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六事件”
“二二六事件”
軍方勢力能夠順利抬頭,有着深厚而廣泛的社會因素,那就是社會底層生活上的極端貧困。
這時期在日本的農村,許多農民除了夏季緊張耕耘土地外,冬季還須進城打工。即使如此,一年所得,除去租稅,往往還難以維持一家人的基本溫飽。一些山區的農民不得不全家背井離鄉,隨政府組織的開拓團到中國東北地區墾地謀生。在城市裏,那些青年男女進廠做工,儘管工作十分辛苦,所得微薄之工資仍難以養家餬口。隨着日本資本主義的發展和向外侵略的不斷擴大,帶給廣大民眾的不是利益而是生活的日益貧困。
與廣大勞苦民眾相反,一些日本社會的上層人物以及政黨之間卻不時地相互攻擊,爭權奪利,把民眾之疾苦置於腦後。日本各財團以其產業、經濟上的優勢地位,殘酷地剝削底層民眾,導致貧者愈貧、富者更富的兩極分化不斷加劇,同時還通過與政府官員的勾結影響政府的內外政策。這種社會病態也正是政界、財界高層遭到謀殺而兇手卻廣受民眾同情的根本原因。
上述突出矛盾也就產生了改變這種社會現實的各種主張。其中以軍隊激進分子的主張最為突出,醞釀時間也最久、最長,並形成了觀點截然不同的兩大派別,那就是前文提到的“皇道派”和“統制派”。
既然有派別那就必須有鬥爭,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和海軍中兩大派別的爭鬥一樣,陸軍中兩派的鬥爭也漸趨白熱化。由於“統制派”的成員大部分屬於地位較高的中高層軍官,位高權重,因此在與“皇道派”的鬥爭中逐漸佔據了上風。
1934年1月,在九一八事變中獲得“越境將軍”稱號的林銑十郎,接替“皇道派”總舵主荒木貞夫出任陸軍大臣。7月,林銑十郎借人事調整之機將一批“皇道派”軍官轉入預備役或調至前線作戰部隊。7月中旬,林銑十郎面告“皇道派”的另一領袖真崎甚三郎,要在8月的人事調整時將他調任閑職的軍事參議官,先求諒解。真崎甚三郎是“皇道派”的二把手,當時的職務是實權的陸軍教育總監。真崎表示陸軍三長官的任免屬於天皇,別人無權調動。雙方僵持了一個禮拜,結果由於參謀總長閑宮院載仁親王支持林銑十郎,真崎才無奈屈服。
其實林銑十郎罷免真崎是事先得到了裕仁天皇的默許。“皇道派”也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雖然他們閉口張口不離“皇道”,但裕仁還是對他們的無法無天存有戒心,同時非常不滿真崎甚三郎對少壯派軍官的危險影響,曾在私下表示,“我一直希望他提出辭職,但他不幹,連基本的常識都沒有”。可是“皇道派”的武士可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他們一致認定這都是出於永田鐵山的陰謀策動。
隨後永田鐵山被提升為握有實權的軍務局局長。上任后的永田立即開始制訂並推行日本全國“統制化”計劃。在制訂這一計劃時,永田開始頻頻與政府官僚、財界接觸,逐漸同政界和財界的上層建立了緊密聯繫,並逐漸成為軍、政、財這一高層網絡的中心人物,能力出眾的永田鐵山實際上就是“統制派”的核心。
永田鐵山上台之後,就開始和林銑十郎聯手尋找機會打擊“皇道派”。1934年8月,混入“皇道派”內部的“統制派”間諜佐藤勝郎向憲兵隊告發了“皇道派”軍官策劃政變陰謀的消息,致使“皇道派”成員村中孝次、磯部淺一、片岡太郎等人被捕。雖然此後陸軍軍法會議以“證據不足”為由未起訴這些人,但陸軍省還是以“在士官學校散發怪異文書”為由免去了村中和磯部的職務。“皇道派”對此極為不滿,認為這是“統制派”一手製造的陰謀。
“皇道派”少壯軍官把所有矛頭直接指向了永田鐵山。1935年7月19日,駐紮在福山縣的皇道派軍官相澤三郎陸軍中佐來到了東京。他同許多富有理想的激進軍官一樣,都為他們崇拜得五體投地的真崎甚三郎大將被免去教育總監職務而感到憤慨。相澤找到了永田鐵山,開門見山地提出要永田辭職。這一可笑的要求當然遭到永田的斷然拒絕,你算什麼,你以為你是天皇?當相澤返回福山的部隊駐地時,他很快接到由步兵第四十一聯隊調至台灣總督府台北高等商業學校服務的調令,徹底被激怒的相澤決定刺殺永田。他在辦完赴任手續后,於8月11日晚再次來到東京。
1935年8月12日早上,相澤三郎先是來到了伊勢神宮向天照大神祈禱:“我感到有一種要刺殺永田的衝動。如果我是正確的,求神助我成功。如果我錯了,請讓我失敗。”
上午9時40分,相澤不經通報便大步跨進了永田鐵山的辦公室。永田當時正坐在辦公桌前,相澤刺向永田的第一刀沒有刺中,第二刀使永田受了輕傷。永田蹣跚地想奪門出逃,但是曾擔任過劍道教官的相澤沒有給他逃生的機會,他猛衝上去,一刀砍在永田背上。當永田掙扎着去開門時,相澤又揮刀從背上直刺過去,貫穿前胸,將永田死死地釘在門板上。被稱為“永田之前無永田,永田之後亦無永田”的永田鐵山就此斃命。當時因公正在永田辦公室的東京憲兵隊隊長上前阻攔,也負了傷。
大概是覺得永田的死相不雅觀,相澤摘下自己的軍帽蓋在他的臉上。之後他走進一個朋友的辦公室,說他已執行了上蒼的判決。由於帽子留給永田蓋臉用了,他準備到外邊再去買頂新帽子,這時聞訊趕來的憲兵圍住了他。
相澤被交付第一師團軍法會議審判。在受審的過程中,相澤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但他宣稱,他只不過是盡了作為天皇麾下一名普通軍人的神聖職責而已。他提出對國家實施改革,並向所有法庭上的人宣稱:“國家狀況令人憂嘆。農民困苦不堪,官吏貪污受賄,外交軟弱無力,統帥權因海軍軍縮會議的協定遭到侵犯。我終於認識到,那些御前的高級政治家,那些有錢有勢的財閥和官僚為了自身的私利,正試圖逐漸腐蝕政府和部隊。”法庭上的相澤似乎換位成了法官一般,公眾輿論也依舊偏向殺人者相澤。在公審過程中,遇刺身亡的永田被形容為窮凶極惡、毫無人道的怪物,相澤的辯護律師預示不祥,說:“如果法庭不理解相澤中佐的指導思想,那麼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相澤出現。”
刀劈永田鐵山的暴力事件令裕仁天皇極度震驚。當侍從長本庄繁大將向他稟報這一事件時,裕仁當即表示:“這樣的事件竟在陸軍中發生,真是非常遺憾。請進行調查並把詳情向我報告。”在永田的葬禮上,裕仁還特地讓宮內省送去了鮮花。1945年,裕仁在皇宮的地下室里召開了決定日本投降的御前會議。與會人員驚訝地發現,天皇地下室的牆壁上掛着一個人的遺像,他就是10年前被相澤刺殺的永田鐵山。
“永田事件”之後,為了打擊“皇道派”的囂張氣焰,“統制派”借1935年12月陸軍人事定期調整之際,將第一師團師團長、鐵杆“皇道派”成員柳川平助調任台灣駐屯軍司令官。幾年之後的淞滬會戰,正是這個柳川平助率領日本第十軍三個師團從杭州灣登陸,在國民黨軍腰眼上插上了一把小匕首,從而導致國民黨軍在淞滬戰場的全面潰敗。
隨後,新的命令就來了,駐守東京長達30年之久的第一師團被調往滿洲。作為日本陸軍歷史最悠久的第一師團又被稱為“玉師團”,是“皇道派”的大本營。這一無異於火上澆油的決定,一下子激怒了“皇道派”的少壯軍官,促使他們加快了“異動”的步伐。
1936年1月,日本政局再次出現動蕩。“皇道派”少壯軍官認為公眾輿論對相澤三郎的公審持批評態度,趁此局勢動蕩之際發動政變“有九成勝利的把握”。此外,第一師團將在3月之前開赴滿洲,因此政變必須在2月底之前發動。
為了獲得上層的支持,政變核心成員磯部淺一大尉兩次拜會了新上任的陸軍大臣川島義之,從他那裏得來的印象是“突然發生什麼事件的時候,陸軍上層不會實行鎮壓”。磯部還拜訪了已經罷職在家的真崎甚三郎。真崎對磯部來訪的意圖清清楚楚,但老奸巨猾的他不想惹禍上身,便在磯部開口前說:“要是因為這次談話會引出什麼事的話,我就什麼也不跟你說。”磯部見對方避而不談主題,就轉口說為了幫助相澤的公審辯護需要一些錢。真崎說:“我很窮,也沒有多少錢,不知道你需要多少。”磯部說:“有1000日元就行,沒有這麼多的話,500日元也可以。”真崎爽快地答應道:“就這些嗎?如果就這麼多,賣些東西也給你湊上。”磯部將此看作是真崎等“皇道派”高層人物對他們行動的默許和鼓勵。
事發前曾有人向警方告密說:“駐紮在東京即將調往中國滿洲的陸軍第一師團一些青年軍官要發動叛亂,刺殺政府要員。”得到消息的日本當局十分緊張。他們給政界要員派了應付緊急情況的保鏢,首相官邸的門窗都用鋼筋和鐵條加固,還安上了直通警視廳的警報器。憲兵隊和警視廳認為個別叛亂分子翻不起什麼大浪,憑他們的力量完全可以從容對付一切突發局面,後來的事實證明他們的牛的確吹大了。
1936年2月25日下午,東京上空彤雲密佈,大雪已經厚厚覆蓋了全市,而且看樣子還要下。這是東京54年來最大的一場雪。大雪導致交通陷於混亂,有的劇院不得不改為臨時旅館,讓無法回家的人暫時借宿。
這天深夜,在美國駐日本大使館,約瑟夫·格魯大使正在招待他尊貴的客人。格魯曾經是羅斯福總統的中學和大學的同學,他的夫人就是那位打開日本國門的佩里準將的孫女。他的客人除了剛剛卸任首相併被任命為宮內大臣的齋藤實之外,還有那位大家熟悉的天皇侍從長鈴木貫太郎。為了讓大家高興,格魯特地放映了一部美國電影《調皮的瑪麗埃塔》,興緻很高的客人們離開時,已經是晚上的11時30分。
當齋藤實跨入車門時,天空又飄起了鵝毛大雪。下車的時候,齋藤抬頭看了看天空,那雪正下得緊。
齋藤肯定想不到這是他最後一次看到那些雪花,一場血腥的屠殺即將到來,那紛紛飄落的雪花很快將被鮮血染紅。
在這個大雪紛飛的靜謐夜晚,位於皇宮外側一端的第一師團兵營卻顯得比以往更加陰森恐怖。遠處一間營房裏還透出微弱的燈光,裏面聚集着十幾位面容冷峻、如臨大敵的陸軍軍官。一位青年軍官忽地從蒲團上站起來開始了慷慨激昂的發言:“我們皇軍的精英幾十年來為了帝國的神聖事業前仆後繼,幾次起事都不幸失敗。但是他們的鮮血卻喚醒了民眾,激勵着我們的鬥志。如今,我們的行動已為統制派控制的軍部所察覺,隨時都有移師滿洲甚至關押被殺的可能。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起一擊,以改造國家,拯救民眾,實現皇道。”說話的是香田清貞陸軍大尉。
相比於香田清貞大尉的年少氣盛,安藤輝三大尉就顯得冷靜許多,他慢條斯理地說:“諸位,此次兵變醞釀已久,我認為我們的計劃是周密可行的。各位都是大日本帝國的優秀軍人,都是荒木貞夫大將的忠實信徒,此次起事我們沒有任何退路,不成功便成仁。”安藤輝三出身教師世家,表面看上去溫文儒雅,卻有着剛毅的性格,在士兵中頗有威信。
2月26日清晨4時,陸軍第一師團的千餘名士兵被他們的長官從熱被窩中叫起。士兵對長官的密謀幾乎一無所知,他們還以為是要進行一次夜間雪中演習呢。只有幾個人被告知當天將要殺人。
“我要你同我一起去死。”栗原安秀中尉冷冷地對一等兵倉友音吉說。
聞聽此言,倉友大吃一驚,但立刻斬釘截鐵地回答:“是的長官,我願意去死。”
香田清貞大尉、安藤輝三大尉、河野壽大尉、野中四郎大尉、栗原安秀中尉等9名政變核心軍官,帶領約1500名官兵,從駐地武器庫中取走了步槍、機槍、手雷等武器,然後從位於皇宮外西側三宅坂的第一師團駐地出發,踏着厚厚的積雪,分頭去刺殺那些“天皇周圍的壞人”。
行動共分六個小組,各個小組都有自己的明確目標。香田自己率領的小組將攻佔陸軍大臣官邸,強迫高級將領支持他們。另一組將負責佔領警視廳,讓那些警察失去指揮。其他四組則分別刺殺首相岡田啟介、大藏大臣高橋是清、宮內大臣齋藤實和侍從長鈴木貫太郎。負責刺殺宮內大臣的兇手得手后,第二個目標是陸軍教育總監渡邊錠太郎。其他兩組也將趕到市郊,分別幹掉前宮內大臣牧野伸顯和天皇最親密的顧問、舉國尊敬的唯一明治元老西園寺公望。
負責擊殺首相岡田啟介的部隊由栗原安秀中尉率領,共約300人。早上5時,到達首相官邸之後,他們與守衛官邸的警察發生了槍戰。很快,4名警察全被擊斃,暴亂士兵衝進官邸大廳,一陣亂槍把廳內的吊燈全部打碎。
早上5時前不久,首相的一位年輕秘書迫水久常已經聽到了外邊的槍聲。請大家稍微留意一下這個名字,在日本投降之前,他還要出場並有重要的戲份。迫水和岡田的關係很特殊,工作上他是首相的秘書,生活上他是岡田的女婿,同時岡田的夫人又是他的姑媽——也真夠亂的。
迫水馬上給警視廳打電話求援,警視廳電話里回答說增援的人馬已經出發。別看這些警察平時對老百姓橫行霸道、吆五喝六怪威風的,但是遇見真正的野戰部隊就立即拉稀,警察增援部隊很快被叛軍擊退。當迫水再一次給警視廳打電話時,“我們是起義部隊”,電話里一個聲音回答說,大約有500名叛軍已經佔領了警視廳大樓,老窩都被端了。
迫水掛斷電話,接着又給附近的憲兵隊打電話,憲兵隊長局促不安地回答:“局勢已失去控制,我們哪裏是正規軍的對手。對不起,秘書先生,我們沒有任何辦法。”迫水氣得啪一聲把電話摔在地上。
槍聲也同樣驚醒了首相的另一位老秘書、61歲的退役陸軍大佐松尾傳藏,他同時也是首相的妹夫。當叛亂軍人大喊大叫地沖入首相官邸時,早已聽說過政變傳言的岡田啟介首相已經嚇癱在床上,口中喃喃地說:“他們終於來了。”但松尾傳藏卻不肯讓他坐以待斃,他硬是把岡田從床上拽了起來,在一名警衛的幫助下,把岡田推進了浴室。
岡田在浴室里聽到外面有人喊了一聲“院子裏有人”,他透過窗戶的縫隙望出去,只見他的妹夫緊靠屋牆站着。“向他開槍!”一位指揮官喊道,但士兵似乎還在猶豫,指揮官接着吼道:“你們這些傢伙很快就要到滿洲去了,現在連一兩個人都不敢殺,到滿洲以後怎麼辦?”槍聲隨即響起。高呼“天皇萬歲”的松尾隨後便倒在了台階上,血像泉水般噴在雪地上,格外耀眼。怕松尾沒死透,他們又朝松尾的胸口和鼻樑上補了兩槍。
這個松尾大佐就是“昭和三大參謀”之一的瀨島龍三的老岳父。事變結束后,迫水告訴松尾夫人,松尾為了搭救岡田首相而被叛軍打死,本來就出身武士世家的松尾夫人謙和地說:“我丈夫能夠效勞,未亡人非常欣慰。”
栗原在卧室中找到了一張岡田的照片,跪在屍體前,拿照片同松尾的臉仔細核對之後,他毫不遲疑地說:“是岡田。”士兵開始高呼“萬歲”,把松尾的屍體抬進首相卧室,放在一張薄薄的墊褥上。第二天下午,在東京警視廳的幫助下,大難不死的岡田戴上口罩和墨鏡化裝成弔唁人員,混在送葬隊伍中,從被叛軍佔領的首相官邸中成功逃脫。
襲擊宮內大臣齋藤實的小組約200人,由長坂井直中尉指揮。這位78歲的海軍大將頭天晚上剛攜夫人出席了格魯大使的晚宴,當政變軍人衝進住宅時,齋藤還在酣睡之中。破門而入的政變軍人被齋藤實的夫人攔住。當齋藤醒來並穿好睡衣時,這些人已闖入了卧室。三名軍官對準站在夫人後面的齋藤同時開槍,齋藤應聲倒地。齋藤夫人見狀,撲在丈夫的屍體上,緊緊抱着,泣不成聲。青年軍官無法把齋藤夫人拉起,便將槍伸到她的身下,向齋藤繼續射擊。齋藤渾身上下彈痕累累,一共中了47槍。得手的兇手高呼三遍“天皇萬歲”,呼嘯而去。
早上5時15分,這批激進分子離開了齋藤住宅,開向皇宮西南附近的陸軍省。他們的第二個目標是接任真崎甚三郎教育總監職務的渡邊錠太郎大將。叛亂分子認為,作為“統制派”頭目的渡邊必須剷除,也為他們的偶像真崎甚三郎出口惡氣。
渡邊的住宅是日本式木房,當紙糊的活門被拉開后,激進分子即以手槍、機槍一齊對着裏面開火。渡邊錠太郎這個62歲的枯瘦老人,竟然拿起手槍勇敢地向叛軍還擊。自不量力的他很快被機槍打成馬蜂窩,隨後從樓梯上滾了下來。高橋太郎少尉對已死的渡邊怒氣未消,拔出軍刀砍下了渡邊的頭,然後才率部隊去陸軍省與在那裏的叛軍會合。
曾經出任過八屆大藏大臣的高橋是清,是日本有名的理財聖手。早在日俄戰爭期間,高橋在倫敦六次成功募集公債,成為日軍最終取勝的大功臣。高橋因為多次削減軍費而被軍方詬病,還在接替原敬的短暫首相任期內批准了華盛頓條約,在這些少壯派軍人眼裏,高橋死八回都不夠。擔任襲擊高橋是清的,是由中橋基明中尉率領的約120人組成的小組。晨5時,當叛軍衝進高橋卧室的時候,死到臨頭的高橋還在打着節奏分明的呼嚕。中橋中尉一腳踢開高橋的被子喊道:“天誅!”醒過來的高橋毫無懼色地抬頭望了他一眼,並大聲說:“白痴!”中橋中尉遲疑片刻后,扣動了扳機,把全部子彈射向高橋。另一名叛亂軍官大喊一聲,跳上前來,揮起軍刀朝高橋砍去,用力之猛使得軍刀透過高橋所穿的棉衣,砍斷了右臂。接着,他又把刀刺進高橋腹部,惡狠狠地左右捅了幾下,已經82歲的高橋當場氣絕身亡。
在毗連卧室中的高橋夫人沖了過來,一眼瞥見肚子被捅破,內臟都流了一地的丈夫,便放聲痛哭起來。日本人不愧為“非常講究禮儀”的民族,當中橋中尉用肩膀擠過聚集在走廊上被嚇得目瞪口呆的一群僕人時,還彬彬有禮地對他們道歉:“對不起,真是打擾了。”
下一個目標就是叛軍認為與英、美狼狽為奸的天皇侍從長海軍大將鈴木貫太郎。擊殺鈴木貫太郎的小組由安藤輝三大尉率領,總數約350人。這支部隊於晨4時50分到達了鈴木的住處。他們在侍從長官邸門口遭到了衛兵的抵抗,交火10分鐘后才衝進去。第一小隊直接突入院內,第二小隊則位於大門口警戒,在院內及大門口各架起兩挺重機槍。
一位女傭早已叫醒了年邁的海軍大將。鈴木急忙跑到儲藏室去拿劍,卻怎麼也找不着,走出儲藏室的鈴木很快被20多把刺刀團團逼住。一位士兵上前一步,禮貌地問道:“您就是鈴木閣下嗎?”鈴木說“是的”,並舉手要大家鎮靜:“你們這樣做,必定是有原因的,請告訴我是什麼原因。”誰也沒有回答,鈴木又問了一遍,周圍還是一片沉默。當他第三次問時,一個拿手槍的人不耐煩地說:“沒有時間了,我們要開槍了。”
自知活命無望的鈴木坦率地答道:“那就沒有辦法了,開槍吧。”上士永田走上前去說:“為了昭和維新,請閣下做出犧牲吧。”三支手槍同時開火:一槍未打中,一槍打中下腹,另一發子彈打中心窩。鈴木倒下去時仍清醒,他的頭部和肩部又挨了幾槍。他聽到有人喊“再補一槍”,鈴木感到一把手槍冰冷的槍口抵上了他的咽喉,接着他聽見夫人在喊,“別再打了,對一個老人你們也這樣下手,把我也一起打死好了”。鈴木的夫人鷹子是日本當時著名的教育家,曾長期擔任裕仁天皇青少年時期的家庭教師,在裕仁眼裏是比親生母親還要親的人,這伙士兵沒人敢對她動手。就在此時,安藤大尉走了進來。持手槍的人問:“要補一槍嗎?”
兩年前,安藤大尉曾找過鈴木提出所謂的改革綱領,鈴木大將直截了當地駁回了他的論點,因此,安藤雖然很不高興,但內心中還是很欽佩他。此時,安藤也感覺對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再補一槍實在是太殘忍了,於是喊道:“統統有,向鈴木閣下行舉槍禮。”於是,大家都跪在躺在地上的海軍大將身旁,舉槍致敬。
安藤大尉命令他的部下起立出發。然後他轉身向鈴木夫人,道:“您是夫人嗎?”鷹子點了點頭。“我曾聽很多人說起您,我為此感到特別遺憾。”安藤說,“我們對將軍本人並沒有惡意,不過我們對如何在日本實現改革的觀點與將軍不同,所以我們不得不這樣做。”真是“文明禮貌”的好青年啊!
在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中都有着驚艷表現的鈴木大將,一生曾經很多次與死亡擦肩而過。1867年,明治政府軍和幕府軍的伏見鳥羽之戰時,大阪彈藥庫發生連環爆炸,震壞了鈴木家的門窗,剛出生沒多久的鈴木險些喪命。3歲時,他隨家人去江戶,差點被一匹受驚的馬踢死。後來一次釣魚時,又差點被魚拖入河中淹死。在海軍服役時,他曾在夜航中掉入大海,后奇迹般生還。這次看來,是真沒得救了。
但是奇迹再次出現。安藤沒有想到,人稱“不死之鬼貫”的鈴木哪裏那麼容易就死?幾天之後,鈴木再次從死亡線上被搶救過來。也必須搶救過來,要不怎麼成為決定日本投降的終戰首相呢?!
被刺殺的對象無疑都是老人。前宮內大臣牧野伸顯也已經75歲,他是前面提到的“明治維新三傑”之一大久保利通的次子,後來的日本首相吉田茂就是他的女婿。激進分子認為他也是實施“昭和維新”的大障礙,必須及時除掉。當時牧野住在東京西南較遠的湯河原伊藤屋旅館。擊殺牧野的任務由河野壽大尉組成的8人精幹小分隊前往執行。當時牧野正在神奈川縣的湯河原溫泉休養。當叛軍攻來時,牧野的衛士奮起反抗,打死了一名軍官,士兵又槍殺了那個衛士,然後乘勢放火燒旅館,意在迫使牧野從賓館跑出來。利用衛士抵抗所爭取的寶貴時間,牧野伸顯在20歲的外孫女吉田和子的幫助下,溜出了旅館後門。
旅館後面是一座峭壁,這位老先生在外孫女的幫助下,爬到一塊岩面的突出部就再也爬不動了。不久之後,旅館燃燒的火光照亮了峭壁,把和子和牧野都照得清清楚楚。山下的叛軍藉助火光舉起了槍。在呼嘯的槍彈之中,和子張開和服的兩個大袖毅然擋在了外祖父身前。一個叛亂分子也許是被她的英勇行為感動,喊了一聲“打中啦”,便說服其餘同伴一起離開。
刺殺西園寺公望公爵的計劃沒有實現。由於西園寺是明治維新時代僅存的一位元老,在國內享有很高的威望,許多政變士兵都不願加害於他。帶隊的坂垣中尉本來就不忍對最後一個元老下毒手,看到部下也都不太情願,便擅自取消了這一行動。當地警方聽說首都發生叛亂后,立刻派出大批警察把西園寺護送到附近的一所小別墅去。
負責封鎖佔領陸軍省、參謀本部和包圍陸軍大臣川島義之官邸的是由丹生誠忠中尉指揮的小組。叛亂的核心人物磯部淺一、香田清貞等也隨這一小組行動,準備與陸軍機關的首腦進行談判。這支部隊於5時左右到達了陸相官邸,隨之對就近的陸軍省、參謀本部連同陸相官邸進行了包圍和封鎖。政變軍人要求川島陸相立即出來談判,但川島以身患重感冒需要休息為由,答應起床后再進行會談。
被佔領的參謀本部上午還真來了一個上班的人,那就是咱們熟悉的陸軍大佐石原莞爾。一群叛軍士兵衝進石原的辦公室,有人認出了他,領頭的軍官聽說面前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石原莞爾時,立即收起手槍向石原鞠躬:“能夠見到大佐閣下,是我一生的榮幸,請大佐加油!”然後帶領手下集體敬禮,向後轉身走了。
考慮到警視廳的警察佩有武器,而且其位置就在皇宮正門的旁邊,攻佔警視廳的小組有500人左右。他們除了佔據警視廳外,還準備根據情況隨時突入皇宮。26日晨4時30分,由野中四郎大尉率領的這支最大的隊伍對警視廳進行了平面和立體的包圍與封鎖。進入院內的部隊當即佔領了電話總機室,切斷其對外的所有聯繫,並向警察傳達了起事的宗旨,要求其立即停止一切救援行動。
2月26日天亮之後,叛軍的刺殺活動已經全部結束。叛亂分子約1500人的部隊已經封鎖和佔領了皇宮西南一帶的日本政治、軍事、警察等國家權力中樞機關。政變軍人還佔領了赤坂的山王飯店,清空了住在這裏的所有客人,控制了飯店的電話交換台,將此地作為政變臨時指揮部。
他們還佔領了東京最大的五家報社,要求各報刊登他們的《宣言書》,在他們所佔領的地區張貼“尊皇討奸”“尊王義軍”“七生報國”等標語。在他們散發給記者的資料上這樣寫着:“神國日本之國體,體現於天皇陛下萬世一系之統帥,其目的系使國家天賦之美傳遍八紘一宇,使普天之下人類盡情享受其生活。頃來,私心私慾不顧民生與繁榮之徒簇出,無視天皇尊嚴。國民生靈塗炭,痛苦呻吟,國家內憂外患,日益激化。元老、重臣、軍閥、財閥、官僚、政黨均為破壞國體之元兇。我等之責任乃清除君側之奸臣,粉碎重臣集團。此系天皇陛下臣民之義務,祈皇祖皇神保佑我輩成功,拯救祖先國土。”
叛軍勒令關閉所有影劇院及其他所有娛樂場所,電台停播文娛節目,整個東京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2月26日早上6時30分,叛軍代表香田清貞、村中孝次、磯部淺一在陸軍大臣官邸與川島義之進行會談。一群年輕人開始像訓孫子一樣教訓已經58歲的陸軍大臣,提出了他們的具體要求:撤換懲治軍內“統制派”人物,任命“皇道派”首領擔任重要軍職,召集在各地的“皇道派”人物入京共商國是。同時要求陸軍大臣將起事部隊進行“昭和維新”“忠君愛國”之本意上奏天皇,等等。在會談過程中,門外叛軍部隊山呼“天皇萬歲”和高唱軍歌的聲音此起彼伏,怎一個熱鬧了得!
對陸軍的領導正常情況下由陸軍大臣、參謀總長、教育總監三大巨頭負責。此時的參謀總長閑宮院載仁親王因病不在東京——就是在東京也因為是皇族基本挂名不管事。教育總監渡邊錠太郎剛剛被激進分子殺死,連頭都被割走了。此時,陸軍最高領導人就只有川島義之一人能夠出面應對。繼林銑十郎之後,剛剛於9月5日接任陸軍大臣的川島義之本來就是個沒有什麼主見的人,加上既不是“皇道派”,也不屬於“統治派”,因此作為兩派均可接受的人物,才被扶上來當傀儡大臣的。
外邊鬧得一塌糊塗,皇宮裏邊當然也不會消停。天皇侍從武官本庄繁大將在事件發生不久就得到了消息,迅速叫醒了尚在睡夢中的裕仁天皇,並向天皇簡要彙報了所能了解的情況。裕仁一邊嘟囔着“終於還是幹起來了”,一邊穿上綴有四顆星的陸軍大元帥軍服,起身前往皇宮政務室。
新消息零零星星不斷傳來。早上6時,已經嚇得臉無血色的本庄繁再次進來稟報天皇,首相、大藏大臣、宮內大臣和侍從長等重臣都遭到襲擊,至今生死不明。36歲的天皇皺着眉頭氣憤地說:“這是從未有過的不祥之舉。要立即平息,使軍隊儘快恢復正常。”然而,本庄並沒有按照裕仁的指示迅速下令鎮壓叛亂,不僅因為他在思想上同情那些叛亂軍人,還因為他的女婿山口太一郎大尉也是叛亂活動的主要成員之一。
上午9時,被香田大尉扣押在陸相官邸的川島陸相終於獲准進宮覲見天皇。他帶來了叛軍的宣言書,並轉達了叛軍的七條要求:恢復天皇的絕對權力,逮捕反“皇道派”的南次郎、小磯國昭、建川美次、宇垣一成等“元兇逆臣”,立即罷免林銑十郎,任命荒木貞夫為關東軍司令等。奏完之後,川島趁勢建議說,姑念起事者完全是一片為國盡忠的赤誠之心,萬望陛下予以諒解。
川島的話剛剛說完,裕仁便以盛怒的口氣大聲訓斥道:“先不論他們的精神何在,他們的作為首先就有傷國體的精華。殺害朕的股肱老臣,如此殘暴的軍官無論其精神如何,也不應予以任何寬恕。我絕不允許凶暴的將佐胡作非為。要儘快將這一事件鎮壓下去,儘快!”見天皇震怒,川島只好咋舌而退。裕仁猶余怒未消地自語道:“陸軍簡直是在掐朕的脖子!”
天皇下達的鎮壓命令沒有立即執行,因為由陸軍高級將領組成的軍事參議官會議實際上是由荒木貞夫和真崎甚三郎操縱。川島陸相根據參議官會議的決定,先是發了《陸軍大臣告示》,要求叛亂部隊自行返營,並偽稱“關於崛起之意圖已上奏陛下,承認諸君的行動是出於謀求顯示國體之誠意”,試圖矇混過關。但是叛亂者堅決要求,在產生新內閣之前絕不撤兵。
對於“皇道派”發起的叛亂,“統制派”的軍官當然恨不得立即鎮壓而後快,但苦於無法直接調動部隊而只得求助於天皇的最高權威。26日下午,樞密院決定由陸軍宣佈戒嚴進行鎮壓。不太情願的陸軍只好在27日凌晨頒佈了戒嚴令,東京警備司令官香椎浩平中將被委任為戒嚴司令官。此外,駐外的陸軍第二師團師團長梅津美治郎、第六師團師團長谷壽夫、關東軍憲兵司令官東條英機均表示了堅決鎮壓的決心。
“二二六事件”發生時,陸軍參謀本部的工作實際上由參謀次長杉山元中將主持。對該事件的發生,參謀本部一開始就認為這是作亂,是破壞部隊指揮的無組織、無紀律行動。由於參謀本部已被起事部隊佔據,杉山元迅疾將指揮機關轉移到緊靠皇宮北側的憲兵司令部內。
27日上午8時20分,杉山元次長入宮覲見天皇,明確得到了鎮壓的許可。回到憲兵司令部臨時辦公地點的杉山元隨即以參謀總長的名義下達了兩道緊急命令:一、參加起事的部隊須立即撤離佔據機關、返回營區;二、調駐東京及周邊的部隊進京平叛。
隨即第一師團駐甲府的步兵第四十九聯隊、駐佐倉的步兵第五十七聯隊、駐東京東郊的戰車第二聯隊以及駐宇都宮市的第十四師團三個步兵大隊等部隊於當天先後向東京進發。2月28日,駐仙台的第二師團一部與第十四師團一部也奉命進入東京。參加鎮壓政變的部隊總人數達到了13000人。
與陸軍上層心懷鬼胎的觀望態度相反,海軍的態度一開始就十分明朗,表現堪稱積極。由於被襲擊的鈴木貫太郎、岡田啟介和齋藤實都是在海軍中享受崇高威望的前輩大將,至今還生死不明,所以海軍在第一時間內就定下了對政變堅決鎮壓的方針。海軍軍令部部長伏見宮博恭王當天就宣佈武力平叛。
2月26日中午12時,聯合艦隊司令官高橋三吉海軍中將向正在演習的艦隊發佈了緊急命令:為了實施武力平叛,第一艦隊立即進入東京灣,第二艦隊進入大阪灣。時任海軍軍務局局長,也就是聲稱把女兒嫁給乞丐也不能嫁給陸軍的豐田副武,可算逮住了攻擊陸軍的大好機會,立即跳起來咆哮道:“陸軍沒這個意思的話,就由我們海軍來動手!”
2月26日下午,橫須賀鎮守府司令米內光政海軍中將麾下的第一水雷戰隊已經把海軍陸戰隊送上岸並堆起了沙包工事,擺出一副準備決戰的架勢。為了防範可能到來的危險,海軍省辦公樓前也擺上了一地的高壓水槍。海軍陸戰隊奉命加強對海軍岸上重要設施,包括海軍領導機關辦公樓和退役高級將領私宅的警戒。他們還打算把天皇接到軍艦上,以免受到陸軍叛兵的挾持。由於表現積極,高橋三吉和米內光政在之後不久就被晉陞為海軍大將。
27日一大早,聯合艦隊核心主力第一艦隊已經在旗艦“長門”號戰列艦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開進了東京灣,威風凜凜的戰列艦紛紛調轉炮口,直指陸上的叛軍陣地。“長門”號406毫米巨炮對準的正是被叛軍佔領的國會議事堂。與此同時,海軍第二艦隊也在旗艦“愛宕”號重巡洋艦的帶領下,於上午9時抵達大阪灣開始實施警戒。
但開進東京灣的軍艦畢竟沒有長腿,不能直接駛進皇宮扔塊板讓天皇上來,可謂遠水解不了近渴。在27日一整天,裕仁天皇都在焦急不安中度過。對於陸軍的遲遲按兵不動,皇宮內憤怒的天皇隔一段就召見一次本庄繁,連聲催問:“討伐部隊出發了嗎?”“交上火了嗎?”本庄繁只能含含糊糊地答道:“因為居民尚未撤離……”未等他把話說完,裕仁便厲聲喝道:“如果陸軍大臣無能為力,朕就親率近衛師團前往平叛,快快備馬!”
裕仁天皇的焦急自有他的道理,外邊已經有更壞的消息傳進宮來。他的親弟弟、在陸軍第八師團擔任大隊長的秩父宮雍仁親王已動身前往東京。秩父宮在思想上傾向於“皇道派”的主張,歷來與“皇道派”軍官來往密切,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叛亂髮生后,叛軍已公開宣稱“秩父宮是我們的首領”。要是他公開站到了叛軍那邊,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日本歷史上曾多次發生過天皇之弟干下的篡位之事,門外那幫叛軍要是再有了精神領袖,形勢將更加不可控制。
為了避免出現這種可怕的情況,宮內省立即派出東京大學右翼歷史教授、曾給秩父宮講過兩年《日本政治史》的平泉澄前去攔截雍仁親王。平泉澄前在上越線水上車站登上了雍仁乘坐的火車,一路上向其詳細說明了情況,懇求秩父宮不可輕舉妄動。秩父宮神色凝重地聽着老師的話一言不發。火車一到達東京上野車站,秩父宮就在大批軍警“護送”下被帶入皇宮,徹底與叛軍隔離開來。見此情景的秩父宮只好在當天晚上拜謁了哥哥,做出了服從天皇的保證,裕仁總算鬆了一口大氣。
2月28日,在天皇一再催促下,猶豫不決的陸軍終於下定了鎮壓的決心。參謀次長杉山元在天皇的授意下發佈了《奉敕命令》,指示戒嚴司令官迅速使叛軍撤離現場,歸復各所屬部隊,奉敕命令隨後正式傳達給第一師團。
29日上午,“皇道派”兩大巨頭荒木貞夫和真崎甚三郎為避免叛亂部隊遭到武裝鎮壓,前往戒嚴司令部進行交涉,均遭拒絕。已經出任戒嚴部隊參謀的石原莞爾直接將兩名陸軍大將轟出了戒嚴司令部。在他們離開后,戒嚴司令官香椎再次提出避免“皇軍自相攻擊”,但杉山元堅決不同意,要按天皇敕令以武力討伐。
東京街頭平叛部隊的坦克上已經裝上了高音喇叭,航空大樓上空升起了一個氣球,下邊掛着一幅大字標語,上書“敕令已頒,勿抗軍旗”。日本廣播電台著名播音員和田信賢以哽咽的語調廣播了一份致叛軍士兵的呼籲書:“你們真心誠意地服從你們的長官,相信他們的命令是正義的。但是現在天皇命令你們歸隊。如果繼續頑抗,你們就成了違抗敕令的國賊。你們曾相信自己做得對。現在你們既然知道錯了,就不該繼續背叛陛下,成為國賊而遺臭萬年。回頭是岸,為時不晚。你們過去犯的罪行會得到赦免。你們的父母兄弟、全國的男女老少都真誠希望你們回頭。立刻離開現在的陣地,回到原部隊去吧。”飛機在政變部隊上空盤旋,撒下《告軍官士兵書》的傳單,勸誘政變部隊回歸營房。
此時在嚴冬中堅持了三天的叛軍早已疲憊不堪,在聽到廣播,拾到傳單后,本來已經士氣消沉的官兵面面相覷,大家誰都想等待別人先行動。隨着時間的不斷推移,千餘人的隊伍開始出現騷動。有人主張抵抗到底,有人主張自決。到上午10時左右,叛軍隊伍開始瓦解,35名士兵帶着步槍和機槍離開了陣地。隨後,一隊一隊的士兵紛紛離開,局面已經不可收拾。中午時分,除了在陸軍省和山王飯店的幾個小分隊外,幾乎所有士兵都回到了所屬部隊。下午14時,飄揚在首相官邸上的旗幟終於落了下來。一小時后,軍部通過電台宣佈:叛軍已投降,未發一槍一彈。
最後,剩餘的叛軍首領18人仍待在陸軍省和山王旅館。平叛部隊並沒有立即採取行動去攻打或逮捕他們,目的是留給這些人一個展示武士道精神的機會。荒木貞夫要求他們切腹自殺以謝罪天皇。
但求生的慾望終於戰勝了武士道精神,他們最後決定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只有野中四郎大尉拒絕投降,他寫了一份最後聲明,對他所在的師團30多年來從未打仗,而別的部隊卻在光榮流血表示遺憾。他說:“近年來,國內賣國賊的罪惡竟然要用我們在滿洲和上海的同志的鮮血來償還。如果我今後碌碌無為地在帝都苟且偷生,何以對得起那些人的英靈?我是神經錯亂呢?還是個傻子?我的出路只有一條。”他在聲明上簽字后切腹自殺。
其餘人員則在傍晚18時被憲兵隊拘捕,隨後被集中到陸軍省大院。負責看押這些人的就是“統制派”的軍官岡村寧次。岡村預想並期待這些人自殺謝罪,已讓醫院的護士準備好了消毒藥水和脫脂棉,還準備了30多口棺材隨時備用。但叛亂軍官拒絕自盡,想要通過公審來“揭露軍閥的陰謀”。
陸軍吸取了相澤案件公審的教訓,對政變主謀實施不公開的軍法審判,也不設辯護律師,同時宣佈一審即終判。由於“二二六事件”直接威脅到了天皇的統治權,因此,對叛亂軍官的處置也異乎尋常地嚴厲。7月5日,軍法會議判處在政變中起領導作用的磯部、香田等17人死刑。有意思的是,宣判里並沒有提到謀殺罪,判刑的唯一根據是“這些軍官犯了未經天皇批准而擅自動用皇軍之罪”。
宣佈死刑的除了17人,還包括並沒有直接參加叛亂的兩個人,那就是在幕後策劃的大思想家北一輝以及砍殺永田鐵山的大劍客相澤三郎。其餘的士兵則被免予處分,因為他們只不過是遵從上級的命令而已。這次對政變軍人懲處的嚴厲程度遠遠超過了此前歷次的處理,明顯帶有徹底根除“皇道派”及北一輝影響的意圖。
7月12日,包括北一輝在內13名軍官和4名文官被綁在行刑柱上,蒙住眼睛,前額畫了靶標。曾經刺殺渡邊大將的高橋少尉唱了一首歌后說:“真的,我希望特權階層能深刻反省自己的行為。”另一位激憤的軍官高喊:“啊,日本國民,切不可信賴皇軍。”另一位高呼:“國民信賴陸軍,千萬別讓俄國人打敗我們!”
槍響之前,幾乎所有人都三呼“天皇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