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笙曦有琴奏潮聲
第十四章笙曦有琴奏潮聲翌日,雲蘿和句芒告別了姽嫿他們,一起去了南海。
她和句芒在海邊搭起一座小木屋,開始過起了凡人的生活。海邊的生活清苦而單調,可是卻有在天宮體會不到的愜意和自由。
清晨,天邊噴薄的朝陽火紅染紅了天際;黃昏,海面上盛滿了細碎的金色波光;晴日,海上波光瀲灧海鷗啁啾;雨天,海上風雲變幻驚濤駭浪。
雲蘿和句芒將這些美景盡收眼底,一點一滴永存心中。這大概是她此生最美好的一段時光了。每天聽着海浪聲入眠,那股清涼微鹹的濕意也都浸入到了夢裏。
海面平靜的時候,她也會試着潛入海底,採摘一些珍珠和海菜,烹煮一頓美味的餐飯。他每次都吃個碗底乾淨,還會半開玩笑地用竹箸敲着碗沿,說要再吃一碗。
雲蘿將一碗飯盛給他,嗔怒道:“敲什麼敲?比乞丐敲得都響,看你那樣子,早就沒有了天宮青龍的姿態了。”
句芒嘿嘿一笑:“得仙廚在此,我句芒此生已經足矣,管它什麼青龍,什麼天宮?”
她伸手一指,直直地往他面門上戳去:“你還好意思?你說,白小姐是怎麼回事?”
那個如同芙蓉花般美麗的江南女子,應該早已嫁人了吧,或者真的如同夢中那般,到承湛的皇宮裏做了一名妃子。近來不知怎地,她總覺得這樣一件微末小事,也值得琢磨半天。
句芒好笑地望着她:“當時你給我畫了個麻子臉,還沒解氣?”
“那不一樣,那時我還沒認識你呢。你和她,究竟有沒有……”雲蘿咬了咬下唇,還是沒說出“情意”二字。
“沒什麼,不過是看到有民宅失火,掐指一算白小姐的陽壽未盡,就順手救了她。結果被她看到了真身,竟然就那樣害了相思病。”
“你說的是真的?”
“是真的。”他的神情十分坦率。
雲蘿只覺得心頭微痛,彷彿被蟲蟻咬了一下。句芒眉頭緊鎖,一把扯過她的手腕,兩根指頭放在她的仙穴上按着,半晌才舒展了眉宇。
“句芒,怎麼了?”
懷裏的佳人香軀溫軟,水眸如星,讓他心動不已。他低頭輕聲細語,聲音里有藏不住的欣喜:“那滴心頭血,總算是消失了。”
“什麼?”
“沒什麼。”他低低嘆息,“雲蘿,等解決了陰神這邊的事情,我們回到天宮,該怎麼辦呢?”
雲蘿一僵。
是了,回去了天宮,還能像如今這樣自在嗎?
“還能怎麼辦?”她含着兩滴淚抬起眼睛,“天條那樣嚴厲,大不了你我兩兩相忘,再不來往。”
前頭已經有了驪姬,她不可能再去觸碰這禁忌。
“這就是你想的?”句芒將她摟得更緊,“我想的是,脫了這身神籍,和你做一對逍遙地仙。”
什麼?
雲蘿掙脫了他的懷抱,愕然道:“你知道脫掉神籍是什麼意思嗎?”
並不是只有句芒有過這樣的想法,千百年來,總有幾名上仙因為情愛想過脫掉神籍。可是他們了解到如何脫掉神籍之後,就再也沒有想過去嘗試。脫掉神籍,就是剔除仙骨,抹掉神識,不亞於脫胎換骨。
那是無比慘烈的一件事。
“你不用為我做到這些!”雲蘿搖頭,清淚點點落下,“你生來就是神祗,若是為了我變成一個區區地仙,會後悔的!”
“我不會後悔。”
“別說了。”雲蘿將筷子放下,扭頭去了屋外。外面海風獵獵,捲起浪花一堆堆地衝過來,足下白沙是那樣冰涼。
她抱住雙臂,低頭啜泣。
半晌,從身後環來一對臂膀,句芒的聲音在耳後響起。
“雲蘿,我們先不想這個問題,先過好眼下的日子,好嗎?”
她點頭。
先過好眼下的日子,也只有如此,只能如此。
這件事如同一頁書,被輕輕掀過。從那以後,兩人再也沒有吵過一次架,日子變得悠長而寧靜。
打破這寧靜的,是姽嫿用信鴿傳來的消息。從字面上看,姽嫿的消息並不樂觀。天下異獸、能人志士已經有不少沾染了陰神的氣息,變得暴戾殘忍。原本清明太平的凡間,已經被糟蹋得烏煙瘴氣了。
就連昨晚,雲蘿也無意看到句芒站在窗前擦拭着青龍利刃和鳳劍,表情肅穆,眉眼端寧——那是每一個戰士在上戰場之前對武器的愛護清洗的表情。
雲蘿知道,一場惡戰即將拉開序幕,而她和他的結局都不可預知。
勝或者負,決定着生或者死。
雲蘿偶爾會呆立在海邊黑色的崖石上,任由海風將長發吹得散亂,一個人靜靜地想着心事。
“句芒,我們還能在一起多久呢?”她嘆息一聲。
海浪滾滾,只有濤聲回答她的問題。雲蘿眯起眼睛,看到海邊那棟小屋已經亮起了柔柔的燈光。
句芒今天去海巡,此時應該回來了。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麼?
她念了個咒術,想要飛身離開,目光卻被一抹亮色所吸引。原來腳邊的石縫裏竟然生着一株玉香羅。細小的根莖柔弱無比,通體潔白,有着不容小覷的韌力。
“真是踏破鐵蹄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雲蘿又驚又喜,低身撫摸那朵玉香羅。
這朵玉香羅應該五年前剛開過花,所以再開花的話,還要等上五年。
玉香羅向來是地仙們最愛的靈草,摘了玉香羅的花熬水服用就可以增強功力。
記得她還是一隻夢貘的時候,曾經漫山遍野地去尋玉香羅。承湛那時還是族長之子,聽聞她尋找玉香羅,就命令幾隻夢貘都幫忙去找。
後來她聽說此事,還對承湛發了一通脾氣,堅持要自己去尋草。可承湛振振有詞地說,雲蘿,玉香羅十年才開一次花,一次花期只有三天,萬一這三天裏沒有找到玉香羅,難不成還要你再等十年不成?
那我就等上十年啊。她當時這樣說。
承湛卻還是不依,扯過她的手說,十年太久了,我捨不得你等。
現在想一想,承湛果真是耐不住性子的人。夢貘的壽命有數百年之久,修為上乘的可以有千年壽命,甚至幾千年。他卻連十年都覺得漫長。
所以後來,才會願意放棄夢貘的身份,進入人間做一個凡人吧。不知道他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有沒有想起過她?
不如……送給姽嫿養着,玉香羅還是養生靈藥呢。
雲蘿伸手想要將玉香羅挖出來,想了想又收回了手。
“罷了,你距離下一次開花還要五年,誰能等得了那麼久。”雲蘿怏怏不樂地自言自語,“要知道,我們這一趟去海底,不知道有沒有命回來。”
海風凜冽,那株玉香羅卻巋然不動。
回到屋裏,就看到房內只有一盞油燈幽幽地亮着,居然沒有句芒的身影。
“句芒?”
她去了幾間屋子看了,發現他的配件和披風都還在,人卻沒了影子,當下心中忍不住疑惑。
這木屋上面還有一層閣樓,雲蘿踩着木質階梯上去,果然聽到有嘩嘩的水聲,似乎有人在沐浴。
雲蘿駭然,這閣樓也就放放雜物而已,哪裏能用來洗澡?再說,平常的洗浴都是用海水完成,哪裏需要在這裏洗?
難道,這人並不是句芒?
雲蘿忽然心生出許多不好的預感,暗自掐了個咒訣,將那柄鳳劍持在手中。慢慢挪到了樓梯口,看見閣樓上拉起一張帘子。水聲,就是從帘子後面傳來的。
她咬了咬牙,用劍尖去挑那帘子,卻有隻手適時將那劍一把握住。接着,句芒懶洋洋的聲音傳來:“想看,用手挑開就行了,別用劍。”
還真的是句芒?
雲蘿騰地臉紅了,鬆了劍柄,後退了兩步,咬牙切齒地問:“你發什麼神經?”
“今天出海,恰好捉了一隻吞吐獸,就拿來調教一番。”
她咬牙。
吞吐獸是海中生的一種靈獸,能吞下一個湖泊的水量,吐出能夠下雨的雲朵。沒想到居然被句芒捉來伺候沐浴。
“你捉了這吞吐獸,龍王不會怪罪嗎?快還回去。”她又氣又急,隔着帘子喊。
“急什麼,我看這吞吐獸有趣得很。”句芒不慌不忙地回答。
刷的一聲,帘子被人拉開。雲蘿嚇得趕緊捂住眼睛,踉踉蹌蹌地逃下樓梯。句芒從身後一把抓住她:“你逃什麼。”
她的右手觸碰到他赤裸的手臂,更是驚慌,面紅耳赤地道:“你快穿上衣服!這樣像什麼樣子。”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接着那股力道加大,一把就將她往後扯去。雲蘿驚叫一聲,倒在他的臂彎里。
她心頭狂跳,下了死勁地掙扎,卻被他兩手鉗得緊實。無奈地回眼看去,她意外地看到句芒穿着一身單衣,居然不是想像中的衣衫不整。
見她詫異,句芒壞壞一笑,問:“你以為,我在做什麼?”
“……”
“你以為我讓吞吐獸伺候我沐浴?”
雲蘿語塞,面上燙燙的,如同身子裏燒了一把火。句芒繼續笑道:“對不住,讓你失望了。”
“誰,誰失望了。”
“那你剛才躲什麼,現在又一副懨懨的樣子,不就是沒看到你想看的場面,特別失望嗎?”
沒想到他嘴巴貧起來,比刀子還利。雲蘿一口氣咽不下去,索性跺了跺腳,道:“是,我是失望了。”
這次,輪到句芒發愣了。
“還以為你在這閣樓上沐浴呢,想一睹美男出浴的美景,誰想到是調教靈獸呢。”雲蘿裝作不滿的樣子搖頭,忽然上前兩步,伸出一根指頭勾住他的腰帶,“不如,你讓我飽飽眼福唄。”
句芒頓時面紅耳赤,想要扯回腰帶,卻無奈雲蘿下了死勁勾住,怎麼扯都扯不開。兩人正在僵持中,忽然旁邊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你們打情罵俏,也要考慮考慮別人的心情……”
雲蘿嚇了一跳,這才記起這閣樓上還有一隻吞吐獸,趕緊鬆開了手指頭。句芒臉色更是不好看,將那張懸挂的帘子一拉,一隻渾身長滿灰毛的小獸就滾了過來。
它渾身被捆仙繩給捆成了一隻球,滾過來的樣子特別滑稽。滾到雲蘿腳下,吞吐獸巴巴地抬起眼睛,竟然是墨玉一般的瞳仁,漂亮得很。
雲蘿忍不住就噗嗤一笑:“吞吐獸,你怎麼就得罪了句芒大人?”
吞吐獸嗚咽了兩聲,才道:“仙廚大人,求你救救小的吧!小的不該把你們的行蹤告訴凡人。”
“你告訴了誰?”
“告訴了漁村裏的幾個漁民……嗚嗚,女仙,我真的是沒有惡意。”
雲蘿茫然無措地看向句芒:“要不,放了它?”
句芒甩了甩手腕,道:“幸虧只是告訴了幾個漁民,不是什麼要緊的陰神,你想放了,就放了它吧。”
雲蘿蹲下身,將捆仙繩給解開。吞吐獸抖擻了一下毛髮,蹣跚地走到窗戶邊,回頭深深地看着雲蘿。
“你還有事?”
“多謝仙廚大人。”吞吐獸猶豫了一下,吞咽了下口水,“還有,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仙。”
句芒頓時黑臉,抬起一腳踢在它的屁股上:“謝就謝,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可憐那吞吐獸抵不過這千鈞一腳,呼啦啦地向海邊飛去,轉眼就沒了蹤影。
雲蘿憤憤然上前,只見海面翻滾,哪裏還有吞吐獸的身影?
“誇我漂亮,就是說廢話?”她叉腰道,“你怎麼這麼霸道!”
句芒一把將她摟過來,咕噥了一句:“我就是霸道,不容別人都看見你漂亮。”
雲蘿噗嗤一笑,怒氣全消,心頭只蕩漾着一股甜蜜。
“吞吐獸將我們的行蹤告訴了漁民,會怎樣?”雲蘿靠在他的肩頭,心不在焉地問。
“嗯,他們已經上門了。”
話音剛落,就有人篤篤篤地敲門。
這麼快就找上門了?
雲蘿頓時警醒起來,不由自主地去摸腰中的鳳劍。句芒掃了她一眼,平靜地道:“沒什麼,只是幾個漁民而已。”
下了樓,那敲門聲果然大了起來,似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決心。
“誰敲門?”
門外有人回答:“我們是附近漁村的漁民,特來拜見英雄。”
雲蘿這才記起,一個月前,附近漁村被一條邪惡海獸所驚擾,句芒幫助他們將那條海獸殺死,他們才沒有舉村搬遷。後來為了隱藏行蹤,她和句芒搬到了這裏,沒想到吞吐獸將他們的消息告訴了這幾位漁民。
打開門,門外果然是一名漁夫打扮的老者和幾個小夥子。他們見了她,忙施禮:“我們今日是來拜見英雄的。”
她回頭向句芒擠擠眼睛,他連忙從桌邊站起,幾步走到門前說:“你們太客氣了,為民除害只是舉手之勞。”
老漁夫顫巍巍地將手中的一個籃子遞上:“英雄,你的舉手之勞救了我們全村人,這是我們煮的一點雞蛋,送給英雄和你的夫人享用。”
雲蘿臉上一熱,忙說:“我不是……”
句芒搶先接過籃子,笑着道:“你們太客氣了,內人語拙,我替她謝謝你們。”
誰、誰語拙啊!她狠狠地瞪了句芒一眼。
只聽那老漁夫又說:“英雄,如今我們漁村還有一事相求,不知道英雄應不應?”
“請說。”她和句芒忙將老漁夫和幾個小夥子迎進屋中。
老漁夫坐下喝了一口茶,才說:“是這樣的,我們出海打漁,無非是為著多打幾斤海魚,養家餬口度日罷了。但是這南海有一隻南海蝴蝶,他經常在海面上興風作浪,雖然不曾出過什麼人命,但也讓我們頭痛不已。每日早早出海,早早回來,打來的海魚也只夠果腹和存糧……英雄,能不能幫助我們除掉南海蝴蝶?”
又是南海蝴蝶。
雲蘿笑吟吟地問:“他不是笙曦宮的守護人嗎?怎麼,他經常來海面上?”
“可不是嗎?”一個小夥子搶過話頭,“他有一架豎琴,傳說是用鮫絲做的,樂曲激昂的時候,大海就會掀起滔天巨浪,讓我們沒辦法出海打漁。英雄,只要將那豎琴的琴弦割斷,大海就永遠平靜,沒有任何波浪了!”
雲蘿看向句芒,他正低頭沉吟。在這次計劃中,的確要先去拜訪南海蝴蝶,然而他是敵是友,他們並不知曉。如果答應了漁夫,那麼就等於直接將南海蝴蝶劃為敵人了。
這些漁夫也可能是得了消息,知道他們要去海之極深。
“不行。”許久,句芒才抬頭說。
漁夫們驚愕不已,紛紛問:“英雄可是忌憚那南海蝴蝶?”
“不是。”
“可是覺得不值得如此行事?你放心,如果你幫了我們漁民,我們從此供奉你的神像。”
“也不是。”
老漁夫和幾個小夥子交換了一下神色,又問:“英雄是不是想要我們做什麼?”
“更不是。”句芒直截了當地回答,“我不會做這件事的,請回吧。”
老漁夫無奈,只好和幾個小夥子站起身向外走去。走出門口時,他突然回身,用蒼老的聲音問句芒:“可否請英雄說一句實話,為什麼不願意幫我們除去南海蝴蝶嗎?我們也好死心。”
幾個小夥子也附和地說:“是啊,英雄,你就告訴我們原因吧。”
句芒淡淡一笑,眉目間意態風流。
“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凡人生活在這天地間,享受着天地的饋贈,那些千千萬萬的其他生物也是如此?凡人享受多一些的饋贈,那是因為你們的能力要強大一些。但就算如此,也請不要貪心不足,只想着擄奪別的生物生存的機會。”句芒眯起眼睛,那眸光銳利得似乎要穿透雲層,“我不肯幫你們,不為什麼,只是一種英雄之間的相惜罷了。在我看來,雄鷹不可以被囚禁,獅子不可以被馴服,老虎就該咆哮山林,大海就應如此波瀾壯闊——你們凡人想着改變天地萬物,想着當主宰一切的王,想着萬物都馴服聽從自己的指揮,可曾想過憑什麼?”
老漁夫有些慚愧。一個小夥子不甘心地說:“英雄,我們有力氣有膽識,就是可以去囚禁雄鷹,馴服獅子,逮住老虎,征服大海!”
句芒淡淡一笑:“是嗎?你們的確可以征服它們,卻沒辦法改變它們身體中流淌着的英雄的血液。這就是我拒絕你們的答案。我不願意去改變世間的秩序,也不願意去毀掉任何一個英雄,就是這樣。”
小夥子們面面相覷,老漁夫突然發話了:“英雄,今日叨擾了,我們回去了。”
看着他們離去的北影,她問:“他們是不是已經知道我們的身份了?”
“估計是。”句芒回答看,“這個地方,看來不能久待了。”
又要離開這裏,換一個地方居住嗎?雲蘿有些鬱悶。
句芒見她神色鬱郁,突然說道:“我今天帶你去東海龍宮怎麼樣?”
“龍宮?”她來了興趣,“我長這麼大,還沒去玩過呢?那裏好玩嗎?”
“好玩,我想帶你去散散心,而且和潮汐我們也該回去告個別了。還有姽嫿和承湛也該抵達東海了,我們可以去將他們接來。”
她溫順地低眸一笑:“好,那就去吧。”
該來的,總會來的。
東海龍宮位於淺海,是一座光華璀璨的水晶宮。雲蘿和句芒潛入海中向水晶宮靠近,途中看到許多鮫人在身邊游來游去。他們用寬大的魚尾調整方向,波浪般的長發飄蕩在水中,唱着聽不懂的歌謠。
雲蘿記起了驪姬——現在比起來,驪姬的確是鮫人中最美麗的女子,不知道句芒看到這些鮫人,會不會思及她?
她忍不住向他望了一眼,只見他眉目淡然,全然沒有私心雜念,還詢問似地看了她一眼:“雲蘿,怎麼了?”
雲蘿游過去牽住了他的手,問:“句芒,我聽不懂這些鮫人的歌聲,但是為什麼……”
他猜出她未說出口的話語,柔聲回答:“為什麼你能聽懂驪姬的歌聲?很簡單,是我教她的。驪姬很聰明,很快就學會了人間的語言。”
他毫無保留,大大方方地談論起驪姬,反而讓她心中安定下來。到了水晶龍宮前面,潮汐哈哈大笑着迎了出來,拱手說:“句芒大人,家父已經擺好了宴席,裏面請!”
水晶宮奢美華麗,晶瑩剔透,宮牆上裝飾着珍珠和貝殼。和曦華公主的仙宮不同的是,那些貝殼還是活着的,將自己的貝身一張一合,裏面的珍珠的光芒也是一閃一閃的,委實讓人目不暇接。
雲蘿看得眼花繚亂,一路隨着那些蝦兵蟹將到了主殿。東海龍王見了他們,十分客氣地拱手道:“兩位貴客大駕光臨,真是令我水晶宮蓬蓽生輝啊!”
“龍王真是客氣。”
一番寒暄之後,他們入席落座。席間有歌舞表演,還有魚女為他們斟上美酒。雲蘿正看得高興,突然感覺有人在看自己。
略一側目,只見龍王正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很是複雜。
雲蘿有些不自在,換做任何人被這樣盯着看,都沒辦法淡定,當下便起身道:“龍王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句芒在旁邊慢慢喝酒,似乎也是察覺到了龍王的注視,有些不悅。
龍王這才覺得失禮,哈哈一笑,問道:“雲蘿仙子,你可認識一隻叫驪姬的鮫人?”
驪姬!
她心頭一顫,手中的美酒差點灑了一地。
句芒也是停了飲酒,神色複雜地站起身。龍王更是惶恐,也起身道:“無事,我只是……覺得雲蘿仙子的容貌和驪姬很是相像。”
她下意識地看向句芒,發現他的神情平靜,看不出任何想法。心頭亂亂的,她一時也沒了主意。
“我並不認識驪姬。”
龍王笑容里有些深意:“驪姬是我這海中最美麗的鮫人,只是有一天,她突然失蹤了,已經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
驪姬已經死在星河中了,永遠不會回來了。
雲蘿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歉意:“讓龍王失望了,我並沒有見過驪姬。”
東海龍王依然沒有放棄這個話題:“句芒大人,請恕老夫直言,你身邊這位女仙,一定和驪姬有幾分淵源。”
“龍王,我只是和驪姬長得有幾分相似,並不是她!而且驪姬死後是無法轉世輪迴的啊!”雲蘿脫口而出。
“驪姬已經死了?”
句芒緊蹙眉頭說:“龍王,雲蘿和驪姬容貌相似,這只是巧合。”
“但願是巧合吧。”東海龍王的面上流淌過一絲失落,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其實要分辨雲蘿仙子是不是驪姬,方法很簡單。他們東海的鮫人身體中流淌着極陰之血,恰好能夠與極陽之火相剋!所以鮫人落入陽火之中是安然無恙的。”
雲蘿打了個激靈,小心翼翼地問:“極陽之火是?”
“哈,說來也巧,金烏國就在東海附近,那裏有古代后羿射下的九個金烏火堆,那就是極陽之火。”東海龍王並未察覺她的異樣,不緊不慢地說。
雲蘿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凍結了,句芒的臉色也滿是震驚。原來,那時候落入聖火,保護她的並不是飛瓊的結界,而是……
如果她是驪姬,那麼一切就都能解釋清楚了。正因為她體內有極陰之血,所以才能與聖火相抗衡,當時飛瓊的結界才沒有破。
不,她此生是雲蘿,不是驪姬!
雲蘿再也忍不住,不顧眾人眼光,徑直離席向外面游去。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自己竟然是驪姬?
不,這不是真的。
眼前的珊瑚叢五彩斑斕,根部升起一串串晶瑩的小水泡。雲蘿獃獃地看着,突然記起在天宮時,她無意中用一滴眼淚引出了月祟,惹得西王母大怒。如果她是驪姬,那一切就能解釋通了——她體內有極陰之血,力量也屬於純陰,那麼自然能夠引出月祟。
可如果她是驪姬,那麼天宮眾仙怎麼會察覺不到?
周圍的水流發生了一些變化,雲蘿回過頭,看到句芒站在自己身後。他目光深邃,淡淡地說:“雲蘿,人總要面對現實的,你和驪姬的確存在某種共同之處。”
雲蘿怔怔的:“你從一開始就發覺了?所以你一直把我當做驪姬!”
“不!”他上前抱住她的雙肩,“你只是雲蘿,只是雲蘿!你雖然擁有極陰之血,但你成了仙,身體發生了本質上的變化!我從來都把你看做雲蘿,驪姬只是過去的事了……”
如果這是在陸地,他一定能夠看到她眼中的眼淚。可她只能任由自己內心的悲傷默默流淌。“句芒,飛瓊和玄圖巫女都說我將來會害死許多人,難道我就是……我就是陰神?”
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如果她才是尚未覺醒的陰神,那麼真的如飛瓊所言,她會喚醒陰神,會有許多人因她而死。
而且更可怕的是,之前在天宮,星盤曾經預測過,引發這一切禍端的人就是她。如今她知道自己有極陰之血,更加證實了那個預言!
句芒低頭看她:“絕無可能。”
“可是……”
“沒有可是!”他打斷她的話,“等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們就回到天宮去,回到青龍神宮,再也沒有人來叨擾我們。”
這頓宴席自然是不歡而散。臨走時,雲蘿對東海龍王和潮汐難免有些歉意,龍王絲毫不在意,若無其事地對她說:“你們若是有事需要東海幫忙,盡可以召喚我們。”
潮汐也說:“是啊,南海那邊不比東海這邊太平,你們一定要小心行事。”
雲蘿和句芒道過謝,告別了東海龍王和潮汐,一路回到了海面上。
恰好海面上有一座生滿綠樹的小島,他們索性在那裏住了下來。雲蘿不提在水晶宮的事情,句芒也不點破,兩人就這樣又過了十幾日悠閑自在的時光。
一日,她突然看到海岸方向升起一枚信號彈,在空中炸裂開來,那是她和姽嫿約定的信號。看來,金烏國終於集齊了兵馬,在東海海岸聚集了起來。
“雲蘿,走吧。”句芒站在她身後說,“總要面對這一天的。”
雲蘿默然。
這一天,終於來了。
她和句芒踩着海浪向海岸前行,人還未到跟前,就已經看到那裏已經聚集了烏泱泱的軍隊。陽光下,兩面旗幟折射出金色的光芒——一面是大宋的旗幟,一面是金烏國的旗幟。承湛和姽嫿坐在馬背上,向她和句芒微微笑着。旁邊是一身戎裝的涼歌,他已經脫了孩子氣,成熟了不少。
承湛和姽嫿都穿着戎裝,騎在高頭大馬上英姿颯然。見她和句芒到了海岸,他們立即翻身下馬。涼歌也沖了上來,見了雲蘿喜不自勝地說:“仙子,國主讓我做了大將軍,我現在可以保護你了。”
雲蘿淡笑着點頭,鼓勵他說:“涼歌,你是好樣的。”
承湛沒什麼變化,精神比以往好多了。他目光依然清淡,只是在看到雲蘿的時候多了一些神采:“雲蘿,你們一路上的經歷我都聽姽嫿說了,真後悔沒有和你們同行。”
曾經那麼多繾綣柔情,在這一刻已然雲淡風輕。如今看到承湛,他的目光坦然,雲蘿也沒有再徒生傷感。
她噗嗤一笑,道:“所幸姽嫿在金烏國有驚無險,不然你要她怎麼賠你呢?”姽嫿臉上一紅,嗔怒道:“你又開玩笑!把你賠給他,不正好?”
“好,你回不來,就把我賠給承湛。”雲蘿笑嘻嘻地道。
句芒不知怎的,臉色不佳,將雲蘿一把拉過來:“賠誰也不能賠你。”
承湛仰頭哈哈一笑,白皙的面孔在陽光下有一種天然的爽朗:“如今在我心上的,只有我的鳳后。”說完他低聲對雲蘿說:“只要他對你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雲蘿會心地一笑。
“句芒,走吧。”
句芒卻猶豫起來,一隻手在披風裏左右搗鼓,卻遲遲沒有拿出什麼東西來。雲蘿奇怪:“你還想說什麼?”
“我有東西要送你。”說著,他從懷裏取出一朵花,居然是那株玉香羅。
雲蘿訝異:“你從哪裏找到的?”
“幾日都看到你圍着這玉香羅轉悠,我就想你是不是很喜歡這朵花。”句芒的臉上浮現出溫柔,將那朵花別在她的耳鬢,“真美。”
“可是這玉香羅,不是再過五年才開嗎?”
句芒但笑不語。
姽嫿呵呵笑了起來,打趣道:“雲蘿,句芒大人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這玉香羅可不就是開了?”
雲蘿臉上一熱,偏過目光,正迎上承湛。他騎在馬背上,也在靜靜地看着她,眸子裏有感慨的意味。
以前那個送她玉香羅的人是承湛,現在送她玉香羅的人變成了句芒。當時年輕,以為只要愛就是一生一世。誰曾想到,斗轉星移,那時的愛人如今身旁都有了別人。
“雲蘿,”承湛突然開口,“你一定要保重。”
她笑着重重點頭。
這一刻,她的內心無比踏實安穩。在這個世界上,她所有挂念的人都各得其所,真是難得的一件幸事。
句芒施展仙術,一瞬間海岸上飛雲走霧,兩國兵士都乘着雲駕在空中飛行。她和句芒也騰雲駕霧起來,一轉眼,南海便到了。
她和他並着肩,一步步向海水中走去。姽嫿就在這時突然喊住她,雲蘿回頭看到姽嫿眼中隱忍的淚光。
姽嫿定定地說:“雲蘿,凡事一定要小心。”
雲蘿笑着向她揮手。
只是轉頭的那一瞬間,她斂去所有笑意,將一切私心雜念都拋開。躍入水中的瞬間,她將聖焱真火擎在手心中。那幽藍的火焰在水中靜靜地燃燒,辟出一小塊溫暖的光亮。
“冷嗎?”句芒問她,拉住了她的手。雲蘿搖了搖頭,說:“有聖焱真火在,我感覺身上暖融融的。”他點頭,說:“等一下我們就進入深海了,會完全黑暗了。”
聞言,雲蘿不由自主地抬頭望了望海面。海面上碧波紋路一圈圈地蕩漾着,陽光的璀璨在上面折射出無數的小光點。這樣的美景,就快要看不見了。
果然,下潛沒多久,周遭一片黑暗,連魚兒都看不到一條,只有聖焱真火還在幽幽地燃燒着。雲蘿有些害怕,向句芒那邊靠攏了一點。他忙摟住她的肩膀:“雲蘿,堅持住,很快就要到了。”
最恐怖的地方不是面對惡獸,而是面對你永遠都無法探知的黑暗。
不知道下潛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她突然覺察出眼前有了一個光點。起初雲蘿以為是自己眼花,後來發現那不是聖焱真火的影子,而是實實在在的一個光點。
“句芒,你看!”雲蘿指着前方說。句芒聲音中夾帶着欣喜:“那就是笙曦宮了,過了這處宮殿,我們就可以進入到海之極深了。”
又靠近那個光點一段距離,雲蘿開始聽到一段隱隱約約的琴聲,在耳邊盤旋迴盪,如泣如訴。隨着下潛的速度加快,她看到那個光點越來越大,最後終於得見她的輪廓——那是一座默然靜立的海底城,雖然城中放置着一顆巨大的夜明珠,可是處處都是斷壁殘垣,儼然是一座廢墟。
那堆廢墟之中似乎有一種神秘而古老的召喚,讓她心中大駭,止步不前。句芒捏了捏她的手背,低聲說:“別怕,有我呢。”
雲蘿這才定了定神,和他一起走到城門下。只見那城門上掛着一塊顏色不辨的牌子,上面寫了幾個大字,笙曦宮。
千算萬算,她也沒有料到笙曦宮是這般光景。宮門破敗不堪,爬滿了藻類枝條,幾乎不辨顏色。雲蘿沉了沉心思,試着將仙術凝聚於掌心一點,去推宮門。宮門悄無聲息地開了,同時那陣琴聲更加清晰了。
雲蘿和句芒對視了一眼,雙雙游進宮去。宮裏靜寂得可怕,偶有小水珠從窗欞冒出來。游到近處,她才看清楚那宮檐下,窗格上都有着精美的雕花,宮內也端放着象徵著吉祥的瑞獸。這般超凡出塵的風華在凡間難以一睹,只是如今沉在這幽深的海底,徒添了幾分凄涼意味。
終於到了內殿,只見四角都放置着用於照明的夜明珠,視線也隨之一亮。雲蘿舉目望去,只見寶座之上坐着一個銀髮男人,正用十指彈奏着面前的一架豎琴。琴聲冷然,他的眼神也同樣冰冷。
讓人驚嘆的是,他光裸的後背上生出兩隻色彩繽紛的巨大蝶翼,柔柔地垂在腳邊。
南海蝴蝶?
句芒上前一步,沉聲問:“你是……華笙?”
雲蘿大吃一驚,他們認識?
那人停止彈琴,轉眸看向句芒,唇角勾出一道弧線:“好久不見了,句芒。”
雲蘿訝然:“這是怎麼回事?句芒,你怎麼會認識他?”句芒墨眸里沒有一絲情緒,只是淡淡地回答:“華笙以前曾是天宮裏的一位琴師,後來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天界也對他的去處諱莫如深。我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見到他……而且,他會變成南海蝴蝶。”
華笙慵懶地往後座上一靠,戲謔地看着他們:“天界自然不會告訴你們真相,因為我是上仙的恥辱。”
句芒皺着眉頭,一句話也沒回答。雲蘿心裏突然七上八下起來,本來以為這南海蝴蝶是一隻異獸,就算是要與他們為敵,她和句芒加起來也能斗得過他。沒想到他也是一位上仙,仙力不可估測,真要針鋒相對,她和句芒未必能夠勝出。
華笙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睨了雲蘿一眼,道:“你別擔心,我不會阻攔你們進入海之極深。只是,你們要聽完我講完所有的故事。”
“好,你說,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我一定不會推辭。”
海水在內殿裏飄來盪去,地磚上生出的水草也隨之亂舞。華笙仰起頭,表情似乎是在回憶着往事。終於,他用低沉的聲音講述起來。
“一千年前,我下凡遊歷,偶然在海上遇到一個非常美麗的鮫人。她叫寧曦,性情溫柔,我們很快就相戀了。後來,寧曦生下了一個女兒,但我們的私情終究沒辦法掩蓋下去,天界為之震怒。仙帝和西王母除了我的仙籍,將我趕出天宮。”
雲蘿心頭一震。這故事,可不就是句芒和驪姬的翻版?只不過句芒和驪姬擦肩而過,而寧曦和華笙選擇在一起了。
句芒沉吟了一下,道:“原來是這樣,我的確不知道當年的內情。”
華笙隨手撥動琴弦,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當年這件事被西王母瞞得死死的,任何人都不得過問。當時,無論我怎麼求情,仙帝和西王母都不肯放過寧曦。作為懲罰,她受了七七四十九道天劫,最後受傷過重,沒過幾年就死去了。她死後,我也就沒有在人間繼續生活下去的心情。”
“那你是如何來到這裏的呢?”雲蘿問。
華笙定定地看着她:“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們不想知道另一件事么?”
“何事?”
“我和寧曦的女兒,你們難道不好奇她嗎?”
雲蘿心念一動,霍然起身,難以抑制心中洶湧的狂潮。依稀記起,西王母曾經對她說過,曦華公主是一位上仙和鮫人的私生女,天生就有特殊的仙質——亦正亦邪。
句芒也是臉色微變,用探詢的眼神看向她,雲蘿默然地點了點頭。他頓了一頓,問華笙說:“難道……曦華公主是你的女兒?”
華笙的眼眸里有無盡的悲傷:“是的,曦華的名字,是用我和寧曦的名字合二為一取的!當年我離開天界,本想帶曦華一起走,可是仙帝和西王母說曦華仙質不純,如果放任她在人間長大,說不定會變成一個禍害。所以我才答應了讓天宮收養曦華。”
雲蘿心有不忍,安慰他說:“你也別太傷心了,曦華公主在天宮生活得很好。”
“是嗎?”華笙眼中神色奕奕,“她長什麼樣子,能告訴我嗎?”
雲蘿猶豫了一下。曦華公主因為體內的陰神之血快要復蘇,所以被封在堅冰里,這種事情怎麼好告訴華笙呢?
“雲蘿,還是告訴華笙吧。”句芒的眼神清淡悠長,他望向內殿裏昏暗的一團,“在這樣寂寞的深海,過着這樣寂寞的日子,沒有理由再欺瞞他關於女兒的事情。”
“怎麼,是曦華的情況不太好嗎?”華笙急切地站起身。雲蘿忙說:“華笙,你別急,曦華沒有大礙,只是深海之中的陰神就要覺醒了,一旦醒來,會讓天下生出許多陰神一派的凡人和異獸,皆時曦華也會變成陰神一派。”
“在天宮受了一千年的仙氣浸潤,還不能完全祛除她的陰神之血嗎?”
“不行,華笙,你也是知道的。”句芒心情沉重地回答,“陰神一旦覺醒,意味着什麼。”
華笙臉上出現死灰般的絕望。他抿緊嘴唇,跌坐在座位上,垂下眼睫。她忙勸說他:“華笙,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幫助我們除掉陰神。”
“你們無法除掉陰神。”
句芒道:“我知道陰神很強大,但是凡事不去試一試,又怎麼知道結果呢?華笙,你願意帶我們去嗎?”
華笙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反問他們說:“你們一定以為,我在這笙曦宮裏生活,就一定知道陰神的弱點和軟肋,對不對?”
難道不是嗎?雲蘿壓住心中的疑惑。
他面上的淡笑如同一條清澈的溪流,在涓涓流淌着:“相反,我一點也不知道陰神的弱點和軟肋。”
雲蘿突然記起他那個沒有回答的問題:“那可以告訴我們,你是怎麼來到這深海的呢?”
他沉默了半晌,才回答說:“寧曦死後,我萬念俱灰,一度想要自戕,一了百了。反正那時候已經從仙人變成了凡人,想要死去很容易,於是我就投了南海。等我從海水中醒來,我發現自己因為還保留着仙人的一絲精氣,所以並沒有死去,而是異化成了南海蝴蝶這種異獸。這也恰好,反正這裏是寧曦的故鄉,我想在這裏陪着她。但是南海龍王並沒有收留我,而是告訴我說,在南海的極深之處,有陰神的力量源,一旦蘇醒,則會天下大亂。他問我,願不願意去那裏守護,我就同意了。”
“所以你就在這裏建了一座宮殿,守護着這條通道?”雲蘿忍不住問。
華笙點頭,說:“這座宮殿是寧曦的想法,她在生前就想要這樣一座宮殿,所以我就按照她留下的圖樣建造了一座一模一樣的。只是伊人不在,我也乾脆建成廢墟那樣的樣式了。”
愛人不在,他不願獨活。就算是獨活了下來,也不願意安享華美的城池。他寧願眼前的一切破敗不堪,身體受到禁錮,也要以此來表達對愛人的哀思。
雲蘿唏噓不已,說:“你也別太傷心,你受了那麼多的苦,也算對得起寧曦了。”
句芒在旁邊靜靜地聽着,突然發問:“你方才說,南海龍王讓你在這裏守護?”
雲蘿這才覺察出哪裏不對勁來。按理說南海龍王應該助天界一臂之力,毀掉陰神才對,怎麼還會派南海蝴蝶守在這裏呢?
華笙大概看出了他們的疑惑,呵呵一笑,解釋說:“古往今來,有多少英雄豪傑都要毀滅陰神,結果都送了性命。所以南海龍王讓我來這裏,是想要保護那些英雄。他讓我提醒你們,能毀掉陰神的人,不能為情所困,為情所累,為情所折。”
不能為情所困,為情所累,為情所折……這是什麼古怪的規則?雲蘿暗自腹誹,這未免也太兒戲了吧?
華笙正色說:“你們不要不放在心上,你們知道,為什麼陽神那麼強大,卻無法剷除陰神嗎?”
雲蘿搖頭。
這的確是她想不明白的問題,按理說,仙帝和西王母那麼厲害,曾經蕩平天界,為何和陰神纏鬥了幾萬年還無法徹底消滅他?
“那是因為,陰神在人心。”華笙說,“陽神的力量在於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看得見摸得着。可是這世上有私慾的地方,就有陰神存在,你們如何能將陰神剿滅乾淨?充其量只能抑制它壯大罷了。”
雲蘿這才明白過來,深以為然地說:“那不能為情所困,所累,所折,是怎麼一回事?”
華笙回答:“意思就是說,無情無欲的人才能夠摧毀陰神。你和句芒都不可以。”
他眸光犀利,似乎有一種看透人心的力量。句芒蹙眉問:“為什麼?”
“我今生也為情所困,無法除掉陰神,所以我也不知道原因,更何況我的力量也不夠。奉勸你們還是回去吧,另外想辦法去壓制陰神。”華笙說完,將銀色的長發撥到身後,開始細細地調起豎琴來。他意興闌珊,不想再理睬他們,無形之中已經下了逐客令。
雲蘿愣住。如果不能除掉陰神,那麼她還是要回到天宮去,在靈虛山下經受一萬年的寂寞之苦。只是在人間走一遭,楊柳堆煙小橋流水的美景看過,長河落日高山巍峨的道路走過,那一顆心已經不想再被禁錮。
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她只好強忍着淚意,乾笑着問:“句芒,我們放棄吧!我終於明白星盤為什麼會說我將喚醒陰神了……原來我讓這世上唯一可以對付陰神的人有了弱點!句芒,要麼你忘記我,要麼讓我被壓在靈虛山下!”
“不!”他激動起來,“我不會讓你被壓在靈虛山下的,我想看見你,時時刻刻都看見你。”
她定定地看着他,說:“句芒,你忘記仙帝對你說過的話了嗎?”
他一怔:“什麼?”
雲蘿一字一句地說:“假如一座城中藏有一顆明珠,你將那座城夷為平地,可以將明珠找出來嗎?句芒,你不能!陰神在於人心,難道你要殺光所有的世人,只為了將陰神除掉嗎?”
“不,即便知道可能不會成功,我也要試一試。”句芒將她的手緊緊攥住,“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怎麼可能因為隻言片語而放棄?”
笙曦宮裏又飄來了樂曲聲,這一次的樂曲激昂頓挫,海水也跟着震蕩起來。雲蘿吃驚地往身後看去,只見華笙從廢墟之上冉冉升起,銀色長發在海水中蕩漾着。他張開五彩的蝴蝶翅膀,一邊划動着海水,一邊用豎琴彈奏着。
“華笙,你想做什麼!”句芒一把將她拉到他身後,警惕地問。華笙這才停止了彈奏,露出一個詭譎的笑容:“你們還是回去吧!不然,我就要用豎琴掀起驚濤巨浪,你們要從這裏回到海面就很難了。”
“華笙,我決定去海之極深,請你放行吧!”句芒將手放在青龍利刃之上,眸光銳利。華笙揮動翅膀,游到他們面前,細長的眉眼掃了一眼,才說:“我不是為難你們,只是你們真的不適合去殺掉陰神。”
句芒加重了語氣:“華笙,放行。”
“好!”華笙冷冷地說,“是你們要去海之極深的,發生任何事情,都不關我的事情。”
他將手飛快地在豎琴上撥出一串音符,長發在海水中飛揚起來。這一次的樂曲和前幾次都不同,帶着鏗鏘的力度,轉眼間就在廢墟上空形成了一個漩渦。緊接着,雲蘿感到腳下有隆隆的震動聲,正在詫異時,只見那廢墟般的笙曦宮在慢慢地上升着,無數磚瓦泥土掉落下來。
宮殿下方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剛剛露出來的時候,就有一股急流捲起,形成了一個漩渦。句芒一把將她抱住,她才沒有被水流捲走。
廢墟浮在海水中,過了好一陣子才停止了。華笙居高臨下地望着他們:“下面的黑洞就是海之極深!你們只有三個時辰的時間,過了時間我就沒辦法支撐整個笙曦宮,到時候別怪我無情!”
句芒一拱手:“華笙,謝了!”
華笙從鼻翼中哼了一聲,扭過頭並不作答。雲蘿和句芒定了定神,跳進了那個黑洞。
黑洞很深,似乎根本就沒有底,觸目所看到的也只是無邊的黑暗。如果沒有聖焱真火和句芒,雲蘿想她一定會被逼得發瘋。
就在雲蘿以為這黑洞沒有底部的時候,腳底突然踩上了柔軟的泥土。
到底了!
她激動地抬頭望向句芒:“我們到了!”
句芒低頭看她,眼波溫柔,聖火的光芒在墨眸中明明滅滅。
“那裏有一扇石門。”
雲蘿惶然回頭,藉著聖焱真火的光芒看到那裏果然靜靜地佇立着一座石門,上面雕刻着繁複而古老的花紋。石門之後是什麼呢?她突然有些惴惴然。
句芒走上前,凝聚仙力於掌心推那座石門。石門並沒有什麼機關,緩緩地開了。讓她驚訝的是,一線暖金色的亮光也從門縫裏漏了出來。
“句芒,陰神不是很可怕嗎?為什麼我們竟然沒有受到攻擊?”雲蘿一把拉住他。句芒動作一滯,蹙了眉心靜靜思考了一下:“華笙說,陰神在人心。雲蘿,你心裏一定要有數。”
雲蘿點點頭,抽出鳳劍,跟着句芒走進石門裏。出乎意料的是,門后竟然一座華美的宮殿。殿內有一座巨大的銀白貝殼,貝殼中躺着一個非常美麗的鮫人。
“句芒,你來了。”鮫人的聲音十分甜美,肌膚瑩澤如玉,配上兩隻湛藍如海的眼,足以傾倒眾生。
只是雲蘿在看到那鮫人的第一眼,渾身的血液幾乎要凍結了。
她是驪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