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天道輪迴,雪寂無聲(完)
萬沉山得意大笑,大雪之中,這笑聲肆無忌憚,張狂囂張。
在他兩旁,那些日本兵潮水一般沖了上去,喊殺聲震天。
別人不了解沈驥,萬沉山卻很清楚,這段時間哈爾濱發生的刺殺事件,每一起都必然和武術會有關,尤其是謝清秋的死,更讓他提高了警惕。
那麼,沈驥又怎麼可能放過日本天皇特使來哈爾濱這個機會呢?
沈驥在特使到來的時候沒動手,停留的時候沒動手,那麼就一定會在離開的時候動手!
所以,在他的建議下,日本憲兵隊抽調了兩個小隊共一百多人,提前埋伏在專列中,只等沈驥到來。
在他眼中,沈驥現在應該像一個可笑的小丑,在那裏不知所措。
然而,沈驥並沒有不知所措。
他臉上仍然掛着招牌式的淡淡微笑,然後舉起了手。
嗖!
一枚響箭,射上天空。
隨後,就在不遠處的山坳中,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炮聲,一團火光升空而起,狠狠向日本兵的陣營砸了下來。
轟!
巨大的爆炸聲中,一片慘嚎,日本兵登時倒了一地,死傷無數。
黑暗中,大雪中,傳來了一個中氣十足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哈,小日本鬼子們,你家爺爺這門炮終於派上正經用場了,小的們,給我填炮彈,炸死這些狗日的!”
正是滿江紅!
眨眼間,隨着第二次炮聲,又是一團火光掠空而來,落在了火車旁。
又是十幾個日本兵被炸飛,屍體碎塊和鮮血拋散的遍地都是,觸目驚心。
同時,幾十個人從鐵軌的另一側迅疾跑了過來,喊殺聲震天。
“殺啊,殺了這群小鬼子,給洛會長報仇啊!”
萬沉山驚惶的轉頭看去,只見不遠處跑來的幾十人中,為首一個,滿頭花白頭髮,袖子高高挽起,手中擎着大刀,雖然年邁,呼喝聲卻最是響亮,聲震長空!
正是鎮武鏢局的總鏢頭,人稱黃大鎚的黃炳章,帶領武術會的眾人,是為第二批人員,及時趕到了!
因為怕人多行動引起注意,沈驥早就和黃炳章等人商量好了,他先和一部分人分頭前往伏擊地,等專列開動的同時,黃炳章立刻帶武術會的人坐上汽車,沿途追趕。
此時萬沉山放眼望去,只見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和面孔。
單林、曾叔慶、楊永亭、大刀王闖、劉岷山、劉志清、侯明遠、張炳軒、李玉琳……
這些人都是哈爾濱武術會的中堅力量,今天也都帶着他們的弟子們,趕來此地,殺敵討賊!
萬沉山這次的心真的沉了下去,此時,車上的其他幾個警察也都紛紛跑了下來,武術會的眾人一眼看去就認了出來,這幾個哪裏是什麼警察,都是萬沉山網羅的精武會裏的人,也是其他武館的高手。
其中,燕翻雲和齊乞丐赫然在內。
“好,很好,既然你們想來個決一死戰,那今天就在這裏,將你們一網打盡!”
萬沉山眼神狠厲,雙拳狠狠撞在一起,也大踏步上前,準備。
那些日本兵剛才被兩發炮彈炸的暈頭轉向,此時也都回過神來,見到面前潮水般的中國人,紛紛上了刺刀,怪叫着跟在萬沉山身後,迎着武術會的眾人,衝殺了上去。
武術會這邊的眾人猶如一群離山猛虎,那些日本兵卻好似孤夜的野狼,雙方一場血戰,一觸即發!
滿江紅那邊的炮已經不響了,他帶着人也沖了過來,同時嘴裏還不住的嘟囔着。
“他奶奶的,可惜就剩一發炮彈留着備用了,這要是再多幾發炮彈就好了,讓老子打個過癮,把這幫小日本鬼子全都炸死……”
他語氣裏帶着遺憾,但也沒辦法,就這兩發炮彈,還是費了老大的勁搞到的。
此時,隨着沈驥一聲令下,武術會眾人揚手撒出一片暗器,沖在前方的日本兵頓時倒了一片,但其餘的仍然悍不畏死,怪叫着沖了上來,雙方一場混戰,便在這雪夜之中徹底爆發!
一百多名日本兵,除去剛才炸死的,還有不少,而且他們也不傻,見到這些人個個身手不凡,立即放棄了拼刺刀的想法,紛紛排成陣型,單膝跪地舉槍射擊,幾輪下來,武術會這邊傷亡慘重,眼睜睜看着二三十人就已經倒了下去,再也沒能站起來。
萬沉山和燕翻雲等人也是如同虎入羊群,先從滿江紅這邊,還有雷家莊那些庄丁下手,撿軟柿子捏,片刻之間也是撂倒了不少人。
但即便如此,武術會眾人卻沒一個退縮的,前仆後繼的沖了上去。
慘烈無比……
大雪下的愈發緊了,鵝毛般的雪片裹挾着北風,如刀子般割在眾人的臉上,但每一個人都殺紅了眼,在付出了幾十條人命的代價后,終於和日本兵交接一處,短兵相接,大刀翻飛,一個個的日本兵慘嚎着掉了腦袋,鮮血染紅了雪地。
如同人間地獄!
這場廝殺,一直持續了近半個小時。
日本兵人數雖多,卻終究不敵,死屍遍地,鮮血流淌,卻很快就被凍住。
混戰漸漸接近尾聲,當沈驥砍下最後一個日本兵的腦袋時,周圍終於安靜了下來。
眾人迅速清點查看戰場,很快發現了燕翻雲的屍體,還有其他幾個萬沉山的手下,以及那些精武會之人的屍體,但,卻沒有萬沉山的。
而武術會這邊,代價也是頗為慘重,幾乎人人身上都帶着傷,人人滿身都是鮮血,卻已經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了。
雙方一共兩百多人,此時日本兵被全殲,而武術會這邊還站着的人,也只有不足三十人了。
黃炳章身上也有着數處傷,喘息着走了過來,瞪眼喝道:“他奶奶的,萬沉山上哪去了,怎麼沒看到他,難道跑了?”
沈驥搖了搖頭,沉聲道:“先不管他了,日本特使還在車上,走,先去收拾了他……”
他話音未落,火車上忽然一陣哈哈大笑,眾人看去,只見萬沉山帶着幾個日本兵,在火車上竟架起了機槍。
“各位,看來你們今天晚上是真的要拚命了,不過很可惜,大爺不陪你們玩了,都給我去死吧!”
他神情猙獰大喝,那數挺機槍同時噴射出火舌。
猝不及防,武術會這一方的人誰也沒能躲得過去,在沈驥的驚呼聲中,紛紛中槍倒地。
怒火頓時衝上胸膛,沈驥迎着彈雨沖了上去,他知道此時已經無處可避,唯有以命相搏!
萬沉山不住獰笑,在他看來,沈驥此時的行為,完全就是送死……
他親自搶過一挺機槍,對着沈驥就要扣動扳機。
但就在這時,半空中一團火光噴發而出,伴隨着轟隆一聲巨響,滿江紅剩下的最後一發炮彈,準確無誤的打在了萬沉山的身邊。
幾個人影頓時被炸飛,那幾挺機槍也啞了火,炮聲過後,天地之間一片死寂。
沈驥停住了腳步,他不住喘息着,獃獃看着這一幕,又霍然回頭,只見自己的身後,已經沒人再能站起來了。
無邊的哀傷和憤怒,剎那間湧上了沈驥的胸膛。
就在這時,他分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帶着另一個人,從火車的一個角落悄然下車,往黑暗中逃去。
欒挺!
最不想看到的一幕,終於還是出現了。
“果然有你一個……”
沈驥緊咬牙關,縱身掠起,幾個呼吸之後,便追上了欒挺,攔住了他的去路。
師兄弟兩人,終究還是在這大雪紛飛的“血”夜,以敵人的身份,互相面對了。
日本天皇特使已經嚇的癱軟了,不住的說著什麼,沈驥卻理也不理他,目光直盯着欒挺。
“我曾經說過,你要是走了,就永遠別回頭。現在你怎麼說?”
欒挺在車上親眼目睹了剛才的慘烈廝殺,他咬了咬牙,道:“既然走了,自然不回頭。師哥,現在大家都已經完蛋了,難道這就是你想看到的結果么?不如你放我一馬,咱們就當今天什麼都沒發生過,死了那麼多日本兵,你也該夠本了,不多這一個。”
欒挺手裏抓着日本特使,他心裏的想法,不管別人死活,只要他能把日本特使救了,活着帶回長春,哪怕是回到哈爾濱,那也是大功一件,從此以後飛黃騰達,別說代替萬沉山的位置,就算給個更大的官兒,那也是很可能的。
沈驥聞言大怒,更是心痛不已,他指着那些犧牲的武術會眾人,大聲道:“我說過了,你不要叫我師哥,我沒你這樣的師弟!你說今天什麼都沒發生過,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它還在么?這些人都是你的同胞,他們為了國恨家仇,不怕流血犧牲,而你,卻要救這個日本人!”
欒挺卻是心一橫,道:“那好,反正現在就剩咱們兩個了,你要殺他,我要救他,多說無益,聽說你在洛楚容那裏學了全套八卦掌,小弟很是羨慕,今天剛好討教討教!”
他也是豁出去了,只要救了這日本人,自己就什麼都有了,那樣的話,就算再背叛師哥一次,也沒什麼了。
大不了,以後再跟他請罪!
欒挺一聲大喝,掌出如風,竟奔着沈驥的胸前打了過來。
沈驥眼中幾乎要滴出血來,此時此刻他心中的悲痛,恐怕再也無人能懂。
但,這個日本特使必須要殺。
既然老天安排註定要我們兄弟相殘,或許,那就是天意了!
沈驥再不猶豫,揮掌接架,當即便和欒挺打在了一起。
那日本特使畏畏縮縮,不知所措,他看沈驥遍體鱗傷,心下只盼着欒挺快些取勝。
此時此刻,這倒霉的日本特使身邊已經沒有了一兵一卒,只有欒挺一人。
而武術會這邊,也只有沈驥一人。
兄弟倆並肩闖關東,沒有在苦難面前跌倒,卻為了名利二字,自相殘殺!
沈驥心中固然悲痛,掌法卻絲毫不亂,他此時已經將八卦掌六十四式融會貫通,功夫早已一日千里。
欒挺自然也沒落下功夫,他從謝清秋那裏拿到了八卦掌的拳譜,雖然少了一式,但他天資聰穎,自小就是個練武的天才,此時兩人對陣,卻也不輸沈驥多少。
眨眼間,兩人一反八卦掌的常態,互相用快攻已經過了近百招,不分上下。
欒挺漸漸打的興起,竟似乎忘了旁邊還有個日本特使等着自己去救,一味的搶攻,沈驥連連後退,他更是得意,恨不得立刻將沈驥打倒在地。
殊不知,沈驥卻是誘敵深入,引欒挺露出破綻。又十幾招之後,沈驥忽然一個踉蹌後退兩步,欒挺眼前一亮,進步掄掌,狠狠拍向沈驥胸前。
“師哥,對不住了,你就在這裏躺一會吧!”
他高喝一聲,本以為這一掌必然得手,卻不料沈驥雙掌忽然一晃,骨節噼啪一陣響動,雙掌竟變成四掌,奔着欒挺的前胸打去。
正是八卦掌絕技,也是欒挺所沒有學到的那一式。
四龍探海!
欒挺只覺自己眼前一花,不知該接哪一掌,待他想要閃躲時,已經來不及了。
一連串的爆響后,這四掌全部結結實實的打在了欒挺的身上,他連退數步,口中噴出一道血箭,搖搖晃晃的仰面栽倒在地。
日本特使嚇的半死,悄然溜走,沈驥眼睛早瞄着他,伸手往背後一摸,一柄子午鴛鴦鉞脫手飛出,下一刻,正插在日本特使的后心!
日本特使緩緩轉過身,口中漸漸流出血來,眼神也慢慢獃滯,終於撲倒在地,氣絕身亡。
“師父,徒弟替你完成了任務,您在天之靈,安息吧。”
沈驥取了子午鴛鴦鉞,又來到了欒挺身前。
欒挺口鼻中都流出血來,沈驥這一招打的極重,恐怕欒挺的內臟已經受了重傷。
此時,北風呼嘯,大雪翻飛,片刻之間欒挺的身上已經覆蓋了一層雪花,沈驥站在他的身邊,目光複雜的看着欒挺,心下卻不知是什麼滋味。
“師哥……我……我沒想殺你,我只是想救了他,等我得到我想要的,我再去跟你認錯……”
欒挺微弱的對沈驥說道,此時他的目光已經柔和了下來,就像,從前的欒挺一樣。
沈驥壓抑住了幾乎奔涌的淚水,他搖了搖頭,看着欒挺。
“師弟,有很多事,不是認錯就可以得到原諒的。我知道你沒有萬沉山那麼壞,今天我也不會殺你,但,師父給你的一身武功,我必須要替他老人家收回了。”
欒挺還要說什麼,沈驥卻已經閃電般出手,用子午鴛鴦鉞,挑斷了欒挺的手筋!
一聲慘呼,欒挺暈厥了過去。
沈驥的雙眼漸漸被淚水模糊,他站起身,將自己的棉襖脫了下來,蓋在了欒挺的身上。
“別怪師哥,路是你自己走的,我廢了你,是不想你再去害人。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緩緩轉身,走向地上犧牲的眾多好漢。
他要把這些人,帶回去。
但當他第一個扶起唐意的時候,卻見唐意動了一下,隨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沈驥大喜,再看唐意腰部中了一槍,卻應該不致命。
他又去看別人,竟發現還有不少人,還活着。
只是黃炳章黃老英雄,卻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大雪中,沈驥扶起了一個個的夥伴,他們中有陳鷹、唐意、單林,以及十幾個其他武館的人。
沈驥此時已經遍體鱗傷,身軀卻仍如一桿標槍般挺直。
眾多高手也已經一一站了起來,他們擦去了臉上的血跡,在大雪中艱難的相扶前行。
前方雖然仍是黑夜,但,只要有不屈的信念在,就一定能夠走出這黑夜,迎來光明!
……
日本天皇特使被刺殺的消息,被日本方面嚴格的保密了。
在這個即將全面佔領東北的時候,他們不想讓己方的士氣受到影響。
於是,他們加緊了對東北的侵略。
1932年1月,日本關東軍發動了對哈爾濱的進攻。
經過數日苦戰,1932年2月5日,哈爾濱不幸淪陷。
沈驥等人卻仍然活躍在東北抗日的陣線中。
數月後,一家聯合武館在瀋陽開業,和以往的各立門戶不同,這家武館廣收門徒,傳授的卻是各門派的武功。
又一年後,日本關東軍司令武藤信義被發現暴斃在官邸,日軍對外稱其是病死。
但民間有傳言稱,其正是死於八卦掌之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