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重要的活
第一單活交上去后，姜總和客戶都很滿意，姜總準備把一個很重要的項目，替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編繪畫冊的任務交給他們。
這畫冊是企業老總去世界各地訪問時，贈送給對方的禮物之一，所以企業很重視。
企業是從一個小手工作坊起家的，那還是在第一台納米打印機問世前的八十年代。
老闆每天汗流浹背，揮動着一個大鏟子，在一個大鐵鍋里炒瓜子。
炒瓜子是要把石英砂和瓜子一起放在鍋子裏炒，這樣炒出來的瓜子才受熱均勻，不會焦糊，而且香脆可口。
鏟子很大，接近於鐵鍬，一鏟下去，倒有半鏟是砂子，很沉，需要不停地翻炒，瓜子炒好后那更是要迅速出鍋，一刻也不能停。
炒瓜子是個體力活，一鍋瓜子炒下來，人累得虛脫一樣。
那時候只想着每天能夠多賺一點錢，哪裏顧得了其他，哪裏會想到自己的企業會做得這麼大。
那一段經歷，當時是苦得刻骨銘心，現在想來卻都是甜的，都是和人吹噓和教育員工的資本。
可惜連照片也沒有留下。
每天一起床，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就是生爐子、扛瓜子、扛石英砂，周而復始，感覺沒有出頭之日，誰還有心思拍什麼照片。
老實說，那時有鏡頭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保證給他一巴掌。
企業老闆這樣和張威辛寧說。
但這個階段是企業發展最值得說道的地方，也是最引以為傲的地方。
企業老闆去國外，和其他的企業家交流，這個是傳了200年的企業，那個是什麼家族的第幾代。
TMD，我的企業，就是老子一手打出的天下，和他們相比，老闆自己都覺得自己更牛逼。
但這麼重要的一段創業史，總不能在畫冊里什麼都沒有，是個空白吧。
他們也想過擺拍，先是老闆自己拿起鏟子上場干，但老闆畢竟年紀大了，怎麼也拍不出自己年輕時的風采。
想想還是找替身吧，姜總找了幾十個演員，老闆看了都不滿意，說是細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幹活的料。
找了幾個肌肉很發達的，鏟子一拿在手，就像在健身房裏舉杠鈴，老闆還沒說，姜總自己就讓他們滾蛋了。
後來姜總提議，要麼畫吧，用畫畫出來也是一樣的。
老闆同意了。
但這些畫交上來的時候，老闆左看右看不是滋味，總感覺缺少點什麼，總感覺這些畫很假。
後來他想明白了，他問那些畫師，你們知道餓肚子是什麼滋味嗎？
他們茫然地搖頭。
你們知道中午只吃了一個饅頭，但還要支撐着繼續幹活是什麼滋味嗎？
他們更茫然地搖頭。
老闆知道，這些人都不行，他們根本畫不出他想要的東西。
合適的畫師沒找到，但老闆此次出訪的重頭戲，去達沃斯的日期是定的，這事耽誤不起，老闆的秘書小林，天天催問姜總。
姜總也正為這事發愁呢，他看到張威他們的畫，就想，不如讓這小子去試試。
這小子畫畫的功力看起來不錯，只是不知道老闆會不會滿意，管他呢，死馬當活馬用吧。
他這裏老是沒有動靜，姜總還擔心老闆把活交給別人，那自己好不容易才搶下的山頭就要丟了。
他找了老闆的秘書打聽好，說老闆上午剛簽了一個大合同，今天心情不錯。
姜總就拜託秘書千萬千萬幫他安排一下，下午要帶兩個很有才華的青年畫家來和老闆談畫冊的事。
秘書和老闆說了，老闆說那就來吧。
秘書就和姜總說來吧，馬上。
姜總拉了張威和辛寧就過來了，他們還懵懵懂懂的。
那老闆中午陪客人喝了點酒，有點迷糊，半躺在沙發上。
姜總介紹了后，他看看又是和前幾次一樣，是個毛頭小夥子和小丫頭，隨口就問：
“你們知道餓肚子什麼滋味嗎？”
辛寧搖了搖頭，張威說知道。
“感覺那個頭都往兩邊漲開，前面的肚子皮和後背貼到了一起，腳踩在地上，明明是踩到了，但感覺像沒踩住，是浮的。
心裏痒痒的，像有什麼不停地在抓，看到有什麼軟一點東西，就想一口咬下去。”
“對對對，小夥子你說到位了，就是這個滋味。”
老闆眼睛突然冒光，人坐直了。
“小夥子你餓過肚子？”
張威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如果說是，那在這個世界，別人顯然就會認為你在撒謊。
這世界還有餓過肚子的人，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張威低着頭，整理自己畫夾里的畫，裝作沒聽到老闆的話。
姜總趁熱打鐵，趕緊說：“小張，要麼你畫一下，畫一下孫老闆在那個時代的風采。”
“好，好。”老闆說。
姜總看了看：“畫夾帶了，紙裏面有吧，筆帶了嗎？”
辛寧點了點頭。
“好，那你們先起草稿，我去林秘書那裏打印顏料，水粉還是水彩？”
張威想了想，這種臨時作業，油畫是來不及了，水彩又不適合表現人物的質感和那個環境的氛圍。
“水粉吧。”
張威鋪開紙，拿起了鉛筆，他看了看老闆。
老闆現在雖然發福了，肉也鬆弛了，但從他黝黑的皮膚可以看出來，他是那種剝了幾層皮才幹出來的企業家。
張威把自己腦子裏的人物像素材一樣過一遍，他想起自己在農村的大伯，小時候進城就到他家裏來，四十幾歲就去世了。
他覺得自己小時候印象中的大伯的形象和當時的老闆是接近的。
大伯那時只有三十幾歲，應該和老闆當時的年齡差不多。
張威記得大伯被太陽晒成了醬色的臉，總是愁苦的、沉默的，但又是堅毅的，坐在那裏是局促的，一動不動的時候像一塊岩石。
張威端水給他時他有些手忙腳亂，一邊接一邊朝他笑，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兩側和額頭的法令紋、抬頭紋很深，刀刻出的一般。
張威用鉛筆很快就把人物輪廓和形態勾勒出來。
姜總拿着顏料過來了，辛寧把顏料一支支都打開，張威一手拿着調色盒，一手拿筆畫了起來。
畫的時候，張威腦海里自然而然浮現出的都是那個世界的人物，很多的人糾纏到了一起，有他大伯，有他見過的農民工和環衛工人。
甚至有他自己父親的影子，那個在工廠里幹了幾十年的老鉗工。
老闆默不作聲，起先還看着張威畫著，後來實在是倦了，就閉上眼睛打起了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