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你可知這一生,愛人只能陪半途”
25、“你可知這一生,愛人只能陪半途”
甄宥年好一會兒才替辭夏順好氣。
他凝着她滿是傷痕的臉,眉頭皺成了川字,辭夏這才記起來自己差不多是毀容的狀態了,想擋住臉卻被甄宥年攔住了。
“疼嗎?”
“疼!我終於明白了你以前為什麼老要我在關鍵時候想晚上吃什麼,現在不用了,現在哪怕下一刻就會死,這一刻也會想下輩子在一起的時候,晚上要吃什麼。”
彷彿下一刻就會是永久的離別,所以要在每一次擁抱的時候儘可能地抱緊一點,辭夏特別認真地說:“現在不用你教了,我會自己想你。每時每刻,都很想你。”
甄宥年的心在這一刻也格外平靜,就算不知道接下來會有怎樣的無法預測,可是在能享受某一秒鐘的時候盡情享受,在該開心的時候開心,這是辭夏教給他的人生信條。
“嗯,那給你多抱一會兒。”甄宥年說,“接下來的事情我們一起面對。”
辭夏點頭,眼神都變得認真起來,問:“所以,夏夏真的是……”
“是。”甄宥年的聲音沉下來。
甄宥年答應夏夏回來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看見了她身上的珍珠,儘管他沒有辭夏那樣的直覺,可是下意識就覺得不對勁兒。
原因之二,他聽玄武說過,辭夏的那串珍珠項鏈上,剩下的兩顆珍珠是暗下去的,這意味着什麼暫時不知道,不過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夏父以前為了這串項鏈收集過許多的情報,包括在此之前所有的守珠人的命理以及珠靈和惡魂的路數,所以夏家知道的可能要比辭夏自己知道的還多,大概也會有珍珠變灰的記錄在,他原本就打算去夏家查一下。
但是夏夏成了青龍珠的惡魂,應該也是在夏父和他預料之外的。
至於青龍珠和白虎珠之所以是暗下去的,大抵都是因為珠靈出了問題。
之前的朱雀珠,珠靈是被惡魂殺死了,但是這兩顆有點不一樣,甄宥年現在只能確定,青龍珠的珠靈並沒有死,而是流落在外。
珠靈和惡魂畢竟是異次元的靈物,不能在他們這個世界太久,所以珠靈需要定期回到珍珠裏面,而惡魂也必須靠近珍珠項鏈來汲取能量。可是青龍珠的珠靈大概因為什麼原因始終沒有回去,最後連自己都忘了自己珠靈的身份。
本體珍珠被當年的夏父給帶走了,所以現在的青龍珠靈就像是一個失去了心臟的人類,或者像一個被抽去了靈力的妖精一樣,甚至沒有辦法變回珠靈。
所以在此之前辭夏也確實拿青龍珠的惡魂沒有辦法。
兩人就坐在路邊的木椅上。
甄宥年凝着眉頭,他握着辭夏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她手裏放進一條項鏈。
銀色的鏈子,正中間圓潤的珍珠泛着一絲淡淡的黛青色,月光在珠面流淌。
大概是守珠人的直覺,辭夏有些詫異地望着甄宥年:“珠靈珠?”
“是。”甄宥年點頭,“夏父以前去玉盤鎮帶回來的,後來在夏夏手上。”
“所以夏夏同時拿着珠靈珠和惡魂珠?”辭夏忽然想起之前看到夏夏脖子上的那條鏈子,大概就是這一條了,於是關注點忽然變得很奇怪,“你怎麼拿到的?”
畢竟女孩子的貼身飾品,而且這麼重要的東西,夏夏肯定會放得很妥帖。
“偷來的。”甄宥年沒明白辭夏真正的意思,“儘管暫時不知道珠靈在哪裏,可是如果還活着的話,應該就在你身邊,畢竟珍珠項鏈在你這裏,珠靈和惡魂都沒有辦法離你太遠。”
辭夏剛想說什麼,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一瞬間火光漫天,照着一股濃烈的硝煙騰騰而上。
辭夏耳朵里一陣鳴響,短暫的幾秒鐘聽不見任何聲音,所以也沒有聽見林子裏轉瞬即逝的巨大動靜。
甄宥年皺着眉,回頭對上辭夏困惑的目光說:“應該是夏夏,來之前周先生和她在一起。”
“那周先生……”
“我去看看。夏夏這邊我先牽住她,你先回玉盤鎮找珠靈。”
“可是……”可是別無選擇,辭夏瞬間便明白了,沒有珠靈的話就算自己去了也做不了什麼,反而是甄宥年確實可以暫時牽制住夏夏。
畢竟夏夏心裏對甄宥年還是有別樣的感覺的吧。雖然很不甘心,可是大局為重。
辭夏咬牙,點頭。
準備走的時候,甄宥年忽然把她拉近,辭夏疑惑了一秒,然後看着他緊皺的眉心安撫他:“甄宥年,你不用擔心我……”
她順勢鉤上他的手指,眼睛裏面沒有任何遲疑和畏懼,晶亮篤定:“拉鉤吧,約好長命百歲,一輩子都不許反悔。”
甄宥年失笑,拍拍她的頭:“注意安全。”
看着她堅定而無所畏懼的背影,和曾經那個迷惘的小姑娘已經完全不一樣了。甄宥年也轉身,朝着林子裏走去,他其實在意的不是青龍珠,而是白虎珠,儘管還沒有蘇醒。
可是那個同樣沒有珠靈的存在,才是對辭夏最大的威脅,他不想辭夏最後走上和朱瑾一樣的路。
所以他最開始的時候有想過,只要青龍珠不被封印的話白虎珠就不會蘇醒。所以只要看着夏夏就行了,這就是他現在在夏家的第三個原因。
可是這樣的想法太傻了,就算他不做什麼,白虎珠也會誘導辭夏封印青龍珠,甚至已經來了。甄宥年看着遠處的火光,還有剛剛林間一閃而過的身影,他幾乎能確定白虎珠就是夏夏前些天介紹給他認識的,那個在精神病院遇到的男人。
辭夏一路朝着山下跑去,這個時候才記起來自己還有葉景茶給她的手機,她想不到自己身邊有哪些人可能是珠靈,又或者是她身邊就那麼幾個人,但是任何一個,她都不願意承認。
辭夏掏出手機才看見葉景茶打過來的無數個電話,最後是一條短訊:“小老闆,沈不周……”
屏幕上沒顯示完,辭夏也來不及看了,她只感覺周身忽然掀起一陣冰涼的風,手腕一陣疼痛,手機掉在了地上,像是被什麼碾過一樣瞬間粉碎。
辭夏驚魂未定地停下來,看着前面的人。月色照亮了那麼一小片地方,像是特地打好的聚光燈。
夏夏就站在光眼處,手上長長的繃帶隨着風一起飄起來,眼神空洞無神,像是來自宇宙的黑洞一般。她遠遠地看着朱辭夏,說:“你為什麼要來?我明明跟宥年哥哥約好了的,只要他陪我,我就不去找你,也不做壞事,一直到你死了我也死了,守珠人和珍珠的恩怨變成另外的人,所以你為什麼要來破壞這個約定?”
辭夏走近,剛好停在她被拉長的身影邊,呼吸也鎮定了下來:“因為我也跟他約好了。”
“約好什麼,殺了我封印青龍珠嗎?”夏夏扯着嘴角,笑容僵硬,“怎麼可能,你知不知道,青龍珠一旦被封印白虎珠就會醒過來,甄宥年怎麼可能讓你接受守珠人的宿命?”
辭夏心裏一沉,她不想知道什麼是宿命,只是下意識回道:“夏夏,事情不到最後一刻,就永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如果真的是宿命的話,那也逃不開。”
“所以你捨得?”夏夏冷笑,手上的繃帶終於被風吹開,那裏藏着一串手鏈,最中間的那顆黛青色的珍珠,便是惡魂珠了。
這是那個男人給她的,在精神病院的時候,他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那個時候以為是救贖,卻沒有想到是一步一步的沉淪。童年的綁架是他設計的,少年的火是他放的,而現在這一步,也是他早就計劃好的,這就是她的宿命。
夏夏忽然放緩了語氣:“那你知不知道……青龍珠的惡魂是誰?”
她沒給朱辭夏思考和說話的時間,身體化成了一陣疾風,朝着辭夏席捲而來。
辭夏根本就逃不開,只能感覺風像蛇一樣從頭到腳纏着自己,近乎窒息。她咬牙,試圖打開珠界的門。
可是根本就動不了,她甚至碰不到脖子上的項鏈,身體的擠壓感也越來越強,幾乎要壓迫內臟,耳邊充斥着夏夏狂妄的笑聲:“朱辭夏,其實我這一生沒什麼不甘心的,因為你比我還慘。”
辭夏剛張嘴,喉嚨便湧出一股血腥味,而眼前的世界也開始旋轉,變得不甚清晰。
“啊……”
她大叫一聲。
一直握在手裏的項鏈掉在地上,滾落在陰影里,停在誰的腳邊,辭夏看不清,只覺得眼前有一道白光閃過。
“辭夏!”
不出意外,她聽見了沈不周的聲音。在夏夏問她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珠靈是沈不周。
她剛到玉盤鎮就遇到了沈不周,她十三四歲,沈不周不知道自己多少歲,他說他是沈鳳仙在公園撿的。
在辭夏不明所以被玉盤鎮的人敵對的時候,也是這個乾淨純白的男孩子偷偷把她拉到巷子深處,說欺負人確實是不對的,可是他們都是好人,暴力只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懼。
於是,他就擋在辭夏面前,和辭夏一起,與他說的那些好人為敵,她心想怎麼會有這麼單純的男孩子。
後來被欺負的從辭夏一個人變成了辭夏和沈不周兩個人,辭夏覺得這樣連累人有些不好,可是沈不周依然傻傻地來找她,好像陪着她的話,被人欺負就不會那麼慘了。
不光單純,還很傻。
有一次那些人偷偷地把兩個沒多大的小孩子放在城鄉大巴上送走,醒過來的時候辭夏和沈不周發現自己竟然在海邊的一個茅草屋裏。
海邊風很大,他們沒有取暖的東西。沈不周從小就身體不好,那一次差點死了,辭夏也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可是再醒過來的時候,是沈不周瘦小的身子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有人的地方。後來他病得比她還要久,差一點就死了。
……
而現在她才知道,那個時候的沈不周承受的不光是她能感受到的飢餓寒冷,還有她不知道的,珠靈失去珠靈珠的痛苦,就好像將氧氣從人的呼吸中一點一點奪走一樣。
沈不周就是那因為執念而留在人間的珠靈,最開始是因為那個孤獨的老人,在公園裏遞給他一個饅頭,教他唱戲。珠靈為善,他要報恩。
後來是因為辭夏,一個倔強的小姑娘,他想保護她,就沒有走。
最後他把珠靈珠丟在了那個茅草屋裏,被路過的夏父撿走。
他想他最後能活下來,還是因為辭夏在身邊吧。可是後來越活越覺得自己是人,也忘了自己是珠靈的事情。
那一天夏夏出現在沈院的那一刻,大概是珠靈珠的感應,所以他猛然記起了自己是誰。
而夏夏也知道了,因此不敢同時面對珠靈和守珠人,便走了。
辭夏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身體破碎的疼痛在腦袋裏炸開,可是她卻看見變成了一條小青龍的沈不周停在她的眼前。
辭夏張張嘴,她想放棄了,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眼角的皮膚上,眼淚是溫熱的,甚至灼人。她哭:“為什麼要來……”
“辭夏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不要……”辭夏的身體被迫蜷縮在一起,已經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好像是意識在說話一般,“你可不可以不要變回珠靈,做人不好嗎……”
沈不周的聲音越來越遠:“做龍可以保護你……”
不需要保護的!
辭夏搖頭,她想說我所有的境遇和難堪,受過的傷和挫折,從來都不是為了讓你們可憐我而保護我,只是為了讓你們不要小瞧我。
可最後只有一聲絕望的尖叫劃破了夜色,驚起了層層林間鳥。
喧囂的夜一瞬間歸於沉寂。
沈不周自己劃開了辭夏頸部的皮膚,鮮血浸蓋了珍珠,珠界大門被強迫打開,他便趁機帶着夏夏一起進去了。
辭夏踉蹌着從地上站起來,想強行打開珠界的門把沈不周拉回來,可是背後一片塵土飛揚,沙礫像是萬箭一般打在她的身上。
她回過頭,不知道哪裏吹起來的風沙遮住了眼帘。與此同時,腦袋裏一道白光劃過,如同劈開了頭顱,像是有什麼在蠶食她的身體。
她撐着手跪在地上,閉上眼睛,便看見甄宥年被埋在了土裏,白虎珠醒過來了!所以那個夢,是白虎珠的預示。
一片樹林相隔,寥寥數里,剛剛爆炸過的地方被風席捲成一片廢墟,慘白的月光照着花鳥樹木殘骸遍佈。
甄宥年停下來,看着眼前的人,又或者是惡魂。他站在樹影之下,修長的身影像是樹榦一樣在搖晃的樹影里巋然不動,要不是還有風吹樹葉摩挲的聲音,他幾乎要以為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
他走上兩步,槍管抵着惡魂的後腦:“如果我現在殺了你呢?”
惡魂背對着甄宥年,聲音沒有絲毫的起伏:“你覺得是你的槍比較快,還是……”
話音未落,與槍聲同時響起來的,還有林子另一邊辭夏絕望的叫聲,青龍珠封印結束了,白虎珠瞬間蘇醒。
甄宥年一驚,看着前面的人慢慢轉過身來,彷彿身體不曾進過子彈。
“甄宥年,你還有一點點用,所以我暫時不殺你。”
惡魂大概也沒有想到青龍珠靈保護朱辭夏的執念會這麼深,居然不需要珠靈珠就變成了青龍,一瞬千里來到這裏。
而短短一秒鐘的間隔,甄宥年只覺得有什麼攀上了自己的小腿,然後像是陷入了沼澤一般,被扯進了土裏。
與此同時,百米外朱辭夏的聲音傳過來:“甄宥年!”
惡魂絲毫不曾皺過的眉頭微微一動,兩人之間迅速捲起一陣風沙,於是,月光下本身就不甚清晰的身影被阻斷。
耳朵里尖銳的鳴響又來了,辭夏聽不見任何聲音。
她知道白虎珠已經醒過來了,以前不知道守珠人和珍珠之間的感應,可是現在不會再那麼傻了。
她只能憑着感覺朝着風沙里走去,沙子打到眼睛裏,腳下寸步難行,可是甄宥年被埋在土裏的場景卻在眼前清晰無比。
等她好不容易走過去,甄宥年已經不知所終,風沙依舊在狂嘯,萬斤沙礫彷彿壓在了辭夏的心頭。
茫茫荒野,映照着最深的夜,甄宥年好像就這麼憑空消失了一樣。
辭夏狠狠喘着氣,呼吸聲、心跳聲、世界的聲音漸漸回到耳郭,可就是聽不見甄宥年的聲音。
她看着腳下,這麼大的地方,她甚至不知道甄宥年被埋在了哪裏,而現在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把這裏翻個遍,她一定要把甄宥年挖出來。
失去理智也好,傻也好,無意義也好,可這是無盡的絕望里唯一的希望了。辭夏咬着牙跪在地上,近乎瘋狂,彷彿自殘般,一直到指間都磨出了血珠:“甄宥年……”
大概是感動了宿命吧,明明已經痛到麻木的手心卻忽然感覺到了冰涼,是一顆粉色的珍珠,像是月光下的一粒露珠,盈盈閃閃。
辭夏咬破了嘴唇,慌忙撥開上面的土,是那串手鏈,那個時候她敲開了甄宥年的門,情急之下隨便送給他的。
而她現在終於明白,最開始在海邊的時候自己為什麼要回頭,後來為什麼要敲開他的門。
因為她的一生,都在那裏。她回過頭,打開門,才看見她的這一生,開始明亮起來。
辭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挖了多深,直到自己碰到甄宥年的手,然後是胳膊,鬆散的沙土不至於埋得太緊,她慶幸自己殘存的力氣還足夠。
直到她將甄宥年整個人扯出來的那一刻,她才哭出來。
可是未曾停息的風沙絲毫不會有任何憐憫,她不用回頭也能看見身後彷彿巨山一樣壓過來的沙土。
辭夏已經沒有力氣了,而甄宥年在迷糊之間,身體裏殘留的最後的力氣便是抱緊了辭夏。
“疼嗎?”
“疼死了。”辭夏閉上眼,但是你抱一下就好了。
……
“年哥!小老闆!”
遠處傳來葉景茶的聲音,原來不唱歌的話,胖虎的聲音也挺好聽的,這是辭夏失去意識前,最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