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卑賤的胡桃花
五十、卑賤的胡桃花胡桃花的爹胡大海從那天起一下子老了很多很多,以前挺愛乾淨的一個小老頭變的拖沓腌臢,還突然多了個愛念叨的毛病,學的跟老韓頭一樣頓頓離不開白酒了。他夜裏常常起來攀着陽台上的窗檯往樓下發獃,一看就是一個多鐘頭。
有一次桃花起夜看見了,迷迷糊糊地問他爹,“黑咕隆咚的,你爬陽台上看什麼呢?”
“咱家後院的桃樹開花嘍。”大海嘴裏喃喃地說著,大滴的眼淚忽然就滴落了下來。
大海的話桃花並沒聽見,她衝著老頭背影呵斥着他爹,“說你吶,半夜像鬧鬼似的,趕緊睡覺去。”
06過年時,金魚兒去桃花家給大海拜年,老頭已經是滿頭的白髮,蓬亂着沒任何修飾,胡白的鬍子沾着星星點點的油膩。
見我進來,嘿嘿傻笑着問,“大美女,給胡大大帶什麼來了?”
沒等我說話,桃花便甩了老頭一個大大的冷眼,“你是不是又吃飽了撐的沒事做,越老越上臉,誰都敢調戲幾句了是不是!”
大海低着頭像個做錯事兒的孩子,一動也不敢動地等着桃花的訓斥。
我忙把一袋水果遞到大海的手裏,“帶了,帶了。胡叔,我是金魚兒,應該管你叫叔,不是叫大大。”
大海攥緊了拳頭不敢接,眼角瞟啊瞟地瞅着自己的女兒。
桃花解釋說,他爹現在一陣明白一陣糊塗,特別是家裏來了外人時,更是上臉地犯糊塗,剛才要是不制止他,接下來就能問要不要你和他搞對象。
我問她,你爹啥時候得的這個毛病,平時看他在外面曬太陽挺好的啊,說話也不是不着調,有理有據地跟那幫子老頭鏘鏘。
桃花略顯吃驚,想半天才悠悠地問,真的?
十年過去了,再去胡家,大海明顯不再像從前那樣裝糊塗,他說,當時被女兒傷的太深,又不敢強硬着和她對抗,只好在家裝瘋賣傻地糊塗著。
桃花到底是沒收回宋老二烤肉店的房子,她一反過去的常態,隔三岔五地跑過去看看,還時不時拉着老英和大軍也一起。老二的烤肉店緊挨着老英的拉麵館,倆家這回還成了鄰居。
小菊的態度冷漠,既不敢當著桃花的面和她吵,又被膈應的沒着沒落,只好跑上二樓躲起來裝沒看見。可桃花來一次,小菊就一個星期死活不讓宋老二碰,整的宋老二飢腸轆轆,眼睛都冒着綠光。
宋老二對桃花的這種欺負人做法也無可奈何,畢竟是小菊先要動刀砍人的,而且還是不管不顧地要連瓜子兒一起砍。換作他是瓜子兒的親爹的話,說不定早就對小菊下手,先奸后殺了。
可桃花這麼不間斷地來,老二最後實在是憋不住,就悄悄地問她,“你啥意思啊,真要是想讓我踹了小菊你就直說,老二我立馬讓她滾蛋。但你也替哥哥想想啊,都三十的人了,總不能打一輩子的光棍吧。”
桃花嘖嘖嘴,“嘖嘖,你心疼了?瓜子兒高燒了一個星期沒去上學,我都沒心疼,你心疼什麼。現在我還沒玩夠,等玩夠了,咱們再好好算算這筆賬。”
宋老二這次是徹底的心涼了,以前他還有着非分的奢望,希望有一天能重新和桃花在一起,可小菊這次惹下的禍端,讓他終於斷了念想。他倒不怕桃花說的秋後算賬,大不了讓小菊再挨一次打,就桃花那手無縛雞的體格又打不壞,最多是能讓她出了這口氣。他怕的是,桃花沒完沒了地這樣下去,烤肉店的生意就不用做了。
宋老二跟誰都敢炸屁,唯獨見了桃花立刻矮三分,他又不是個能講出一堆道理的人,否則當初也就不會當眾脫褲子了。那幾天,把老二愁得唉聲嘆氣。
夜裏,正是烤肉店忙乎的時候,隔壁拉麵館的老英出來伸展腰腿兒的時候,見爐子上的肉串烤的吱吱作響,一大把火苗燎的老高,瀰漫著焦糊的味道。就喊走神中的宋老二,“喂喂,你特么是打鐵啊還是烤肉,簽子都燒的通紅,還行不行了?”
老二隨手把燒糊的一把肉串連帶簽子一起扔到了垃圾堆里,狠狠地嘆了口氣說,“唉,這買賣是干不下去嘍。”
老英對着他勾了勾一根指頭,“趕緊的,給你大爺上顆煙,玉溪啊,別拿紅河糊弄我。”
老英慢吞吞地點着,長長地吸了一口進去,眯着一隻眼吐出煙氣,“想不想讓大爺點化點化你,想的話就趕緊弄瓶啤酒再烤串雞頭,我得意那玩意兒。”
宋老二無精打采地喊了小菊接手,從店裏拿了兩瓶特供出來,“碰、碰”的開了,遞了一瓶在老英手裏,“英叔,我敬你!您也甭勸我,我是心死之人,能混一天算一天吧。”
“才多大點事兒啊,看你個尿樣兒,至於嗎!”老英一仰脖倒進肚子裏三分之一的啤酒,“看什麼看,碰完不喝啊?”
那晚,宋老二和老英最後都喝多了。
宋老二說,汽改廠一帶您老英叔的確算是第一號人物,我服!別看李亞男、石頭和小張軍他們囂張的不可一世的,但論混社會跟您一比真不是一個重量級的。只有千年的老狐狸,才能有這股多年屹立不倒的豪氣。
老英聽到這些話自然是很受用,不無得意地跟老二說,你老二在我眼裏最多算個不太合格的鄰居,照我的脾氣,對你們這些不走正道的人是懶得理會的。要不是金魚兒找我,讓我幫着說說胡桃花,我特么才懶得管你的爛事兒呢。
自從宋老二拒絕了來拉麵館當跑堂的,老英的確不太愛搭理他,一個孩子,勸一次兩次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但那段時間,桃花總找他和大軍吃肉串,面子上說是照顧老二的生意,可話里話外,他也聞出了一絲怪怪的味道。
等趕上看見了金魚兒,便提起這個事兒。我聯想起桃花和小菊打架,就知道這娘們兒憋着大招,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爆發。宋老二是個渾人,別看他現在裝出一副老實的模樣,但誰也保不齊兩人針尖對麥芒時會發生什麼。便求了老英幫着說和說和。
桃花再一次喊老英吃肉串時,老英在拉麵館裏大聲招呼她,“閨女,你先進來,我有點事兒要和你說說。”
聽大軍講,那天老英和桃花兩個人足足聊了有一個多鐘頭的時間,低低的聲音,聽不清楚都說了些啥。但只說了幾句,那閨女便開始哭,先是默默地掉眼淚,后是伏案抽搐,最後是嚎啕大哭。
金魚兒只好去求證老英,他撇撇嘴,我的大小姐,整個汽改廠我也就拿你沒辦法,以後你可千萬別再拿你英叔當槍使了,忒難受。
我說,難受你也得告訴我咋說的啊。
還能咋說,罵唄!
他說,桃花的人生就是卑賤,卑賤到自己已經不知曉的地步,這並不一定是心存惡意的故意為之,更多的可能是為了對抗破敗不堪的生活。可也正因為如此,才更突兀着她的卑賤不容他人踐踏。當小菊拎着菜刀撲過來時,正是踐踏了她最在乎的東西。她利用宋老二去折磨小菊那股子勁頭,是那麼的深入骨髓和勢不可擋,與其說是折磨她人,不如說是對自己卑賤的折磨。
我勸她,卑賤都是一時的,只要自己不想墮落到更深的卑賤里去,眼前的一切終究會雨過天晴。我給講了好多汽改廠人的事兒,包括你、李亞男,當然還有我的。
我問老英,你說了這堆大道理會管用嗎?
他搖了搖頭,誰特么知道呢,反正她是哭了出來,這多少能有所幫助。至於她是不是真的聽進去,那只有老天才知道。
正當金魚兒拭目以待桃花是否會有所轉變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遇,徹底改變了這個當歌廳小姐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