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池碧葉一池影【下】
誅仙台,天界犯了大錯神仙會推下誅仙台入六道輪迴,從誅仙台上墮落,所有修為、法力全部消失,無論修行多少年,全都還給仙家,從此世世生活凡間,亦稱誅仙。
神音望着前方浩瀚如深淵般的檯子,想起當年被昊天踹下誅仙台的情景就不寒而慄,她不自覺後退幾步,四處張望,心想着三界命盤當年被她遺留在何處?
忽然之間,神音感覺臉頰上沾染一些水漬,她有些疑惑望着指尖的水珠,天界不會下雨,伴隨雨滴落下還有奇異的悲鳴,好像小動物被拋棄時可憐兮兮挽留般的哀嚎。
那雨滴是……靖遙仙子的眼淚。
“為了一紙婚約,像顏淵的小跟班一樣帶着對他無比崇拜的眼神,渡過了這麼多年,到頭來,還是決定走上誅仙台的懸崖峭壁之上?你啊,隨叫隨到,太方便了,他不會把你當回事。”神音眼見靖遙幾乎要跳下誅仙台,她當即說道:“世界那麼大,追求那麼多,道君又何止顏淵一個?”
“從開始就冷酷無情的女人,知道什麼?少司命神音是石頭做的,怎麼會有心?”靖遙仙子手握成拳,她忽然有些受不神音那副自以為是的樣子。
神音若有所思的望了她一眼,喃喃自語道:“聖經里耶和華那老頭撒謊騙亞當,他用亞當一根肋骨創造夏娃,為此西方信以為真幾個世紀,女人只是男人的一根肋骨,男人勢必比女人少了一根肋骨,那根骨頭給我們了不是?
後來,亞里士多德曾特意解剖男人與女人,數了一下骨頭數量,大家都是206塊,可惜,沒有一個女人成得了男人的一根肋骨,因而失去自我。”
“天界有那個仙子像少司命神音那樣身居高位?你不過如那些道君一樣,被野心和慾望驅使,少司命神音註定缺乏對感情的認知,你會我們這些仙子格格不入。”靖遙仙子挑釁似的把話點明。
“靖遙仙子兒時看太多童話,誤以為跳個誅仙台顏淵會來拯救你?
世界的殘忍,會打破你一切美好的嚮往,站在你面前只有我這個無心仙子。”神音毫不客氣輕笑,她目光和靖遙相接,她們相互對視,神音犀利眼眸,彷彿望穿了滄桑變遷的歲月:
“暗戀,這種事情,停留在說不出口的時候,才會保留美好。
當那個‘愛’字說出口……那種感覺,也就消失了。”
但凡每個女孩子心裏都有最初想交一個朋友,最後卻淪為遐想敵。對靖遙仙子來說,那個遐想敵,少司命神音。
從什麼時候開始,神音成了她的遐想敵?靖遙想,大概是表哥伏羲用稱讚女兒似的目光看神音時,洛神流露出有些落寞神情,她的正牌侄女只有洛神,神音奪走了原本屬於洛神父親的關注。靖遙仙子總希望自己能在某方面超越少司命神音,哪怕齊頭並進也是極好的。有這麼一個遐想敵,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神音能鞭策她,悲的是,她一輩子都在鞭策她。
靖遙低頭望着腳下,好像隨時準備落下去:“高處不勝寒,聽聞下界紅塵萬丈,世外桃源,人間真情。”
神音低垂眼眉,望着下界,她緩緩說道:
“甜蜜與幸福這種事情,有一種奇妙的困境,當你站在雲端看待底下一切,才能發現其中的美好,而置身底層,每日需要為柴米油鹽消耗掉所有精力,那些細碎的、世俗的樂趣與幸福很容易讓你厭倦又不屑。
無盡輪迴,一次又次的重蹈覆轍,那些經不起旁人微微挑唆的感情,充滿懷疑、懊悔、慾望的人生,這個過程必定痛苦,至於結果,命運告訴你往往不盡人意……
唯有,坐落在這塵世的真實之上,凡塵俗世間的煙火與塵埃,根本不值一提。”
靖遙有些不屑的冷笑,安寧的凡塵,一切都顯得破敗而寂寥,那些落寞怎麼能和奢侈繁華天界相比:
“本仙子為你感到可憐。
過了這麼多年,一切細碎的經歷與心事,或者說你心裏勢不可擋的野心,聚散離合的友誼,真假難辨的笑意……
少司命神音,你不過是回到原點。
明明想走與我們不同的路,卻白費力氣,像一個圓環,在旁邊仙子們訕笑、奚落、冷嘲熱諷的眼光里,拚命奔跑了一圈,撞線和起步,不過是同一個地點!”
女人對女人的惡意,有一種奇妙的動態關係,感覺很微妙,女性之間的相互吸引來源於雙方暗戳戳的嫉妒而不自知。
一段友誼有時候就是從不理性開始,靖遙覺得神音身上有自己可望不可及的特質,讓她不由自主想去接近,卻又不知如何相處,在她們還沒有成為朋友之前,看不到彼此背地裏的滿目瘡痍,只能用一種另類的方式,相互嘲諷。
神音眼眸平靜的說道:
“真正值得恐懼,把女人簡單標籤化。很長一段時間內,女人一直被灌輸相信了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理念。女孩子,平淡一點簡單一點,我當然也不反對過平淡的生活,只是那必須是她們自己的判斷,而不是在父輩與哥哥壓迫下,被迫順從他們的心愿,男人都是按照意願,來把女人簡單化。
背馳而行,當了少司命這麼多年,我似乎只完成一件事情,告訴那些仙子們,不是只有相夫教子這麼一條路可以走。
只有跑過才會知道,怎麼會是同一處地點?
奔跑的過程,是活着的證據。過往的一切,歡愉、悲傷、真誠、欺瞞、記得、遺忘那些無與倫比的人世經歷,與一直呆坐在起點只會冷嘲熱諷的仙子,無從解釋。”
靖遙堅毅地站了起來,她整個身子被籠罩在誅仙台的懸崖峭壁之上,彷彿置身於黑暗中,但那層堅毅的神情相當分明,她決然走到神音面前:“我是多麼討厭你,但在另一方面,又多麼想要超越自己的局限,成為你,”
“想跟我交換?”神音突然說,她這句話似乎說出了靖遙心中埋藏的真實渴望,手握命運的少司命優雅能幹,才是靖遙希望成為的模樣。
“想要少司命的神格,很簡單,從誅仙台上我把推下去。少司命的位置不就空出來?”神音微微眯起眼眸,提議道。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靖遙有些驚恐望着自己的雙手,聲音忽然尖銳許多。
“看,只要改變立場,就會猶豫……付出嗜血的代價,不值得。”神音微笑,自信說道:“命運這種東西,就是在戲耍你的意志后,嘲笑你的希望。一個很天真的女人年少時會很幸福,太天真等到老了就是不幸,天界仙子都活到這把歲數了,別天真了。
靖遙仙子掌握不了命運的脈絡,你已經完全輸掉了。”
“別胡說,收起你的痴人說夢!”靖遙語氣前所未有尖銳。
“夢本來就是痴人幻想,如同你沒有去過凡間,卻執意美化它。
你太愛幻想,它的本質如同空氣一樣稀薄,變幻莫測,好像一道風,剛剛還在向北方的冰雪求取愛慕,忽然被拒絕,發起狠來,一轉身就在南方落下一片雨露。”神音面帶微笑,這下她便不會再跳這誅仙台了吧?
無論是仙子還是女人,每逢在被嘲笑年齡時總顯得很不理智,神音那種優雅淡定的微笑刺激到靖遙,她做了一件此生每逢想起來都覺得後悔,卻很快樂的事情……
把神音推下誅仙台?會嗎?她又不是邪魔。
靖遙不過是打開從陸壓哪裏騙來的月光寶盒,能回到過去的月光寶盒,原本為了阻止顏淵那段凡間姻緣,而現在靖遙希望那個自認為很年輕的‘老仙子’,回到不周山倒塌之前的過去,她所自認為非凡的經歷,驕傲過去,被抹殺殆盡。
靖遙輕輕的推了一下神音,望着她不斷墜落的身影,學着她的動作,懸起一絲優雅的微笑,說道:
“看,立場改變了……”
一百三十八年億前。
宇宙處於一個及其緊緻的極熱相,宇宙始於一個尺度為零的奇點,形成一個完整的宇宙圖像。這個相在被神話盤古開天,若干年後,後世稱作宇宙大爆炸。
星系發出的微光,距離地球遙遠而明亮的星系,方向位於大熊星座北方,星雲謎團相互簇擁。
三萬六千年前,身着紫袍的少年望着天際一抹微光,宛如流星划落軌跡相互疊加一瞬間,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里,會遇到此生都不可遇到事物。
少年扶手而立,並不伸出援手,他並不打算對那個從天際隕落滿身是傷,白衣上沾滿血漬‘物體’有絲毫憐憫,他望着‘物體’半響,緩緩說道:
“知道摔跤的價值?學着,讓你自己站起來。”
神音蹙眉,她有些吃痛頭暈乎乎,一時弄不清楚身在何處,耳邊聽着有些熟悉的聲音,她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勉強捂着手臂傷痕,微微抬頭,她凝視少年那張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眼裏不經意流露出算計的精光,唇邊漾着另人目眩笑容,很讓她討厭的熟悉感,在哪裏見過?
被靖遙仙子暗算,她如今腦子混亂不堪,她虛弱指着那片星辰問道:“這兒,哪裏?”
“赫拉克勒斯星座?”少年挑眉,他難得有耐心的解釋道:“剛剛形成的星雲,你真幸運,若你在那顆蔚藍色的星星上,等三萬六千年才會看到它現在的光輝。”
“蘇格拉底曾說,所有的知識已經存在我的腦子中,它一個寶庫,只要挖掘一下就可以找到答案。”神音從那些混亂的記憶里勉強拼湊語言表達道。
“所以?”少年眯着眼睛問道。
“知道‘命運’存在的價值?為了,打破‘時間’所固有的順序。”神音控制內心強烈的波濤,她強忍着劇烈的頭疼,從血泊里緩緩站起來。而強逞英雄的後果就是,比上一次更為劇烈的疼痛,撕扯傷口撕裂開,在昏厥之前,她對這個新世界唯一清醒的認識。
“我好像,停留在了三萬六千年前的過去……”
曾記得,她師傅曾說過,無論是人或神,此生此世只擁有一個世界是不夠的,還應該擁有更為詩意的世界……
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短暫的疼痛才能保持清醒走得更遠。
故事還遠遠沒有結束,如同旁人看來白費力氣的拚命奔跑,撞線與起步的同一個時間點,而在這之後。
下一刻,她所跨越的時間點……
三萬六千年。
時間、命運、記得、遺忘、消亡、誕生;時間無法回溯,命運卻可以,冥冥之中在命運的回溯里找到真實的自我。
經過是因,痕迹是果;凡經過的,必留痕迹。
活在當下,做好每一件會成為起因,而留下的痕迹,很久很久以後,會成為結果。與絕大多數人一樣,她看到的總是各種各樣不經如意的結局,命運有一日,告訴她,若有機會,回到最初的開始,去看看,被遺忘在角落的曾經,揭開歷史真實的面目。
現實的世界與詩意的世界相互串聯,仿若水中觀影,一種影像與人像對倒,它們相互指涉,又各自對立,自成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