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撤退
大撤退
日本人一向重視元旦,1943年這天的東京卻到處充斥着惶恐不安的氣氛。裕仁在新年獻詞中特別提出:“大日本帝國在瓜島遇到了巨大困難,在那裏,日本和美國正在進行一場決定性戰役!”
山本在“大和”號上度過了此生最後一個新年。因靠近赤道,天氣炎熱,年宴上吃的年糕都有些發霉了。可能因為勤務兵疏忽,上年宴的主菜整魚時,魚的頭尾方向反了。侍從長近江為此發了火,平時忌諱這類事情的山本反倒沒生氣,只是訕笑着自嘲:“呵呵!年頭變了,連魚的方向也改變了。”
到1943年1月,山本擔任聯合艦隊司令官已有3年4個月。眼看手中賭本越來越少,山本身上那種英氣勃發的風貌幾乎看不到了,對司令官一職漸漸厭惡了。他在寫給好友原田雄熊的信中說:“倘非戰爭年代,早該有人來接替我了,現在依然杳無音信。有人稱我‘已成了艦隊第一古董’。如果仿古歌來描繪此情此景,恰應‘漂流在海中,波谷浪峰度戎生。輾轉四年整,嗟嘆轉任無音聲。京城風貌已忘空’。”山本甚至預感自己已無太多時日,在信中表明“我已做好了百日之內貢獻餘生的準備”。估計還算準確,此時距他戰死還剩108天。
就在山本為瓜島戰局一籌莫展之時,東京飛來了兩位大人物——參謀本部作戰部長綾部橘樹和軍令部作戰部長福留繁。兩人此行是向山本和今村傳達御前會議精神,促成陸海軍密切協同組織第十七軍撤出瓜島。這不禁讓騎虎難下的山本和今村都長出一口大氣。
撤退任務毫不例外只能由聯合艦隊承擔。當初是千方百計想把人送上去,現在要絞盡腦汁儘可能多地把人接回來,山本的沮喪心情可想而知。好在現在只管拉人,不用再運送裝備和補給了,即使人比送去時也少多了。1月4日,聯合艦隊發佈了代號“開號作戰”的撤退計劃,其核心內容為:第十七軍收縮戰線,在準備總攻的掩護下做好撤退的各項準備;撤退開始前仍須以各種方式全力向島上運送補給,維持部隊戰鬥力,運送補給的艦船返航時撤離行動不便的傷病員;基地航空部隊1月15日後加強對瓜島的航空殲滅戰;第六艦隊繼續對瓜島實施常規補給,歸途收容患者,同時在瓜島東南海域偵察敵情並阻敵增援;撤離兵員任務由驅逐艦承擔,為此將集中投入兩個驅逐艦戰隊的22艘驅逐艦,在1月下旬至2月上旬以各種手段將部隊撤出;上述行動嚴格保密。
經多輪協商,1月10日,聯合艦隊與第八方面軍聯合簽署了關於“開號作戰”的陸海軍協定:1月15日以矢野步兵大隊登陸構築收容陣地;1月25日、27日、30日,陸海協同對瓜島實施航空總攻擊,其中27日的攻擊由陸軍擔綱;充分利用1月30日到2月7日無月之夜,2月1日、5日、7日分三次以驅逐艦收容地面部隊;如仍有殘部未能撤走,則改由潛艇進行收容。
時間只有短短一周,要從美國人完全掌握制空權和制海權的瓜島撤走上萬羸兵談何容易?山本已做好了思想準備,保守估計準備損失半數以上驅逐艦。陸軍估計也差不多,今村認為能撤出半數兵員就算成功。
為確保命令傳達同時避免第十七軍違抗軍令,1月11日,今村派井本熊男和佐藤忠彥登島,當面向百武和宮崎傳達,同時避免發電報走漏風聲。1月13日下午,10艘滿載給養和矢野大隊700士兵的驅逐艦悄然駛出肖特蘭,井本和佐藤就在其中1艘艦上。
由第三十八師團第二三○聯隊補充兵員組成的矢野大隊得到的指令是作為下一次總攻第一批增援部隊登島。鑒於瓜島美軍不斷發起反攻,如不派出生力軍,島上部隊連維持現有陣地都異常困難。為保持部隊戰鬥力,矢野大隊攜帶了20天乾糧。矢野桂二看着手下這些老兵,只覺后脖頸發涼。700人組成的5個中隊——3個步兵中隊、1個山炮中隊和1個機槍中隊——只有5名中隊長是“陸士”畢業的職業軍人,其餘軍官大都是沒畢業就被送到濱松陸軍幹部學校上了6個月速成班的大學生。士兵大都年過三十,屬於臨時招來的壯丁,很多人連槍都沒放過。矢野納悶:憑這些人就敢去攻擊3萬精兵半年都拿不下來的機場?實際上,矢野大隊是瓜島撤離的殿後部隊,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是可憐的“棄子”。因美軍追擊不力,他們最後幸運地等來了“集結號”。
14日夜,日軍船隊衝破美軍魚雷艇的攔截,抵達瓜島。在埃斯佩蘭斯角登陸的井本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海灘上七扭八歪到處躺着傷病員,其中有些人已經咽氣,空氣中充斥着腐爛屍體發出的惡臭。滂沱大雨中,井本叫醒了一個看似清醒的士兵,詢問前往軍司令部的道路。那人有氣無力地說:“你沿着屍體一路走下去就是了。”
井本、矢野帶着700名士兵跌跌撞撞走進叢林,小道兩旁到處是倒斃官兵的屍體,或躺或趴或靠樹根坐着,其狀令人觸目驚心,很多活人就和屍體睡在一起。井本夢遊一般來到了軍司令部駐地庫庫姆博納,他看到了老同學杉之尾三夫。杉之熱情地請井本到他破爛不堪的帳篷小坐,井本見到了軍作戰參謀小沼。
看到大家皮包骨頭的慘相,井本熱情地拿出食物請大家享用。所有人毫不客氣接了過去,狼吞虎咽。一名參謀舔着嘴唇,滿足地說:“就是明天去死也不枉了,要是能再有根煙抽就更棒了。”“好像大家都死不了啦,”井本拿出一包煙分給大家,“我是來請你們吃生魚片的。”看井本的神情,有多年參謀本部經歷的小沼意識到,東京很可能已下達了撤退命令。
清晨,鬱悶的小沼帶井本走進隔壁參謀長的帳篷。宮崎開口就說:“感謝井本君給我們送來給養,拉包爾決定何時發起進攻?”
井本拘謹地坐下,搓着手說:“恐怕今村司令官要放棄進攻了。”
“為什麼?”
“東京大本營的命令。”
“下一步怎麼辦?”
“從島上撤退。”
“絕對不行!”一邊的小沼忍不住插嘴,“那不等於我們徹底失敗啦?”接下來是一陣難堪的沉默。
“中國有句古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宮崎最終打破了沉默,“我們在島上已陣亡了萬餘人,現在剩下這些人也沒力氣撤退了。拋棄喪失行動能力的傷病員獨自撤退,作為一名武將我做不到。況且日本陸軍從未有過敗退的先例,我們早已做好了戰死的準備,沒打算苟活。第十七軍拒絕接受命令!我們必須戰死沙場,保持帝國皇軍的光榮傳統!”
“再說,我已下令所有官兵死守陣地,”小沼憤怒地反駁道,“前方將士都和敵人攪在一起,想撤下來談何容易!”
作為陸軍的一員,井本同樣心如刀割。但他代表的是東京和拉包爾,“不論如何,第十七軍必須無條件執行命令”。
宮崎於是帶井本去找軍司令官。百武的帳篷支在一棵大樹的樹根上,他以日本人特有的姿勢坐在毯子上,面前擺着一個裝餅乾的空箱子,那就是軍司令官的辦公桌。聽井本傳達完命令,百武閉目沉思,良久不語。井本拿出了今村簽署的命令:“我理解將軍的心情,但這是天皇陛下的旨意,誰都不能違抗!”
“中佐,不要逼我。”百武睜開沉重的眼皮,“請再給我一段時間考慮,好嗎?”
井本默默退出帳篷,焦慮不安地等待着百武的答覆。此時美機前來投彈,宮崎帶井本躲進了簡陋的防空掩體。帳篷里的百武始終沒有出來,美國人的炸彈並未擊中那座帳篷。
利用等待的時間,井本分別給同學、第二師團作戰參謀松本博,第三十八師團高級參謀親泊朝省打去電話。兩人並不知道井本此行的任務,話語間不經意流露出生離死別的悲傷情緒。松本說:“只能踏踏實實地干,再見了。”親泊的話稍長一些:“已經下定決心了,我們將全部戰死在這裏。必須面對現實,沒什麼好說的了,請代我向同學們問好。”
中午,井本再次走進帳篷,他看到百武端坐在帳篷中央,兩腿分作八字,軍刀立在中間。看樣子,他希望敵機能把他炸死,但美軍炸彈沒有成全他。百武平靜地告訴井本:“請轉告方面軍司令部:詔敕奉遵!一切失敗責任全部由我承擔。第十七軍接受命令,從瓜島撤退!”
隨後,百武提高了嗓音:“那些皇軍將士流過鮮血的土地,將來一定會成為皇土,瓜達爾卡納爾也不例外。雖然暫時失去,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捲土重來奪回瓜島!”
為了保密,百武、宮崎、小沼和井本商定,除極少數高級軍官,全部以轉移攻勢的命令組織轉移。根據軍司令部的命令,全面陷入敵後苦戰的第三十八師團各部迅速以庫庫姆博納為中心分路突圍。
小沼的話一點沒錯,島上日軍正在各處陣地頑強阻擊美軍的多路攻勢。瓜島苦戰已逾5個月,儘管美軍已佔領了大部分地區,但日軍絲毫未表現出撤退跡象。華盛頓的金已失去耐心:“我對瓜島的進展感到不滿。在過去幾個月,在我看來,我們只是繼續與日軍在泥濘中肉搏,沒有獲得明顯優勢。”金希望儘快看到進展。1月4日,第十四軍下屬三個師全部到位。5日帕奇在機場召開作戰會議,命令各師通力協作打好“一月攻勢”。美國師主力防禦機場,第二十五師負責奪取奧斯汀山,陸戰二師則沿海岸向西進攻,奪取馬坦尼考河一線日軍所有據點,進而向百武的老巢庫庫姆博納發起進攻,最終與從內陸迂迴的第二十五師同時前出,一舉合圍全殲日第十七軍於埃斯佩蘭斯角至加明博角一線。
日軍撤退命令下達異常困難。在飛馬高地南部,伊東司令部、第二二八聯隊三大隊本部、第十一中隊藏在山谷里躲過了美軍圍剿。19日部隊連一粒米都沒有了。大隊長西山遼提議突圍。伊東訓斥說,沒有師團司令部的命令,擅自撤退必將遭到軍法審判。可見直到此時,連伊東這樣的少將都未接到撤退命令。西山提出通信斷絕,是否派傳令兵與師團司令部聯繫?伊東應允。隨後派出的可知利男軍曹和傳令兵伊藤治市冒死帶回了師團司令部“轉移陣地、以圖后策、理由不明”的命令。
當天21時30分,所有重傷員拉響手榴彈自盡,伊東和西山率殘兵突圍。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伊東殘部竟將美軍防線撕開了一個口子,在付出重大傷亡代價之後,伊東率殘部於1月21日8時抵達庫庫姆博納。
沿海岸佈防的第二二八聯隊第一大隊突圍行動相對順利。1月17日,聯隊長陶村鄭一下令春日井由太郎率軍旗中隊殿後,自己率主力向庫庫姆博納轉移。斷後的軍旗中隊以傷亡60人為代價頂住了美軍的進攻,掩護主力部隊於1月22日安全撤至庫庫姆博納。
在美軍發起“一月攻勢”后,曾在香港和爪哇島大出風頭的第二三○聯隊奉命帶兵站醫院從隆加河上游撤出。日軍殘兵邊打邊撤,在付出戰、餓、病死近百人的代價後於1月20日退到庫庫姆博納。清點殘兵,一大隊僅剩80人,全聯隊只剩550人。百武將上述部隊編成了第二海岸警備隊,強悍的野戰部隊最後被打成城管了。
沒有最慘,只有更慘。除外圍第一大隊約100名官兵,岡明之助的第一二四聯隊主力全被包圍在海馬高地和岐阜高地一帶。守軍像朽木一樣一動不動,屍體堆積如山,暫時活着的人好像冬眠的動物,和化成白骨的骷髏同枕共眠。1月15日,接到突圍命令后,岡清點了散兵坑,能動的有50個人。岡帶着這些人走上了艱難的撤退之路。沒人指望能突圍成功,他們在鑽出美軍包圍圈后,竟然就地睡了一覺。到16日早上,醒來的只有24人了。缺乏地圖的殘兵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到了另一處雙方陣地交錯之處。他們在河邊喝水,被美軍巡邏隊發現,背後射來的機槍子彈迫使所有人縱身跳入河中,最後掙扎游上對岸的僅小尾靖夫一人,他腰間纏着比命還重要的聯隊軍旗及2瓶汽油,後者是準備隨時燒軍旗用的。
一直摸索向西北走的小尾,漸覺體力不支。2月5日,他蹲下身,解下腰間的軍旗準備燒掉,西邊突然傳來炮聲,證明那裏有友軍存在。小尾掙扎着站了起來,奇迹般在2月7日抵達加明博角。體力嚴重透支的小尾一頭栽倒在川口支隊通信班長伊原光一的腳下。伊原以前就是第一二四聯隊的人,後來被留在司令部擔任聯絡任務。此前,他估計駐守奧斯汀山的聯隊只剩自己一人了,如此看來,第一大隊的人都沒回來。此時,小尾戲劇性地出現了,他腰間還纏着聯隊軍旗,如此,他倆就成為第一二四聯隊資歷最老的兵了。
1月20日12時,在塔薩法隆加角一處密林——這裏是第十七軍臨時作戰指揮部——百武召集了戰地會議。第二師團師團長丸山、作戰參謀松本博,第三十八師團師團長佐野、作戰參謀黑島貞明參加了會議。參謀長宮崎代表軍司令部下達了撤退命令,同時強調全軍需克服萬難,努力完成本次撤退,凡無法自主行動者就地自決。
對宮崎出示的撤退計劃丸山立即提出異議。他認為第三十八師團正在突圍,生死未卜。第二師團登陸較早,在一系列戰鬥中傷亡慘重,急需休整,應由第三十八師團殿後掩護第二師團先撤退才對。宮崎嚴詞拒絕,要求第二師團必須嚴格執行命令。雖然憋了一肚子火,但丸山回到司令部后,還是組織了一支130人的臨時守備隊,在步兵指揮官磐井虎四郎的指揮下繼續據守海岸要點,掩護軍司令部和第三十八師團依次撤退。
1月13日,戰術要點飛馬高地和海馬高地相繼落入美軍之手,駐守岐阜高地的日軍殘兵陷入絕境。就在此時,美第二十五師突然停下了腳步。原因只有一個,後邊補給沒運上來,不吃飽肚子、沒有充足的彈藥美國大兵是不會打仗的。之後整整10天,美軍工兵都在搶修通往前線的公路。帕奇決定儘快發起對庫庫姆博納的總攻,一舉圍殲盤踞於此的第十七軍司令部,實際上,百武和宮崎早已溜掉了。
帕奇一邊派部隊封鎖庫庫姆博納撤向西南的道路,一邊擬訂了第二階段作戰計劃。1月22日,美軍三個師再次向西發起追擊,第三十八師團各部開始從一線撤退。按原計劃,沿海岸據守的第二師團為掩護第三十八師應將撤退延後一天,但陸戰二師的迅猛攻勢將第二十九聯隊逼入絕境。以日軍的羸弱之兵,美軍如加快進攻大膽穿插,第二師團將面臨全軍覆沒的危險。面對強大防禦壓力,丸山斷然置軍司令部命令於不顧,於23日5時下令各部撤出一線陣地向後轉移。在派出傳令兵向軍部和第三十八師團通報情況的同時,丸山按師團司令部、第四聯隊、第二十九聯隊、第十六聯隊次序依次和美軍脫離接觸,向塔薩法隆加角和埃斯佩蘭斯角倉皇撤退。
此時,第三十八師團各部剛從敵陣突圍而出,正馬不停蹄向埃斯佩蘭斯角快速“轉進”。丸山提前放棄沿海陣地,一旦美軍快速追擊,第三十八師團勢必被包了餃子。憤怒的佐野派出井本的同學親泊前往軍司令部向參謀長告狀,宮崎對丸山的做法除表示憤慨,也無可奈何。丸山資歷頗深,第二師團又是著名的王牌師團,況且在危機四伏的戰場此時怪罪又有何用?戰後,松本博露骨地表示:鑒於美軍已打到庫庫姆博納外圍且第三十八師團已撤離防區,如果按軍司令部命令執行,第二師團勢必全軍覆沒。松本博反而質問:“以犧牲第二師團換取軍司令部和第三十八師團撤退到底是何居心?”實際上,此時第二師團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左翼第二十九聯隊為掩護主力撤退在陣地上據守兩天,最後全軍覆沒。第十六聯隊損失大半,幾個中隊合起來才能湊出半個中隊的戰鬥力。
22日15時,百武率司令部成員約20人離開塔薩法隆加角,翌日清晨抵達埃斯佩蘭斯角。小沼和杉之尾三夫留在原地與兩個師團保持聯絡。24日清晨,第二師團先行抵達塔薩法隆加角,小沼向丸山出示了軍司令官的命令,要求第二師團就地組織防禦,務必掩護軍司令部和第三十八師團安全登船。丸山對此不予理睬,繼續率部向西撤退。
對第二師團公然抗命百武和宮崎一時也沒轍。此時距海軍第一次接應時間越來越近,實在沒時間扯皮了。27日,軍司令部第三次向第二師團發出命令,以商量的口氣請丸山沿海岸組織防禦。百武甚至告訴丸山,自己不參加第一次撤退,在原地等待第二師團和他們一起撤出。宮崎親自向第二師團參謀長玉置溫和打去電話,懇求第二師團以大局為重,丸山這才勉強同意放棄第一次撤退,承擔起掩護軍司令部和第三十八師團撤退的艱巨任務。
此時,第三十八師團主力已擺脫美軍追擊,於27日撤至塔薩法隆加河一線。當晚,百武向佐野下達第一次撤退命令。28日,佐野完成撤退部隊的編組,加明博角的殘餘部隊由伊東指揮,佐野親自指揮位於埃斯佩蘭斯角的撤退部隊。按照計劃,1月31日晚至2月1日晨,海軍驅逐艦將前來接走第一批人員。但31日17時,佐野突然接到了宮崎轉來拉包爾發來的緊急通知:撤退時間推遲一天。
為組織好第十七軍的撤退,山本可謂煞費苦心。聯合艦隊1月10日進行了總動員。從14日開始,基地航空部隊利用夜間連續對亨德森機場實施了12天空襲。雖然並未造成多大損失,卻給美軍造成了又一輪大規模增援即將展開的假象。
1月25日,拉包爾策劃了一次大規模空襲行動。18架一式陸攻機在58架零戰護航下前往轟炸亨德森機場。由於及時得到“斐迪南”的預警,美軍攻擊機成功躲至外海規避,海軍陸戰隊“野貓”和陸軍P-38戰鬥機與日軍零戰展開激戰,雙方各損失飛機4架,日軍另有6架零戰在返航途中油盡墜海。27日,日陸軍航空兵首次參加瓜島作戰。74架戰鬥機護航9架轟炸機突入瓜島上空,以自損6架為代價擊落美軍戰鬥機7架。但區區9架轟炸機對機場的轟炸並未取得明顯效果。
隨着“開號作戰”展開,蒙達機場成為日軍主要掩護據點。從1月8日到31日,聯合艦隊和第八方面軍通力協作,先後將第二二九步兵聯隊一大隊、三大隊、吳港第六海軍特別陸戰隊本部及防空部隊一部送上蒙達角和科隆班加拉。日軍行動引起了美軍高度重視。1月4日到5日,“炮術大師”安斯沃斯少將率3艘巡洋艦和2艘驅逐艦炮擊蒙達基地,當場炸死32人,炸毀零戰5架,10座營房被夷為平地。1月23日夜,安斯沃斯故技重演,率4艘巡洋艦和7艘驅逐艦炮擊了日軍科隆班加拉島上的維拉機場。除去兩次水上炮擊,美軍從1月1日到2月5日連續出動機群轟炸蒙達,每日少則11架,多則61架,日均20架。
為進一步分散美軍注意力,山本精心策劃了一次代號為“東方牽制行動”的佯動。參加兵力有重巡洋艦“利根”號和潛艇“伊-8”號,由原忠一統一指揮。1月19日,原率“利根”號從特魯克出發,22日到達馬紹爾群島的賈盧伊特環礁,23日起程前往坎頓島西北740公里的水域活動,途中以小澤治三郎航母艦隊名義頻頻發報,擺出一副在中太平洋大打出手的架勢。2月2日,原前往馬紹爾群島海域活動,同樣實施了無線電佯動,隨後於2月7日返回特魯克。1月23日和2月1日夜間,內野信二的“伊-8”號兩次對坎頓島及停泊在礁湖內的水上飛機供應艦實施炮擊。20日和21日,第十四航空隊派大型水上飛機對聖埃斯皮里圖進行了兩次超遠程攻擊。雖然攻擊取得的效果可以忽略不計,卻極大幹擾了美軍視線。2月上旬,“東方牽制行動”隨瓜島撤退行動的結束而結束。
實施佯動的同時,山本令聯合艦隊傾巢而出。1月31日,近藤率航母“隼鷹”號、“瑞鳳”號,戰列艦“金剛”號、“榛名”號,重巡洋艦“愛宕”號、“高雄”號、“妙高”號和“羽黑”號,輕巡洋艦“神通”號、“阿賀野”號和“長良”號及8艘驅逐艦浩浩蕩蕩駛出特魯克,前出至瓜島以北700公裏海域。另三川率重巡洋艦“鳥海”號、“熊野”號、輕巡洋艦“川內”號及護航驅逐艦在魯塞爾群島以西卡維恩待命,隨時準備前往增援。1月28日夜,第三十八師團補充兵員300人和兩個海軍高射機槍隊乘“浦風”號等6艘驅逐艦登陸魯塞爾島,準備在最糟情況下以此為基地用登陸艇從瓜島接人。
日軍大規模空襲亨德森機場、聯合艦隊傾巢而出以及佔領魯塞爾島的高調姿態取得顯著效果,美軍誤以為敵軍正在籌劃新一輪攻擊行動。珍珠港預言,從特魯克南下的日軍艦隊將恢復對所羅門群島的攻勢,空中偵察證實了這一動向。1月22日,陪同諾克斯視察瓜島的尼米茲和哈爾西均未察覺日軍將撤退的跡象。作為文官的諾克斯看不出來情有可原,連尼米茲和哈爾西都被瞞過,說明日軍上述舉動效果明顯。哈爾西告誡手下,“要為日軍最後大規模行動做好準備”,同時決定繼續向瓜島派出增援。
1月27日,特納率4艘運輸船從努美阿啟航,哈爾西為他派出了5支護航力量。“企業”號、“薩拉托加”號航母,“北卡羅來納”號、“華盛頓”號和“印第安納”號戰列艦悉數出戰。負責近距離掩護的是羅伯特·格里芬少將的第十八特混編隊,下轄重巡洋艦“威奇塔”號、“芝加哥”號和“路易斯維爾”號以及輕巡洋艦3艘、驅逐艦6艘。
29日9時37分,在倫內爾島以南210公里處,鬼塚光南的陸攻機發現格里芬艦隊並迅速發回接敵報告:“發現敵4艘戰列艦、3艘巡洋艦和超過10艘驅逐艦,南緯11度37分、東經162度35分,方向224度,速度18節。”日第二十六航空戰隊立即出動七〇五航空隊16架一式陸攻機(其中1架中途返航)和七〇一航空隊16架九六式陸攻機前往攻擊。
剛從大西洋轉戰至此的格里芬對鄧尼茨的狼群戰術心有餘悸,擺出了個反潛隊形:3艘重巡洋艦在右、3艘輕巡洋艦在左形成雙縱隊,6艘驅逐艦在前方擺成一個半圈。這種隊形防禦潛艇效果極佳,並不適合防空作戰。當美艦雷達發現110公裡外出現敵機后,格里芬既未改變隊形也未做出防空準備。18時50分,中村友男大尉率第一攻擊隊發起攻擊,低空飛行的日機從艦隊無保護的艦尾飛向重巡洋艦隊列右舷發起進攻,近距離射出的魚雷全部落空,反被美軍防空炮火擊落1架、擊傷3架。
19時33分,日軍第二攻擊隊發起了更為凌厲的攻勢。出發前,飛行隊長檜貝襄治發下毒誓,若不擊沉敵艦,絕不生還。他射出的魚雷從“芝加哥”號艦首掠過,飛機受傷的檜貝毅然駕機朝美艦撞去。“芝加哥”號艦長拉爾夫·戴維斯上校緊急規避,日機在“沃勒”號驅逐艦艦尾處爆炸墜海。村上勝夫的飛機被美軍擊落,村上頑強控制將飛機墜落在“芝加哥”號正前方,飛機燃燒的火焰將美艦照得清清楚楚,其餘日機趁機從不同方向發射魚雷。2雷準確命中目標,爆炸導致“芝加哥”號機艙進水,主機停車。它身後的“路易斯維爾”號緊急避讓才沒撞上友艦。“芝加哥”號的愛德華·賈曼中尉說:“幾乎所有敵機都朝我們飛來,這太糟糕了,顯然鬼子把我們當作了1艘戰列艦。”
日軍以損失3架飛機、陣亡14人為代價重創“芝加哥”號。隨後格里芬率艦隊轉向東行,降低航速以減少尾跡,嚴令禁止射擊。失去目標的日機打開航行燈同時發射曳光彈試圖引誘美軍開火,但美艦保持沉默,一炮不發。黑暗中日機只好悻悻返航。
次日,格里芬率4艘巡洋艦向埃法特返航,查爾斯·喬伊上校的“路易斯維爾”號拖曳“芝加哥”號在6艘驅逐艦護航下以4節航速駛往聖埃斯皮里圖。哈爾西電令航母艦隊實施增援,謝爾曼派“企業”號10架“野貓”為“芝加哥”號提供空中掩護。當天下午,日第七五一航空隊隊長西岡一夫率11架魚雷機前往攻擊“企業”號,為“芝加哥”號護航的“野貓”有6架被調去攔截,成功擊落日機3架。但其餘日機趁機轉向攻擊緩慢移動的“芝加哥”號,接連被命中4條魚雷后,“芝加哥”號於16時43分傾覆,61名水兵隨艦沉沒。“拉·瓦利特”號驅逐艦被擊傷,陣亡水兵22人。日軍損失飛機4架,僅4架僥倖返航。本次戰鬥後來被稱作“倫內爾島海空戰”。日軍2月1日公佈戰報宣稱“擊沉敵戰列艦2艘、重巡洋艦2艘,重創敵戰列艦和重巡洋艦各1艘”。實際美軍只損失1艘重巡洋艦,1艘驅逐艦受傷。因日軍集中攻擊格里芬艦隊,特納運輸船隊順利抵達瓜島卸載,不過此時增援已沒太大實際意義了。
6艘驅逐艦和10架戰鬥機護衛下的“芝加哥”號被日軍擊沉,尼米茲感到痛心不已。他認為損失是守備人員嚴重失職造成的,一向儒雅的司令官幾乎爆了粗口:“我活到現在,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要是有人膽敢泄露‘芝加哥’號被擊沉的消息,我就斃了他!”很快他就因瘧疾住進了埃伊亞醫院。
為報復“芝加哥”號的損失,31日,美軍仙人掌和聖埃斯皮里圖陸基航空兵傾巢出動,對拉包爾發起大規模空襲。因缺乏預警,日軍損失各型戰機逾50架。巨大損失使一些人開始懷疑“開號作戰”的可行性,但山本力排眾議,斷然下令撤退行動按原計劃進行。
2月1日9時30分,第三驅逐艦戰隊司令官橋本率20艘驅逐艦組成的首次運輸隊悄然駛出肖特蘭。其中“文月”號等8艦負責放風,“風雲”號等12艦負責拉人。沿“槽海”高速南下的橋本艦隊13時被美軍1架B-17發現,自認為敵人在大舉增援的美軍立即從亨德森機場起飛17架轟炸機、7架魚雷機在17架戰鬥機護航下前往阻擊。18時20分,美軍機群在科隆班加拉以北海域向日軍發起攻擊,驅逐艦的出色規避使美軍投下的炸彈和魚雷全部落空。隨後趕來的18架零戰奮力死戰將美軍擊退,擊落美機4架。日軍僅橋本的旗艦“卷波”號被1顆近失彈炸傷,失去動力,在“文月”號拖曳下返航肖特蘭。其餘18艘驅逐艦繼續高速向瓜島挺進。
20時,抵達瓜島北部海域的日軍艦隊一分為二,分別駛向埃斯佩蘭斯角和加明博角。美軍魚雷艇奮勇出擊。22時45分,在薩沃島西南4000米處巡邏的2艘魚雷艇向日艦射出8條魚雷,全部落空,反遭日軍反擊1傷1擱淺。繼續前行的日軍艦隊在埃斯佩蘭斯角以北再遭美3艘魚雷艇阻擊,“江風”號迅速出列擊傷2艘,另1艘狼狽撤出戰場。一夜激戰,美4艘魚雷艇被擊沉,第三魚雷艇中隊戰鬥力損失幾乎一半。“捲雲”號在規避魚雷時不慎觸雷失去動力,因傷勢太重由“夕雲”號補雷自沉。
在“江風”號和“風雲”號的掩護下,佐野第三十八師團主力乘大發、摺疊舟向驅逐艦靠近並迅速登艦。2日2時,日軍驅逐艦高速撤離。在加明博角,伊東部僅90分鐘就全部登艦撤出。雖然翌日上午仙人掌航空隊進行了追擊,但投下的炸彈無一命中。日驅逐艦於12時安全抵達布干維爾,卸下陸軍5164人、海軍250人。至此,日軍第一次運輸順利完成。
就在佐野師團順利撤出的同時,負責斷後的矢野大隊及第一海岸警備隊仍在博內吉河一線阻擊美軍的追擊。1月25日,帕奇下達第二號野戰命令,陸戰二師和第二十五師全力向西追擊。27日6時30分,美軍再次發起猛攻,日軍的抵抗極其微弱。但謹慎的美軍向前推進少許就停下腳步。前線的畏畏縮縮讓帕奇火冒三丈,嚴令各部加快追擊。沿海岸追擊的第一四七團一營在博內吉河口遭到矢野大隊反擊,被迫停止進攻撤回東岸。在內陸推進的三營同樣遭到第一海岸警備隊的頑強阻擊,於博內吉河東岸1公里處停下腳步。
2月2日,矢野大隊和第一海岸警備隊主動撤出博內吉河一線,一營才得以順利渡河。17時10分,美軍2個營在塔薩法隆加河南岸1000米處會師。帕奇對前線推進速度極為不滿,下令第一六一步兵團換下第一四七團繼續追擊。渡河美軍2月3日5時停止追擊,沿塔薩法隆加河一線休整,等待換防。
歷時4天的博內吉河戰鬥中,膽小怯懦的第一四七團僅亡2人、傷67人,其攻擊力度之弱幾乎到遇敵不前的地步。擔任阻擊的矢野大隊傷亡慘重,僅第三機槍中隊就死亡30人,戰鬥力減弱1/3以上。但他們完成了阻擊任務,為第三十八師團成功撤離及第二師團向預定地點集結爭取了時間。在瓜島收官戰中,美軍的表現只能用“窩囊”來形容。帕奇的表現只能算作平庸。戰後,他很快被馬歇爾調回國內,不但沒晉陞中將,反被安排一個訓練部隊的閑職,還因大嘴巴闖禍差點被送上軍事法庭。後文詳敘。
2月1日午前,百武下達了第二次撤退命令,軍司令部和第二師團撤離時間為2月4日。2日凌晨,丸山接到百武親自打來的電話,要求第二師團在日落之後自塔薩法隆加河、矢野大隊和第一海岸警備隊自博內吉河一線後撤,前往埃斯佩蘭斯角和加明博角集結。當天,美軍正在換防,日軍撤退如閑庭信步一般。3日凌晨,上述各部已安全轉移至指定地點。
同時,百武下令組成殿後阻擊部隊,由矢野大隊、北尾淳二郎的一木支隊殘部、石堂惠二第一二四步兵聯隊第一大隊殘部、野戰重炮一個小隊等部組成,由第二十八聯隊聯隊長松田教寬統一指揮。從2日19時起,他們歸軍司令部直接指揮,任務是犧牲自己阻敵前進,確保軍司令部和第二師團安全撤退。至於能否聽到集結號,全靠他們的造化了。3日3時15分,軍參謀山本築郎來到第二十八聯隊本部擔任聯絡官。
2日中午,日軍1架偵察機在聖伊莎貝爾島附近發現了“企業”號。三原元一立即率14架轟炸機前往攻擊,但因美軍航母提前撤退無奈返航。10架日機意外發現海上踽踽獨行的“海倫娜”號。不願空手而歸的日機隨即群起而攻之。美艦高射炮立即打響。令人感到詫異的是,雖然1艘輕巡洋艦的高射炮火遠稱不上密集,但極短時間內,三原、山本昌傑、雲野武明、蓧崎信一、道內永5架飛機接連中彈墜入海中,剩餘日機見勢不妙,倉皇逃竄。這次無名遭遇戰預示着美軍另一超級武器——VT近炸引信橫空出世,日海軍航空兵今後更沒好果子吃了。
2月4日11時30分,日第二次運輸艦隊駛出肖特蘭,指揮官是橋本和第十戰隊司令官小柳富次——之前因炮擊機場有功,這位前“金剛”號艦長剛剛晉陞。兩人均覺此行兇險無比,早已抱定了必死之心。在進入仙人掌攻擊範圍之後,16時至19時日軍艦隊陸續遭美軍33架攻擊機和31架戰鬥機的輪番攻擊,1顆近失彈導致“舞風”號失去動力,只好由“文月”號拖曳返航。17時30分17架零戰趕來增援,以哀兵姿態出擊的日軍佔盡上風,以損失和重傷各1架為代價一舉擊落美軍戰鬥機10架,保護運輸艦隊繼續高速向瓜島挺進。
在空軍拚死掩護下,第二次運輸隊順利入泊。因幾天前傷亡慘重,美軍魚雷艇也閉門不出了。本次撤兵更加順利。僅用2個小時,第十七軍司令部和第二師團全部登艦。許多人因極度虛弱,連攀登繩梯的力氣都沒有,只好由艦上水兵連背帶拽拉到艦上。第二師團在灘頭宣佈了一項命令,無法憑自己力量登上驅逐艦的官兵凡自殺者視同為戰死,於是那些辛辛苦苦抵達海灘的重傷員只好拉響手榴彈自盡了。
返航行動一路暢通無阻。5日12時50分,第二次撤出的陸軍4458人、海軍519人順利抵達布干維爾。小柳將成功歸功於“天助神佑”。今村在拉包爾見到第十七軍司令部成員時說的第一句話是:“任何人不許自殺!”戰後,他說,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阻止百武自殺。百武後來精神失常,生不如死,今村覺得當初真不如讓他自殺或許是一種解脫。
這樣,瓜島日軍就只剩下松田的殿後部隊。由於美軍並未窮追猛打,松田幸運地等來了“集結號”。鑒於島上剩餘人員不多且美軍正在步步逼近,第八艦隊提出以舟艇接出殘餘人員,陸軍堅決反對。山本力排眾議,一錘定音,決定再次派出寶貴的驅逐艦前往。6日中午,松田指揮殘存1972個士兵撤出塔薩法隆加河一線,向加明博角轉移。當晚,今村親自向松田下達了次日撤出的電令。
2月6日,橋本下達了第三次運輸命令。他本人率8艘驅逐艦前往瓜島接回松田部隊,同時小柳率8艘驅逐艦前往魯塞爾島撤走島上臨時駐軍。
6日凌晨,詹姆斯·達爾頓上校第一六一團在完成與第一四七團換防后開始追擊,沿途只受到零星抵抗。7日晚,美軍前鋒距加明博角已不到3公里。直到此時,美軍仍未意識到日軍正在組織撤退。達爾頓計劃在9日逼近埃斯佩蘭斯角,稍作休整再發起總攻,並預計必將有一場惡戰。美軍的謹慎——倒不如說是怯懦——最終使松田部隊得以全身而退。
7日11時45分,橋本和小柳率艦隊從肖特蘭出航——這是近期最後一個無月之夜,若救援失敗,島上殘兵只有死路一條。出發前,大西參謀長告誡兩人,“雖然前兩次行動未遇太大阻礙,但絕不能因此斷定本次行動同樣順利。如遇敵攔截則戰鬥為上”。負責和海軍聯絡的小沼聞聽此言,火冒三丈,這不是說保船要緊,人救不救都可以嗎?對小沼提出的嚴正抗議,大西置之不理,揚長而去。
氣急敗壞的小沼直接登上了旗艦“濱風”號,可憐巴巴地懇求橋本:“請您務必全力救出島上殘餘部隊,拜託!”橋本霍然起身,慷慨陳詞:“雖然這半年的補給運輸我們做得不夠周到,但我保證,我們會儘力救出每一個人。”兩人緊緊握手,小沼眼淚都掉下來了。
23時20分,第三次運輸隊準時抵達加明博角。松田部隊在90分鐘內順利登艦,大量用於離岸的汽艇和小船被拋棄。一等兵鈴木正是一木支隊極少數倖存者之一,他已虛弱到無力攀登繩梯的地步,兩名水兵不由分說將他拽了上去。水兵給登艦士兵分發了摻有青豆的米飯糰,無力咀嚼的鈴木直接將它吞了下去。他發誓一定要把後代子孫送進海軍——他們一直到死都吃得那麼好。
返航之前,橋本指揮“浜風”號駛近海灘,艦長上井宏手持話筒連呼3次:“島上還有沒有皇軍的部隊?”久久沒有回應,橋本這才指揮艦隊快速離開。這是日軍最後一眼看到這個令他們心碎的島嶼——此時瓜達爾卡納爾島已名聞天下。差不多同一時間,小柳也順利完成了撤出魯塞爾島38名海軍和352名陸軍的任務。對於日軍的每次撤退,美國人依然認為他們在增援。
遠眺漸漸模糊的瓜島,船上有陸軍士兵唱起了凄涼的“瓜島之歌”,海軍沒人出聲附和:
啊,悠悠笛聲!
你若有靈,請替我傳達瓜島的淪陷。
吹響你留下的豎笛,我已熱血沸騰。
萋萋椰林,寂寂機場,今日之戰夜色已晚。
懷念我已逝的戰友,仰起頭南十字星若隱若現。
返航途中,心有餘悸的松田和海軍的世川濤平聯名向山本、今村、百武、草鹿發出電報:“2月7日22時(東京時間),在2萬餘英靈庇護下,殘留瓜島總兵力1972人全部收容完畢,特此報告。對這次協助收容的陸海軍各部深表謝意。”得到瓜島駐軍安全撤離的消息,山本電令近藤、三川以及執行牽制行動的原向特魯克和拉包爾返航,至此“開號作戰”順利結束。瓜島撤退堪稱奇迹,日軍將之譽為“遠東敦刻爾克大撤退”。
2月9日,東京就瓜島和布納作戰發表聯合公報:
一、南太平洋帝國陸海軍部隊自去年夏天以來,以有力之一部遠遠挺進,並不斷牽制和摧毀敵之堅忍反攻。在其掩護下,我軍在新幾內亞和所羅門群島方面各要城之戰略根據地大體設置完畢。至此,帝國奠定了進行新作戰的基礎。
二、挺進到新幾內亞布納附近的掩護部隊,以少數兵力不斷擊退敵之頑強反擊。完成任務後於1月下旬撤出陣地,向其他方面轉進。
在所羅門群島瓜達爾卡納爾島作戰的部隊,也作為掩護部隊於去年8月之後,連續壓制優勢登陸敵軍於該島一角,經奮力激戰不斷摧毀敵軍軍力。完成任務後於2月上旬撤離該島,向其他方面轉進。
三、現判明我軍戰果及損失,除已發表外如下。
敵軍損失:人員22000多,擊落、擊潰敵機230多架,破壞火炮30門、坦克25輛以上。
我軍損失:戰死及病死16734人,自爆及未返航飛機139架。
當天,《朝日新聞》頭版大標題是“南太平洋方面戰線確立了新的作戰基礎,我軍從瓜島、布納轉進”。
日軍拒絕使用“撤退”轉而發明“轉進”一詞——著作權歸佐藤賢了和參謀本部情報部部長有未精三所有。在此之後,“大日本帝國陸海軍”開始到處轉進,從所羅門群島、馬里亞納群島、菲律賓、硫黃島一直到沖繩,最後全部“轉進”到本土。
戰報在日本四島引起軒然大波。民眾之前從未聽過什麼瓜達爾卡納爾島和布納,怎麼帝國陸海軍在那裏打了這麼長時間仗?況且從通報上看是打贏了,那下一步為什麼要轉進?為什麼不乘勝追擊呢?一眾議員紛紛向大本營提出質疑,要求給出明確解釋。之前挨了田中幾拳的佐藤臨危受命,奉命出馬向議員和民眾做出說明。2月10日,佐藤用整整2個小時滔滔不絕地向議員說明了“轉進”的偉大意義,估計沒幾個人聽懂。不管如何,從2月8日起,瓜島已經從“大日本帝國”佔領區中永遠抹去了,雖然此時的美國人還不知道。
8日清晨,一覺醒來的美軍發現對面的敵人神秘消失了。這難道又是日軍的誘敵之計?於是第一三二團從南、第一六一團從北,戰戰兢兢朝加明博角和埃斯佩蘭斯角緩慢推進。9日拂曉,兩支抵達海灘的美軍發現,除大量拋棄的機艇和屍體外,所有活着的日軍都無影無蹤。他們這才意識到敵人可能已經逃走。9日17時,2個團順利會師,標誌着瓜島戰役以美軍的全勝告終。帕奇向哈爾西發去了熱情洋溢的電報:“今日16時25分,日軍在瓜達爾卡納爾島上有組織的抵抗已告結束。‘東京快車’已無法將這裏作為它的終點站了。”哈爾西風趣地回電說:“當初我派‘裙褲’(日語中帕奇的發音又可譯作裙褲)前往瓜島當裁縫時,完全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剝掉了日本人的短褲。對此我表示衷心感謝和祝賀。”
在歷時半年的決鬥中,美日雙方均付出了巨大代價。根據第十七軍戰鬥記錄,從一木先遣隊登陸計算,日軍共登島31404人。“開號作戰”前有740人提前撤出。最後撤出總計陸軍12128人、海軍832人。作戰損失近2萬人。參謀長報告中稱真正戰死者5000~6000人,另15000人因病餓而死,約1000人被俘虜。武器方面共損失步槍12000支、輕重機槍650挺、各式火炮250門、機艇170艘和摺疊舟400艘。
日本海軍損失更為慘重。聯合艦隊損失輕型航母1艘、戰列艦2艘、重巡洋艦3艘、輕巡洋艦2艘、驅逐艦14艘、潛艇9艘、大型商船16艘。航母艦載機損失237架——戰鬥機86架、俯衝轟炸機92架、魚雷機59架。損失水上飛機75架,包括屬於護航艦隻的24架。基地航空部隊損失戰鬥機276架、轟炸機191架和魚雷機43架、大型水上飛機40架。日本海軍傷亡人數始終未能公佈。
美軍島上作戰部隊損失輕微,共亡1692人、傷4245人。其中陸戰一師亡774人、傷1962人,陸戰二師亡268人、傷932人,美國師亡332人、傷850人,第二十五步兵師亡216人、傷439人。美軍的損失主要來自海軍:損失航母2艘、重巡洋艦5艘(另澳大利亞損失1艘)、輕巡洋艦3艘、驅逐艦14艘、潛艇1艘、運輸船3艘,陣亡水兵約5000人、傷6700人。損失飛機250架。無論是戰役結局、戰略意義,還是單純數字統計,美軍都取得了無可爭議的勝利。
美軍的勝利並不在於一場戰役,而在於國力和工業底子能輕鬆支撐這場戰爭。此時盟軍戰略重點在歐洲、大西洋和北非,在太平洋投入的力量不到15%。就是說,美軍僅用不太靈活的左手兩根手指,就在瓜島和巴布亞雙雙擊敗全力以赴的日軍。同期美軍開工建造艦艇89艘,日軍僅24艘。戰役結束時美軍戰鬥力不僅沒有削弱,反而越戰越勇、越戰越強。
日軍恰恰相反。在國力遠不如美國的情況下,日本舉全國之力在瓜島和巴布亞與美軍展開了長達半年的消耗戰,最終使船舶運力達到了極度危險的境地。聯合艦隊經此一戰,銳氣盡失,血將流盡。雖然日本陸軍兵力依然強大,但在制海權和制空權起決定性作用的太平洋上,日軍顯然已完全失去了繼續進攻的能力。如果說珊瑚海海戰遏制了日軍進攻的勢頭,中途島海戰摧毀了敵人最核心的攻擊力量,那更加血腥的瓜島戰役就是雙方攻守易勢的分水嶺。在此之後,盟軍展開了波瀾壯闊的大反攻,直到戰爭結束再也未讓主動權易手。通往東京勝利之路的起點就是瓜達爾卡納爾。
戰後,日本記者伊藤正德在《帝國陸軍的最後時刻》一書中寫道:“日本海軍敗北史的第一頁是中途島海戰,陸軍敗北的第一頁則是瓜達爾卡納爾島。瓜達爾卡納爾不僅僅是一個島嶼的名字,它還是帝國陸軍墓地的名字。在島上,日本陸軍首次敗給了美軍。而且,瓜達爾卡納爾島成為日美兩軍決戰的戰場純屬偶然。在苦戰6個月後,日軍的敗退揭開了日本陸軍敗北史的第一頁。”
對在瓜島奮戰的那些血雨腥風的日子,一位美國戰地記者同樣感慨萬千:“對於我們這些身臨其境的人來說,瓜島不是一個地名,而是一種感覺。這種感覺使人回想起那些殊死的戰鬥,夜晚激烈的海戰,為供應和修建機場所做出的狂熱努力,在潮濕的叢林中進行的殘酷廝殺,以及劃破夜空的凄厲炸彈,軍艦炮轟時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日軍敗得如此徹底,還在於瓜島戰役展開之前,他們已在新幾內亞島東端的巴布亞半島開闢出一個新的戰場。恰似中國古代的那隻狗熊,兩線作戰的日軍再次為“丟了西瓜又丟了芝麻”這一古訓做出了最佳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