瞞天過海
瞞天過海
早在黑島龜人第一次將“Z計劃”上呈軍令部的時候,福留繁和富岡定俊表示反對的第一條理由就是,“實施‘Z計劃’成敗之關鍵在於不暴露作戰意圖,而要做到這一點相當困難”。
的確,襲擊珍珠港的軍事行動要想取得成功,其先決條件是對美軍的攻擊要做到出其不意。為了確保突然襲擊的達成,除了嚴格保密,還必須使敵方無法正確判斷日軍的作戰意圖。儘管對作戰計劃的反對聲一直持續到11月,但是在這段時間裏,上到海軍省,中到軍令部,下到聯合艦隊,大家還是同心協力,採取了一系列措施來隱蔽自己的行蹤,迷惑美軍的視線。就在南雲艦隊厲兵秣馬積極準備襲擊作戰的同時,海軍省、軍令部採取的偽裝措施也在秘密進行。
10月,大本營在日本內海組織了一次大規模的聯合登陸作戰演習,演習還煞有介事地邀請各國駐日使館的武官現場觀摩,以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前面提到,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日軍想在珍珠港實施登陸作戰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因此演習的假想作戰區域無疑是南方地區。
11月15日前後,第一航空艦隊參加作戰的各飛行隊陸續撤出訓練基地,返回了母艦。多達400架飛機,原來在幾個不同的基地不分晝夜進行飛行訓練,它們的突然消失將很快成為街談巷議的話題,更不可能躲過機敏的美軍諜報機關。軍令部對此是早有安排。這些飛機後輪剛離地,九州方面第十二聯合航空隊以及各教練航空隊的飛機前輪就着陸了,迅速實現了交叉換位和無縫對接。進駐各訓練機場的飛機機型及數量與原來基本一致,所有訓練仍一如既往地進行,表面上看不出任何變化。不僅如此,連原來的無線電通信信號也一切照常,主力部隊與進駐教練部隊之間接連不斷互發假電報,保持了原來的通信量。這一措施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在之後半個多月里,潛伏在日本的盟國諜報機關竟然沒有察覺到任何可疑的變化。
南雲機動部隊的艦艇前往單冠灣也分別選擇不同的路線,在不同的時間裏一艘、兩艘地陸續前往集結地,選擇的行駛路線同樣是遠離普通航線的特殊路線,為此,部分艦隻甚至遠遠繞道太平洋。為了防備美國潛艇可能在本土附近進行監視,艦艇出發時特別採取了反潛警戒措施。所有出征艦隻的無線電設施統統留下,按照原來的發射頻率正常收發電報,以欺騙盟軍的無線電監聽。從出發那一刻起,參戰艦艇就開始嚴格實行無線電靜默,所有電報只收不發,這種狀況一直堅持到12月8日戰鬥開始。
在此期間,龐大的機動部隊變成了一個啞巴,但不是聾子。單冠灣的對外聯繫被完全切斷,島上居民的生活用品全部由軍令部做出特別安排。所有參戰人員的對外通信,都必須經過嚴格審查,全部扣留到戰爭打響之後才能發出。其間,有新婚的士兵不間斷地給妻子寫信,等家裏收到的時候已經是厚厚一大摞了。
就在珍珠港作戰打響前三天,12月5日早晨,東京車站開來了一趟來自橫須賀的專列,從車上下來500名橫須賀海軍水雷學校的見習生。水兵帽上“海軍水雷學校”的標誌換成了“大日本帝國海軍”。這些見習生在教官岩重政義大尉的率領下,整齊列隊向皇宮前的二重橋廣場走去。一路上不停有記者和好奇的民眾在路邊拍照。隊伍不遠處,一些國家的使館人員也在好奇而警覺地觀察着。
在廣場上,他們和由教官境民藏大尉率領的戴着同樣水兵帽的500名“海軍炮術學校”見習生會合。1000名年輕人一起在二重橋參拜了皇宮,隨後各自按事先安排的路線進行參觀。水雷學校見習生的路線先是參拜明治神宮和靖國神社,之後前往有樂叮車站附近的朝日新聞社進行參觀。
下午容許自由活動,這些當然也是事先謀划好的。那些年輕人大部分沒到過東京大都市,他們一下子擁到了鬧市區,好奇地在銀座大街上閑逛,估計不會有多少人購物。行人路上突然出現這麼多身穿鮮艷藍白相間制服和腳裹綁腿的水兵,引起了東京市民的好奇和圍觀。12月5日、6日兩天,在東京參觀遊覽的橫須賀各海軍學校見習生和“海兵”學員有3000人之多。
目睹這一情景的東京市民各有各的想法。有人皺眉說:“在目前這樣緊張的形勢下,還到東京參觀遊覽,搞的什麼名堂!未免太悠然自得了。”
也有人對此欽佩不已:“真不愧為大日本帝國海軍,在如此特殊時期還能如此瀟洒自如,從容不迫。我們的國家真是太偉大了。”
稍具頭腦的人則猜測:“這麼悠閑,看來近期不會打仗了吧?”
更有細心的人在納悶,這些水兵看起來太年輕了,像一群毛孩子學生。
倒真有記者上前採訪,這些無疑也是事先安排好的“托”。他們不去採訪那些普通“士兵”,只是偶爾去採訪帶隊的“軍官”,噼里啪啦,照片倒是拍了不少。
組織橫須賀方面各海軍學校和“海兵”大批見習生和學員以水兵裝束前往東京參觀遊覽,是根據大本營海軍部指示特別安排的一項活動,也是掩蓋南雲機動部隊駛往夏威夷採取的一種佯動。由於美英等國的諜報機關都在拚命刺探關於日本何時開戰的情報,所以大本營海軍部認為,此舉乃是偽裝開戰的一種適當方法。
媒體當然也會恰如其分地給予配合。12月6日,《朝日新聞》晚刊以“三千海軍勇士來社參觀”的大標題做了專題報道,同時刊登了水兵參觀報社的大幅照片。報道云:
“在波濤洶湧的太平洋上夜以繼日進行緊張訓練的3000名海軍勇士,於5日清晨在境、岩重兩位海軍大尉的率領下分批抵達東京。他們排着整齊的隊伍前往二重橋廣場朝拜宮城;在他們參拜了明治神宮和靖國神社之後,於上午10時來我社參觀。
“我社編輯部野村秀雄主任在七樓禮堂致歡迎詞后,他們在報社內參觀了大約一個小時。勇士們以驚奇的眼光觀看了高速傳送機,並對屋頂上的信鴿很感興趣。隨後他們又參觀了日比谷的廣播會館。下午為自由活動,勇士們度過了愉快的一天,直至傍晚時分才歸隊。對於這些戰士來說,這真是難得的一天休閑。”
這些新聞很快就傳到英美各國,甚至連太平洋艦隊司令金梅爾都聽說了。對此,上將皺了皺眉頭,輕蔑地譏笑道:“玩弄這樣的低級手段,簡直讓人嗤之以鼻。不過話說回來,他們不必這樣的,想要做什麼就光明正大地做吧,假象永遠掩蓋不住真正的事實。”——金梅爾認為,這一切不過是日本為其準備進攻南方地區所做的掩護而已。
就在開戰前第六天,12月2日13時,排水量17000噸的日本豪華郵船“龍田丸”作為“第二次撤僑船”從橫濱港起航,目的地是美國西海岸重鎮洛杉磯。這天,《朝日新聞》晚刊以“第二次赴美撤僑,‘龍田丸’起航駛向波瀾壯闊之太平洋”為題做了如下報道:“船上乘客共有148人。其中一等艙45人、二等艙28人、三等艙75人,其中外國乘客有:挪威駐日代辦康斯特先生夫人,今春來日後視察滿洲、華北的智利新聞記者布拉內托等一行4人,以及其他外國旅客共35人。上月29日經美國政府同意,重新入境的60餘急於返美的海外日僑,結果只有3人來得及辦理手續。他們和旅居美國54年之久的南國太郎老人一起,都是在即將開船之前才匆匆趕上船的。
“乘客人數雖然不多,但由於起航時間正是日美談判處於極其重要階段的緊要關頭,所以碼頭上擠滿了歡送的人群。從甲板上傳來了《愛國進行曲》的音樂,它與人們大聲叫喊的‘再見’聲交織在一起,數不盡的手帕隨風飛舞。船徐徐駛離碼頭。”
對“龍田丸”新任船長木村莊平來說,有幾個問題是難以理解的,其一是開船日期一延再延。這艘郵船原定於11月中旬起航,後來延至20日,接着又接到延遲的命令,好不容易到27日才決定於12月2日起航,還以有關當局發表談話的形式在報紙上大肆報道該船的起航情況:“據外交當局發表的談話稱,帝國政府繼第一次派撤僑船赴美后,正在就派第二次撤僑船問題同美國政府進行談判。根據此次取得之諒解,將派‘龍田丸’開往洛杉磯和巴拿馬的巴爾博亞港。該船一旦準備完畢即出航,大致定於本月內駛離橫濱。”
晚報還刊登了豪華郵船即將到達的地點和大約時間。12月2日自橫濱出發,12月14日抵達洛杉磯,12月16日自洛杉磯出發,12月24日抵達巴爾博亞港。
12月6日,即“龍田丸”駛離橫濱后的第四天,《朝日新聞》晚刊再次做出如下報道:“據外交與郵電當局5日發表談話稱:12月2日從橫濱起航開往洛杉磯和巴爾博亞港的‘龍田丸’,這次又因順道前往墨西哥停靠,故決定將其航行日程更改如下:12月14日抵達洛杉磯,12月16日從洛杉磯起航,12月19日抵達墨西哥曼薩尼略,12月22日從曼薩尼略起航,12月26日抵達巴爾博亞港,12月28日從巴爾博亞港起航回國。”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但對“龍田丸”此行進行大肆宣傳報道,也是軍令部使出的障眼法之一。日本把“龍田丸”出航當作一種“掩人耳目的誘餌”,目的就是要美方“放心”,使其相信日本決心開戰的時間還早着呢。至於報紙上報道的所謂“據外交當局發表談話稱”和“據外交與郵電當局發表談話稱”云云,都是大本營海軍部為達到上述目的事先寫好后發給報社的,報社不過是按要求照本宣科而已。
就在“龍田丸”起航前一天,12月1日,木村船長被海軍省軍務局大前敏一中佐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大前對木村說:“船長,這次要辛苦你了,一路上請多加小心。”接着就交給木村一隻長方形的木箱。木箱入手沉甸甸的,使人感到裏面裝有什麼金屬之類的東西。其實這隻箱子裏裝的是16支手槍,還放着一封使用這些手槍的指令信。大前交代,只有在危機時刻才能開啟箱子。
此舉的目的是確保“龍田丸”能在開戰後順利返回日本。因為乘客中有十幾個美國軍人,海軍部害怕萬一他們得到日美開戰的消息後會劫持船隻開往美國。12月2日,郵船即將起航,海軍省的林大佐登上了“龍田丸”,他在船橋下的海圖室里同木村船長和加藤事務長進行了密談。林大佐嚴厲命令說:“為了不讓乘客收聽廣播,必須把所有真空管都拆掉,船上不得拍發任何無線電報。”
開船銅鑼聲響起的時候,林大佐急匆匆地走下舷梯,站立在碼頭上默默祈禱,盼望“龍田丸”能在完成迷惑敵人的任務后順利返航。
在美國,很多日本人也得到了“龍田丸”將要來到的消息。許多人切身感受到日美兩國之間的局勢十分危急,戰爭一觸即發,“龍田丸”很可能是日美航線上最後一個班次。12月4日、5日兩天,一些人從繁忙的歸國準備中抽出時間,前往日本駐華盛頓使館和陸海軍武官處做最後的辭行,連法國使館都打來電話,為一位準備赴日的武官預定艙位。可惜那艘船永遠不會到了。
“龍田丸”出航的消息自然會通知日本駐美使館。使館人員的消息更靈通一些,之前他們已經接到了在一定條件下銷毀密碼機的電報。海軍助理武官實松讓就對“龍田丸”的出行頗感懷疑。在戰爭一觸即發的緊張形勢下,故意將豪華的“龍田丸”客輪派往敵國讓其扣留,這簡直不可想像。第六感告訴實松讓,該船此次航行的真正使命,也許只是掩飾日方真實行動的一種手段而已。一切跡象表明,戰爭爆發已成為隨時可能發生的事情。
使館一秘奧村勝藏也有同樣的感覺。聽到這一消息時,他正在看兩位日本記者打乒乓球。三人於是開始打賭。奧村認為,“那艘船永遠到不了這裏”,兩位記者則認為不然。雙方下的賭注是1美元。
8天後,就在“龍田丸”到達中途島以北海域時,木村接到電報:“龍田丸”立即掉頭,全速返回日本。接到命令的“龍田丸”趁着夜色緩緩掉頭。
船長的責任是重大的。木村預料此時美日可能已經開戰,萬一開戰消息和客輪已朝相反方向航行被發現,會在乘客特別是外國乘客中引起混亂,甚至可能誘發騷亂。木村船長的當務之急,是想盡一切辦法避免出現這種局面,維持好船內的治安,以使郵船能安全返回國內。
木村當即做出決定:有關消息只讓船上少數幾個骨幹知道,就連一般日本船員都不通知,乘客就更不用說了。可是該船過去一直是緩慢朝東行駛的,如今突然改變航向,開足馬力朝西疾馳,這一事實無法瞞過那些富有航海經驗的行家。
黎明來到的時候,乘客中的一位意大利海軍少校很快發現航向不對,立即大聲叫喊起來:“船正在朝着與過去相反的方向行駛呀!”很快,乘客中間爆發出一陣陣驚叫聲:“奇怪!這艘客輪不是往目的地美國駛去,而是向著橫濱返回了。”
船內頓時騷動起來。由於木村和加藤等人採取了適當措施,乘客中出現的混亂並沒有很嚴重,他們在平息騷動時也沒有動用那16支手槍。就這樣,“龍田丸”“出色”地完成了海軍部策劃的“佯裝”任務。至於美國方面是否真的上了當,至今仍然是一個疑問。反正船在12月14日平安返回了橫濱港,主要的損失不過是多浪費點油而已。損失的還有記者加藤,他輸給了奧村1美元。
前文提到,早在12月4日,由山下奉文中將率領的進攻馬來亞的大型運輸船隊已經從海南島的三亞港起航。出發后很快就被英國偵察機發現,這一消息很快報告給丘吉爾和羅斯福,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中國南海。山下倒霉了,但這對於南雲機動部隊來說,無疑是一個重大利好。
這些都只算隱藏的小手段,更大的偽裝就在美國人眼皮下邊。就在12月1日,第四次御前會議做出對美、英、荷開戰的決議之後,東京致電在美國的野村吉三郎和來棲三郎,繼續與美國人進行外交談判,以此作為掩護開戰的幌子。可憐的野村和來棲對國內做出的決定一無所知。就在開戰頭一天,12月6日,東京各大媒體還在大肆宣揚,日本將對美國做出新的讓步,力促美日雙方達成諒解,維護太平洋地區的和平。
這樣就引出了後來那神秘的第十四段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