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這是他的眼睛
重珄想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裏?他為什麼會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理智回歸現實以後,重珄都想不起來方才自己為什麼要冒着危險來這裏。
可是還不等她問出口,身後的火焰山爆發出轟鳴的怒吼。她回頭間,看見烈焰火漿像泉水一樣噴出。
那高聳的火焰山像是生命力走到了枯竭的盡頭,整個山體亦龜裂成一塊塊,在火漿噴出的剎那,地脈之靈盡散,那一座座火焰山都跟着緩緩坍塌,像是花開荼蘼之後的枯萎。
這裏的汪洋沼澤正在全盤淪陷。
後來,她便什麼都看不見了。強大到難以想像的氣流從身後撲來,那一刻九淵從後面完完整整地抱住她,將自己後背暴露在外面,帶着重珄拚命往外飛。
重珄只能聽得見耳邊呼呼的風聲,還有他時不時的悶哼和喘息,帶着一股腥甜的氣味。
重珄像做了一個噩夢。
夢裏,她看見九淵被火漿燒得體無完膚,周身破破爛爛,凌亂又頹敗,與平日裏的高貴清淺判若兩人。
他抬起頭看着她,髮絲掩住了他的一隻眼睛,剩下的一隻眼裏,承載着無限情深。
重珄猛地睜開了眼,發現她正躺在路遙台自己房間的床上。
不悟紅腫的眼睛,一直守在床邊等她醒來。旁邊放着一個用火焰山的黑色石頭打造成的盒子,盒子被裏面的東西烘烤得通紅,整個房間都因為這一道熱源而暖烘烘的。
不悟癟着嘴說:“爹說,這是你要的東西,他幫你拿出來了,你可以拿去還給那個紅衣叔叔。”
重珄瞠了瞠眼,許久才伸手去碰,剛一碰上就被盒子燙得滋溜一聲,她又縮了回來,喃喃道:“這是他的眼睛。”
她回過神來,又問不悟:“你爹呢?他是不是受傷了?”
不悟張了張口好似有滿腹話想說,可話到嘴邊他又艱難地咽了下去,只道:“爹說,他的傷沒事,讓娘不要擔心,養一養就會好了。”
重珄仍有些恍惚。
興許她真是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九淵傷勢那麼重,害得她瞎操心。
黑色的盒子上紅光不熄,伴隨着一絲微不可查的金光。重珄想,這是樓畫月的雙眼,理應拿去還給他的。
後來盒子內的靈氣像是有所感應似的,不再魯莽地灼傷重珄的手。重珄重新覆上手去,上面灼熱的氣息漸漸冷卻沉靜了下來。
重珄仍是能夠感覺到裏面靈氣充沛,生機勃勃。
不悟引着重珄進入妖魔道,今日與往昔有所不同。妖魔道的門前空落落的,法印里插着九淵的戰戟,但他人卻不在。
往昔九淵都是坐在門邊像石雕一樣守着的。
繼而重珄又有些明白過來,之前她在路遙台上苦心修行的時候,九淵也常常上路遙台去。按照他的話說,只要他沒離開不周山太遠,也不必時時在這門前守着。
以前他一個人在這門前守了太久,一定是憋得慌,總要到處散散心才好。
重珄以人形的模樣站在樓畫月面前時,樓畫月伸出冰涼的手指去,有些顫抖地撫摸她的臉。他掩下情緒,挑唇笑道:“好,還是原來的模樣。”
重珄捧出盒子,彎着眼道:“你瞧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樓畫月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感受到了那股靈力,充斥着汪洋沼澤里萬年不變的氣息,同時還有另一道氣息與之相融合。
盒子自動打開,裏面紅光大振,極為晃眼。
重珄眯着眼睛,看見紅寶石一樣的兩隻靈珠飛脫出來,在空中虛晃了一下,隨後圍繞着樓畫月。通透的紅光包裹着他,容不得他有半分拒絕,那紅光和澎湃靈氣與他自身融合得天衣無縫。
樓畫月似可笑似悲憫地依稀在嘆:“你竟捨得下這隻混沌之眼……”
靈珠鑽進了樓畫月的身軀里,洗遍他周身骨髓,蕩滌了身上日積月累的腐朽之氣,讓他重新煥然一新。
重珄睜大了眼,從未見過如此絢麗緋絕的場景。
從他腳下往四面八方蔓延,玫瑰花藤團團錦簇,瞬時綿延千里,那紅衣翻飛,墨發如藻,世間絕色,當是如此。
樓畫月踩着花海一步步朝她走來,肩上的髮絲縷縷長揚在空氣中劃出極其優美的弧度,他每往前走一步,花海漾開了細微的波浪,無數花瓣漂浮在空中,泛開甜蜜的芬芳。
重珄由靈魂里不由自主地發出感嘆,這是該是獨屬於他的絕世芳華。
他眼帘上的疤漸漸地消退,眼角的那顆紅痣卻仍還在,鮮艷荼蘼,泛着紅光。後來他緩緩睜開了眼,一雙瞳孔里席捲着暗紅色的漩渦,比紅寶石還要瑰麗千百倍。
重珄仰着頭看他,問道:“我叫重珄,你呢,你叫什麼?”
他低着眼帘說:“我叫樓畫月。”
樓畫月不必再留在這妖魔道里,重珄說想和他一起去走遍千山萬水,看遍世間美景。
樓畫月說:“好。”
她沒有計劃行程,約摸是走到哪裏就是哪裏,哪裏天黑就在哪裏落腳,這樣才算好。
走出不周山的時候,她和樓畫月相攜着手,站在山門下長長延伸的石階盡頭。
重珄回頭望了一眼。
不周山被濃濃的仙霧縈繞得若隱若現。卻始終沒有她想要看到的人。
沈御,不悟,還有……九淵。
心裏像是有一隻手捏着,時而鬆快時而緊到快要窒息。
樓畫月明知故問:“在等什麼?”
重珄搖了搖頭。
不周山腳下一處隱秘的地方,九淵在那裏搭好了一座房子。每一塊木板、每一扇門都是他親手鑲嵌上去的,他好似很忙碌,每天都在不停地忙碌。
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不去想她,才能阻止自己不去見她,才能在今日不去攔她。
不悟落寞地坐在小院裏偷偷抹眼淚,是不是扭頭看向身後忙碌的九淵。他臉色蒼白,身形瘦削,衣袍襯得他的背影有些空蕩蕩的。
不悟很是心疼。
九淵如墨的髮絲散落在肩上,一張臉依然清淺似山間晨霧,又似微風和煦。只是他閉着一隻眼,睜着一隻眼。僅剩的那隻金色瞳孔,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不悟不明白,哽咽着問:“你為什麼要送一隻眼睛給那個紅衣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