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辛苦遭逢起一經【下】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百兩成之。《詩經·召南·鵲巢》
人世間的第一束桃花開了,開的明媚不染憂傷。
天界婚禮最是繁華,明媚的紅色覺得賞心悅目,身着鳳冠霞帔女媧擁有世間最高調的美,她凝視伏羲神情,連空氣都染上了濕漉漉的曖昧氣味。
愛始,桃夭。
風起,情動。
一場由桃花而起蓄謀已久的重逢,之子于歸,情之終,愛之始。
人世七情六慾,愛情是最不能逃開的債,它是來塵世必經修行。
神音心不在焉的舉起被伺候的小童斟滿的酒杯,有些好奇拿起來聞了聞,霎那間被凜冽酒氣熏得暈頭轉向,她乘着四下無人留意,悄悄把酒爵推到太一面前,笑着眨眨眼睛。
“請你喝。”
太一挑眉,他掃了一眼桌上一大堆蜜餞、果鋪……但凡她不喜歡的統統塞給他,順便順走瓊漿玉液、千年蟠桃……
可見,她眼光極好,又挑剔。
又瞧見她眼神百無聊賴的樣子,還是這種宴會常客,出生高貴。
他暗自查了天界符合各色神來路,沒有一個叫‘安逸’,難道如她口中來自三萬六千年後的神仙?若是身份高貴的神仙怎麼會去愛上凡間男人?而若‘蕭皓月’僅僅只是凡間男人,火鳳又是打哪來?
他喜歡下棋,棋盤上遊戲好微小宇宙,而每個棋子的起落好像把整個宇宙中所有可能物質有機組合,重新編排秩序,棋子在落子前,每一步,都是未知。
未知即是未來……
真是越來越好奇,三萬六千年後,世間究竟會呈現何種模樣?
只是,他遇到一個‘謊話精’,頭疼。
他笑眯眯,拿起盤中的葡萄擺在她面前,有些套話似的問道:
“‘師兄’以前,很寵你?”
“恩?”
神音疑惑的望着桌上又多一份葡萄,復又看着被她順走瓊漿玉液、千年蟠桃擺得層層疊疊,無奈的撫了撫眼眉,慢吞吞答道:“習慣了……”
無論‘蕭皓月’還是‘太一道君’,師兄總會替她解決各種煩惱,何況吃食這種小事,項來都是把他盤子裏喜歡的拿過來,不喜歡的推給他,原來,這些不是理所當然……
神音望着那盤葡萄半響,她忽然想起一件趣事,喃喃自語道:
“聽說,天下只有兩種人。
體如盤子裏這串葡萄。
一種人,挑最好的先吃;
另一種人,把最好的留到最後吃。
師兄說,我與他都是第一種,天生樂觀,每吃一顆,都是剩下葡萄里最好,我們是同類。
現實卻適得其反,第二種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後,還有希望。
我們是第一種,註定只有回憶。
後來,又聽說,世界上有兩種人。
一種面對緊要關頭,會恐懼而畏首畏尾無法動彈;
另一種人在那種情況,反而會奮發向上,勇往直前。
哥哥說,他和我,是第二種。
我們所遭遇每段經歷,都是全新起點,總是在事與願違后,重新啟動重新出發。
以此,只會是彼此一面鏡子。
他們說的都很有道理,好像都對。
可究竟,我屬於那種?”
“同類。”男聲抑揚頓挫,末了視線有些慵懶望着前方婚宴,好似剛才說話的不是他。
“鏡子。”男聲清明婉揚,又似清泉入口,水潤深沁,察覺她的注視,他微微調轉視線禮貌頷首。
兩種不同聲音恰好展現他們主人,完全不同的性格,而這兩個聲音她都很熟悉。
神音低頭看了一眼中間位置,望了左邊俊美絕倫面如冠玉神樂,又看了右邊太一那張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的臉……
原來,在她出生之間,有着無限的過去……
神樂輕咳,好似為剛才草率的插話做了一番解釋:
“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你哥哥把你當鏡子,用以發現自己的對錯,通過你真地正視自己,鏡子中映照出景象不是真實,卻可以視做真實他相互對應……以彼觀己,你明明和他相反,但他卻很重視你。
你對他來說,很重要。”
太一微微思考,手指不自覺在桌上敲了兩下,末了才緩緩笑道:
“同類則感,形藏在空,氣應則通。
世間一個與另一個能溝通的並不會很多,彼此能感知對方的想法,或許會有形形色色相互矛盾,最終能在想法上互補融合。
該如何描述?
答案並非重點,我們的理念,所尋求理解,永遠不會終結,一直在繼續,永恆只屬於輪迴本身。
你‘師兄’那句‘同類’,他也許在說。
我們之間,價值是完全對等。
就按照你所喜歡的方式,盡情的活下去,又何必在乎結果?”
聽聞他們的話,神音瞳孔中不時散發著令人不可捉摸流影,她忽然拿起他們桌上酒,把兩杯酒同時注入她面前的空置酒爵。
半響,她才嬉笑說道:
“溫酒一杯淺嘗,隔世如夢一場。
所謂的感情,大概是尋求在自我與他人之間相互影響力,相互之間的相遇,只是為了成就更好的自己。儘管,這種影響力過去曾經有過,而今,急速敗落……”
她視線望着前方熱鬧婚宴,慢慢說著:“急速向愛情靠攏,追求身體感官歡愉,濃度變得異常單薄、輕浮……沒有分量。
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那種‘影響力’,這兩種解釋,我都很喜歡,這杯酒,算是對兩位的答謝。”她嘴角上揚,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她感覺周圍世界瞬間旋轉,各色面孔不斷在視線里交替劃過,卻無法伸手抓住任何一個。
以至於,她並未聽到之後的對話……
瞧見她臉頰微紅,身體東搖西擺,一副醉的不省人事的模樣。
太一笑着伸出指尖,點了點她的眉心:“對着美酒牛飲,很失禮,這瓶酒在酒窖里中忍耐了不知多少年,一直在等待有一天,讓品嘗它的人享受片刻芬芳,不想最後被一個‘一杯倒’給喝了,可惜,可惜。”
好睏,她有些懊惱拍掉眉心的‘障礙’,因為重力身體失去平衡,向左邊傾斜。
神樂有些驚訝,望着她突出起來近在咫尺的容顏,他正在考慮要不要攙扶一下她。
但神樂嘴上,還是不留情面說道:
“世間萬物,如果一直放着不管的話,一定會向不好的方向發展,如何也無法脫離法則的束縛。
而所謂‘你所喜歡的方式,盡情的活下去’那句話,本就是不存在的。”
聽聞此話,太一眯起眼眸,他隨時拿起桌上千年蟠桃擺在她面前,微微搖晃兩下,她眼神迷離嗤笑着伸手的瞬間,已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太一有些無奈,輕輕拍了拍她脊背,安撫懷裏醉的不省人事的女子,掃了一眼神樂,他輕笑的說道:
“就算被映照出來的鏡子是與本質相互對應,也不會是他本人。換句話說,通過鏡子干涉,改寫本質。
鏡子,不過是一場精巧的把戲。”
神樂從容收回懸置在空中手,他烏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澤卻有些輕蔑的劃過太一懷裏的女子,微風吹拂髮鬢她銀色髮絲形成完美側影,眉宇額間花鈿隱約浮現強大力量,遠處端看嫻靜似嬌花照月……
而這,不過是比在場女子美了幾分,沒什麼特別。
‘特別’的是太一對她的態度,稍微勾起他一點好奇,神樂那張雌雄莫變的容顏微笑,他微動嘴角:“這‘東西’,你的新玩具,殿下?”
“神樂,不如打個賭?”太一忽然說道。
“賭注?”神樂問道。
“你不是一直很討厭吾?若你贏了,換吾喊你‘殿下’。”太一可有可無隨口說著。
“好,若是我贏了,殿下不只要把尊稱送給我,還有那樣‘東西’。”神樂加重語氣,笑的異常愉悅,忽然伸手指着太一懷裏的女子,他一點也不在意那個女人只是想看到太一變臉而已。
“若是吾勝了,神樂不可再稱她‘東西’,要叫她‘安逸姑娘’。”太一眨眨眼睛,笑着說道。
神音微微眯起眼睛,她視線有些迷離望着他們,如此相似對話她前世聽過。
“若是小師妹贏了,藍大人不可再稱它‘那顆蛋’,要叫她‘安逸姑娘’。”蕭皓月眨眨眼睛,笑着說道。
“好,若是清渺勝了,蕭公子如約把‘那顆蛋’送與在下。”藍神樂加重語氣,笑的異常愉悅。
眼睛,能夠準確論證本性中持久、恆定的本性。
語言,能夠獲得那些更加迂迴曲折的表達。
在過去那麼多年後,她終於明白師兄當初那句‘安逸姑娘’,迂迴曲折的表達所包含的……
尊重。
他說:該如何描述?
答案並非重點,我們的理念,所尋求理解,永遠不會終結,一直在繼續,永恆只屬於輪迴本身。
我們之間,價值是完全對等。
按照你所喜歡的方式,盡情的活下去。
她想:前世今生的紐帶,被欺騙,被捨棄,時間持續連接,又會重新被拾起,紐帶被新的取代,相互交織。她試圖轉換視角,去發現當初未曾留意到故事的,另一番面貌。
命運所賦予的獨特使命,鏡中觀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