這首歌,看來這真的是一種命。”

我覺得袁老師仍然沒有切入正題,我相信她這次來諮詢的話題應該不是以她去世的老公為主題,她不過是情不自禁地提到他。當然,我對她表示理解,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可能實在是太深了。

我把她往回拉:“您剛才說,您已經接受您先生去世的事實,開始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了?”

“是的。我現在每天下了班,就去公園跳廣場舞。我的兒子也經常打電話回來跟我聊聊天,他在美國生活、學習都很好,打算一畢業就回來陪我。總之,一切都還好,我覺得自己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樂趣。”

“嗯,這樣挺好的。那,還有什麼事情會困擾您呢?也就是說,是什麼事情讓您想起來找心理諮詢師呢?”

她突然變得有些臉紅,然後,她慢慢說:“我跳廣場舞的時候,認識了一個比我大四五歲的男人,他向我求婚。我們各方面的條件都還般配,他的情況是他的女兒去了英國,他老婆跟他離了婚,也跑到英國去了。我現在有些發愁的是,我到底要不要跟他結婚。”

繞了好半天,這下我總算明白她來諮詢的意圖了。

我說:“您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說實話,我以前從來沒想過這輩子還可能跟別人結婚。我的頭腦、心靈,都被我的老公完全佔據了,我沒想過要去接受任何人。可是現在,不管是我兒子,還是我身邊的親戚、朋友,都開始勸我,他們說單身的老年人遇到一個合適的伴不容易,讓我還是要考慮這個不錯的人選,我就開始猶豫起來。”

“您是說您以前從沒想過接受別人,現在出現一個人讓您開始有些猶豫,也就是說,您還是想考慮嘗試着接受這個人。”

“對對,何老師,‘嘗試’這個詞用得很好,我是想嘗試一下,但僅僅是嘗試。”

“這沒什麼不好啊。您知道,現在年輕人都流行試婚,盲目跟一個人結婚,不知道到底適不適合,就先試一試,這也是一種選擇。”“這恐怕不行吧?”袁老師簡直要跳起來,“試婚?我年紀都一大把了,像年輕人那樣去做,那怎麼行?那還不讓人家笑話。”

我說:“看來您只是說嘗試接近這個人,而不是嘗試跟他有婚姻生活。”

她說:“是的,我只是嘗試着接近他,我還沒想過要結婚。’’

她慢慢平靜下來,繼續說:“如果再結婚,我心裏對我老公會有愧疚感,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其實他去世之前,說過要我再找個人來照顧自己,他才放心。”

我這才接口:“我非常理解您的感受。您剛才提到了兩個問題,一是怕別人笑話;二是擔心自己對不起老公,是嗎?第一個問題,您覺得是擔心別人笑話更重要,還是您自己感覺幸福更重要?何況,別人怎麼看您,那是別人的事。”

她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不說話。

我接著說:“關於第二個問題,您覺得,要怎樣做,才算對得起您的老公呢?您老公在世的時候,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您開心。也就是說,現在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讓自己活得健康快樂一些,那就對了。’’

她嘆息一聲,說:“何老師,其實到這裏來以前,我自己心裏已經有某種傾向,現在跟您聊一陣之後,把自己的思路整理清楚,我就更明白我自己的想法了。以前我根本沒想過會有什麼新的開始,然而現在,我覺得不應該輕易放棄一個新的機會,但我也不會盲目讓自己陷入什麼太尷尬的地步。我會非常謹慎地跟那個人相處。”

就在這時候,我的手機收到方心怡的短訊:“何老師,明天下午三點我們見面好嗎?我要向您坦白我心底的一個秘密,跟我的導師有關的秘密。我還有許多問題要問你。”

這條短訊讓我的心狂跳起來。方心怡,難道真是林雲漠的情人?

怪不得我不聯繫林雲漠,他也就不理我。我們已經快一個星期彼此沒有消息了。這個人,好薄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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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什麼來安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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