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色火焰
驟然而至的漫天飛雪瞬時便銀白了世界。駕駛5噸大貨車向拉姆雪峰駛去的司機秦雪娃有股亢奮。這雪,像白色的火焰!他不感冷寒,全身的血液如發動機內的汽油“突突”爆燃。腳下加了力量,汽車吼鳴着在大山道上爬行。父親告訴他,“拉姆”是藏語“仙女”的意思。他想像着拉姆雪峰的丰姿,想像着母親的音容。來到這個世界上已25個年頭了,他從未見到過給了他血肉之軀的生母。
為了爭得這次進藏運貨的任務,他同女調度魯圓圓動了肝火。
“你什麼了不起的,門縫裏看人呀!”他朝那女子瞪牛眼。
“秦雪娃,聽我說,我沒有小看你,我是說,是說,你還沒有跑夠16萬車公里。按照規定,去不得山裏的。”魯圓圓一點兒也不上火,白潔的兩手一攤一攤地,加強着她說話的懇切。
“球,16萬公里!老子秦家跑了幾百萬公里了!你憑啥子來管我……”他夾雜了司機們慣用的髒話。
魯圓圓的白臉泛紅了,仍不上火:“總之是,這事兒不行,不行的。我是調度,你得聽我的。這趟長途車,已經定了,派秦福根老師傅去。”
“他,你莫折騰我那老子了,他這一輩子上了幾趟高原了。50多歲的人了,你想把他埋在雪山裏頭!”
“就是因為他經驗豐富,所以……”
“不行!這趟車我跑定了。除非那二朗山挨了天、斷了路。”秦雪娃吼道。“啪!”後腦勺挨了一掌。扭頭火看,是爺爺老秦頭。
老秦頭人老不發胖,硬朗的高挑個兒,滿臉爬滿溝道。76歲的人,手巴掌還那麼重。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把他一瞥,秦雪娃便不吱聲。
老秦頭這一掌下得重,卻不狠。秦雪娃不是他的親孫娃,否則,他掌上的力度會更強,老頭把繃緊面骨的皮肉鬆了松,對魯圓圓說:
“讓他去。”
濃重的山東口音,彷彿他是汽車隊長。隊長趙厚心是他徒弟。魯圓圓這才上了火,朝秦雪娃瞪環眼。
“是,就讓你去!安排好了的你那趟短途只好讓補休的帥娃去頂。”
魯圓圓火沖沖轉身,看見了趙厚心隊長,兩手一攤一攤向隊長說,身後束攏的髮絲兒怒沖沖擺動。年近60的趙厚心隊長慈眉善目,當汽車兵時遇上戴船形帽的時候,至今養成一定要戴帽子且總是歪斜着戴。他聽了魯圓圓的話,就抽了抽油膩膩的鴨舌帽沿,回答了什麼。魯圓圓就抽身走了。
秦雪娃盯她背影一撇嘴,又罵了句髒話。抬腿走的時候,突然想,這女子那烏黑的眼睛也牛眼睛樣。
飛雪如它來一般地驟然停了,天就亮開。秦雪娃看見了車窗外白雲團下的氂牛,悠悠閑閑地,活像內地的水牛披了筍衣。牛眼兒好大。就突地想到魯圓圓冒火的怒眼來。又發現公路伸直平坦了,四周也好平坦。氂牛閑散地啃着爬地草,想不到這海拔數千米的高山上競還有如此寬展的平地,那氂牛啃那近乎枯槁的草競長一身膘肉。
真神奇的高原!
秦雪娃沒有爺爺和父親描述的那種高山反應,驅汽車飛跑。驀地,二目一亮,心緒陡然緊張、激昂。晨陽如火,環罩一峰,滿峰積雪呈耀眼的琥珀色。父親告訴過他,拉姆雪峰的積雪從峰顛漫到峰腳,終年不化。是拉姆雪峰了!雪峰婷婷玉立,真如一位肅穆溫善的仙女。
汽車向雪峰駛去。更近了的太陽變成一團紅艷艷的胭脂,一團殷紅的血。
父親對他說,他是在這雪峰腳下降生的。溫柔的山風撲進車窗,親吻他的面龐,滿目的雪峰晶瑩熱目,投射來金子般的光束。拉姆雪峰復蓋的不是千年積雪,而是浸透了從母親身上流淌出來的鮮血。秦雪娃渾身似着了火一樣滾熱,心弦震顫,加大油門,駕車向那雪峰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