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千鈞一髮

三十五千鈞一髮

三十五千鈞一髮

今年的春節百年難遇,“雙春雙節”。又逢老大初一,又逢24節氣的立春,雙喜。下一次的“雙春雙節”是在46年之後的公元兩千零三十八年。

初一早晨,穿縣汽車隊工作服的雷帥往臨丘縣車隊汽車站走,他今天拉客去安東縣。

走過縣城街道時,腳下“嚓嚓”響,滿鋪煙花爆竹的碎屑,活像下了一夜“彩雪”。今年的煙花爆竹比往幾年放得要多,雷帥一個在縣消防隊的朋友對他說,一到過年他們就高度戒備,總有火警。

雷帥腳踏彩屑,心裏一片彩色世界。

昨晚團年,雷帥最高興。汽車夫們,越是過年越忙,加班加點出車。工資倒是平日的三倍,獎金也高,只難得有過其他人家的那種全家團聚的熱火。這個年三十,魯圓圓的爸爸魯世能在古山縣走不開,不回來,她應了雷帥的邀請到他家裏團年。雷憨人也少有地從古山縣拉了車乘客回來,頭天晚黑12點過到的,說是年三十隻跑趟短途就不走了。果真不到下午四點就回了屋。雷帥也跑的短途,中午就落屋了。母親天不亮就起來忙,直忙到吃團年飯之後。雷帥的那些嫁出的姐姐們也同姐夫、外侄娃都來團年了。母親又喊了隔壁的老秦頭和羊洋來。雷憨人不認羊洋,大過年的,不好翻臉,心裏念叨在古山縣的女兒來弟,終於還是默認了。

魯圓圓下午來的,穿了雷帥為她買的貂皮裘大衣,還戴了配套的皮帽子。給人以華貴高雅的美感。她一進屋,就引起滿屋人驚嘆。連忙脫大衣揭帽子去幫雷媽包湯圓、捏餃子。雷帥也少有地挽了袖子理菜剝蒜刮生薑。母親說帥娃從沒有這麼勤快。魯圓圓抿嘴笑:“雷媽,你平日就該讓他多做,莫把他嬌慣了。”母親說:“是耶,她也就沾了獨兒子這福氣!不過呢,他們一天到晚跑車,也實在累,又不忍心他多做事。”“你更累,上年紀了,又要做家務又要去燒鍋爐。”“我嘛,習慣了。”魯圓圓就翻白眼乜雷帥:“看看你媽,典型的中國勤勞善良的家庭主婦,他就笑:“這是我們雷家的福份,有恁么好的媽。”魯圓圓撇嘴:“你呢?你是男人,是不?”“這,……當然。”“聽倒,我可是魯圓圓!”“對,我曉得,你不一樣。你嫁了我就不會受媽這份累,我反轉來服侍你。”“哼,你們這些汽車夫,開先都是蜜糖嘴巴,到手后就依然居高臨下。”“不會不會,我雷帥指天賭咒……”母親插話道:“大過年的,賭啥子咒。帥娃,貼對聯去。”又對魯圓圓說:“圓圓,你們工作都忙,有媽服侍你們……”魯圓圓盯雷媽,熱了一雙眼睛。

魯圓圓去看雷帥貼門聯。雷帥的三姐夫是劇團的美工,寫得一手好字,正飽蘸濃墨揮毫。上聯:車行萬里路;下聯:錢從八方來。橫批:歲歲發財。魯圓圓笑問:“是哪個擬草的?”“我。”雷帥說。魯圓圓盯他,心想,傢伙還有點兒才氣。又說:“這橫批要改。”“啷個改?”“改成‘錢迷心竅’。”雷帥立忙就叫三姐夫重寫。三姐夫舉筆發愣。魯圓圓擂了雷帥一掌:“傻娃子,我杵你的,就當真。不能只談錢。”“那談啥子,你爸爸就說那古話有道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不可救藥。”雷帥在門上貼“福”字,魯圓圓說貼倒了,拿過來倒了貼。他發急,不行,福字昨能倒貼?她就在手板心上寫了“福到”二字給他看。他捏了她那手看,看出了意思。心裏還想,圓圓告訴他,他的艷福到了。羊洋一夥小輩們拿了爆竹來,要小舅放。雷帥就放了一串,門裏門外炸喧天。魯圓圓說,這咋叫爆竹?雷帥講,古人是焚竹子發聲,叫爆竹。那時候,用真正的竹子點火來爆。魯圓圓不信。雷帥說他爺爺和爸爸都這樣說,他祖爺爺就是做爆竹賣的。還說,後來,人些才捲紙做爆竹。是為了驅邪迎財神。用現今的話講,有暴發的意思。魯圓圓美氣地盯了他。

吃年飯時上了高潮。

全家人先向牆上相框裏的雷老倔敬酒,再向屋內的德高望重的老秦頭敬酒,其次是向雷憨人和雷媽敬酒。再就該向大姐雷來弟和大姐夫“洋三科”敬酒了。可二人還遠在古山縣,很大可能此時還在加班。雷媽含淚遙祝大女子大女婿春節快樂,萬事順意。雷憨人也還是與眾人一道喝了這祝福酒。

向魯圓圓祝酒時,雷帥喝了滿杯,心裏熱辣。魯圓圓挨了她最喜歡的一老一少坐,一邊是老秦頭,一邊是羊洋,不住地為他倆挾菜。為老秦頭挾的全是細軟可口的菜,魚肉還用手把刺捻了給他。雷帥看着,心裏有絲不快,依然含笑。他敬重老秦頭,幾次向老人雙手請酒。雷帥是去魯圓圓家看春節聯歡晚會的,破了她規定的不得超過晚上10點離開的規矩。魯圓圓不許他在她家過夜,叫他回去睡覺,說是他明天要出車。出門時,叮囑他一定要睡好覺,不要想東想西。他聽了心裏快慰,睡了一夜香瞌睡。八點鐘,母親才喚他起來,洗嗽畢,母親就端來了大湯圓,說等會兒還要給魯女子送一碗去。

雷帥出家門時,發現爸爸早巳出車去了。

初一天,坐車的人比前幾天少,依舊比往年初一坐車的人多。大多是生意人。看來,大初一不做事的中國人的傳統觀念發生了改變。一路上,上下客人不少。過了龍虎場后,滿員,不少乘客只好站着。

“還個舅子上呀,超員了!”

“一路停不斷,成公共汽車了。

有乘客發牢騷。

早巳習以為常,雷帥自是不理。多拉人多賣票當天就兌現多提票款獎。只要不遇上車輛監理所的人,超員也不怕。售票員是老猴子的么女子,屬縣車隊小集體管,高中沒畢業就懶讀書來跟車賣票掙錢。人精瘦,話卻粗野。

“吼個屁,怕擠各人去坐小包車!”

“這女子好凶,神氣嘛,擠翻了車有得你哭。”

“你龜兒好惡皂,老大初一咒翻車!……”

雷帥從反照鏡里看那些吵罵的乘客,看見了慣偷木娃。這傢伙不在省運車隊好生上班,開了病假出來胡混,吃穿得比他好。木娃擠站在車門邊,在同夥的掩護下正摸一個農民的荷包。售票女子也看見了,拿一雙燃火的眼睛盯偷兒那“三隻手”。木娃瞟她發笑,食指、中指挾了那農民的一疊錢,迅速塞進同夥的衣兜內。木娃穿花呢大衣,戴呢子帽,掏出墨鏡戴上,朝老猴子那氣紅滿臉的么女子媚笑,吹起妹妹大膽往前走的口哨。

車停了,門“哧”地打開。木娃一樂,向朝他怒視的售票女子揮揮手:“拜——”拽同伴一把,下車揚長而去。車門立即關了,開走。

“雷帥,剛才下去的是兩個偷兒!”售票女子喊。

“真的,你咋不早說。”雷帥佯裝不知,油門踩老大。

車內大嘩,都各自摸自己的錢包,看自家的錢物少了什麼沒有。唯那真被摸了錢包的農民並無反映。車到前面一個場口,那農民下車時才咒了一句:“龜兒子,摸去墊屍!”

“偷了你好多?”售票女子問。

“三條肥豬兒錢。算了,作算是蝕財免災。”這農民說,提皮包走了。

車上有人唏噓,這可是筆不少的錢。有人說,現今的農民,有的肥得流油,這也許不過是個零頭。看他提那破皮包,說不定全是錢。又有人講,錢再多是別個掙的,一分一文也不該白拿。有人笑,這叫相生相剋,自然災害年辰,人吃的少,耗兒也少。現今,人吃的多,耗兒就成群,龜子孬了的飲食它還不吃。人些一陣笑。

雷帥開着車,也笑。他也憎惡木娃,前次出車,見他摸人包,他干涉了。木娃一伙人圍上來,惡臉威脅,還挨了一拳,沒人來幫忙。車開出后,發現不對,停車看,輪胎被放了氣。聯想到那放他血的威脅話。從此,對這號事懶管。剛才,他剎車開門,是恭送偷兒,少惹麻煩。也擔心那女子喊了要吃虧。

汽車拐過三岔路口,往安東縣駛。公路窄而崎嶇。臨近黃昏時,下起霏霏細雨。駕車人最怕的就是細雨天,泥漿多,路道打滑。開客車拉人,雷帥格外小心。

看見了路邊挖好的“大眾渠”那被雨水淋濕的干河床。雷帥知道,快到臨、古、安三縣交界的“安古埡口”了。一直未有通水的“大眾渠”旁堆積的淤泥被雨水淋透,泥漿漫到公路上來,車輪打滑。雷帥減慢車速,罵罵咧咧。罵這些挖渠修路的人干半截活路,只曉得拿工錢。汽車開始爬安古山。“大眾渠”在這險段得需穿山而過,三縣談判多次不得其果。渠溝挖到此,線斷三頭,公路保養也極差。

車向“安古埡口”駛去。

公路倚山臨崖,呈一個弧形大彎,路面陡斜。雷帥知道,耿森爸爸就是開車駛下這段路時車翻人亡的。現在,他是駕車上行,可也是險象叢生。拐上順山勢盤旋而上的路道時,車輪就打滑。此時,只能上不能停更退不得。他眼手足一併使力。駛臨埡口了,他快速換擋,加足油門,方向盤時左時右,汽車轟響,而車頭卻往崖邊扭。汽車幾乎橫行在路間。他連忙腳剎手剎並用,車停住了。探頭看,車前輪離崖邊好近,驚了一身冷汗。車上人都驚叫。雷帥竭力沉住氣,叫滿車人下車,步行到山埡口那邊等車。人們就,踩泥濘路冒細雨往山埡口上走,邊走邊罵司機投本事,罵天氣不好,罵養路工偷懶,駕縣大老爺高高在上,不下來體察民情……雷帥聽了罵,憋一肚子火氣,不發作。他一人駕車,往後慢慢倒車。老猴子的么女子在下面揮手指揮。他探頭把她一陣喝罵:“你在那汽車後面找死呀,車輪打滑恁么凶,各人給我上埡口去!”那女子討不得好,噘了嘴巴上埡口去,立在埡口上,擔憂地盯着客車和車上的雷帥。雷帥萬般小心地將車后倒下去二三十米,重又加足油門再往山埡口上沖。仍然是車臨埡口處時又打滑擺橫,如此四次,依舊上不去。急得撓頭抓腮,一籌莫展。只好倒迴轉去,盯住那陡滑路段謀思良策。這時,上來一輛客車,從車頭字牌看,是古山縣至安東縣的客運班車。臨近他的車邊時,那車加足油門,汽車轟鳴着上駛,不減速,臨近山埡口處時,車頭猛向山壁撞去。雷帥一驚,小子車打滑,要碰岩!正想時,見那汽車的車頭突向外拐,怒獸般吼鳴着翻上埡口。引來埡口上等車的眾人一陣讚歎。雷帥才發覺這個司機老辣,依了他的方式和路線往上開,果然成功。

車翻過埡口,停住,上人。雷帥見那輛客車還停在前面未走。身邊有人喊:

“雷帥,跑安東?”

雷帥才看見是秦雪娃站在車門邊。

“哦,雪娃,你行呃!”

“我老子指點的。他說爬這段雨路,要先往岩壁沖駛一段,再殺個回馬槍。再說,跑得多了,熟了。剛才,我停在後面看你的車,不曉得是你在駕駛,你好久開的客車?”

“年前就開了。”雷帥此刻還真感謝秦雪娃,他停車等住是想來幫忙。

下行時,又遇險情。是段連接兩個山包的下行彎道。這段路又窄又陡,兩面臨懸崖,路面似抹過一層油,好滑。雨水一浸,又塌方一段。這段路早該保修,因是縣界,無人管。秦雪娃全神貫注駕駛,車速比人走還慢。終於駛過去,背心、額頭綴滿冷汗,他躍下車來,見雷帥的車也緩緩下行,迎上去。

雷帥也謹慎駕駛。秦雪娃那車上不少乘客都下來看,詛咒雨天,罵養路段的人。人們都懸着顆心,那下行車的車輪稍一打偏便有車翻人亡之險,眼看要下完那段險道,人們鬆了口氣。“啊!”就在這時,有人驚呼。只見客車前輪突然向左打滑,千鈞一髮,悲劇就要發生。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秦雪娃猛然從路邊衝去,向後車輪下撲,一雙穿牛皮鞋的腳露在外面。幾個婦女乘客緊攥胸襟叫出聲來。人們看見後車輪朝秦雪娃壓去,車身一抖,停住了。人們的心往下沉,完了……頓時,許多乘客不顧一切奔上去。雷帥車上的乘客也都懸心地探出臉來,有的走下車來。

人們圍到雷帥駕駛的客車的後車輪前。

幾個乘客俯身去抱秦雪娃的雙腿,人們這時心中想的是快些救人。秦雪娃的雙腿死沉,人們的心發涼,老猴子的么女子落了淚。這時候,秦雪娃的身子動了,動得很慢,像是怕車再往下滑。他從客車下退出身子,成了個泥人,望着跟前的乘客和哭兮兮的售票女子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沒事了,那石頭頂穩了。”

秦雪娃舒了口氣,話音發顫。看得出,他也夠緊張的。他一直注意着雷帥的車,發現險情后迅速抱了路邊一塊石頭墊到後車輪上。正好,雷帥也緊急剎了車。

雷帥車上的一些乘客為秦雪娃擦身上的泥土,老猴子的么女子擰了毛巾來為他揩臉揩手。她那塊雪白的毛巾成了泥毛巾。雷帥不敢離開駕駛室,熱了兩眼,喊:

“雪娃,謝你了!”

有個中年男乘客拍了秦雪娃肩頭,說:“朋友,夠意思了。這些年,我不信實的事情今天看見了。我信了,行,你娃不一般的。”

兩輛車擦黑前駛入安東縣。

縣城四面環山,當間一馬平川。給人以翻越窮山惡水來到世外桃園之感。許久不見了,又遇此險情,兩人同住車站旅店一個房間。雷帥真誠感謝,秦雪娃岔開話題。二人天南地北擺談。

看着電視晚間新聞,秦雪娃笑道:“今天坐我車的一個鄉幹部說,他們那兒致富是因為‘三論’。就是拍我肩頭那個中年男人。”

“他啥意思?”雷帥問。

“就是貓論、摸論、冒論。貓論是抓到耗子就是好貓,摸論是摸到石頭過河,少踩虛步子,冒論是要冒險大膽闖,有機會就不要猶豫,闖錯了大不過撞個鼻清臉腫頭破血流,格外又來。

“嗯,他這還說得有點兒道理……”

電視節目都完了,雷帥下床關了電視,問:“雪娃,我大姐和大姐夫在哪兒過的年三十?”

“你姐夫陪你姐加班搶修汽車掙大錢,一輛軍車和石油局的汽車相撞了。”

“魯隊長呢?”

“在姚老闆娘那裏吃的團年飯。”

“你呢?”

“半道堵車,回去晚了,和隊上人和我老子在隊上吃餃子喝酒。”

“當真?”

“當真。哦,都好晚了,朱嵐又來喊,我就又過他們店子去陪魯隊長吃夜宵、吹殼子。”

“我們家年三十團年,熱鬧。除大姐和大姐夫外,都來齊了。我媽還請了你爺爺叫了羊洋來。”

“哦,雷媽真好。”

“還有,雪娃,你別不高興,魯圓圓也來了。”

“唔。”秦雪娃掏煙,劃了兩根火柴,引燃了煙。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車神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車神
上一章下一章

三十五千鈞一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