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的故事要從1996年雲汐市那起家喻戶曉的浮屍案說起。

記得那是11月的一個清晨,清冷的秋風凜冽地吹過瑟瑟發抖的小樹,枯黃的樹葉跟隨着秋風的尾巴,時而盤旋,時而消散。雲汐市公安局大樓的後門,靜靜地躺着一條曲折的水泥小道。道路的盡頭是一棟藍白相間的二層小樓,褶皺的牆皮記錄著歲月的痕迹。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下,“雲汐市公安局刑事技術科”幾個鎦金大字顯得格外耀眼。

和外面清冷蕭條的景色不同,樓內的那股熱情的氣氛,卻久久無法散去。此時灣南省刑偵技術第一人司鴻章,正帶着第一批前來實習的三個大學生,在實驗室內研究着一串看似不規律的血足跡。

突然,一個肩扛一杠兩星的公安民警慌張地推開實驗室的木門。

咣當,木門重重地撞在了牆面上,一小塊石灰牆皮應聲而落。

司鴻章趕忙起身問道:“小黃,發生了什麼事情?”

“司科長,不好了,泗水河發現了兩具浮屍,您趕緊去看看。”

正值嚴打,可以說一般的盜竊案件都能當成重大案件來偵辦,更何況涉及人命,而且還是兩條,難怪來傳話的黃警官緊張成這個樣子。

司鴻章聞言眉頭一緊,說道:“不要緊張,興許是溺水也說不定,我去看看再說。”

案發現場位於泗水河邊一處廢棄的民用碼頭,整個現場已經被當地派出所的民警團團封鎖了起來,為了防止屍體向下游再次漂流,屍體的周圍臨時攔起了網兜。

司鴻章剛從車上下來,一名50多歲的老民警便捂着帽子跑了過來。

“司科長,你總算來了。”

“趙所長,什麼情況?”

“我們早上七點鐘接到的報案,報案的是附近的村民,他早上沿着河邊撿河蚌,發現了兩具屍體漂在河中。這個村民在驚嚇中,騎着自行車跑到我們派出所報的警,我們跟着他找了好一陣子,才發現了這兩具屍體。”趙所長一邊比畫一邊說道。

“咱們市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接到人員失蹤的報警?”司鴻章皺着眉頭問道。

“這個我讓110指揮中心的同志給查了,沒有類似的報案。”

“那很有可能是從上游漂下來的,咱們這裏泗水河的上游就三個市,你回頭聯繫一下這三個地方的公安局,看看他們那裏有沒有接到人員失蹤的報案。”司鴻章捏着下巴說道。

“好的,司科長,我馬上就去聯繫。”趙所長一邊記錄一邊點頭回答。

“你讓你的手下把周圍的圍觀群眾疏散一下,我們去看看屍體再說。”司鴻章說完提起了放在身邊的工具箱,帶着他的學生朝碼頭走去。

發現浮屍的碼頭早年用於渡河登船,說是碼頭,其實就是一塊木板之下架了四根原木。此時兩具屍體一具仰面朝上,一具頭部朝下,靜靜地漂浮在水中,屍體已經出現巨人觀,根本看不清楚面部特徵,死者衣服上附着有大量的墨綠色的水藻,就連衣着都無法分辨。

“死者為一男一女,已經死了很長時間。”

開口的不是司鴻章,而是他的學生冷啟明。冷啟明,26歲,大學主修法醫,身高一米七五,不苟言笑,渾身上下散發著與他年齡不符的冷靜,他也是司鴻章最為得意的門生。

司鴻章聽完冷啟明所說,回頭詫異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屍體面部已經腫大,而且有一具屍體頭部還埋在水裏,你就憑這麼一看就能分辨出來?”

“老師,你難道看不出來?”冷啟明眉毛一挑反問道。

“你小子心眼可真多,好吧,我承認,我知道裏面的緣由,但是我希望從你口中說出來。”司鴻章幹了15年刑事技術,這點還是難不倒他的,但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能一眼看出其中的緣由,這讓他很吃驚。

冷啟明清了清嗓子,扭頭瞄了一眼水中的兩具屍體說道:

“人死後被投入水中,由於人體的密度大約和水相等,所以屍體最先是沉入水底的。隨着屍體逐漸腐敗,體內聚集了越來越多的腐敗氣體,屍體內充滿腐敗氣體后就變成了人形氣球,這時才會逐漸地浮出水面。而這時屍體的樣子由於氣體的擠壓,會發生巨大的變化,就算死者是一個身材瘦小的人,也能變成一個大肥胖子,通常這時,屍體會出現口唇外翻、肥頭大耳、面目猙獰的現象,這種屍觀也叫作巨人觀。”

“由於腐敗氣體先是在頭面部及有空隙的胸腹部產生,最後才發展到下肢,所以,水中屍體浮出水面的順序都是先上體後下體。只有當腐敗氣體充滿了整具屍體時,腳才開始上浮,最後,全屍才浮露於水面。因此,凡是全身都已經漂浮在水面上的屍體,體內肯定已經高度腐敗了。從這一點我可以判斷,他們已經死了很長時間。”

“男性的骨盆均較小,臀部肌肉不發達,而胸廓則較寬廣,胸肌也較發達,這就使得其身體的重心偏於身軀的前方,也就是所謂的上身重下身輕。在水中,重的地方往往下沉,輕的地方會浮起,所以,男屍在水中常呈俯卧位。而女性的骨盆均較大,臀部也較發達,和男性正好相反,因此其身體的重心偏於身軀的後方,臀部下沉。所以,女屍在水中常呈仰卧位。”

“嗯,說得很詳細。”司鴻章聽后讚許地點了點頭。

冷啟明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小磊,你拿相機抓緊時間把現場給固定一下,我一會兒讓打撈隊把屍體拉上來。”司鴻章扭頭對着身邊張着大嘴的小伙喊道。

焦磊,20歲,大學主修刑事照相。在那個時代,這個專業絕對是偏門,也只有公安院校才會開設這門課程。他那一雙綠豆般的小眼對光線的拿捏,已經到了極致。

焦磊領命,趕忙拿起膠捲相機,變換方位對着兩具屍體飛快地按動着快門,現場周圍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

沒過多久,屍體被從水中打撈出來,等待下一步的檢驗。因為浮屍案不像其他的案件,死者落水的第一現場無法確定,所以根本無法提取到有痕迹的物證,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從屍體上着手處理,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解剖。

一個小時后,兩具死屍靜靜地躺在解剖台上,四個男人在緊張地準備着。待眾人穿戴整齊以後,司鴻章對着身邊一個小夥子說道:“國賢,我和啟明負責解剖,小磊負責照相記錄,提取人體組織樣本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陳國賢,23歲,大學主修物證檢驗,他對待檢材的那種熱情,仿似耳鬢廝磨的戀人一般,已經到了痴迷的程度。

陳國賢聞言,用右手扶了扶鼻樑上架着的比酒瓶底還厚的眼鏡,嘴角上揚,有些興奮地回答道:“放心吧,老師。”

分工結束后,司鴻章和冷啟明拿起了解剖刀。

對於水上的浮屍來說,初步證明他殺與自殺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解剖肺部,如果屍體的肺部沒有河道里的泥沙,這說明死者在落水之前已經停止了呼吸,那就有他殺的可能性。

按照司鴻章的經驗,可以先把屍體的肺部切開做個判斷,如果是他殺,那就需要對整個屍體進行仔細再仔細的觀察。

司鴻章歪頭看着冷啟明熟練地在屍體上切割創口,眼睛微微一眯,很是讚賞。

啪啪,隨着器官被取出,一股股內臟里遺留的血液,順着兩張解剖台快速滴落,血水使勁地敲打着原本就不光滑的水泥地面,濺起大片的血花。

焦磊扛着笨重的相機在一旁來回變換着方位仔細地記錄。陳國賢雙手拎着盛裝檢材的塑料瓶,在一旁等着“接待”兩人切下來的人體組織。

噹啷、噹啷,冷啟明的手術刀最先落下,接着便是司鴻章。

兩人突然同時轉身,說出了兩個字:

“他殺!”

“什麼?命案?”焦磊放下手中的相機,瞪着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等待結果的確認。

“兩具屍體的肺部都十分乾淨,沒有泥沙,這說明他們落水之前已經斷氣了。”冷啟明拉掉口罩,掰開血淋淋的內臟器官說道。

“來吧,小夥子們,打起精神來,這個案件不好辦,檢驗你們的時候到了。”司鴻章拍着手掌打氣道。

除了司鴻章以外,在場的所有人都深吸一口氣,直愣愣地看着解剖台上的兩具已經變形了的屍體。因為大家知道,所有的破案線索都要在這兩具高度腐敗的屍體上尋找。

確定是他殺以後,這個案件轟動了整個雲汐市,在那個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電腦為何物的時代,這個案件絕對算得上比較勁爆的新聞,一時間各種傳言四起,鬧得人心惶惶。

三天以後,司鴻章帶着他的三個弟子,坐在了辦公室內。

“你們對這個案件有什麼看法?”司鴻章皺着眉頭開口問道。

三人沉默不語。

司鴻章的目光在他們身上瞟了幾個來回,看着幾人都沒有反應,最終他還是把希望寄托在了坐在最外側的冷啟明身上。

“啟明,你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老師,我掌握的也不是太多,我目前只知道男性屍體的年齡在55歲到60歲之間,而女子的年齡則在50歲左右。”冷啟明平靜地回答道。

“你小子就是個悶葫蘆,每次非要我點你的名,你才肯說。”司鴻章沒好氣地說道。

面對老師的責怪,冷啟明沒有作聲。

司鴻章饒有興緻地蹺起了二郎腿:“說說你是怎麼分析的?”

冷啟明點了點頭,翻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照本宣科地說道:

“這兩具屍體已經高度浮腫腐敗,看不清楚面部,所以我認為,要分析屍體的年齡只能從骨骼上下手,人骨骼特徵會隨着年齡的增長呈現規律性的變化。比如30到40歲時,肋軟骨骨化中心增多,胸骨柄與胸骨體出現癒合;40到50歲時,胸骨體與劍突癒合,喉和肋軟骨開始固化;到了60歲以上,全身軟骨都會發生骨化。我就是通過這個來判斷兩個受害人的年齡的,但是這種推斷的誤差是五年,所以我不敢保證我的推斷正確。”

“我想知道,你推斷這些用了多長時間?”司鴻章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水問道。

“三天。”冷啟明簡短地回答道。

“查閱了多少書籍?”司鴻章又問道。

“六本。”冷啟明答道。

“除了你的專業領域方面,你還有別的什麼發現嗎?”司鴻章的表情有些嚴肅地問道。

“沒了。”冷啟明搖搖頭。

司鴻章聽後點了點頭,又把目光轉移到了另外一個弟子身上。

“國賢,你有什麼要說的?”

陳國賢推了推眼鏡道:“老師,我只是檢驗出了兩個人的血型,由於咱們設備的限制,別的沒有發現。”

“那小磊呢?”

焦磊雙手一攤,憨憨一笑算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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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滴水·屍案調查科系列(全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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