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命反擊
絕命反擊
軍中不可一時無帥。就在南雲率一眾幕僚恓恓惶惶奔往“長良”號之時,阿部弘毅接過了機動部隊的指揮權。雖然名氣比阿部更大,能力也遠比阿部更強,但可憐的山口又成了打醬油的,威克島第二次攻防戰時的情景再次重演。不過機動部隊現在僅存“飛龍”號,山口自然取得了航空戰的指揮權。現在,日軍最後取勝的渺茫希望就寄托在山口身上了。沉着、自信、智勇雙全的山口在日本海軍深孚眾望,被公認為山本的最佳接班人。與斯普魯恩斯在美國海軍被稱作“海軍上將中的海軍上將”類似,山口在日本海軍同樣被譽為“水軍提督中的水軍提督”。他甚至贏得了對手美國人的高度讚譽,就像日本人高度評價斯普魯恩斯那樣。從隨後進程來看,連南雲都不放在眼裏的山口根本沒將阿部當盤菜看。
阿部將護航艦隻一分為二,一部支援正在燃燒的3艘航母,另一部則護衛“飛龍”號快速駛向東北。10時50分,阿部向山口下達了作戰命令:“迅速起飛艦載機攻擊敵航空母艦!”山口根本不需要他的指示,他迅速給阿部回複信號:“我部飛機正準備起飛,前往消滅敵人!”一向自命不凡的山口終於有了大顯身手的機會。如果能以孤軍力挽危局,返航時讓那個牛皮哄哄的南雲像孫子一樣跟在自己身後聞屁,那是多麼愜意和開心的事呀!由於在對中途島的第一輪攻擊中損失最大,“飛龍”號此時只剩37架飛機——戰鬥機10架、俯衝轟炸機18架、魚雷機9架。空中尚有27架零戰盤旋,它們大部分屬於另外3艘燃燒的航母。剛返航不久的魚雷機仍在加油掛雷,當阿部下令進攻時,山口派不出由魚雷機和轟炸機組成的最佳組合。如果等友永的魚雷機裝備完畢,至少還要1個小時。山口沒有絲毫遲疑,迅疾把能升空的俯衝轟炸機悉數派出。
攻擊機群由小林道雄統一指揮。小林親率第一中隊的9架俯衝轟炸機,第二中隊的9架由山下途二指揮。重松康弘率6架零戰負責護航。重松和幾個戰鬥機飛行員剛從中途島返回,人困機乏,但危難之際只好受命再次出擊。
此時“飛龍”號上氣氛肅穆,飛行員之間完全沒了平時的嬉笑打鬧。艦長加來親自為出征飛行員做最後指示,他指着不遠處3條巨大的黑色煙柱告訴眾人,現在他們是機動部隊僅存的一支編隊。他要求大家不僅要儘快找到敵人發出致命的攻擊,而且要儘可能返回母艦。攻擊必須明智而不能輕率出擊,以最大限度保存自己。
山口以剛毅沉穩的語調告訴飛行員:“現在我們只剩‘飛龍’號了。我們將犧牲自己,消滅該死的敵人。值此生死存亡之際,你們身上寄託着大日本帝國海軍的希望。我命令你們,誓死奮戰殺敵,為帝國爭光,為正在燃燒的‘赤城’號、‘加賀’號和‘蒼龍’號報仇!”
山口和加來走上前去,和站成一排的飛行員依次握手。“拜託了!”山口最後在指揮官小林面前站定,雙手板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皇國興衰,在此一舉!”在山口充滿期許的目光注視下,小林激動得兩腮青筋暴跳,牙齒咯咯作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設備參謀久馬武男清楚這並非膽怯,而體現了小林誓死完成任務的“決心和信心”。後來他回憶說,“如此感人的場面我還從來沒見到過”。小林向山口立正敬禮,毅然轉身登上了飛機。10時59分,小林機隊開始起飛。7分鐘后,攻擊機群完成空中編隊向東北方向疾馳而去。站在甲板上的人都眼含熱淚,以目光默默為出擊的飛行員壯行——這回終於不揮舞手臂和帽子歡呼了。
小林機群出發之後,“飛龍”號繼續沿30度向東北高速航行,與美軍艦隊距離不斷拉近。其間,“飛龍”號收容了“赤城”號7架零戰,現在它們完全成了沒娘的孩子。不遠處的海面上,“蒼龍”號甲板上大火肆虐,黑色濃煙從航母內部噴涌而出,氣勢恢宏。“飛龍”號1名軍官如此形容當時那艘航母的場景,“它就像被切成兩半的蘿蔔,在航母某些部分,甚至可以透過空隙直接看到另一側”。山口問通信參謀“還能與‘蒼龍’號聯繫上嗎”,併發出了“奮力搶救航母”的命令,姊妹艦上毫無迴音。
此前“築摩”號五號機已接替了甘利,岳琦在10時45分準確定位第十七特混艦隊。弗萊徹此時位於“飛龍”號東北176公里,斯普魯恩斯大致在同一方向,距離僅170公里。比岳琦更早,“蒼龍”號那架新式偵察機早在10時就抵達甘利提供的敵軍位置附近,但什麼也沒找到。飛行員飯田昌宗繼續向南搜索,1小時后發現了2支美軍艦隊,並正確識別了所有3艘航母。中途島海戰日本人的運氣簡直背到姥姥家了,就在此時,電報員近藤勇的無線電設備失靈,電報無法及時發出。近藤只好立即返航,回艦隊當面彙報情況。因此一直臨近中午,山口才得知美軍作戰力量分為2部分,其中至少有3艘航母。
11時整,阿部電令偵察機“報告敵軍航母位置,為攻擊隊群帶路”。10分鐘后岳琦回電,“敵艦位於70度方位,距我艦隊90海里”。這岳琦素質顯然比甘利高不少,發回的位置非常準確。11時30分,山口不耐煩地打信號給阿部,“請派出水上偵察機,採取有效措施,掌握那艘敵軍航母的行蹤”。這種口氣不像是下屬,倒像是上司在給部下發佈命令。實際阿部只當了40分鐘指揮官,11時30分,“長良”號上的南雲已繼續行使指揮權了。
山口迅速將岳琦電報發給小林攻擊機群:“敵軍在我70度方向,距離90海里。”岳琦發現的正是弗萊徹的第十七特混艦隊。敵人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小林一小時左右就有可能發起攻擊。以前總為找不到他們發愁,現在敵人近在眼前,卻派不出更多攻擊力量了,此時山口的鬱悶心情可想而知。11時20分,他第二次同時向山本、近藤、南雲、阿部發出通報:“第二波18架俯衝轟炸機和6架戰鬥機已出發,一小時內將放飛由9架魚雷機和3架戰鬥機組成的第三攻擊波。”
10分鐘后,“赤城”號鈴木繁駕駛的1架魚雷機意外降落在“飛龍”號上。這在以前再平凡不過了,但現在鈴木受到了熱烈歡迎。對損失慘重的“飛龍”號來說,現在每1架飛機都彌足珍貴,它很快就完成了加油掛雷。
“長良”號上,已收回指揮權的南雲倒不在乎有沒有中將將旗,他腦海里已有了一個更大的作戰計劃。岳琦電報表明,敵人竟然就在170公里之外,這是他目前接到的最好消息。敵人顯然在不斷靠近,如果運氣好,相向高速而行的兩軍白天就可能爆發一場水面戰鬥,這是魚雷戰專家南雲最拿手的事情。
南雲沒有半點躊躇,迅速下定決心繼續戰鬥,試圖通過水麵決戰來挽回敗局。“長良”號開始駛離濃煙滾滾的“赤城”號向前快速航行。現在南雲要用手頭的1艘航母、2艘戰列艦、3艘巡洋艦去獨自面對勝利或失敗,至少要將剛才受到的侮辱還回去一部分。因“磯風”號和“濱風”號陪在“蒼龍”號身邊,“野分”號和“嵐”號護衛“赤城”號,“萩風”號和“舞風”號繞着“加賀”號轉圈,南雲可以使用的驅逐艦隻有5艘,但他的鬥志絲毫未減。
很快就有好消息傳來。正午,近藤發來電報,“我部正向你靠近,航向50度,航速28節”。南雲聞此,信心倍增。他確信之前已有效打擊了美軍魚雷機隊。一旦美軍無法實施有效的魚雷攻擊,他們想擊沉自己的水面艦艇就會顯得力不從心。充分利用自己的優勢艦炮和魚雷,貼近敵人實施近身肉搏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如果“飛龍”號再能成功癱瘓1艘或更多美軍航母,這種可能就將變得更加現實。
在放飛攻擊機群之後的一段時間裏,“約克城”號上的弗萊徹對前線戰況所知甚少。8時57分,他曾截收到一封斯威尼發出的電報,說陸軍B-17擊傷敵1艘航空母艦,但並未說明具體方位。雖然對B-17攻擊水面艦艇的水平以及陸軍飛行員戰果評估的準確性心存疑慮,但弗萊徹衷心希望那是真的。“企業”號上,一向沉穩的斯普魯恩斯已流露出明顯不安。他和參謀長勃朗寧認為,攻擊機群應在9時20分左右發現敵軍艦隊。但這個時間過了許久,依然沒有任何接觸報告發回。相比弗萊徹而言,斯普魯恩斯的飛機起飛早近2個小時,此時燃油已經很緊張了。9時52分,格雷發回的那份關於日軍艦隊組成和要求返航的電報,對局勢判斷和下步作戰用處不大。此時2支艦隊已拉開一段距離,彼得森少校從“企業”號道少校手裏接管了“約克城”號空中巡邏戰鬥機的指揮權。
到11時,肖特的17架偵察轟炸機已在甲板上靜靜躺了近2個小時。遲遲收不到中途島發來的進一步報告,令弗萊徹苦惱異常。雖然尚未發現日軍第二個航母群,可他實在等不起了。再過45分鐘,航母必須騰出甲板供戰鬥巡邏的“野貓”和返航的攻擊機着艦。考慮到第十六特混艦隊提前放飛了攻擊機群,弗萊徹於11時04分發信號給斯普魯恩斯,“你的飛機返航后,告訴我敵軍位置、航速和航向,我有一個中隊的轟炸機尚未出動”。
11時20分,萊斯利機隊出現在弗萊徹視野之中。閃光燈發出的信號表示“擊沉敵軍1艘航母”。大喜過望的弗萊徹立即通過信號旗將好消息通知了整支艦隊,並告訴斯普魯恩斯:“敵軍1艘航母沉沒,‘約克城’號立功了。”此時林賽的魚雷機和薩奇的戰鬥機依然蹤影皆無。由於此前空中已多次出現敵軍偵察機的魅影,11時20分,弗萊徹升起了信號旗:“我軍可能已被敵人發現。”
弗萊徹必須儘快處置待機了3個小時的肖特機隊。綜合之前收到的消息,他認為現在已有足夠攻擊機對敵人發起了進攻,肖特的17架“無畏式”就是立即前往也不會起到太大作用。當務之急是儘快定位日軍第二個航母群。弗萊徹相信那2~3艘航母肯定就在2艘前鋒艦北面或西北面,11時35分,他命令其中10架偵察轟炸機起飛,在西北和北方搜索390公里——正是這一舉措準確定位了“飛龍”號。另外7架已加油掛彈的“無畏式”則放回進機庫以清空甲板。在回收第一波飛機后,它們可加入其中參加下一波攻擊。6架原定隨肖特出擊的“野貓”立即升空,替換空中巡邏的6架戰鬥機。
甲板清空之後,“企業”號2架受傷的“無畏式”在11時50分砰然降落。緊隨其後的是空中巡邏的6架和薩奇的4架“野貓”。萊斯利機隊此刻還在上空盤旋,林賽魚雷機隊依然毫無蹤影——它們幾乎都回不來了。
隨後斯普魯恩斯發信號說,他的飛機只攻擊了敵軍2艘航母,第十六特混艦隊將“再次攻擊”,但必須回收第一攻擊波並補充油彈。鑒於位置可能已經暴露,弗萊徹適時打破無線電靜默致電尼米茲,“我軍已進攻了之前發現的那2艘航母”,但“還沒有得到其他航母的消息,我軍已被敵人發現”。
11時52分,“約克城”號的CXAM艦載雷達在西南255度60公裡外測到了強烈的回波,目標很快化作了“大隊機群”。雷達顯示機群正在逐漸爬升,如果是返航的自己人,那降落前的動作正好相反。日本人的進攻已迫在眉睫,彼得森迅速升空了12架“野貓”,以2架為一組前往截擊,同時向“企業”號的道少校發出了緊急求援信號。
巴克馬斯特立即下令停止為甲板上的戰鬥機加油,所有人員全部進入戰鬥崗位。艦上還採取了一項特殊措施,用二氧化碳吹洗航空汽油管道系統,並在儲油罐周圍注滿這種氣體。這是航空加油機械師奧斯卡·邁爾斯根據“列剋星敦”號在珊瑚海的悲慘遭遇,同時結合“約克城”號受傷及後來的維修經歷特意設計的“二氧化碳吹洗系統”——這一創新後來在美軍航母上廣泛推廣。一個裝有“約800加侖純凈航空汽油的輔助油罐”被扔進海里。敵機正在不斷逼近,“約克城”號提速至25節併發出信號,“各護航艦隻立即排成V形編隊以對付空襲”。“阿斯托利亞”號和“波特蘭”號立即加速至30節,駛至航母艦首兩側2000~3000米處展開,5艘驅逐艦則填補防衛圈中的空當。所有高射炮齊刷刷昂起了頭,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敵機來襲的西南方向。
此時,美軍2支艦隊距離已拉大到28公里。“企業”號和“大黃蜂”號相距約18公里,正在回收返航的飛機,空中巡邏的“野貓”有19架。2艦另有25架“野貓”,但因收容工作佔用了甲板,無法起飛。道傾其所能,幫助彼得森,派出8架戰鬥機前往攔截55公裡外的敵機。這樣就有20架陣形鬆散的“野貓”來保衛“約克城”號,如此力量對付日軍24架飛機明顯是不太寬裕的。
前方不斷逼近的正是小林攻擊機群。俯衝轟炸機通常採用高空飛行,狡猾的小林知道美軍配有雷達,特意在開始階段採取低空飛行,到後半段才漸漸爬升,這正是美軍雷達未能在更遠距離上發現敵機的原因。飛行途中,重松發現有敵魚雷機從下方飛過——實際那是查爾斯·威爾上尉率領的“企業”號俯衝轟炸機隊——於是決定發起攻擊。此時進攻對自己航母不構成直接威脅的“魚雷機”顯然極不明智,重松再次忘了自己的任務是“保護孩子”而不是“打狼”。威爾那些投過彈的“無畏式”始終保持密集陣形,日軍零戰無從下手。輕裝“無畏式”同樣具有出色的格鬥性能,重松一味鬥狠的無聊攻擊沒有擊落1架美機,峰岸義次郎和佐佐木齊的2架零戰反被美軍擊成重傷,只好提前掉頭返航。前者成功飛回航母,經簡單維修后得以掩護下一波的友永機隊。後者因傷勢過重迫降海上。當重松率其餘4架零戰前往追趕小林時,它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即便此時戰鬥機護航是如此必要,但小林在攻擊前失去了重松的掩護。日本人的呆板和魯莽由此可見一斑。
11時55分,小林發現了前方海面上的“約克城”號。眼見敵機快速迫近,彼得森向空中戰鬥機飛行員發出了激勵呼號:“上啊,紅衣小夥子們,幹掉他們!”此時弗萊徹正在指揮所伏案查看海圖,一名參謀匆匆跑進來告訴他:“長官,敵機來了!”弗萊徹笑着雙手舉過頭頂,“哦,我已經戴上我的鋼盔了,現在別的事兒我也幹不了”,隨後,他帶着參謀長劉易斯上校和一眾參謀登上艦橋,觀摩日軍的進攻。
小林機群大約還在30公裡外,美軍“野貓”已經迎面撲了上去。激烈的空戰隨即打響,場面慘烈。空中格鬥離“約克城”號越來越近,7架日機相繼中彈墜海,陣形被徹底衝散的殘餘日機毫不畏懼,從不同方向向“約克城”號猛衝。護航艦隻高射炮火在12時06分轟然打響,天空朵朵黑色蘑菇雲,連30公裡外的斯普魯恩斯都看得清清楚楚。美軍水兵對敵人俯衝轟炸機紛紛投以敬佩的目光,他們看到的正是敵人最富攻擊力和最有經驗的一群傢伙。他們攻擊凌厲、冷靜而謹慎,當兇狠的對空火力射來時,他們往往能採取極限操作來擺脫威脅。從表現看,他們完全無愧於“A級攻擊部隊”的稱號。
就在此時,重松率4架戰鬥機姍姍來到戰場。隨後爆發的是性能優越的零戰與數量佔優的“野貓”間的一場空戰。美軍飛行員竭盡全力試圖彌補雙方的差距,但日軍的頑強搏殺還是為殘餘的轟炸機開闢了一條空中通道。除重松13時38分回到“飛龍”號外,他身後的戶高升、由本末吉、千代島豐全部戰死。
僅7架日軍俯衝轟炸機衝出重圍抵達俯衝點。12時11分,第一架日機從“約克城”號船尾方向呼嘯而下,直到最後一秒依然保持着俯衝姿態。在目擊者眼中,這名日軍飛行員根本沒打算活着回去。巴克馬斯特再次使出機動技巧實施規避,但顯然已無濟於事。美軍28毫米和20毫米高炮將日機生生扯為3截,但飛機投下的242公斤炸彈仍然準確命中航母,將中部升降機後面4米處的飛行甲板炸開了一個大洞。劇烈爆炸導致兩個28毫米高炮炮組成員17人陣亡、18人受傷。機庫內3架“無畏式”起火,埃默森上尉立即帶人打開消防裝置將火撲滅,才沒引發更大災難。
第二架日機依然沿着相同航線從艦尾一路俯衝下來,同樣被美軍高射炮火撕成碎片,一頭扎進航母尾流之中。飛落的炸彈嘯叫着緊擦艦尾入水爆炸,飛濺的彈片殺死殺傷了后左舷炮的幾名炮手,在尾部甲板引起了幾處小火,但迅速被美軍撲滅。
第三架轟炸機飛行員土屋孝義以極陡峭的75度角俯衝,投下的炸彈同樣落在了艦尾水流之中。土屋逃脫了戰死的噩運,成功駕機貼水面逃脫。松本貞雄認為沿土屋的飛行軌跡適當調整,以稍緩角度投彈就可命中,但他的炸彈還是落在了航母尾跡里。
中澤岩男駕機從2400米高度陡直向下俯衝,他顯然瞄得很准,投下的第五顆炸彈穿透艦島左側3米處的飛行甲板,深深鑽入要害部位,穿過副艦長辦公室闖進了偵察轟炸機中隊待機室。飛行計劃參謀查理·科納斯特少尉當時正在裏邊忙着,炸彈把一隻大咖啡壺撞飛,咖啡淌得到處都是。那顆炸彈一路勢如破竹,最後在航母巨大的排煙道中爆炸。引發的火災雖然不大,但6台鍋爐排煙道被炸裂,其中2台無法使用,3台全部熄火。火災產生的濃煙和無法排泄的廢氣四處亂竄,使救援工作更加困難。“約克城”號航速迅速下降到6節,這就大大降低了它抵禦下一次攻擊的能力。
中川靜夫在2300米朝航母右舷船頭俯衝下來,他投下的第六顆炸彈擊穿前部升降機平台,一直鑽到第三層甲板后爆炸,誘發的火災嚴重威脅到彈藥庫和航母前部的油庫。之前美軍採取的預防措施此時起到了關鍵作用,已經抽空的供油管道充滿了二氧化碳,才未釀成更大災禍。損控指揮官克拉倫斯·奧爾德里奇中校立即組織人員滅火,他們在早期戰鬥中積累的經驗此刻得到了充分展示,事先安放好的可隨時供水的水泵發揮了積極作用,火勢迅速得到控制,附近一個彈藥庫被注水淹沒。
最後一架日機由瀨尾鐵男駕駛,他從2400米對準“約克城”號右舷俯衝。可能他的俯衝稍緩了一些,也可能航母上冒出的濃煙干擾了他,反正最後一顆炸彈幾乎擦着右舷落入水中。
7架飛機發起攻擊,3彈命中,2彈近失,陣亡的小林完全可以為自己的部下自豪。從航母上升起的滾滾濃煙和銳減的航速可以看出,“約克城”號受到了嚴重甚至是致命的打擊。日軍同樣付出了慘重代價,包括小林、山下在內的13架轟炸機和3架戰鬥機被擊落,其中2架毀於美軍高射炮火。美軍也有1架“野貓”被自己的防空炮火擊落。
小林應該看到有炸彈命中目標。他曾向“飛龍”號發出了報告“敵航母中彈起火”。但戰鬥結束時,小林神秘失蹤了,沒人再見到過他。現在中山俊松成了日本海軍最優秀俯衝轟炸機隊唯一倖存的軍官,他與其他5架倖存日機各自凄涼返航。
“約克城”號煙囪、艦島和前部機庫甲板均冒出了濃煙,航速只有可憐的6節。不到20分鐘,這艘航母就停在海面上紋絲不動了。在海上漫長的日子裏,巴克馬斯特總是讓水兵針對各種可能出現的緊急情況進行訓練。因此現在不用指揮,大家都知道該幹什麼。珊瑚海受傷和在珍珠港維修時,大部分水兵都參與了,積累了相對豐富的經驗。木工扛着沉重的木料趕到飛行甲板,只用25分鐘就修復了甲板。輪機兵則儘力修理鍋爐艙,試圖讓鍋爐恢復工作以讓航母儘快行動起來。在珍珠港並未完成徹底維修的“約克城”號帶着大量維修材料和設備,現在全部派上了用場。
因航母雷達失靈通信設施停止運轉,巴克馬斯特請求“波特蘭”號接管雷達警戒,同時命令航母所有飛機及空中巡邏的戰鬥機全部轉移到另2艘航母上。僅存的2架魚雷機在附近迫降,15架“無畏式”全選擇了“企業”號——不包括萊斯利和霍姆伯格迫降的那2架。它們的到來受到米切爾和默里的熱烈歡迎。雖然一開始它們曾被誤認為敵機,“企業”號為此還打出了幾發炮彈,幸好沒中。第十六特混艦隊在之前的攻擊中損失慘重,這些新來者對他們恰似雪中送炭。
從4日早上開始,初次參戰的“大黃蜂”號就霉運連連,日子過得恓恓惶惶。派出的魚雷機隊全軍覆沒,根本未找到敵人的俯衝轟炸機,或返航,或迫降,或去了中途島,戰鬥機也因油料耗盡全部迫降海上。現在就是干點收容難民的事兒也不得安生。1架受傷的“野貓”摔降時忘記關上機槍保險,降落時的衝撞觸發了機槍。子彈打在航母上部結構上,擊穿了25毫米鋼板和一根工字鋼樑。流彈導致5人死亡、20餘人受傷。5人中就有小羅亞爾·英格索爾,他是美國大西洋艦隊司令官的兒子。
在金凱德眼中,不遠處的“約克城”號似乎“正在爆炸——黑色煙柱直衝雲霄”,斯普魯恩斯猜測它可能已遭到重創。由於要連續回收戰鬥機和攻擊機群,斯普魯恩斯不得不繼續迎着微風朝東南方向航行,而不是向西北援助受傷的同伴。但他仍從護航艦隻中抽出一部前往支援弗萊徹。在“文森斯”號艦長弗雷德里克·利科爾上校帶領下,“彭薩科拉”號、“巴爾奇”號、“本納姆”號以30節高速向西北馳援第十七特混艦隊。
很顯然,幾乎靜止、雷達失靈、通信癱瘓、編隊指揮所到處“雲霧繚繞”的“約克城”號作為指揮艦的功能已完全喪失。弗萊徹面臨兩種選擇。第一是選擇“大黃蜂”號作為新旗艦。儘管稍嫌麻煩,但並非完全不具可操作性。兩艦的距離驅逐艦一小時就能跑完。戰前尼米茲曾明確指出,弗萊徹負責戰場的戰術指揮,登上航母繼續指揮全局對他來說名正言順,毫無爭議。況且此時戰局已朝有利於美軍的方向發展,弗萊徹心裏清楚得很,誰作為第一指揮官贏得了這場至關重要的戰役,誰就將成為眾望所歸的國民英雄,並以海戰的偉大勝利名垂青史。但根據戰場形勢,弗萊徹認為那樣做並非上策,勢必造成指揮上的混亂。何況斯普魯恩斯之前打得那麼好,他身邊又有以勃朗寧為首的精明強幹的參謀班子。於是弗萊徹毅然決定,將指揮權交給斯普魯恩斯——這是一種無私、真誠、顧全大局的行為。
弗萊徹決定將司令部就近轉移到1艘重巡洋艦上去。相比南雲猶抱琵琶半遮面,弗萊徹的舉動顯得自然、簡捷、落落大方,根本無須劉易斯或巴克馬斯特的規勸,這是美國人的特有思維,也是弗萊徹一貫務實的工作作風。他希望第十六特混艦隊能繼續戰鬥,自己則集中精力去拯救“約克城”號。
弗萊徹選擇了“阿斯托利亞”號作為新旗艦。不僅在於他之前曾長期在該艦服役,還因同學兼好友史密斯少將也在這艘艦上。12時38分,他向史密斯發出信號,儘快派小艇把自己和司令部成員接走。當時英國海軍聯絡官米高·蘭恩中校——他曾任“暴怒”號航母副艦長——也在現場觀摩戰鬥,他如此形容弗萊徹和劉易斯,“兩人均鎮定自若,處亂不驚”。
救生艇到達之後,參謀一個個攀繩而下。當輪到弗萊徹時,這位已57歲的將軍拉着繩子試了試,卻無力攀爬。“干這玩意兒,我他媽的是有點老啦,”他自嘲道,“你們最好是用繩把我吊下去。”於是2名水手把一根攬繩套在他腋下,將他像條大魚似的拴在單套結繩子一端,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13時23分,司令部成員全部登上了“阿斯托利亞”號。隨軍記者福斯特·黑利風趣地說,“這些滿面煙火色的人看上去就像被鐵鏈拴在一起的難民”。在信號平台上,弗萊徹看到了史密斯。當小艇接完第二船人時,2架俯衝轟炸機幾乎挨着舷梯迫降下來。那正是油料耗盡的萊斯利和霍姆伯格。他們和機槍手敏捷地從橡皮筏跨上救生艇,順繩梯爬上巡洋艦。4人選擇的時機極佳,動作嫻熟如攀岩隊員。
弗萊徹的第一條命令發給了“波特蘭”號艦長勞倫斯·杜博斯上校,讓他用重巡洋艦拖曳受傷的“約克城”號。很快,利科爾上校率4艘支援艦隻趕到了現場。因“彭薩科拉”號的CXAM雷達優於其他艦的SC雷達,該艦接管了艦隊的雷達警戒任務。為避免日軍情報人員通過電訊探知幾乎靜止的“約克城”號的具體方位,弗萊徹讓“阿斯托利亞”號派2架寇蒂斯水上飛機前往中途島,向珍珠港彙報現場的詳細情況。弗萊徹告訴尼米茲,“約克城”號中3彈后無法航行,但“顯然仍具有適航性”,同時由斯普魯恩斯第十六特混艦隊繼續與敵交戰。若無其他指示,第十七特混艦隊將“保護並搶救受傷航母”。
13時35分,當“波特蘭”號準備向航母傳遞牽引索時,奇迹出現。幾乎靜止的“約克城”號竟慢慢移動了,煙囪里接着冒出一團團蒸汽。在珊瑚海歷經磨礪的“約克城”號的確不同凡響。在輪機官約翰·德拉尼少校指揮下,輪機工和鍋爐工創造了奇迹。一等武器軍士查爾斯·克蘭史密斯和一號鍋爐的水兵冒着令人窒息的嗆人煙霧以及隨時會被炸得粉身碎骨的危險,迅速燒出了足夠的蒸汽,帶動了輔助動力系統。技術嫻熟的輪機工努力修復了排煙通道,3台鍋爐恢復運轉,這意味着“約克城”號的速度很快可以提高到20節以上。
“約克城”號上爆發出陣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護航艦船將受傷航母團團圍住,艦上傳出興奮與親切的呼喊聲,與航母上的歡呼聲遙相呼應,此起彼伏。這一切溫暖着巴克馬斯特的心田,眼含熱淚的上校不僅將“求救”旗換成了“我艦速度5節”的信號旗,同時在桅杆頂處升起了一面嶄新的戰旗。見此情景,弗萊徹立即取消了拖曳命令,重整隊形向東南方向緩緩退卻。
14時09分,東方天幕下爆出了一團火花。已跟蹤美軍長達3個小時的“築摩”號五號機在2架“野貓”的夾擊下化成碎片。美軍看到1名機組成員跳傘,但岳琦正孝和飛行員原屋尚、電報員田口博也無一倖存。
到14時20分,“約克城”號航速已恢復到15節,14時37分更上升到19節。10架執行偵察任務的“無畏式”接到命令,完成搜索后不必返回航母直接飛往中途島。當弗萊徹將航向調向正東時,水兵頓時欣喜若狂:“布雷默頓,我們來了!”尼米茲親口許諾的“絕對不止兩個星期”的度假彷彿就在眼前。
但英勇的“約克城”號註定再看不到任何陸地了。14時27分,“彭薩科拉”號的雷達已發出預警,西北方向80公里處另一批不明目標正快速逼近——那正是不屈不撓的山口派出的又一波攻擊機隊。
放飛小林機隊之後,“飛龍”號一直到12時45分才收到前方傳回的消息:“敵1艘航母起火,視線範圍內看不到友機,我正在返航。”發來電報的不是小林、山下或近藤武憲3個大尉,而是第二小隊中山俊松少尉。電報讓山口和加來喜憂參半。喜的是攻擊取得了顯赫戰果,成功癱瘓敵航母1艘。憂的是通常情況下中山是不會越過上級彙報的,他的電報預示着3個大尉可能已全部死亡。
山口在13時整得到了更確切的消息,它是從木村“長良”號上發過來的。曾為美軍導航的“嵐”號從海面上抓獲了1名俘虜,他是“約克城”號的魚雷機飛行員——來自芝加哥的威斯利·奧斯馬斯少尉。“嵐”號魚雷長谷川清澄是艦上唯一懂點英文的人,審訊俘虜任務因此由他承擔。谷川持刀進行威脅,23歲的少尉向日本人供認:美軍參戰航母有“約克城”號、“企業”號和“大黃蜂”號3艘,還有6艘巡洋艦和大約10艘驅逐艦。“約克城”號由2艘巡洋艦和3艘驅逐艦護航,單獨作戰。他們於5月31日離開珍珠港,6月1日抵達中途島附近。這一事實也側面說明了日軍精心佈置的潛艇警戒線為什麼最終一事無成。
年輕人選擇和日本人合作顯然不會有好結果。當天下午,艦長渡邊下令處決已無利用價值的俘虜,並將屍體拋入海中。渡邊未能活過戰爭,如果他能倖存,也肯定會因戰爭罪行被美軍處死。
奧斯馬斯的供詞很快得到證實。因發報機故障無奈返航的彗星新式偵察機回到機動部隊上空時,“蒼龍”號已中彈起火,只好降落在唯一的飛行甲板上。近藤勇告訴山口,“因發報機故障未能及時發回報告。敵艦隊包含3艘航空母艦,其中一支編隊位於受小林攻擊那支編隊的南方不遠處”。
現在,孑然一身的“飛龍”號要獨自面對3艘美軍一流的航空母艦,顯然日本人已毫無勝算。即使小林成功癱瘓了美軍1艘航母,“飛龍”號殘缺的攻擊隊也無法在與美軍2艘航母對壘中取勝。投入軍事力量越弱、受到的傷亡就越慘重——這是人類自有戰爭以來參與者都清楚的道理。如果之前小林的18架轟炸機只能重創敵1艘航母,指望更脆弱的10架魚雷機擊沉剩餘2艘航母幾無可能。但山口依然鬥志昂揚,毫無懼色。他決心發起不間斷的持續攻擊,摧毀或重創美所有航母,為佔據壓倒性優勢的水面艦艇開闢出一條勝利之路。
“飛龍”號艦橋上,加來正在給率第三攻擊機群出擊的友永丈市、橋本敏男和森茂3個大尉做最後指示:“不要再攻擊被小林擊中起火的那艘,盡量攻擊另外2艘。如果附近海域未能發現其他航母,就再攻擊那艘已受傷的航母。”山口和3人一一握手。多年以後,橋本仍清晰記得山口寬大柔軟的手掌與他相握時的情景。隨後,他們來到了甲板上,山口與每一位出擊人員依次握手:“望勇敢戰鬥!我不會只讓你們去犧牲。你們前面有小林君,你們先去,我隨後就來。”可見山口此時已有了必死之心。
奉命出擊的飛行員非常清楚,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會回來。但在登上飛機座艙時,他們個個面帶微笑。10架魚雷機分成2組,友永和橋本各率5架。森茂的6架零戰有4架原屬“飛龍”號,其餘2架來自正熊熊燃燒的“加賀”號。
儘管之前被打漏的油箱還未來得及修補,只帶了一半油料的友永毅然堅持帶隊出擊。有人認為友永只帶一個油箱屬於單程的敢死攻擊,其實不然。美軍艦隊僅在160公里之外,當橋本要將飛機換給他時,友永謝絕道:“敵人離得很近,我完成攻擊之後是可以返航的。”友永最後掃視了一眼正在發動的十幾架飛機,這支小小的機隊與早上壯觀的機群相比,是何等寒磣。橋口信誓旦旦地表示:“我們決心擊沉1艘敵艦,即使撞也要把它撞沉。”
13時15分,小林機隊的第一架飛機返回航母。第二波攻擊只有5架轟炸機和1架零戰返航,幾位大尉均不在其中。飛行員告訴山口,在東北方向160公里處發現了敵1艘航母和5艘巡洋艦,航母已經受攻起火,但不遠處還有2艘。這進一步證明美軍被俘飛行員的供述和近藤的彙報是準確無誤的。
友永機隊於13時31分開始升空。山口一動不動地望着飛機依次起飛。在場每個人都神情肅穆,默默向它們揮手告別,一些人淚水奪眶而出。
此時,“約克城”號位於“飛龍”號東北僅150公里處,第十六特混艦隊約在200公里開外。14時30分,友永發現了65公裡外的一支美軍艦隊。艦隊中心的那艘航母正以24節正常速度行駛,艦上毫無起火跡象。他因此斷定它絕不是小林剛攻擊過的那艘航母,其實,它正是經緊急搶修,恢復了一定航速的“約克城”號。
此時,“約克城”號上空只有6架“野貓”可供彼得森抵禦新一波入侵。這些飛機立即受命前往攔截,由薩奇率領的8架戰鬥機已在甲板後部列隊等待出擊,它們油箱裏只有23加侖油料,但用於局部作戰綽綽有餘。航母再次停止加油並用二氧化碳吹洗航空汽油系統。斯普魯恩斯的2艘航母遠在東南37公里和65公里之外,無法立即提供支援。道只留下7架戰鬥機負責第十六特混艦隊的上空保護,急調另外8架趕往西北馳援。但因距離過遠,它們註定已無法及時阻止日機對“約克城”號的攻擊。
14時40分,巴克馬斯特操縱航母向右急轉,迎風放飛了薩奇的8架“野貓”。美軍戰鬥機飛出28公里后,與來襲的日機迎頭相遇,隨後爆發的空戰是中午那場格鬥的重演。儘管數量在不斷減少,但日魚雷機依然竭力擺脫“野貓”的攔截,向航母快速逼近。“約克城”號左後方的“彭薩科拉”號動用203毫米主炮和127毫米副炮對不斷接近的敵機猛烈炮擊,護航艘驅逐艦也紛紛開火。他們採用了史密斯少將發明的方法,用主炮對敵機前方海面實施炮擊,掀起一串串倒掛的瀑布。薩奇率一眾“野貓”拚死攔截來襲者。14時34分,友永狂呼:“全體攻擊!”日機迅速分成2組,友永居右,橋本居左,對“約克城”號形成了兩面夾擊之勢。
迅速逼近的友永第一分隊飛行高度僅60米,甚至更低。飛機掠過護航艦隻時,甲板上美軍炮手甚至可以看見日軍飛行員向他們揮舞拳頭以示蔑視。一名炮手氣得大罵:“小鬼子真他媽的玩命,竟然飛得這麼低!”友永成為美軍重點關照的對象,薩奇的“野貓”直接衝到友永右側,一連串射擊導致友永飛機起火。友永竭力保持飛機水平飛行,對航母右舷發動了一次教科書般的魚雷攻擊。魚雷射出,他的飛機左翼變形,帶着友永一頭栽進航母的尾流之中。能死在後來的海軍上將薩奇手上,友永也算死得其所,不過他投射的魚雷並未命中。友永僚機投下的魚雷同樣未命中,在飛離戰場時被第十六特混艦隊前來支援的3架“野貓”擊落。
第一分隊剩餘2機同樣遇到麻煩。第一架飛機中彈起火后拋棄魚雷,試圖向“約克城”號發起自殺式撞擊,被拍馬殺到的比爾·萊納德上尉成功擊落。最後1架日機油箱中彈爆炸,投出的魚雷也被航母成功規避。
橋本第二分隊以V字形穿越“彭薩科拉”號和“拉塞爾”號之間的空隙,呼嘯着向“約克城”號猛撲過來。在森茂、山本亨和山本旭3架零戰拚死掩護下——其間森茂被“野貓”擊落——橋本在近距離投下魚雷,其身後2機同樣投雷成功。只有來自“赤城”號西森進的發射裝置出現故障,掛在飛機上的魚雷就是不掉下去。完成投雷的日機迅速脫離戰場遁向西方。
到達會合點的橋本清點隊伍,發現5架魚雷機和2架零戰沒能回來,其中包括友永和森茂的飛機。剩餘5架魚雷機有3架受損嚴重,別說繼續參加戰鬥,連飛回航母都非常困難。14時45分,盡職盡責的橋本向山口發回了電報,“2條魚雷準確命中1艘‘企業級’航母”,隨後強調,“不是之前報告炸過的那艘”。
因日機發射魚雷距離太近,巴克馬斯特艦長難以完全規避。14時43分和44分,2條魚雷相隔很近攔腰擊中“航母左舷最脆弱的部分”,撕開了一個高9米、寬18米的大洞,造成了“比原先以為的更大的內部破壞”。“阿斯托利亞”號上,弗萊徹看到“棕色的煙霧和水柱在艦島旁邊衝天而起”。
日軍的九一式航空魚雷同樣威力驚人。劇烈爆炸不僅使航母左舷3個鍋爐艙被海水淹沒,衝擊波還導致所有鍋爐熄火,蒸汽壓力驟然下降。電力中斷,全艦上下一片漆黑,艦舵卡死在左偏15度位置。航母再次停在海面上無法動彈,左傾17度——10分鐘后已達到26度。飛行甲板急遽倒向海面,水兵連站立都非常困難。見此情景,“阿斯托利亞”號艦長弗朗西斯·斯康蘭上校驚呼道:“上帝呀,它要翻了!”因電力中斷,巴克馬斯特無法靠反向注水扶正船身。奧爾德里奇和德拉尼的所有努力均無濟於事。被炸壞的油艙淌出的燃油在傾斜的航母上四處流淌,形成一層薄薄的油膜,一丁點火星就能釀成席捲全艦的大火。接連遭受兩輪痛擊的“約克城”號已基本報銷。巴克馬斯特擔心老夥計會繼續傾斜,帶着船上2300名水兵一起翻進海里,他必須儘快讓大家下船。
無論發生何種情況,要艦長做出棄艦決定都是非常殘酷的事情。與副艦長迪克西·基弗中校和飛行長阿諾德中校溝通之後,巴克馬斯特痛苦地做出了棄艦決定。14時55分,上校下令升起了一面令人悲傷的藍白信號旗──“棄艦”!
弗萊徹立即派4艘驅逐艦靠上前去撤離人員,其餘艦隻則繼續執行反潛警戒。在“阿斯托利亞”號艦橋上,弗萊徹焦躁不安地注視着不遠處的撤離,覺得它太不緊不慢、按部就班了。他說:“我都急壞了,覺得巴克馬斯特做出棄艦的決定太晚了。”後來很多人指責巴克馬斯特的棄艦決定太過草率,一向不愛吵架的弗萊徹對這種說法堅決反對。一直到很多年以後,他在回顧當時的情景時仍堅持認為:“我本人當時是真他媽的急,想快點把人撤下來。在我看來,把軍官和那些優秀的水兵救出來是至關重要的。”他始終堅信巴克馬斯特“在做出棄艦決定時進行了明智的判斷”,根據“命令發出時‘約克城’號的外觀,其他任何決定都是極其不可靠的”。
水兵將救生筏和一切能漂浮的物品全都扔進海里,在船舷外垂下了一條條繩索。4艘驅逐艦紛紛放下小艇,駛到近前搭救落水者。開戰以來,“約克城”號雖進行過多次預防特殊危機的訓練,但從未搞過救生演習。巴克馬斯特認為棄艦演習將“嚴重打擊官兵士氣和自信心”。幸運的是,當時“海面像地毯一樣平滑”,救援工作得以順利進行。從航母上把傷員撤下來極為困難,甲板很滑,艦身嚴重傾斜,根本無法抬着擔架在艦上行走,只好把擔架放在甲板上拖,有時甚至直接肩背手抬。水兵紛紛縱身跳入海中,海上瞬間人頭攢動。一些人戲謔地朝救生艇高喊:“喂!出租汽車!出租汽車!”
撤離進行得從容不迫,井然有序,沒有出現任何恐慌。驅逐艦在塞滿浸透油污的倖存者后迅速駛離,另一艘艦再開上去接班。“貝納姆”號、“鮑爾奇”號、“拉塞爾”號接走了1700人。僅“貝納姆”號就擠上去725人,艦長約瑟夫·沃辛頓少校開玩笑說,“船上只剩下立足之地了”。“莫里斯”號和“安德森”號救起了450人,最後上陣的“哈曼”號、“休斯”號只搭救了100多人。截至16時46分,救援暫時告一段落。驅逐艦共救起2280人。眾多倖存者登艦嚴重影響了驅逐艦的穩定性和機動能力。
直到確認諸事均已就緒,巴克馬斯特才離開指揮位置,對全艦進行了一次最後檢查。上校希望藉此機會對服役多年的航母傾訴衷腸,默默與它做最後的告別。他必須用手扶着欄杆一點點移動才不至於摔倒,甲板上某些地方“淌滿了油,滑得很”。左舷機庫甲板已泡在水中,他滿意地看到活着的人全部撤離——其實漏掉了兩人——來到艦尾抓住繩子,兩手交替着沿舷邊攀了下去。當接觸到水面時,聽到有人呼救,巴克馬斯特迅速游過去,將在水中掙扎的一名炊事兵托上了救生筏,然後自己也爬了上去。
“哈曼”號將巴克馬斯特送上了“阿斯托利亞”號。已登上巡洋艦的萊斯利少校滿懷同情地回憶當時的情景:“這位英勇的軍官沉默而吃力地爬上舷梯的境況,令人在心情沉重悲傷之餘有了一絲欣慰,在繼續行動前,他終於能夠喘口氣了。”個子很高的巴克馬斯特“沒戴帽子,沒穿外套,沒打領帶,襯衫領口敞開,渾身被汗水和海水濕透,除了秉承天意繼續戰鬥下去的不屈意志,他現在完全一無所有了”。
夜幕即將降臨,弗萊徹猜測日軍很可能正在策劃夜間水面戰鬥,這是他們最擅長的。一旦毫無機動能力的“約克城”號被日軍發現,其水面艦艇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衝上來將它擊沉。他的6艘驅逐艦上擠滿了倖存者,穩定性極差,再進行水面交戰極為不利。17時32分,弗萊徹明智選擇帶剩餘護衛艦隻離開,向斯普魯恩斯靠攏。初步核查救起的人數之後,弗萊徹下令只搭載23名倖存者的“休斯”號守在“約克城”號身邊,通宵護衛。艦長唐納德·拉姆齊少校受命禁止所有人登艦,並在“必要時擊沉它以防落入敵手或大火蔓延”。如果上述情況並未出現,弗萊徹將在第二天早上再度返回。此前他已經致電珍珠港,請求尼米茲派拖船將航母拉走。絕望的“約克城”號就這樣成為一艘被拋棄的船,儘管之前它那麼英勇地頑強戰鬥。當“休斯”號於18時30分掉頭駛向航母身邊時,22公里之外,“阿斯托利亞”號上的弗萊徹凝視着掩映於夕陽之下的“約克城”號,久久不願回頭——將軍將再也無法見到他壯麗的旗艦!
在隨後發往珍珠港的電報中,弗萊徹說:“在遭到第二輪攻擊后‘約克城’號顯然正在下沉,未掌握攻擊第十七特混艦隊的敵軍航母的位置。”
雖然弗萊徹對“約克城”號遭遇第二次打擊並不感到意外,但不遠處“企業”號上的斯普魯恩斯和勃朗寧大驚失色。之前兩人錯誤判斷,日軍全部航母均已失去戰鬥力,中途島戰役的航空戰至此已經打贏了。對“約克城”號實施第一次攻擊的敵機可能是10時30分在其母艦中彈前出發的。第十六特混艦隊完全可以慢慢舔舐傷口,等空中巡邏的那些零戰全部迫降后再“痛打落水狗”。現在兩人突然發現,日軍至少有1艘航母仍具備攻擊力,或者另1艘生力軍已抵達戰場。
在此前3小時裏,第十六特混艦隊的2艘航母幾乎毫無作為。作為幾乎算無遺策的二戰名將,斯普魯恩斯正是憑藉中途島海戰聲名鵲起的。但他的聲譽在6月4日中午時分搖搖欲墜。歷史學家托馬斯·比爾博士在《沉默的勇士——海軍上將雷蒙德·斯普魯恩斯傳記》一書中明確指出,“奇怪的是,(此時)斯普魯恩斯似乎犯了一個致命錯誤,他並沒有派出任何偵察機。他本可以使用艦載機或者巡洋艦上的水上飛機,但事實上他什麼也沒有用”。他只是請求上級“儘可能提供敵軍部隊的方位和跟蹤數據”,並未顯出多少緊迫感。顯然,他想讓別人替自己發現敵艦,比如中途島上的“卡塔琳娜”,比如“約克城”號已放飛的“無畏式”。
還有一個原因,第十六特混艦隊同樣遭受了巨大損失。這天上午,美軍3艘航母共損失艦載機70架,其中戰鬥機12架、俯衝轟炸機21架、魚雷機37架,折損率達40%。所幸飛行員折損率小很多,許多人最終被“卡塔琳娜”、巡邏艇或驅逐艦救起。“企業”號只有10架“無畏式”能夠執行第二次攻擊任務,不過,13時從“約克城”號上轉過來的15架“無畏式”讓“企業”號大大恢復了元氣。魚雷機只剩下區區3架,派出去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大黃蜂”號情況更慘,魚雷機隊全軍覆沒,10架戰鬥機和14架俯衝轟炸機不知所終,後來發現有11架去了中途島。之前寸功未立的米切爾少將急於改變首秀中的拙劣表現,在13時10分發信號給斯普魯恩斯,“大黃蜂”號有20架俯衝轟炸機已在甲板上完成定位,隨時可以出發攻敵。
在消滅日軍殘存航母之前,美國人根本沒有安全可言。斯普魯恩斯顯然非常幸運,14時45分,在剛剛得知日軍還有1艘航母時,他就收到了一封至關重要的明文電報:“發現敵1艘航母、1艘戰列艦、3艘重巡洋艦、4艘驅逐艦,西經179度05分、北緯31度16分,航速15節,方向正北。”美軍偵察機發現的正是日軍僅存的航母“飛龍”號。
準確定位“飛龍”號,得益於弗萊徹之前為清空甲板倉促派出的那10架偵察轟炸機。塞繆爾·亞當斯上尉和哈蘭·迪克森上尉在完成300度和320度扇區的指定搜索后,一無所獲。兩人沒有直接返回,而是自作主張繼續向南方偵察。亞當斯懷疑敵航母北上的距離可能不如預計的遠,他們的極限搜索得到了豐厚回報。亞當斯在返航路線上準確定位了日軍艦隻的尾流。14時20分,“築摩”號忽然升起煙霧並開始射擊視野中出現的2架美機,10分鐘后,“利根”號也開火了。日軍的零戰迅速前來攔截,但2架美機還是在擊退了1架零戰的攻擊后成功逃逸。
如果沒有亞當斯適時發回“飛龍”號的準確方位,斯普魯恩斯不一定會發起攻擊。日落之前,他已沒有足夠的時間先進行搜索再發起一輪進攻了。現在,被亞當斯成功定位的“飛龍”號已註定在劫難逃!
斯普魯恩斯當即決定,出動2艘航母上所有俯衝轟炸機發起進攻——他始終堅持進攻必須不遺餘力。15時10分,他發信號給米切爾,“攻擊機群立即做好起飛準備,詳情稍後提供”。3分鐘后,他通報了敵艦構成、位置和航向。15時25分,第1架轟炸機開始起飛。到15時42分,“企業”號已升空“無畏式”25架——14架來自“約克城”號——其中11架攜帶454公斤炸彈,其餘載227公斤炸彈。麥克拉斯基上次出擊時手臂受傷,總指揮由資歷僅次他的加拉赫上尉擔任。考慮到日軍至少還有1艘具備攻擊能力的航母,優先照顧第十六特混艦隊空中保護,沒有派戰鬥機為攻擊機群護航。
15時39分,斯普魯恩斯命令“大黃蜂”號起飛攻擊機群。4日這天的米切爾實在倒霉,並未收到亞當斯發出的電報,不知道再次發現了1艘敵軍航母。雖然過早將20架轟炸機擺上了甲板,但從15時10分開始,他把主要精力用來回收剛從中途島返回的11架轟炸機。這些飛機在中途島降落之後,賽馬德立即為之加油掛彈,命令它們到西北搜索並攻擊日軍航母,隨後直接返回“大黃蜂”號,實在找不到自己的航母再返回中途島。但這些飛機根本沒有索敵,而是經過短途飛行直接飛回了“家”,它們的表現再次給米切爾臉上抹了一層鍋灰。
一直到16時13分,“大黃蜂”才放飛了第一批16架轟炸機。米切爾利用空出的甲板回收了3架戰鬥機和2架剛起飛就出現故障的“無畏式”。16時16分,他再次出現失誤,過早將艦隊轉向西方,整個起飛過程戛然而止。機庫里預熱的15架轟炸機連同大隊長林、兩個中隊長和兩個副中隊長都被撂在了甲板上,等於當官的都沒飛起來。時間緊迫,在匆忙弄清頭頂盤旋的14架飛機的機組成員誰資歷最深之後,16時24分,米切爾命令埃德加·斯特賓斯上尉“擔任指揮並執行此次攻擊”。斯特賓斯於是率隊沿287度方向前往追趕“企業”號的攻擊機群。米切爾的做法引起了飛行員特別是林和幾個中隊長的強烈不滿。
美軍這一波機群共有飛機38架——“企業”號1架飛機因故障中途返航。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只有2艘航母,出動的是單一的俯衝轟炸機,美國人也無法實現良好的協同。所幸戰鬥已到了收官階段,38架“無畏式”足以撕開“飛龍”號孱弱的防禦。
攻擊機群起飛之後,斯普魯恩斯在18時11分發信號給弗萊徹:“第十六特混艦隊的機群現正準備攻擊你部偵察機發現的第4艘航母,‘大黃蜂’號大約在我以東30海里之外,我部擬向西航行至回收攻擊機群為止。你對今後的作戰有何指示?”如此彬彬有禮的請示使弗萊徹必須儘快做出抉擇。他不能靠遙控實施空戰指揮,更不能在信號傳遞和無線電聯絡之類的繁文縟節上浪費時間。他要麼登上“大黃蜂”號,要麼授權斯普魯恩斯全權指揮。前者要花費很多時間,等於徹底改組了特混艦隊,勢必造成新的混亂。弗萊徹不忌諱他人分享功勞,立即回信號說:“沒有,同意你的所有行動。”戰後,斯普魯恩斯回憶說,他永遠都感激弗萊徹的這一決定,“他是我的上級,我不知道他自己打算怎麼做,也不知道他希望我怎麼做。他的回復是令我感激至今的消息”。可以說,是哈爾西和弗萊徹聯手成全了斯普魯恩斯的一世英名。戰史專家戈登·布蘭奇將這一舉動評價為“高尚無私之舉和愛國精神的具體體現”。但弗萊徹這一大度的舉動為眾多無聊者貶低他在中途島海戰中所起的作用打開了方便之門。後來在官方圈子中出現了“弗萊徹自願將戰術指揮權交給下級”的批評言論,老酒猜測這種無聊說法很可能來自對弗萊徹不太感冒的金。
15時40分,“飛龍”號開始收容友永機隊的倖存者,過程充滿了悲傷氣氛。正如山口和加來所料,友永不在返航之列。只有9架飛機返航——魚雷機5架、戰鬥機4架,其中分別有2架和3架傷重無法使用。
雖然殘餘兵力少得可憐且幾乎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但在聽取了橋本的彙報之後,山口依然決定第四次攻擊,他對此前兩波攻擊的戰果相當滿意。現在正是他集結殘餘力量,一舉擊沉美軍最後一艘航母的絕佳機會。“飛龍”號在海上劈波斬浪,往返馳騁,艦上及護航船隻的水兵齊聲振臂高呼:“‘飛龍’號,報仇雪恨!”但這不過是迴光返照而已,美國人很快就會告訴他們什麼叫“舊仇未報,又添新恨”。
16時30分,山口發信號給南云:“擬使用現存全部5架轟炸機、5架魚雷機、10架零戰於黃昏時發起進攻,殲滅殘敵。”山口不知道小林和友永攻擊的是同一艘航母——以後也永遠不會知道了。17時,山口再次致電南雲,“第三波攻擊結果,敵1艘‘企業級’航母中了至少2條魚雷”,並強調“不是之前說過的那艘航母”。以日軍魚雷的巨大威力,誰都清楚被命中2條是致命的。
看到飛行員個個累得頭都抬不起來,艦長加來決定給他們服用興奮劑。從醫務室取來的藥瓶上標有神秘的“航空藥片A”字樣。飛行長川口益覺得這些藥片看上去像催眠葯,加來因此大發脾氣,迅速叫來醫務人員予以確認。見此情景,山口決定將第四次攻擊推遲90分鐘,讓飛行員得到食物和片刻喘息,他們到現在還沒吃午飯。橋本累得連飯都無法下咽,直接到待命室的棕色皮革長椅上躺下,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日軍的偵察工作再次因一次意外事件得到加強。16時30分剛過,“長良”號發現前方水面上出現了不明紅色物體,木村遂命“捲雲”號前往查明。如系美國人,就要“審問俘虜,查明敵情,然後予以適當處理”,隨後他們俘獲了“企業”號飛行員弗蘭克·弗萊哈迪少尉和機槍手布魯諾·蓋博二等兵。剛開始日軍並沒虐待他們,還派醫生給兩人療傷,有些水兵還給煙抽。但當他們拒絕回答問題時,負責審訊的勝又隆一掏出匕首以死相脅。兩名俘虜供述了有關中途島防務極為準確的情報,但對兩支特混艦隊的情況隻字未提。幾天後,“捲雲”號受命前往阿留申群島,艦長藤田勇認為俘虜已毫無作用,於是用兩人的私人財產——其中一件是弗萊哈迪那隻鐫刻着充滿無限柔情的“贈給舉世無雙的丈夫”字樣的打火機——作為獎賞,但仍然沒人願充當劊子手。當天深夜,兩個美國人被蒙住雙眼帶上甲板,身體綁上灌滿水的5加侖油箱懸挂在船的一側,隨後被殘忍拋入大海。
16時45分,加拉赫機群發現了55公裡外的“飛龍”號,也看到了南面海天相接處裊裊升起的3柱黑煙。從5800米高度下降的美軍機群逐漸進入攻擊軌道。加拉赫下令“企業”號的飛機跟隨他一起攻擊“飛龍”號,沙姆韋則率“約克城”號的14架飛機解決附近一艘漂亮的戰列艦——那無疑正是“榛名”號。在主攻目標毫髮未損的情況下,將半數以上攻擊力量調作他用無疑是極不明智的。
17時01分,“築摩”號發現左舷方向出現美機並立即鳴炮示警。此時“飛龍”號上空有13架零戰,全部來自那3艘燃燒的航母。混合編隊中有9架來自“蒼龍”號和“加賀”號,帶隊者是“加賀”號的飯塚雅夫,其餘4架來自“赤城”號,指揮官是白根斐夫。雖然已經精疲力竭,但日軍飛行員的阻擊近乎瘋狂,他們非常清楚一旦唯一的“飛龍”號被美軍擊沉,他們只有戰死或迫降兩條路可走。雙方甫一短兵相接,美軍2架轟炸機就中彈墜入大海。
眼見美機不斷逼近,艦長加來操艦急速向右轉舵,將艦首對準來襲者,高炮也在瞬間打響。“長良”號上,記者牧島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加拉赫對準“飛龍”號甲板上鮮紅的圓圈直衝而下。加來操艦來了個急轉,加拉赫的瞄準完全落空。他努力想把炸彈投下去,卻因用力過猛腰部扭傷。炸彈落在“飛龍”號尾流之中,美軍隨後投下的2彈均未命中。
看到同伴投下的炸彈連續落空,沙姆韋毅然決定放棄攻擊“榛名”號,掉頭向“飛龍”號發起俯衝。他的決定無疑非常明智。面對加拉赫、沙姆韋、貝斯特3支高速俯衝的機隊,“飛龍”號顯然已無力應付。沙姆韋投下的炸彈準確命中航母——也算為老東家“約克城”號報了仇。緊接着有3顆炸彈相繼命中。“看,它燒起來了,那些畜生!”加拉赫對着話筒大喊道。後來美軍飛行員說,他們都是以航母甲板上的“日之丸”作為瞄準目標的。
“飛龍”號的飛行甲板被炸得向上翻起,無法控制的大火吞噬了整個機庫,也毀掉了山本挽回敗局的一切希望。大火阻斷了艦橋通往艦首的通道,前部機庫中的19架零戰全被燒毀,附近人員無一倖存。一顆炸彈炸毀了前部升降機,電梯同時被炸成碎片。在船尾的空中控制站,川口益被爆炸激起的氣浪直接拋到甲板上。他身邊的有村嘉一左半邊身子嚴重受傷,下頜破裂,肺部扎傷,左腿骨折,軟軟地倒在了飛機控制塔下。但川口竟然並未受傷,當另一顆炸彈落下來時,他已經逃離了飛行甲板。
“飛龍”號依然瘋了似的以30節高速航行。此時加來進退兩難,只要美軍轟炸機還在空中,為躲避攻擊他就只能讓航母高速前進。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大火迅速向全艦蔓延,消防作業變得越發困難。記者牧島的擔心最終戰勝了理智,他睜開眼,看到前方的“飛龍”號從頭到尾全是大火,依然“像頭髮了狂的牛一樣拚命奔跑”。
“飛龍”號第四波攻擊原定由橋本指揮,此時他正躺在待命室的長椅上睡覺。第一次爆炸把他從長椅上震落下來,剎那間他就被濃煙包圍。過道上擠滿了底艙里爬上來的人。又一聲爆炸把航母震得劇烈顫動,所有燈都熄滅了。幾乎窒息的橋本朝一個有亮光的地方跑去,那原來是一個被炸出的洞,洞外的一切都在燃燒。幸虧橋本戴着手套,才冒死從洞裏爬了出來。但他沒戴帽子,濺在頭上的火星把頭髮都點着了。旁邊有人遞給他一個防毒面具,儘管它燒得只剩一半且全是灰塵,橋本還是十分感激地接過來扣在臉上。
看到“飛龍”號已無可挽救,美軍最後幾架飛機轉而攻擊“榛名”號。艦長高間輕鬆躲過了所有攻擊,只是兩舷各挨了1顆“超近失彈”。
正待加拉赫率隊撤離時,“大黃蜂”號轟炸機群適時趕到,此時是17時12分。熊熊燃燒的“飛龍”號顯然已無攻擊價值,斯特賓斯率隊向2艘重巡洋艦發起了攻擊。“利根”號艦首、艦尾附近都落下了炸彈,最近的距艦僅50米。“築摩”號避開了落在艦首左舷外側100米處的炸彈。
17時52分,“築摩”號再次發現了2支來襲美軍機群。從碩大的體形可以看出,那無疑是美國陸軍的空中堡壘。中途島同樣收到了亞當斯發出的接敵電報,拉姆齊和賽馬德立即命令斯威尼率6架B-17前往攻擊。恰好喬治·布萊基少校率6架空中堡壘從夏威夷前來增援,拉姆齊命令他們先不降落,直接前往攻擊日軍第四艘航空母艦。
在日軍的陣陣叫罵聲中,美陸軍飛行員把炸彈全部丟在了大海里,炸死了不少魚鱉蝦蟹。幾架飛機對“飛龍”號掃射導致幾名水兵傷亡。返航之後他們宣稱,“命中1艘航空母艦、1艘戰列艦或重巡洋艦”。
撤退的B-17遭到了零戰的追擊。此時日軍飛行員已瀕臨崩潰,“飛龍”號再也無法接納他們了,他們只能迫降海上等待驅逐艦的救援。被烈火和濃煙圍繞的“飛龍”號依然在高速向西北航行。
在不被人注意的一處海面,幸運的蓋伊棲伏在那塊坐墊上,目睹了戰鬥的全過程。夜幕降臨時,日軍艦隊絕望地向北駛去。他總算可以充起橡皮筏了。被“卡塔琳娜”救起的蓋伊乘“文森斯”號回到珍珠港,得到了尼米茲的親自接見。他向司令官講述了戰友們的悲壯犧牲,確認了3艘日軍航母被擊沉的事實。1942年8月31日,美國《生活》雜誌對蓋伊的經歷做了專題報道,他因此被授予海軍十字勳章。康復后的蓋伊重返前線,參加了更為血腥的瓜島戰役,隨後成為飛行教官,戰爭結束后以中校軍銜退役,成為一名民航飛行員。英俊瀟洒且口才極佳的蓋伊,經常受邀向公眾講述自己在中途島的親身經歷,並撰寫了回憶錄《唯一的倖存者》。1975年,蓋伊充當了電影《中途島戰役》的特別顧問,在1992年4月11日出席了“中途島”號航空母艦的退役典禮。1994年10月21日,蓋伊因心臟病在佐治亞州去世,骨灰被撒在沃爾德倫等29位同伴英勇捐軀的那一片海域。
在珍珠港,尼米茲在焦灼不安中度過了跌宕起伏的6月4日,這一天後來被稱作太平洋戰爭最重要的一天。戰鬥打響之後,這位戰役總設計師反倒沒事兒可做了。事實證明,遠隔重洋關注一場事關國家命運和個人榮辱的海空大戰是異常折磨神經的。10時剛過,通信中心聽到“企業”號電台在頻繁呼叫“進攻”!有人聽出那是勃朗寧的聲音,表明美軍已經發現敵艦並得到了進攻命令,之後又陷入了長時間的沉寂。
參謀們認為,此時沒有消息可能正是好消息,至少不能說是壞消息。大約11時,H站截獲了一份直接用日文發出的電報片斷,“報告敵軍航母位置”。電報顯然是發給1架偵察機的,意味着至少有1艘日軍航母已做好了反擊準備。15分鐘后,羅徹福特再次截獲到一份收件人不詳的密碼長電。電台呼號是南雲的,但發報的已不是“赤城”號那位手法極重的報務員了。羅徹福特的一位屬下從指法判斷出,發報的是“長良”號的報務主任,說明此時南雲可能已轉移到輕巡洋艦上。戰鬥正在激烈進行,南雲不可能忙裏偷閑登上1艘巡洋艦視察。這就透露出兩個消息:一是“赤城”號可能遭遇不測,不能再作為旗艦使用;二是其他航母很可能也出了類似問題,南雲臨時選擇1艘輕巡洋艦作為新旗艦。這對焦慮萬分的尼米茲無疑是個好消息。
但很快就有壞消息傳來,弗萊徹來電說“約克城”號遭遇攻擊,暫時失去戰鬥能力。此後一個大喜訊讓剛在司令部升起的陰霾一掃而空。斯普魯恩斯來電稱,他們的飛機不僅找到了全部4艘日軍航母還痛擊了它們。隨後到來的是“約克城”號第二次遭襲的壞消息。顯而易見,敵人尚有一條完好無損的飛行甲板。接踵而至的又一條信息及時扭轉了局面,1架偵察機準確定位了2次襲擊“約克城”號的罪魁禍首,斯普魯恩斯有望在天黑之前摧毀它。緊接着1架“卡塔琳娜”發來了大快人心的消息,西奧多·楚森少尉的電報稱“日軍3艘航母正在燃燒”。後來又有消息說,“鸚鵡螺”號的魚雷擊中了1艘先前受傷的敵軍航母,這不禁讓潛艇兵出身的尼米茲心花怒放。
但楚森電報的最後一句話讓尼米茲再次擔心起來,“發現了本應在上午攻擊后就無法升空的零戰”。18時47分,太平洋艦隊司令部提醒各部:“戰場上可能仍存在未遭打擊的敵軍航母。”尼米茲在19時07分致電弗萊徹和斯普魯恩斯,截至18時29分,日本人“據信正在引導飛機”,說明敵軍空中力量尚未被完全摧毀。實際上,楚森最後一句話是錯誤的,他只遭到了1架零戰的攻擊,並已目睹其在海上迫降。
斯普魯恩斯沒有繼續提供關於第四艘航母的消息。持續積累的巨大壓力加上情報的缺乏,讓一貫鎮定自若的尼米茲略顯失態。萊頓回憶說,“他不斷向柯茨索要最新報告,我從未見他如此狂躁過”。對司令官的質問,柯茨坦承“不知道”,表示也不想發出催問電報。尼米茲同意他的做法。此刻,他必須讓兩人集中精力用於作戰,而不是分心向自己彙報。
22時,珍珠港終於收到了斯普魯恩斯發來的電報,“從17時到18時,‘企業’號和‘大黃蜂’號轟炸了一支包括1艘航母、2艘戰列艦,至少2艘重巡洋艦和多艘驅逐艦的日軍艦隊,導致那艘航母燃燒,還有1艘戰列艦也被點着,敵軍以15節速度西撤,在該方向更遠處還有3艘起火的軍艦,據信是先前被我軍攻擊過的敵人航母”。斯普魯恩斯同時請求,由中途島的“卡塔琳娜”繼續及時提供第二天的敵情。
尼米茲臉上終於露出了燦爛的微笑,看來戰局已被決定性扭轉,敵軍4艘航母可以肯定已無法挽救。只要斯普魯恩斯不犯下大錯,美國人就勝券在握。他相信一向謹慎的斯普魯恩斯是不會犯大錯的。尼米茲在1時45分欣然回電:“第二次攻擊簡直棒極了!”
午夜時分,尼米茲仔細回味了當天的戰況,不失本色地做出了鼓舞人心的表態。他授權特雷梅爾以自己的名義向參戰部隊發出了祝捷電報——同時抄送金和埃蒙斯:“你們這些參加中途島之戰的戰士已經為我國歷史寫下了輝煌一頁。與你們共事令我驕傲。我估計再全力奮戰一天,你們就能徹底擊敗敵人。”
5日零時過後不久,尼米茲再次發出了通報:“目前戰報尚不完整,但敵人如能集結起足夠的飛機,將會繼續與我剩餘的2艘航母進行作戰,以求實現對中途島的登陸。”之後他特意加了一句——這話顯然說給金聽的——“我軍將實施適當形式的夜襲”。在電報最後,尼米茲指出,“薩拉托加”號將於6月6日抵達珍珠港,“將在加油后立即出戰”。
由於是從西海岸起航,“薩拉托加”號攜帶的飛機多達107架——戰鬥機47架、俯衝轟炸機45架、魚雷機15架,其中包括10架最新型的“復仇者”。上述飛機分屬7個完整或不完整的中隊。事實上,從4日10時28分起,日軍已輸掉了這場至關重要的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