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二十我默念着落款人的姓名,書信中記錄的一切,望着窗外微微泛起晨光的臨安。星光漸漸黯淡,幾縷晨曦穿透天際夜幕,細細碎碎落向西湖,微風乍起,細浪跳躍,攪起滿湖碎金。冬日清晨,空氣雖然冷冽,晨練的人們面帶微笑,呼吸着清爽的湖風,歡聲笑語。安靜從容的西湖宛如人間天堂。
可是,真的是天堂么?
月餅一根接一根抽煙,劇烈地咳嗽,始終一言不發。
我明白他的心情,法海來自於蠱族,卻做出了這些事情,雖然和月餅無關。但是月餅的性格就是這樣,他引以為榮的部族榮譽,他的驕傲和尊嚴,絕對不可能接受這件事,哪怕已經相隔千年。
有的時候,在別人眼裏莫名其妙的驕傲,卻是一個人對信仰的執着。
更何況,那一代異徒行者許下的“人類與生靈已經打破了種族隔閡,和平共處”的願望,最終沒有實現。
這種“明知道事情是這樣卻永遠不能實現”的無力感,才是最容易讓人喪失信仰的關鍵。
“月餅,前人做的事情,與你無關。”
“你不懂。”月餅聲音空洞,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你以為我是為了蠱族曾經做的事,以及人類和生靈之間的關係沮喪?這只是其中一方面。我在破除石塔封印的時候,她用蠱語告訴了我一件事……”
月餅說到這裏,打開車窗散着煙味,摸出手機看着圖片。
“來,研究研究下一個任務在什麼地方?”
我正等着月餅將那件事到底是什麼,結果他突然唱着么一出反倒沒轉過勁:“你丫說半吊子話,憋死人不償命啊。”
“和你們什麼關係,別問了,我不想說。”月餅放大圖片看了兩眼,“車載導航設到舟島。”
我心說可能是月餅得知了一些蠱族更不為人知的秘密。雖然心裏癢得慌,不過他裝作悶頭葫蘆,我總不能鑿個洞看看裏面藏了什麼事兒吧?
反倒是月餅這麼快就根據圖片確定了舟島讓我很意外。我接過手機細看圖片,一望無際的大海停了一艘巨船,船中央矗立着幾座石山,頭尾各站着一男一女隔山相望。
這麼一看,倒確實能應了“舟島”這個地方。
“出發吧,我沒事了!”月餅深深看了我一眼,坐進駕駛室。
我覺得很不對勁,月餅對舟島的判斷實在太快了。就像早已知道,當著我的面做個樣子而已。
“月餅,你很奇怪。”
“我心思有些亂,緩緩勁就好了。”月餅發動了車子,“等我想明白了,肯定會告訴你。”
此時天已透亮,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行色匆匆趕着早班車,為了新的一天奔波;流浪貓狗從垃圾箱跑出,躲到城市的陰暗角落,惶恐地等着夜晚到來。
我又想起書信中那句話:“相信那個時候,青、白二女已被你們解除封印重回人間,快樂生活;相信那個時候,人類與生靈已經打破了種族隔閡,和平共處。”
不知道她們重回人間,會接受這個時代么?
或許,是我們從未認可這個時代。
“他們果然說到做到,每到一個地方任職,就修築堤壩。”月餅似乎恢復了正常,聳肩打了個響指,“記得李文傑講的傳說么?許仙經常去秦淮河花天酒地,說不定哪次把古玉鑰匙當抵押了。難怪咱們在秦淮河找到了那把鑰匙。南瓜,你不覺得有些事情很奇妙?看似沒有聯繫的幾件事,無意中交集出驚人的巧合。這就是咱們的命,無法改變。”
我忽然想到一個邏輯悖論——那一代異徒行者是誰我早已知道,其中一人更是歷史中赫赫有名的一代文豪。可是他們尋找古玉鑰匙,破解“三陰駐魂陣”的任務目標是什麼?
他們執行任務的時候,白素貞還沒有被封印於石塔,顯然是另有任務,可是我們完成的任務是他們留下的使命。由古玉鑰匙到西湖石塔,為什麼任務不同,線索、過程完全相同?他們的任務是什麼?而月餅這番話,很明顯在暗示某件事情。
這種時間和邏輯的矛盾讓我心煩意亂,無論怎麼推理都覺得是個無法解開的死局,索性換換腦子,打開手機百度,搜索着關於舟島的新聞。
“停靠舟島東極海域的浙普漁62188號漁船,發生了一起讓人震驚的慘案。船上一共6名船員,5人被殺身亡,唯一下落不明的梅志忠,有重大作案嫌疑,被警方懸賞通緝。”
又是“62188”!
我盯着月餅的背影,突然覺得,很陌生!
似乎,有一道隱形的屏障,悄無聲息地豎在我們之間……
異聞:
秋高稻熟時節,吳越間所多的是螃蟹,煮到通紅之後,無論取哪一隻,揭開背殼來,裏面就有黃有膏;倘是雌的,就有石榴子一般鮮紅的子。先將這些吃完,即一定露出一個圓錐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着錐底切下,取出,翻轉,使裏面向外,只要不破,便變成一個羅漢模樣的東西,有頭臉,身子,是坐着的,我們那裏的小孩子都稱他“蟹和尚”,就是躲在裏面避難的法海。
——摘自魯迅先生《論雷峰塔的倒掉》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