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南煙嵐小群山

第十章 江南煙嵐小群山

第十章江南煙嵐小群山最是一年春光好,繁花似錦柳如煙。

春日大好,春波碧水在石橋下蕩漾,倒映出近處繁華的街道,以及兩旁店肆里琳琅滿目的商品。商街盡頭,便是兩條分岔口。一條路通往白丁所居的狹窄小巷,一條路上則是高門大院,家家戶戶有硃紅色的大門,臨街的窗戶上矇著綠色窗紗,遠遠望去,煞是好看。

雲蘿無意欣賞這樣的美景,懨懨地跟在姽嫿身後。自從那日被九尾狐點破了心頭的秘密,她發現自己就再也無法面對句芒了。

她居然會因為句芒吃醋……這的確是個足以毀天滅地的事實。那是自己的師尊,自己再怎麼二,也不能戀上他!

雲蘿抬起眼眸,眼尾細細地掃過去。句芒還是老樣子,作凡人打扮,在集市上逛得不亦樂乎,只是那俊逸非凡的眉眼,走到哪裏都吸引了無數目光。

“你們發現沒有,這個鎮子真有意思。”他指了指分叉口,“無論窮富,都能來這條商街做生意或者買東西。不似帝都,窮富不僅分開居住,就連買賣商品都要分開。”

“這位大爺相貌不凡,一看就知道是從帝都來的!”旁邊有小販耳朵尖,忙向句芒湊過來道,“大爺,給小娘子買盒香粉吧?小娘子一定喜歡,大爺也開心不是。”

小娘子?

雲蘿羞憤得從頭到尾都滾燙,恨不得立即踹翻了那人的攤子:“誰是他小娘子?”

小販沒料到她是這種反應,見姽嫿還是淡淡的,便笑眯眯地道:“既然你不是他的娘子,那這位總該是吧?”

姽嫿面上一紅,斥道:“別胡說。”

雲蘿心裏酸溜溜的,掃了一眼句芒,卻發現他還真的站在人家攤位前,認認真真地挑起香粉來。那是竹子做的粉盒,上面用粗劣的雕工刻了一枝桃花,普通卻家常。

小販自然不願意放棄這個商機:“大爺,這裏還有上好的螺子黛。我看你們輕裝簡行的,小娘子肯定沒帶這些脂粉玩意兒,不如都買了去。嘿嘿,大爺就可以和娘子享受畫眉之樂了。”

雲蘿又要發作,小販這次有了經驗,脖子一梗道:“這位姑娘,人家大爺的小娘子又不是你,你惱什麼?”

她一怔。是了,她惱什麼呢?

無非是惱他還真的買了胭脂水粉,不知道這次是招惹白小姐,還是黑姑娘。雲蘿心裏恨極,跺跺腳就走,居然還聽到身後傳來句芒對小販的一句問話:“什麼是畫眉之樂?”

雲蘿差點吐血。

小販來了精神:“大爺問話,小的一定知無不言。所謂閨房之樂,其中這一樣就是畫眉。夫人晨起梳妝之時,對鏡貼花黃,夫君在旁邊幫忙給夫人畫眉毛,別有一番情趣呢。”

句芒恍然大悟,丟出了一片金葉子:“懂了,這些我都買了。”

小販瞅着那金葉子,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

姽嫿幾步追上雲蘿,用胳膊肘捅了捅她:“走這麼快,給誰看呢?人家剛才不過是誤會你是小媳婦了,你急什麼?”

雲蘿面上滾燙,扭頭就進了一家酒樓。挑了角落裏的桌子坐了,她還是感覺心跳如雷,索性不開口。姽嫿知道她的心思,只嘻嘻笑着不說話。

句芒跟過來,向店小二要了一些餐飯,然後將剛才買的螺子黛遞過來:“雲蘿,這個送你。”

雲蘿只覺得剛才好不容易消散下去的滾燙,又湧上了臉頰。

“你、你送這個做什麼?”

她目瞪口呆,句芒卻是一臉淡定:“這螺子黛很有意義,小販說可以做閨房之樂。”

可以做閨房之樂不假,可關你什麼事兒啊,送我又算什麼事兒啊?

雲蘿再也忍不住,將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師父,你別為師不尊!”

很久沒喊過他師父了,看來他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不成?

句芒不解:“我只是見別人姑娘家都喜歡這些,就買了送你,誰想到惹你不痛快。”說著,他將一塊絹帕送給姽嫿:“這個送你。”

姽嫿含笑接過,見那帕子的用料上乘,卻沒有繡花痕迹,便送到雲蘿面前:“你瞅瞅,這上面可沒什麼東西可懷疑的,快別酸了。”

雲蘿被打趣得無地自容,只重新拿了杯子喝水。句芒倒是落落大方地將螺子黛再次推送過來,手指無意中碰到她的手背,在她心頭激起了漣漪。

畫眉之樂……

雲蘿望着那盒螺子黛,一時間出了神。

仙姻這東西,不是隨隨便便兩名上仙就可以締結的。她在成仙之前是一隻夢貘,這就註定了升仙之後不能嫁給任何一位上仙。否則,所生的後代因為混入了凡間的血統,仙骨會發生改變,容易變成妖孽。

曦華公主,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她的父母不顧天條在一起,結果曦華公主的骨子裏流淌着妖孽的血,很容易引發凡間的禍亂。

思及此,雲蘿再也開心不起來,悶悶地將那盒螺子黛放在袖中。

用過午飯,三個人從酒樓里走出。

姽嫿拉住一個路人問,“請問,渡口往哪裏走?”

那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鎮子只通水路,地形又不複雜,你們不就是坐船來的嗎?居然不知道渡口在哪裏?”

姽嫿被問住了。總不能回答直接從天上降下來的吧?

雲蘿正欲解圍兩句,突然眼前金光一閃,就看到頭頂上方落下一枚金葉子,正落在那人手中。接着,身後傳來句芒冷冷的聲音:“我們從天上來的,你是說還是不說?”

那人看到金葉子,眼都直了,連聲道:“渡口好找,你一直往前走,在走過兩個街口左拐就到了。”

“多謝。”依舊是冷冷的語調。

那人看都沒看句芒一眼,慌慌張張地將金葉子揣進袖中,忙不迭地走了,那架勢生怕句芒反悔,不該花這麼高的代價來問路。

雲蘿有些無語,睨了他一眼:“句芒大人,你有必要這麼高調嗎?”

他雲淡風輕地回答:“我說過,和我在一起,你就要習慣這麼拽。”

“……”

江城的詞洲渡口,因為商船來往頻繁而自發形成了一個小鎮。這個商貿小鎮一向富足,因為地理的緣故沒有受到戰亂之苦,算是江南比較安穩的一隅了。

白日的詞洲渡口,停靠着許多船隻,有貨船也有客船,來往熙攘,人聲鼎沸。

姽嫿皺着眉頭看着渡口,自言自語地問:“雲蘿,九尾狐真的說是這個渡口嗎?”

“九尾狐不會騙人,何況我們也是付了代價的。”雲蘿饒是這般說著,心裏卻沒有底氣。因為那些船夫吆吆喝喝的,正和一個個的客人討價還價,哪裏有半分想像中神秘的樣子?

“你說,他們哪一個會要他們的這叢狐狸毛呢?”雲蘿掏出狐尾毛,有些為難地問句芒。那束狐狸毛的末端已經被紅絲線編好,以防止散落。經過天光一照,狐狸毛上油光發亮,泛着水紋似的光澤。

句芒眯了眯眼睛,說:“我看,他們一個也不會收。”頓了一頓,他將狐狸毛拿過來,“我去試試看吧。”

他往渡口信步走過去,大概是因為身穿的錦袍太過扎眼,惹得船夫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

“這位公子,想要坐船嗎?”一個船夫諂着笑問他。句芒將幾條船掃了一眼,問:“船資幾何?”

“看你去往哪裏,銀子是按照遠近算的。”

句芒“哦”了一聲:“你們只收銀子?”

船夫們對視一眼,咧嘴笑了:“我們又不是開當鋪的,只收銀子,不收東西!”

雲蘿走到句芒身旁,低聲對他說:“看來這裏的確不收狐狸毛,我們要不要再等等看?”

“等晚上吧。”句芒輕鎖眉頭,“賣玄器的店鋪因為陰氣重,所以大多數是夜晚開張,白天應該沒有來接應的船隻。”

姽嫿沉吟道:“也只好先在這個鎮子上住下了。”

雲蘿略微點頭,正想和他們一起離去,忽然覺得肩膀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一個趔趄就失去了重心。句芒連忙扶住她,她才沒有摔倒。

定睛一看,城東頭來了一群家丁模樣的人,撞她的正是其中一人。

“雲蘿,你沒事吧?”姽嫿忙扶住她的胳膊,手指冰涼一片。

雲蘿搖頭,轉移目光看到那群家丁凶神惡煞地衝到一艘小船前頭,大聲嚷嚷:“老頭,讓你家玉娘出來!”

老頭白髮蒼蒼,衣衫襤褸,見勢不對,顫巍巍地就想去拉錨繩。幾個家丁騰地跳上船,將他一腳踹開,罵罵咧咧:“敢跑!”

家丁衝進船艙,很快就將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揪了出來。少女一邊哭喊一邊掙扎:“放開我,放開我!”然而一雙骯髒的手很快就捂住了她的嘴巴,少女只能無助地發出嗚嗚的聲音。

老頭沖了上去:“你們放開我女兒!”他一個老人家哪裏斗得過幾個身強力壯大的家丁?很快,老頭就被踹到在地,沾了一身的泥土。

一個穿着綢緞衣袍的胖公子走了過來,皮笑肉不笑地對老頭說:“丁老頭,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欠了我的錢,我讓玉娘去做船工,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做你的船工傷天害理,昧了良心呀!”

胖公子冷哼:“良心?在這兒,我就是良心!”

雲蘿驀然有些疑惑:是做怎樣的船工,才會讓老頭兒覺得傷天害理?

念頭只來得及在腦中一轉,句芒已經上前一擋,冷冷地對家丁說:“住手。”

胖公子一呆,臉上肥肉顫抖了幾下,指着句芒大喊:“你是什麼人,和她有什麼關係?我奉勸你少管閑事!”

老頭伏在塵土裏喊:“我沒有賣女兒,是你非要借我高利貸,我還了兩倍的本錢也付不起利息!”

姽嫿上前,朗聲問:“他欠你多少錢,我來付!”

胖公子眼睛一眯,色迷迷地打量了姽嫿一眼,媚笑着說:“小娘子,看你這面相陰氣十足,不用你來還銀子,只要你就可以了——”

尾音尚未消弭,他便臉色突變,哎吆喊了一聲就躺在地上打起了滾。句芒笑容清淡,居高臨下地瞅了他一眼,問:“你要什麼?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豆大的汗珠從他臉上滾下,胖公子伸出手指,指着句芒:“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你們敢!”雲蘿清叱一聲,將腰中的鳳劍抽了出來。句芒慢悠悠地將青龍利刃拔出來,卻並不指着胖公子,只用一塊白絹細細地擦拭着劍身。這悠閑的動作讓家丁們面面相覷,卻沒一個敢上前。

胖公子的冷汗流得更多了,他對身後的家丁叱道:“咱們走!”兩名家丁將玉娘放開,她頓時哭喊着跑到丁老頭身旁,將他扶了起來。

“慢!”句芒突然一聲冷喝。

“我已經放了玉娘,你還想做什麼!”胖公子氣急敗壞。

句芒緩聲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等我們走了,你豈不是還要來搶玉娘?不如就趁現在,你當著全鎮子的人發誓,再不碰玉娘一根手指頭!”

雲蘿欽佩地看了句芒一眼,想得可真周到。

胖公子用鼻翼哼了一聲:“我呸!有錢能使鬼推磨!我有錢還弄不來一個女人?”

句芒眸光冷銳,往他那邊一瞄,他頓時臉色一白,不由自主地摸上肚子:“好吧,但是我們要打一個賭!”

“什麼賭?”

胖公子一指委頓在路邊的乞丐:“那個人不名一文,你如果能讓他買來一個煎餅,我這輩子絕不碰玉娘一根手指頭!前提是:你們不許給他一文銀子,也不許讓攤主放水!”

雲蘿微微一怔。

“怎麼樣?”胖公子自以為得意地叉起腰,“你們不答應,就說明你們沒理!”

讓一個乞丐去買煎餅?雲蘿第一反應是用仙術控制那個賣煎餅的老闆。

然而姽嫿突然拉了她的袖子一下,湊在她耳邊說:“雲蘿,千萬不要上他的當。”

“怎麼?”

“方才句芒用仙術讓他腹痛,他大概知道我們不是尋常人士。如果你再用仙術讓乞丐買到煎餅,那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指認我們是妖異,好趕我們出去。”

句芒也低聲道:“姽嫿說得有理,仙帝說過,不可用仙術擾亂人間秩序。”

雲蘿想了一想,計上心頭,微微一笑說:“你們急什麼,我有不用仙術就讓乞丐買到煎餅的辦法。”

“哦?”句芒眼眸里盛滿笑意,“難不成,你的辦法就是當一個煎餅店老闆娘?我可以勉為其難地做一個煎餅店老闆。”

雲蘿只覺臉上一燒,咬牙切齒地說:“胡說什麼!”然後上前走了兩步,對那胖公子說:“好!我有本事讓這個乞丐買到一張煎餅,不給他一文錢!你可要說話算數!”

“我說話絕對算數!”胖公子瞪圓了眼睛。

許多行人被吸引過來,將他們圍成了一個圓圈。有人喊:“小娘子,你別白費心思了,沈公子是這鎮上的大戶,哪裏有煎餅攤子敢得罪他?”

她理也不理,只走到那個乞丐面前:“想不想吃煎餅?”

他抬起一雙麻木的眼睛,點了點頭。她低聲交代了他幾句,然後說:“去吧,你一定能夠弄到煎餅。”

乞丐眼神一亮,站起來向一家煎餅攤子走了過去。胖公子高喊了起來:“事先說好,不許搶,只能買!”

雲蘿朗聲道:“當然,她會讓煎餅老闆心甘情願地送一張煎餅給他!”

胖公子不屑地譏諷:“這世上有誰會白送他一張煎餅?”

姽嫿也擔憂地問:“雲蘿,你到底有沒有把握?”只有句芒頗有玩味地看着她,對姽嫿說:“我看,她定是有了什麼鬼主意,我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她就一肚子鬼點子。”

雲蘿嗔怒:“誰一肚子鬼點子?那不過是隨機應變罷了。”

說話間,乞丐已經撓了撓大腿,向煎餅攤子走過去。許多人開始在背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他定會被人趕走。突然,那乞丐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勢,向煎餅攤子打了個噴嚏。

煎餅攤子的老闆一抹臉,怒道:“你幹什麼?”然而他看到的只是一張向他嘻嘻笑着的臉。那張臉髒兮兮的,散亂的頭上還掛着不明物質的結塊,頓時讓他噁心欲嘔。

老闆心痛地低頭看看正在攤着的煎餅,鍋鏟一掃,將整個煎餅向乞丐扔了過來:“拿着煎餅快點滾!”

乞丐連忙將煎餅抱住,低頭就大嚼大咽起來。雲蘿噗嗤一笑,問胖公子:“這可算是讓他不花一文就買了煎餅?”

“你……你……”胖公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突然指着肚子,殺豬一般地嚎了起來,“這個傢伙剛才瞪了我一眼,我肚子就好痛!他是妖孽!”

雲蘿打量了一下句芒,嗯,長得這麼俊,是挺妖孽的。

眾人紛紛鄙視胖公子:“省省吧!沈公子,你是不是中午吃得油太多了?晃得肚子疼?”

胖公子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甩了袖子:“走!”一群家丁灰溜溜跟着他離開了。

玉娘走到他們面前,恭順有禮地一屈膝:“謝過三位恩公。”

雲蘿忙扶起她:“快起來,去看看你父親怎樣了?”

丁老頭感激涕零,熱情地將他們往船艙里請:“幾位恩公,我丁老頭無以為報,只有粗茶淡飯,還請幾位不要嫌棄。”

雲蘿進了船艙,只見內里佈置樸素整潔,不由得說:“玉娘是個持家的好女兒。”

玉娘羞紅了臉,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中卻帶着悲切。丁老頭嘆了一口氣:“也是我這女兒命苦,哎……”

想來必定是有什麼不堪的往事吧。雲蘿接過玉娘遞來的熱茶,隨口問:“沈伯父,我想問一下,這詞洲渡口可有什麼不收銀兩,只收九尾狐毛做船資的船隻?”

玉娘驀然一驚,跪地凄然地說:“恩公!莫非恩公有九尾狐毛?”

姽嫿忙去拉她:“你快起來,有話好說。”

玉娘含淚說:“沈家公子不知從哪裏弄來一條怪船,聽說只能讓命格極陰的人當船工。他先是借給我爹高利貸,然後來討債,趁機抓去了我大哥去做了船工。若是有人要乘船的話,就要用九尾狐狐毛做船資。一年之內收不到狐毛,我哥哥就會一輩子困在船上,沒辦法下船。現在,沈公子又打起了我的主意,想要我大哥被困之後,我代替大哥去做船工……”一語未了,她低頭拭淚。

丁老頭也悲痛地說:“那九尾狐狐毛在江湖上售價驚人,沈公子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恩公,這大半年來,我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呀。”

真是踏破鐵蹄無覓處,原來那以狐狸毛為船資的船,就在這裏!

雲蘿忙說:“你們別急,我有九尾狐毛,現在就是想知道,這船隻要怎樣才得一見?”

丁老頭說:“後天就是四月初四,是一個極陰的日子,到了半夜三更,這船就會靠岸。”

句芒說:“這船夫收了九尾狐毛,就會從船上解脫出來?”

“是的,沈公子請來的那道士是這麼說的。”玉娘按捺不住喜色,又提起傷心事,一時間不知該是喜是憂。雲蘿忙安慰她說:“你放心,你哥哥一定能夠平安回來。”

她這才破涕為笑,笑彎了一雙眉眼。

轉眼過了兩日,便是四月初四。到了夜半三更,句芒、姽嫿和雲蘿一起來到渡口。

因是深夜,所以鎮子上一個人都沒有。渡口也只有丁老頭一艘船亮着燈。玉娘早早地在船頭站着,見他們來,忙招手:“來這邊。”

他們上了船,只聽四周靜悄悄一片,月光灑在水上,一片素綺流光。正想問玉娘怎麼回事,她將手指伸到唇前做了一噓的動作,然後悄聲說:“來了。”

雲蘿側耳一聽,果然有絲竹管弦之聲自遠處向這邊飄來。

那是一座十分華美的畫舫,舫上掛着竹青色紗簾,隨風搖擺。畫舫漸漸向這邊駛來,那樂聲也越來越響。

到了跟前,只覺滿目華光流溢,香氛縈鼻。那畫舫前頭立着一位身形頎長的青年,正滿目切切地望着玉娘。玉娘顫聲道:“哥,你終於來了。”

“妹妹,讓你受苦了。”林哥也是滿目殷切,兩腳卻如粘着一般不能挪動。

句芒走上前,舉起九尾狐毛,道:“這些作為船資,可夠?”

“夠,夠!”林哥激動得聲音都發抖,“不知是哪路高人解救?”

“你並不需要知道我們是誰。從今夜開始,我們會毀掉這艘船,讓沈公子沒辦法再害人。”句芒一字一句地說,然後回身對她們說,“上船。”

林哥接了那九尾狐毛,突然手心裏升起一抹火焰,瞬間吞沒了狐毛。等到火光熄滅,他試着挪動兩腳,驚喜地發現那股無形的禁錮居然消失了。

玉娘和林哥喜極而泣,向他們連連拜謝。雲蘿低聲對句芒說:“咱們走吧,別打擾他們。”

上了船之後,無人划槳,畫舫竟開了。

舫里並無歌女,絲竹管弦之聲卻繚繞不絕。船艙十分簡潔,只有一張黃梨花木的小桌,桌上有茶水點心。四周的鏤空船壁上,倒是掛着許多幅字畫。其中一幅寫着: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字體遒勁有力,運筆瀟洒暢快,猶如游龍戲鳳般洒脫。

雲蘿將“天上客”細細品了一番,笑了:“你們來看,這寫字的人倒是知道我們的身份呢。”

句芒撩袍坐下:“敢賣玄器的人,自然是有幾分修為的。”

姽嫿在桌邊坐下,拿出鬼殼占卜了一下,皺着眉頭沉吟不語。雲蘿忙問:“是不是占出了不好的東西?”

姽嫿疑惑地說:“這可奇了,詞洲渡口旁的也沒什麼山,可這卦象分明是……我們最終目的地是一處山林。”

雲蘿向外一望,只見烏黑的湖面上依稀可見水霧繚繞,不由得暗自吃驚。在渡口時,她分明記得天上明月皎皎,現在怎麼一派愁雲慘霧?

句芒拍了拍旁邊的錦凳:“坐吧,估計還要行駛好一陣子。”

見他神色並未改變,雲蘿才將心定了一定,在他身旁坐下。不知何時,句芒總是讓她心安。一坐就覺十分困頓,忍不住沉沉睡去了。

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天光大亮,只是白霧一片,什麼也看不見。抬頭一看,句芒也在旁邊閉目養神,姽嫿則坐在不遠處支着額頭。

“醒了?”句芒睜開眼睛,抬手為她撥了撥有些凌亂的鬢角。雲蘿心慌意亂地扭過頭:“現在到哪裏了?”

句芒看了看外面,淡然說:“應該是到了。”

姽嫿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捶了捶腰背。她向外望了一望,頓時吃了一驚。只見雲海茫茫之處,立着有層巒疊嶂的山影,如一隻巨獸蟄伏在雲中。低頭一看,那畫舫下面那裏是河水?竟然虛浮在半空,船下就是萬丈山谷。

天上雲層太厚,太陽也不過是指甲蓋般大小,幾乎看不到輪廓。

雲蘿上了甲板,低身,伸手撥了一下畫舫下的雲絲,只覺沾手濕涼。再看那山影,隨着畫舫的前進越來越清晰,正如一副水墨畫卷,漸漸露出了真面目。

山上秀麗壯美,生着許多株火紅的杜鵑,在白霧中尤其奪目。句芒從內里走出來,皺了皺眉說:“估計因為我陽氣太重,這船才走得慢了。”

“你們看!”姽嫿指着前方驚叫。雲蘿定睛一看,半山腰竟然停着許多艘畫舫,和他們乘坐的這一艘一模一樣。

句芒淡笑着說:“看來不止我們一個人想買玄器呢。”

畫舫行到半山腰,和那些畫舫停作一處,她才看到面前有一個巨大的山洞,裏面烏漆麻黑,透着潮濕的氣息。三步並作兩步跳進山洞,他們向裏面小心翼翼地走去。

山洞很長很黑,只能靠句芒燃起的咒火取明。行了大約半個時辰,一轉彎,眼前突然豁然開朗,別有洞天。

那是一個巨大的石室,四壁點燃着火把,地上鋪着黃澄澄的地毯,遠處有一個巨大的石座,上面已經有人落座。座下早已聚集了許多形色各異的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着他們。

甫一進去,就聽到有人高喊:“最後三位客人到——”

喊話的是一個半透明的人,看不清楚面容。雲蘿看得毛骨悚然,直往後退,靠上一個堅實的肩膀,回頭看到句芒正定定地看着她。

“我在的。”他輕聲說,似是安慰。

座上那人穿金黃曳地袍子,生得黑瘦,座下聚集的人只喊他杜鵑宮主。他冷冷地掃了一眼殿內,用又尖又細的聲音說:“今日諸位都是來買玄器的客人,按照老規矩,先展示一下所帶財物吧。”

一人出列,將手上拿着的箱子打開,裏面裝滿了金燦燦的黃金。

第二人出列,打開手上的箱子,裏面裝着的是數顆夜明珠,顆顆飽滿璀璨。

……

雲蘿低聲問姽嫿:“我們還有多少銀兩?”

姽嫿皺眉說:“錢倒是不少,可就只是銀票。哎呀,早知道他們要現錢,我就取了再拿來。”

“這些人是見不得光的,哪裏會拿着銀票去錢莊裏取?”雲蘿恍然記起這一層來,心頓時往下一沉。

四周突然一片靜寂,她抬頭,看到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於是硬着頭皮上前說:“宮主,我只有……銀票。”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

雲蘿無措地看向杜鵑宮主,只見他拈着蘭花指,笑嘻嘻地說:“看來這幾位客人是生人,誰人不知我們從不出山啊?”

句芒突然低笑一聲,問:“既然從不出山,那你要這麼多寶貝又有何用?銀票你們都沒辦法出去錢莊取錢,那麼珍珠古玩你們倒是能用來做什麼?”

杜鵑宮主臉色一變,怒道:“哪裏來的小子?竟敢擾亂我杜鵑堂!”周遭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句芒不慌不忙地說:“宮主息怒,我也是帶了寶貝的,既然你看不上銀票,那麼我給你其他寶貝就是了,保證你們珍之惜之。”

“什麼寶貝?”杜鵑宮主的眼中閃出了精明的光芒。

句芒微微一笑,漫不經心地說:“那就是諸位的性命——難道你們不珍惜嗎?”

“你——!”杜鵑宮主頓時又驚又怒。

“如果你將我們趕出去,我將殺掉這裏所有的人。宮主,你說,性命算不算寶物?”

許是懾於他氣勢逼人,杜鵑宮主頓了一頓,向周圍那些半透明的人看了一眼,他們就後退了幾步。情勢稍微緩和了一些,雲蘿在心裏長吁了一下。

只聽杜鵑宮主說:“三位客人既然來到我杜鵑堂,那不能不守這裏的規矩吧?我不趕你們出去,只是要買我杜鵑堂的東西,還得問一問混沌獸同不同意。”

周圍的人紛紛點頭,七嘴八舌地說:“是,斷不可壞了規矩!”

句芒抬了抬眉梢:“混沌獸?”

杜鵑宮主拍了拍手,就有一個半透明的人牽着一頭野獸從座后屏風處走出。那是一頭渾身淡紫,肥碩無比的野獸,有六隻腳,四隻翅膀,沒有眼睛只有嘴巴。

姽嫿對雲蘿低聲道:“混沌獸據說是一種奇獸,不識善惡,不明黑白,所以才被人叫做混沌。”

“只是不知道杜鵑宮主將混沌獸拿出來做什麼?”

杜鵑宮主拍了拍手,有幾個人搬上來一個桌案,案上放置着幾件玄器,分別是一盞普通的燈台,一根有胳膊長短的細亮的銀針,一塊綴着黑色瓔珞的青銅令牌,以及一份捲起的地圖。

雲蘿忍不住多看了玄圖兩眼。只見那玄圖的紙張古老泛黃,畫軸用黑鐵鑄就,兩端嵌着紅色寶石,在燭火的映照下泛着神秘的流光。

“諸位,這幾樣玄器分別是引魂燈,滅靈針,地府令牌和玄圖。混沌獸認為是善人的,才有資格買下玄器。事先說好,若你們選了同一樣的玄器,價高者得!”

眾人看到那些寶物,就像見到了舉世無雙的寶貝,紛紛摩拳擦掌。

只見一人走到混沌獸面前,混沌獸嗅了一嗅,說:“善人。”

那人立即欣喜若狂,將手中的金子奉上:“宮主,我要買那引魂燈。”

杜鵑宮主點了點頭。那人放下金子,取了引魂燈,喜不自勝。

第二個人走上前,將夜明珠放下,混沌獸照例嗅了一嗅才說:“天下最好的善人。”

那人頓時喜不自勝,嗓子裏發出粗噶的笑聲:“宮主,我想買那地府令牌!”

杜鵑宮主也同意了。

雲蘿這才將心放了一放,對句芒低聲道:“看來咱們買那份玄圖也沒問題了,你說,咱們不是好人,誰還能是好人啊?”

句芒低眸看她,輕輕一笑:“你還真的以為混沌獸能認出好人壞人?”

雲蘿一怔,正想說什麼,忽然聽到杜鵑宮主開始大聲喊下一個。她連忙走到混沌獸跟前。混沌獸在她腳邊嗅了一嗅,瓮聲瓮氣地說:“惡人!”

雲蘿大吃一驚,後退一步道:“你胡說,誰是惡人!”

杜鵑宮主冷笑:“雲蘿姑娘,你可不要不遵守規則。混沌獸說誰是惡人,誰就是惡人,不能購買玄器!”

“雲蘿,我來試試吧。”姽嫿從身後走過來,在混沌獸身前站定。混沌獸這次猶豫了一下,但同樣說:“惡人!”

杜鵑宮主哈哈大笑:“按照規矩,玄器不能出售給惡人!”

雲蘿知道是他從中做了手腳,怒火焚心,卻也無可奈何。句芒毫不在意,悠哉游哉地走上前,杜鵑宮主忙搶先一步說:“先說好,你若是被混沌獸認定為惡人,就不許購買任何玄器!”

“那是自然。”句芒不慌不忙地說,“如果混沌獸認定我是惡人,那我立即離開杜鵑山,絕不食言!只是也請宮主遵守諾言。”

杜鵑宮主抬了抬眉毛,陰陽怪氣地回答:“我向來是千金一諾,說到做到!”

“那就好。”

句芒穩步上前,往混沌獸面前一站,任由混沌獸輕嗅他的腳面。只見那混沌獸猶豫了一下,什麼都沒有說。

四周頓時靜得如同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眾人都屏氣息神地盯着混沌獸,等待着它口中的判決。

良久,混沌獸才說:“善人。”

杜鵑宮主大為驚愕,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句芒哼笑:“宮主,你可要遵守諾言。”

雲蘿一喜,上前捧起玄圖,道:“杜鵑宮主,這世間再也沒有比你們的性命更珍貴的東西了,想必你心中也很滿意這個價格吧?那我們就將玄圖拿去了。”

句芒將玄圖拿過來,仔細查驗了一下,才說:“杜鵑宮主,我們就不打擾你了,告辭。”說罷向杜鵑宮主一拱手,然後就轉身離去。

雲蘿感覺一顆心在腔子裏跳得厲害,偷偷問句芒:“你剛才是怎麼做到的?”

他淺笑,眸子裏漾起一層浮光:“混沌獸不識善惡,但在這裏能夠分辨善惡人,你不覺的奇怪嗎?”

“是杜鵑宮主做了手腳?”

“西方有靈樹,上面結滿了惡果。給混沌獸吃這種惡果,它就會將好人認錯惡人,將惡人認做好人。方才我偷偷地給它彈入了一些惡念,所以它就將我認作好人了。”

原來是這樣。

姽嫿走得慢了些,雲蘿忙拉了她的手一下,暗示她走快些,她也只是蹙起一雙細長的柳葉眉,似乎心事重重。

“雲蘿,我總覺得那些玄兵有些不對勁。儘管看不清楚面容,但是我總是覺得他們的衣着很熟悉。”姽嫿說。

雲蘿頓住腳步:“你好好想想。”

她蹙緊眉頭,最後只好搖搖頭說:“那些人是半透明的,樣貌衣着都太模糊了,我記不得了。”

雲蘿長吁一口氣:“我們還是先出去再好好商議吧。”眼看距離石室大門就兩三步遠,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杜鵑宮主憤怒的咆哮。

“你們給我站住!”

雲蘿心頭一緊,回頭看到杜鵑宮主金色的袍衣上散出數道金光,紛紛揚揚地落在石室四周,於是那些半透明的士兵像得到了命令,向他們包圍過來。

“爾等陰險狡猾之輩,竟然敢騙走玄器,我會讓玄兵將你們誅殺殆盡!”杜鵑宮主狂怒到極點,雙眸中燃起熊熊怒火。

雲蘿連忙將玄圖緊緊摟進懷中,大喊:“宮主,若你需要金銀珠寶,我們出山後將銀票換了錢就給你送來!”

杜鵑宮主冷笑:“可惜,我已經不信任你們了!給我上!”

一聲令下,無數玄兵向他們衝來。句芒將披風解下,一揮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圓弧,擊落了許多玄兵。他回頭對雲蘿和姽嫿說:“躲在我身後!”

她倒是不打緊,再怎麼說也是仙人,有仙力護體。可是姽嫿是凡人,哪裏能應付得來這些玄兵?

那些已經買了玄器的商人見勢不妙,紛紛向石室外逃去。接着,無數玄兵從杜鵑宮主身後涌了出來,如蝗蟲壓境般向他們湧來。

句芒眼鋒鋒利,抬手抽出青龍利刃,橫地一掃,刀光便如雪片般紛紛而落。待那些玄兵一擁而上,他手上招式又緊了幾分,刀光翻波作浪,捲起凌厲的攻勢,一時間竟無人可擋!

玄兵被青龍利刃斬到,紛紛化作灰煙散去。句芒身姿矯捷,飛到杜鵑宮主身前,抬手就將利刃抵上杜鵑宮主的脖頸。

杜鵑宮主嚇得嘴唇發白,喃喃地說:“爾等不要傷我性命,我放你們走就是了!”

他的氣焰完全低了下去,看來這個杜鵑宮主也只是靠着玄兵才有幾分底氣。玄兵不行,他也跟着變成了軟柿子。

玄兵們元氣大傷,剩下的幾個也失去了戰鬥能力,紛紛化為煙霧散去,只有少數的玄兵還在地上掙扎。驀然,一個玄兵爬到姽嫿面前,她正要念一個仙咒將他擊倒,卻被姽嫿一把擋住:“雲蘿,別!”

可是已經晚了,仙咒已出口,緊緊地環繞着玄兵周身。停了一停,那玄兵就好像是耗盡了全部心力,漸漸化為煙霧彌散在空中。

“雲蘿,我覺得很眼熟!”姽嫿的聲音發著抖,她突然大夢初醒般:“雲蘿,我記起來了!”

“你記起什麼了?”

“他們的衣着很像宋國士兵。”她臉色白得像一張紙,“夏國和宋國開戰的時候,承湛曾去軍營鼓舞士氣,當時我覺得好玩,就央求他給我換一身男裝一起去。如果這個士兵認識我,那麼很可能就是宋國士兵。”

雲蘿忙掏出承湛給她的地圖,掐了一個方位,後背頓時出了一層冷汗:“杜鵑山在夏國!那畫舫行了一夜,居然從宋國行到了夏國?”

“在夏國發現了宋國的士兵,還被人變成了玄兵,這其中必有蹊蹺。”句芒想了一想,突然譏諷地一笑,“杜鵑宮主想要給我們製造麻煩,卻不想讓我們發現了他的一些秘密。”

雲蘿抬眼看杜鵑宮主。他被句芒制住,又耳聞了姽嫿的言語,臉上驚慌之色更加濃烈。

“說!這些玄兵究竟是哪裏來的?”句芒壓低刀鋒,一條鮮紅的血痕頓時出現在杜鵑宮主的脖頸上。他吃痛地齜牙抽氣,說:“別殺我,我說!這些玄兵的確是陣亡的宋軍!”

雲蘿心頭如同一道驚雷滾過。“怎麼會是宋軍?”

“夏國會定期送來一批死去的宋軍戰俘,然後我會用咒術將他們變成玄兵,收為己用。玄兵會失去生前的記憶,無知無識,只能按照豢主的命令行事……”杜鵑宮主結結巴巴地說,“除此以外,我什麼都沒做。”

姽嫿上前一步,大聲說:“你騙人!這杜鵑山沒有外敵入侵,你哪裏用得着這麼多的玄兵?”

句芒冷眸一眯,將青龍利刃往下壓了一壓。杜鵑宮主哆哆嗦嗦地說:“我、我說實話,這些玄兵……我偶爾也會送給夏國。”

“難怪夏國兵力並不強大,卻總是能夠有前仆後繼之人!”姽嫿恍然大悟,“夏國四處征戰,按理說兵力早已折損不少,然而很奇怪的是,他們一直都不缺虎狼之師。承湛對夏國的挑釁很頭疼,戰也不是,不戰也不是!沒想到,讓天下大亂的,歸根結底竟然是這些玄兵!”

“不,讓天下大亂的不是玄兵,而是人心。”她冷冷地說,“夏國嗜戰,野心勃勃,如果不斷了他們的後路,天下就不會太平!”

杜鵑宮主眼巴巴地看着雲蘿:“這位姑娘,如果你放了我,我從此就再也不和夏國人做生意了。”

何去何從,雲蘿有過一瞬間的猶豫,但是一想起承湛緊蹙的眉頭,西王母說起人間戰亂時的心痛,她就下定了決心。

“你是生意人,怎麼會白白放棄利益?”她抬眼望着句芒,“還是毀掉杜鵑山吧。”

杜鵑宮主腮上的贅肉一抖,換了一副嘴臉,惡狠狠地說:“你們殺了我,自己也不會好過!這杜鵑山四面佈下了混沌迷陣,你們解不了的!”

句芒用長索將他綁得結結實實,然後悠閑地將刀收了起來,說:“這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不會殺你,我會讓你和那些罪惡的財富埋葬在山石之下的。”

杜鵑宮主發出凄厲的尖叫,接着面部開始扭曲變形,流出淡紫色的涎水,最後竟然變成了一隻混沌獸。

“他原來也是一隻混沌獸!”

句芒蹙緊眉頭:“混沌獸被灌入太多的貪婪和惡念,變成了杜鵑宮主這樣的禍害。”

混沌獸掙扎着,想要掙脫身上的長索。它的身體太過肥重,結果牙齒怎麼也夠不到長索。因為它的掙扎,石室開始搖晃起來,小石子伴着塵埃開始從頂部落下來。

“危險!走!”句芒拉着她和姽嫿向外跑去。雲蘿不敢遲疑,三步並作兩步向外逃去。一個又一個的巨響在身後炸起,一塊石頭驀然從頭頂降落。

句芒猛然將她拉開,躲在旁邊的凹槽里。巨石落地,砸起一陣飛灰,嗆得她劇烈地咳嗽起來。

驀然,面上一暖,竟然是句芒用手掌輕輕地捂住了她鼻子和嘴巴。

掌心太暖,化成一股暖流熨帖在她的臉頰上。雲蘿忽然覺得心亂得七零八落。

“你的臉怎麼這麼燙?”他沒有察覺她的變化,低聲問她。雲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句芒更加迷茫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她一把將他的手撥開,羞憤地說:“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管我的臉燙不燙?”

句芒受了她一通搶白,面上依舊茫然。雲蘿跺跺腳,轉身拉着他往外面逃去。不到一刻鐘,他們一行三人總算是跑出了山洞。眼前豁然一亮,又是那雲霧海橫在眼前,只是那畫舫只剩了一條。看來其他的商人見勢頭不對,早早就坐船走了。

雲蘿上了畫舫,姽嫿也早已筋疲力盡,一進船艙就委頓在地上。句芒看了看身後的杜鵑山,飛快地對她說:“我去將山毀掉。”

她記起杜鵑宮主的話,有些擔憂:“可是他說的混沌迷陣,會不會真的那麼厲害?”

姽嫿吃力地撐起身子,懇求地望向句芒:“大人,萬一毀掉杜鵑山卻讓我們陷入混沌迷陣,那就請大人先帶雲蘿走。”

“姽嫿!”雲蘿難以置信地拉住她的手,“我怎麼捨得丟下你?”

姽嫿疲憊地笑了一下,如同春風中的嬌花弱柳:“雲蘿,毀掉杜鵑山,就能斷了夏國的後路,宋國就能免掉戰亂之苦……我說過我想要幫承湛的。”

是了,為了幫他,哪怕賠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雲蘿猶豫了一下,問句芒:“你有把握解開混沌迷陣嗎?”

句芒颯然一笑,說不出的英姿瀟洒:“沒有把握,目前唯一有把握的是——如果我們不毀掉杜鵑山,那麼夏國會繼續利用玄兵製造戰事,人間還是會有生靈塗炭的修羅場。”

雲蘿下定主意:“句芒,你去毀掉杜鵑山吧。”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然後念動了仙咒。有無數道金光從他的足底射出,帶出凜然浩蕩的長風,將他一頭墨發拂在半空。石青色的披風在身後獵獵飛揚,只一眨眼間,那個俊逸非凡的少年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橫空凌雲的青龍!

畫舫已經駛出了一段距離,但依然可以看到杜鵑山正顫巍巍地向這邊移動。那座山居然活了!

青龍向杜鵑山飛去,只聽一聲巨響,它撞碎了杜鵑山的左側!

霎時間,無數小石子迸發而出,裹挾着白色飛雲迎面撲來。雲蘿抬手擋住臉頰,拼盡全力結出一個結界,將自己和姽嫿包裹在內。

透過透明的結界,雲蘿看到青龍盤在杜鵑山上,使勁一勒,山石頓時裂開,碎裂開來。

轟然巨響猶如雷聲,在半空滾滾而過,杜鵑山在眼前倒了下去,轉眼間就沒了蹤影。

一道金光落在船頭,句芒化回人形,一步走進她的結界,急聲說:“杜鵑山被踏平,混沌迷陣就會釋放出來,快使用意念驅動畫舫!”

雲蘿連忙正襟危坐,集中自己的意念。只見畫舫外的霧氣更加濃厚了,起初只是薄霧,還能看得見日光,如今那霧氣潮汐,竟然讓外面的景色半分都看不到了。

“不好!”姽嫿突然驚叫一聲,“結界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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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夢雲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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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江南煙嵐小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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