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叄】
“成事雖然在‘天’,謀事依然在‘人’,是不是?”
自從太后回宮,爾康就開始心神不寧了,心裏像是壓着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覺得處處不對勁。太后回宮前,他每次去漱芳齋,都是大大方方,不需要避諱。反正皇上一句“保護漱芳齋”給了他正大光明的理由,宮裏誰都不敢說什麼。可是,自從太后回來,漱芳齋門口,走動的人又多起來了。他再去漱芳齋,不只紫薇神經兮兮,他自己也感到有些惴惴不安,好像四面都有眼睛在悄悄地瞅着他。但是,他卻管不住自己。漱芳齋好像一塊大磁鐵,總是把他吸引過去。
再有,讓他深深感到隱憂的,是皇后。本來,皇后和紫薇、小燕子,已經有一段時間,不再戰爭了。儘管皇后依舊冷冷冰冰,容嬤嬤依舊陰陰沉沉,可是,大家保持距離,總可以各過各的日子。現在,太后一回來,皇后好像驀然從睡夢裏蘇醒了,又重新威風起來,囂張起來,和紫薇的敵對,再度浮現。
還有一件事,讓爾康隱隱不安的,就是晴兒。
這天,他往漱芳齋走去。無巧不巧,晴兒帶着幾個宮女,迎面走來。
兩人相遇,就都站住了。
“爾康!你好!回來好多天了,都沒時間跟你聊聊!好像……你發生了好多稀奇的事兒!”晴兒盈盈一笑,深深看着他。
“你都聽說了?”爾康感激地說,“那天,謝謝你了,幸虧你幫忙解圍,要不然,老佛爺恐怕不會那麼容易饒了小燕子!”
晴兒笑笑,那對清亮的大眼睛,就澄澈地凝視着他。爾康竟然有點局促。
“沒料到,我跟老佛爺去一趟五台山,好像是山中才幾日,人間已經幾千年,什麼都變了!”晴兒笑着說,“爾康,你還好嗎?很快樂嗎?”
“是!我都好,你呢?”爾康更局促了。
“依然是老樣子,生活里沒有自我,只有老佛爺!在山裏,當然沒有什麼人能夠談話!回到宮裏,聽說好多故事,不瞞你說,我有一點失落,有一點傷感,覺得自己不曾參與這些‘驚天動地’,好遺憾!那些故事,都是東聽一句,西聽一句,殘缺不全的!什麼時候,能聽到你說才好!”
“有時間的時候,一定告訴你!”爾康坦白地看她,“這些日子,確實鬧得‘驚天動地’,我和五阿哥,也找到共度一生的知己,人生的際遇,真的很奇妙……有時候,我不得不相信,因緣際遇,自有天定!”
晴兒嫣然一笑。
“成事雖然在‘天’,謀事依然在‘人’,是不是?”
爾康一怔,不知她何所指,一時之間,答不出話來。
就在此時,小燕子奔了過來,後面緊跟着紫薇。紫薇嚷着:
“小燕子!不要去景仁宮了!我們還是守規矩一點比較好!”
“不行不行,我快憋死了!”小燕子喊。
小燕子和紫薇一看到爾康和晴兒,就急忙剎住步子。爾康連忙迎上前去。
“幹嗎急急忙忙的?”
紫薇看看爾康,看看晴兒,直覺地感到有點怪異,輕聲說:
“這就是‘晴格格’了!”
晴兒立刻福了一福。
“喊我晴兒就得了!”
小燕子眼睛一亮,眉開眼笑,歡聲大叫:
“晴兒!那天撞到你,我還以為你是一個宮女,真沒想到,你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格格!在老佛爺面前,你都可以嘰里呱啦地講來講去,講得老佛爺一點脾氣都沒有,你好威風啊!”
晴兒只是笑,眼光不由自主地打量着紫薇。
爾康急忙給兩邊介紹:
“紫薇,小燕子,你們好好地認識一下晴兒!她是老佛爺面前的紅人,以後,你們兩個,恐怕很多地方,還要靠她幫着你們呢!”
紫薇就福了下去。
“我是紫薇,請多多關照!”
“不敢當!一路上聽‘真假格格’的故事,已經是‘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了!如果我算是老佛爺面前的紅人,你們兩個,大概就是很多人面前的‘紫人’了!”晴兒應着,聲音清脆悅耳。
紫薇一愣,還沒回話,小燕子已經口快地嚷道:
“什麼‘紙人’?我才不是‘紙人’!紙人風一吹就破,我哪有那麼脆弱?”
晴兒掩口一笑,就看着三人,點點頭說道:
“老佛爺差遣我辦事,還沒辦完呢!不能多談了!我看,你們大概也有事吧,我不耽擱你們了!我走了,改天再和你們長談!再見!”
晴兒再看了爾康一眼,翩然而去。
爾康愣怔着。紫薇若有所覺,不安地看看爾康。小燕子卻什麼都沒覺察,立刻拋開了晴兒,興奮地喊:
“我們去找永琪,好不好?這幾天,我們被那個‘老佛爺’弄得整天神經兮兮,把會賓樓開張的事都耽擱了!我們的賀禮不是準備了一半嗎?我們趕快去準備吧!”
紫薇兀自對着晴兒的背影出神。爾康不知怎的,就覺得“沒有做賊,偏偏心虛”,為了掩飾自己那突然湧上的不安,他慌忙大聲應着:
“好!我們去找五阿哥,準備會賓樓的大事!”
“會賓樓”這天開張了。
會賓樓門口,熱鬧而喧嘩,人潮滾滾,大家擠在那兒,看着會賓樓的金字招牌,看着那洞開的大門,看着裏面豪華的裝潢,也看着一支舞龍舞獅隊,敲鑼打鼓地舞了過來。那條龍足足有幾丈長,獅子在龍頭前前後後跳動,喧囂地走向會賓樓。
柳青、柳紅都是一身簇新的衣服,帶着寶丫頭和會賓樓的夥計,站在門口,東張西望,等待着始終沒有露面的紫薇、小燕子、永琪和爾康。
路人們伸頭探腦看熱鬧,議論紛紛:
“好氣派的酒樓,今天新開張!”
“聽說這個會賓樓,有親王撐腰,來頭大着呢!”
“不是親王,聽說,和那個‘還珠格格’有關!”
人群中,有個用白巾纏着頭的年輕人,正在聚精會神地聽着。他的臉色非常蒼白,眼神卻非常凌厲,雙眸炯炯發光,體格高大,穿着一身很奇怪的衣服,渾身都帶着異國情調。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蒙丹。他的手下,也是包着頭巾,亦步亦趨地緊跟着他。
柳青、柳紅沒有注意到蒙丹和他的手下,始終沒看到爾康他們,兩人都有些心神不寧。柳紅抻長了脖子往前看,問:
“他們來了沒有?怎麼一個人都沒有看見?”
“我看,他們不會來了!上次匆匆忙忙趕回去,也不知道出事沒有。”柳青說。
“吉時已經快到了,咱們是等他們,還是就放鞭炮了?”
正說著,舞龍舞獅隊已經舞到門前。柳青詫異地問:
“柳紅,你叫了舞龍舞獅隊嗎?”
“沒有呀!”
柳紅正在納悶,有個舞獅隊員,拿了一張信箋,遞給柳青,柳青低頭念信:
“我們出不來,無法前來道喜,特別雇了一支舞龍舞獅隊,代表我們大家,恭喜你們開張大吉!”
“原來是這樣!他們果然來不了!”柳紅好生失望。
舞龍舞獅隊已經賣力地表演起來,那條龍也活躍極了,忽而盤繞在一起,忽而飛翔成一條直線,生動好看,與眾不同,看得圍觀群眾哄然叫好。那隻獅子尤其調皮,時而爬到龍背上去散步,時而又在龍頭上跳躍舞動。獅子和龍,滾來滾去,龍頭和獅子頭彼此呼應,舞得有聲有色。這麼好看的舞龍舞獅,讓柳青、柳紅也大開眼界,看得發獃了。
圍觀群眾,看得津津有味,紛紛鼓掌叫好。
那隻獅子忽然跳到柳紅面前,大舞特舞,動作誇張,像哈巴狗般去舔她的臉,又用爪子不住地去搔爬她的鼻子。柳紅起先還笑着閃躲,但,那隻獅子越來越沒樣子,居然人立而起,把她一把就抱了起來。柳紅大驚,慌忙跳下地,就有些慍怒起來,喊着:
“你們做什麼?做什麼?”
柳青也覺得不對勁了,嚷着:
“喂!遠一點!不要貼着人家姑娘跳!”
獅子哪肯聽話,更加靠近柳紅,蹭來蹭去,搔首弄姿。
那隻龍也不安分起來,居然像條大蛇般把柳紅卷在中間,龍頭不住向柳紅逼近。
“你們是怎麼回事?誰叫你們來的?要鬧場嗎?”柳紅大叫。
“再鬧,我就不客氣了!”柳青生氣了,捋着袖子,準備動手了。
獅子看到兩人已經動怒,就舞到柳紅眼前,突然把獅子頭拿開,衝著柳紅嘻嘻一笑。柳紅嚇了一大跳,只見獅頭下面,赫然是小燕子歡笑的臉龐。
“小燕子!是小燕子!”柳紅大喜。
那隻大龍也拿開了龍頭,露出永琪歡笑的臉。
柳青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
“五阿……”才開口,柳青就警覺地咽住了稱呼,忙對永琪行禮,“你這個賀禮太大了,我們怎麼敢當?”
這時,龍身下面,爾康帶着小鄧子、小卓子、小桂子、小順子跳了出來。
爾康就走向柳青、柳紅,抱拳一揖:
“恭喜恭喜!你們的會賓樓今天開張,我們怎麼可能不來賀喜呢?”
“是啊!不過,小燕子這個賀喜的點子,可把我們給折騰慘了!”永琪說。
“兩位爺是鐵打的身子,不怕,咱們幾個,才是腰酸背痛,手臂都快舞斷了!”
小鄧子嚷着。
“是呀!是呀!”小卓子、小桂子、小順子紛紛響應。
柳紅這一下,真是喜出望外,拉着小燕子,又叫又跳:
“你每次都是這樣,讓人想都想不到!猜都猜不到!”又四面找尋,“紫薇和金鎖呢?怎麼沒看見?”
紫薇帶着金鎖,笑吟吟從人群後面,排眾而出。
“這樣的盛會,我們怎麼會不來呢?小燕子不許我們露面,要我們躲在人堆里,怕我們泄露了他們的天機!”紫薇笑着說。
“還好,沒有要我們也去舞那條龍,已經是我們的運氣了!”金鎖也笑着。
柳紅就小聲地問紫薇:
“那個太后怎麼樣?凶不凶?上次滿臉油漆回去,有沒有怎麼樣?”
紫薇還沒答話,小燕子就搶着開了口:
“還說呢!我們又遇到剋星了,那個‘老佛爺’可不是省油的燈,我們差一點就都出不來了……”
“噓……”爾康急忙警告地發出噓聲。
小燕子縮了縮脖子,趕緊閉口。柳青連忙喊:
“放炮了!放炮了!開張大吉!”
鞭炮噼里啪啦響起。小燕子等人,這才跟着柳青、柳紅進門去。
會賓樓里,早已坐滿了客人,生意興隆。還好,柳青、柳紅已經留了一張大圓桌給大家。大家坐好,只見店小二帶着寶丫頭,滿屋子穿梭着上菜。這個寶丫頭才十二歲,是大雜院裏的孤兒,會賓樓開張,也跑來幫忙。小燕子看到生意這麼好,就坐不住了。
“沒想到開張第一天,生意就這麼好!我看,寶丫頭已經忙不贏了,我來幫你招呼客人!”說著,就跳起身子,沖向寶丫頭。
“你別管了,我們請的人手已經夠多了!”柳紅急忙喊。小燕子哪裏肯不管,搶着接過寶丫頭的盤子,問:
“你去招呼別的客人!這是哪一桌的?”
寶丫頭指着前面:
“前面第三桌!”
“知道了!”
小燕子端着盤子,就急急忙忙往前走。她還帶着舞龍舞獅的興奮,走得很不安分,故意要耍帥,溜冰似的滑過去。正巧,蒙丹帶着四個手下,大踏步走來。小燕子這個“溜冰”,就溜得太過分了,直撞上蒙丹。小燕子閃避不及,盤子裏的湯湯水水,全部倒在蒙丹身上,盤子也落地打碎了。
蒙丹一步跳開,已經來不及了,陰鬱的臉色,更加蒙上了寒霜:
“你……你沒長眼睛嗎?怎麼回事?”
小燕子闖了禍,好抱歉,笑着,抓了一塊抹布,就對蒙丹身上擦去,嘴裏嚷着:
“算你倒霉啦!我第一天當跑堂,經驗不夠嘛!”
小燕子動作太大,手裏的抹布,在蒙丹身上亂打,全部打到他的傷口上。蒙丹一痛,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閃身避開,陰鷙地喊:
“別碰我!”
小燕子向人道歉,已經不容易,不料被碰了一個大釘子,她怔了怔,頓時火高十八丈,抹布一摔,就吼了起來:
“你這人懂不懂禮貌?我小燕子撞了你,跟你又道歉,又賠笑臉,你罵我不長眼睛,我也忍下去,你還那麼凶幹什麼?你以為你是會賓樓的客人,我就不敢得罪你嗎?你神氣什麼?”
小燕子話沒說完,蒙丹雙眼一瞪,不怒而威,眼中有一股寒氣。
小燕子接觸到這樣凌厲的眼光,不禁一怔,火氣更大。
“你瞪我幹什麼?”
蒙丹吸了口氣,決定不惹麻煩,他忍耐着,收斂了自己:
“算了!算了!算我出門不利!”
“我才不利呢!你幹嗎走那麼快?有火燒到你的尾巴了嗎?”
蒙丹忍無可忍了,瞪着小燕子:
“你是惡鬼投胎的是不是?”
柳紅看到小燕子跟人衝突起來了,急忙上來打圓場:
“不要吵!不要生氣!來來來……天下沒有不對的客人。客官,這邊坐!”
蒙丹瞪了小燕子一眼,想跟着柳紅走。無奈小燕子擋在前面,他身子一閃,想閃開她。小燕子被他一慪,哪裏肯放他,飛快地一攔。誰知,她攔得快,他閃得更快,竟然閃開了她。
蒙丹這一閃,閃得太漂亮了。小燕子又一怔,頓時起了斗一斗的念頭。
“原來是個行家!有功夫是不是?有功夫就把眼睛長在頭頂上?看掌!”小燕子說著,一掌就劈向蒙丹。
蒙丹靈活地一接,小燕子被震得連退了兩步。
爾康、永琪、紫薇等人一看,不得了,小燕子又惹麻煩了。爾康就喊着:
“小燕子!你怎麼回事?別砸了會賓樓,今天還是第一天開張呢!”
小燕子一聽,就一個筋斗,翻出門外,嘴裏大嚷着:
“有種,就出來打!”
蒙丹和四個手下交換了一個眼光,手下忙着對他搖頭。他收束心神,不想打架,正要說什麼,小燕子一個筋斗又翻回來,勝利地喊:
“你不敢打?是不是認輸了?”
“好男不和女斗!我饒你一死!”蒙丹陰沉地說。
小燕子大怒,一腳踢向蒙丹面門。蒙丹閃開,小燕子又飛出門外,邊跑邊喊:
“什麼好男不好男,我看你比女人還女人!”
蒙丹哪裏受得了這個氣,跟着躥出門去。
永琪、爾康、紫薇、金鎖、柳青全部跳了起來。
“她又犯毛病了!簡直沒有辦法!”永琪喊着,生怕小燕子吃虧,急忙追了出去。大家也跟着追了出去。
到了門外,小燕子已經和蒙丹交上了手。許多還沒散的人,都圍着看熱鬧。
只見小燕子飛上飛下,躥來躥去,用儘力氣去打蒙丹。蒙丹卻只是閃躲,也不回手,小燕子使出渾身解數,連蒙丹的衣角都碰不到。
旁觀的永琪、柳青、柳紅、爾康看得一臉驚奇。爾康低聲問永琪:
“這個人是從哪裏來的?看服裝打扮,不像滿人也不像漢人。武功底子深不可測,小燕子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這是一個回人,看頭巾就知道了。”柳青說,“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北京城裏,多了好多回人,常常逛來逛去的!”
說話間,小燕子已經嬌喘連連,打不過了。
“算了,算了,打不過你,不打了,不打了!”小燕子往後一退。
蒙丹立刻收手,抱拳致意:
“姑娘,承讓了!”
誰知,小燕子有詐,一聲大叫:
“什麼讓不讓的!誰會讓你!”
小燕子一邊叫着,一邊抓了一個龍頭,對蒙丹砸了過去。再抓起鼓棒、銅鑼、旗杆、樂器……反正,手邊有什麼,抓什麼,全部乒乒乓乓地砸向蒙丹。
蒙丹已經掉頭要走,毫無防備,幾乎被打到。幸好身手靈活,全部閃過。一怒之下,飛躍回來,伸手就抓住了小燕子的衣服,把她高舉過頭。
永琪一個箭步衝上前,伸手就打,大喊:
“呔!放下她!”
蒙丹摔開小燕子,急忙應戰。四個旁觀回人,見到永琪出手,嘴裏喊着一些聽不懂的回語,大叫着也躍進戰場。
爾康、柳青、柳紅一看,不得了,對方還有四個人!一急,也都飛身而入。於是,一場混戰就此開始。
幾個回人雖然武功高強,但是,要和爾康他們打,還是差了一截。爾康、永琪、柳青、柳紅本來可以打得很漂亮,奈何小燕子總是橫衝直撞地陷入險境,大家又要打架,又要保護小燕子,就打得顧此失彼。好幾次,小燕子都落進蒙丹手裏,再被眾人手忙腳亂地救出。
紫薇、金鎖看得心驚膽戰。紫薇就着急地、不斷地喊着:
“小燕子,不要打了!快停止,如果打傷了,怎麼回家?根本是誤會嘛!大家解釋解釋就沒事了!為什麼要打架嘛?”
小鄧子急得雙手合十,不住地拜天拜地:
“天靈靈,地靈靈,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保佑咱們的主子不要出事,不要受傷,小鄧子給您拜拜了!”
小卓子急得團團轉,嘴裏念念有詞:
“我就說不要出來,不能出來。我的好主子,我的好祖宗,別打了,大家的腦袋都跟你有關係呀!”
小桂子和小順子搓手的搓手,抓頭的抓頭,大家都急得不得了。
爾康和柳青兩人圍攻蒙丹一個。蒙丹顯然有些不支。柳青趁他不備,一拳打中他的肩頭,這一下,正好打在蒙丹的傷口上,蒙丹呻吟一聲,肩上沁出血跡。爾康看到他身子搖晃,幾個連環踢去踢他的下盤,蒙丹一個躲不開,幾乎摔倒。爾康急忙一扶,握住蒙丹的手臂,喊道:
“壯士,可不可以停手了?”爾康覺得手裏是濕的,低頭一看,忽然發現抓了一手血跡,大驚,“你受傷了?你身上有傷?你帶傷打架?太不可思議了!”
爾康驚訝之餘,托住蒙丹的身子,用力躍出重圍,大喊: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大家停止!停止!”
大家這才紛紛停止,睜大眼睛看過來。但見蒙丹臉色慘白,神情依然自若,肩上、袖子上都是一片殷紅。四個回人圍過來,用回語嘰里呱啦地喊叫。其中一個,就拿出一瓶葯,倒了一粒,塞進蒙丹嘴裏。小燕子忍不住低喊:
“紫金活血丹!”
蒙丹吃了藥丸,就定了定神,對爾康等人一抱拳,說:
“一點小傷,沒有關係!”話沒說完,早已支持不住,身子已經搖搖欲墜。
柳青急喊:
“帶他進去,我的房間裏有金創葯!”
小燕子睜大眼睛瞪着蒙丹,頓時之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原來你身上有傷?你有傷,還打得這麼漂亮,你簡直是個英雄!是個好漢!小燕子服了!”就學着男孩子一拱手。
蒙丹勉強一笑,還想說什麼,眼前一黑,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爾康伸手一抱,托住蒙丹的身子。
“趕快抱進客房裏去!”柳紅喊。
小燕子等人和蒙丹的認識,就是這樣開始的。
那天,在會賓樓的客房裏,他們給蒙丹包紮了傷口。當大家發現蒙丹渾身都是傷口的時候,大家更是驚訝極了。那四個回人,顯然只會說回語,問什麼都問不出來,只是非常緊張而防範地看着爾康他們處理傷口。
“他們好像有難言之隱,我看,是經過一番血戰!”爾康分析地說。
“血戰!嗯……”小燕子對蒙丹更是佩服,“他一定是個江湖大俠客!”
大家正在研究蒙丹,蒙丹也悠悠醒轉,睜眼一看,看到大家圍繞着他,大驚,慌忙從床上坐起身來。柳青急忙扶住,說:
“這位壯士,你最好再躺一躺。你的傷口,我們都給你上了葯,包紮好了!我這個刀創葯是很靈的,這樣包紮着,每天換藥,包你十天半月就好了!”
蒙丹掙扎着坐好,對大家一抱拳。
“謝謝各位!有勞費心了!”
“你身上有傷,自己要保重,不能隨便和人再打架了!”爾康忍不住叮囑。
蒙丹苦笑,眼光掃着小燕子:
“有的時候,真是沒辦法,碰到不講理的人,硬要打架,怎麼辦?”
“你說我嗎?”小燕子轉着眼珠說,“如果我知道你受傷了,我才不會跟你動手呢!我絕對不會‘乘人有危險,就去欺負人’!但是,你武功這麼好,怎麼會受傷呢?”
蒙丹苦笑不語。永琪就問:
“請問壯士,怎麼稱呼?”
蒙丹有些遲疑,還沒說話,小燕子心直口快地問:
“你是‘生薑’人,是不是?”
“生薑?”蒙丹一怔。
“是呀!你這樣的打扮,柳青說你是‘生薑’人。”
“她的意思是,你是‘回疆’人?”永琪趕快解釋。
蒙丹環視眾人,看到一張張熱情而率直的臉,終於坦白地說道:
“我姓蒙,單名一個丹字。不瞞各位,我確實是回人。”
“在下福爾康,對於閣下的身手,實在不能不服!咱們不打不相識,交個朋友如何?”爾康說。
“我姓艾,單名一個‘琪’字!”永琪說。關於真實身份,當然不能透露。
“我是柳青,那是我妹妹柳紅!”柳青介紹。
小燕子一拍胸口:
“我是小燕子,這是紫薇和金鎖,我們大家都是一家人,有的是結拜姐妹,有的是生死之交,有的是‘山無棱,地無邊’的朋友……反正說不清楚,就是那個感情好得不得了的人!你雖然帶傷打了一架,又把傷口弄破,流了好多血,可是,你的血沒有白流,因為你得到好多好朋友!”
小燕子嘰里呱啦,蒙丹聽得動容了,點點頭,誠懇地說:
“回人蒙丹,感謝各位的好心,如果有可以效力的機會,一定全力以赴!”
小燕子好奇地再問:
“你那個‘生薑’,不是在很遠的地方嗎?你跑到北京來做什麼?”
“你怎麼能說這麼好的漢語?”永琪也追問。
蒙丹眼光灼灼地環視大家:
“我從小就學漢語,說得跟漢人差不多,我在新疆,也是大戶人家的子弟……”他欲言又止,“各位,我有個請求……我的身份,是個秘密。如果給人知道了,我會有殺身之禍……我看各位都是很義氣的人,請幫我保密!”
“我知道了!你是從‘生薑’逃出來的!你一定受了什麼冤枉,有仇人在追殺你,你一路從‘生薑’逃到北京,幾次和敵人大戰,你的人少,敵人太多,你打得落花流水,還是受傷了!”小燕子有聲有色地說道。
蒙丹又苦笑了一下,眼神落寞而凄苦:
“姑娘真是聰明!差不多就是這樣。所以,如果幾位不提遇到了我的事,我會非常感激。”
“你相信我!我們一定不提,可是,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小燕子說。
“請說!”蒙丹看着小燕子。
“我要拜你做師父!”
“我怎麼敢當?”蒙丹一怔。
“你怎麼不敢當?敢當敢當,一定敢當!反正,我認定了你做師父,如果你做我的師父,你的仇人就包在我身上,我幫你除掉他們!”
“不要說笑話了,我四海為家,在北京不會久留。”蒙丹說。
“既然四海為家,為什麼不在北京久留?”小燕子問。
兩人正在扯不清楚,紫薇忍不住着急地提醒大家:
“小燕子,別鬧着拜師父了,我們出門好半天了,你又打架,又交朋友,又拜師父……現在,天都快黑了!再不回家,我們就有麻煩了!”
永琪、爾康一震,看看窗外的暮色,全部緊張起來。
“真的!大家快走吧!”爾康喊。
小燕子就對蒙丹一拜:
“小燕子暫時拜別師父,你好好養傷,柳青、柳紅會把你當成自家人一樣,你的那四個朋友,他們也會招呼的。這兒還有幾間客房,你們就住下來,不要客氣!咱們是那個‘四面八方,都是兄弟’,所以,你就是大家的兄弟……”
金鎖拉着小燕子就走:
“別說了,快走吧!柳青會幫你照顧‘師父’的,你就不要啰啰唆唆了!要不然小姐又要跟着你遭殃!”
大家拉着小燕子走。小燕子兀自一步一回頭:
“師父!你不許悄悄地走掉……聽到沒有?我過兩天再來看你,你把你的那個仇人的名字告訴我,我幫你報仇……還有你的故事,你一定有一個很精彩的故事,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蒙丹只是苦笑,眼神深邃,看起來莫測高深,而略帶蒼涼。
爾康帶着大家,回到宮裏,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紫薇走在御花園裏,神態就緊張起來了,看看爾康,看看永琪,不安地說:
“爾康,五阿哥,你們不要再送我們了,我們自己回漱芳齋去!”
爾康看着紫薇,不知怎的,心裏那層不安,又卷上心頭,就把她的手一拉:
“紫薇,借一步說話!”
“你幹嗎?別拉拉扯扯的!當心給人看見!”紫薇驚慌地東張西望。
小燕子大笑,調侃地說:
“你就跟他借一步說說話吧!要不然,我們大家集體迴避!”
小燕子一揮手,大家就笑着,一溜煙地通通跑開了。
“你看你嘛!待會兒我又會被小燕子笑!”紫薇羞得跺腳。
爾康就把紫薇一拉,拉到一座假山後面去。
“有話快說!天快黑了!”紫薇好着急。
爾康凝視紫薇,在紫薇那對黑白分明的眸子下,許多心事,都藏不住了。
“紫薇,自從太后回來,我一直心神不定,覺得隱憂重重。有些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壓在心裏好難受。”
紫薇被他嚴肅的樣子驚嚇了。
“什麼事?”
“我想,我們已經這麼好了,彼此都不該有秘密。”爾康遲疑地看着紫薇,“又怕你胡思亂想,弄得本來沒事,反而變成有事……”
“你快說啊!你這樣吞吞吐吐的,我更加會胡思亂想了!最近,我就覺得你有心事,你就坦白說吧!”紫薇着急地盯着他,有些害怕起來。
“有關兩個人,一個是晴兒,一個是金鎖!”爾康衝口而出。
紫薇大大一震。
“晴兒?金鎖?”
“是!”爾康深深地看着紫薇,“先說晴兒。晴兒的身份,你已經了解了,但是,有件事你不知道。六格格去世之後,在幾年前,皇上曾經想把我指給晴兒,當時,晴兒還小,這只是一個提議,誰也沒有認真。不過,這件事總是一個事實……如果別人告訴你,就不太好,所以,我寧願自己告訴你!”
紫薇心中猛地一抽,眼睛睜大了,定定地看着爾康。
“你為什麼從來沒說過?”她啞聲地問。
“它從來不在我心裏構成什麼,連皇上也忘了這件事,我何必去說它呢?”
“那麼,你現在為什麼又要說呢?”紫薇緊緊地看着他。
爾康一怔。
紫薇急了,眼前,立刻浮起那天看到爾康和晴兒談話的神情,浮起晴兒那張白皙嬌美的臉龐,那對若有所訴的眼睛,還有……她那清脆悅耳的聲音……
“可見,她在你心裏還是有分量的,是不是?”紫薇急問,“你跟她有‘過去’嗎?一定有,是不是?那天在御花園碰到你們,我就覺得怪怪的,現在,我全明白了!我們交往的這段日子,她離你很遙遠,我離你很近,你忘了她。但是,現在她回來了,那些‘過去’,就也跟着回來了!”
“你在說些什麼?”爾康大驚,“我就知道不能跟你說!五阿哥一定要我跟你‘備案’,一‘備案’你就開始編故事!我向你發誓,我跟她什麼都沒有,老佛爺家教森嚴,也不允許有任何事……”
“難道你家不是‘家教森嚴’,你和我還不是產生了感情?‘家教森嚴’又有什麼用?”紫薇一急,嘴裏的話,不經思索就衝出了口。
爾康瞪着紫薇,生氣了。
“你這是什麼邏輯?怎麼可以用我們的故事,去套在別人的身上?你這樣硬栽給我一個‘過去’,實在太不公平了!你簡直辜負我的一片心!辜負我特地告訴你這件事的誠意!”
看到爾康生氣了,紫薇更急,立刻後悔了,聲音就軟弱下來:“對……對不起,我……我有一點失常!那個晴兒,那麼漂亮,那麼會說話,在老佛爺面前,那麼有辦法……我覺得……我覺得……她是我的威脅,我在她面前,好渺小……我怕……”她吞吞吐吐地說到這兒,眼淚就不爭氣地滾落下來。
爾康原是要防止任何的流言傳到紫薇耳朵里,免得紫薇多心,這才老老實實地把那件根本“沒什麼”的舊案供出來。不料紫薇的反應這麼強烈,又看到她哭了,頓時五臟六腑,全部揪成一團。早知道,就該什麼都不要說!他一個控制不住,就伸手握緊她的手,拉她入懷,擁着她,一迭連聲地喊道: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實在不該跟你說這件事!更不該跟你大聲!你別哭,我要跟你說的,其實好簡單,就是請你信任我,不管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心裏只有一個你!真的,永遠只有一個你!你不要怕,誰都不會成為你的威脅,誰都不會!”
附近有宮女走動說話的聲音,紫薇一驚,慌忙掙脫爾康,胡亂地擦着眼淚。
“什麼都別說了,讓我回去吧!給人看見,算什麼呢?”
爾康拉着她,急切地看她:
“你信我了嗎?信我了嗎?”
“不知道該不該信……”紫薇哽咽着。
“什麼叫該不該信?我要怎樣才能讓你信?”爾康急了,一甩頭,“這樣吧!我現在就去找皇上,讓他做主,給咱們立刻完婚!”說完就走。
紫薇急忙拉住他。
“你不要這樣子嘛!我信你,信你,信你!好了吧?”她四面看看,“我真的要走了!”突然又想起來,問爾康,“你說第二個人是金鎖,那是什麼意思?”
爾康長長一嘆。
“算了,今天不跟你說了!你一下子沒有辦法接受這麼多的事!金鎖的問題,改天再談!”
紫薇滿腹狐疑。
“金鎖跟你說了什麼嗎?”
“沒有,沒有!”爾康連忙回答,“是我的問題,我不能委屈了金鎖!”
紫薇一呆,還來不及說話,幾個宮女走了過來。紫薇一驚,就想掙脫爾康,爾康在匆忙之中,抱住她,吻了她一下,匆匆地說:
“記住,千言萬語,只是一句,你永遠是我心中的唯一!”
紫薇好感動,淚汪汪地看了爾康一眼,掙脫了他,跑走了。
紫薇趕回了漱芳齋,發現一屋子的宮女太監都在着急。小燕子已經換了旗裝,戴好旗頭,正在等她。原來太后賜宴,所有阿哥格格都去了,只差了她們兩個。
“快快快!”金鎖一迭連聲地喊,“小姐!要換衣服,要梳頭,要戴首飾,換旗鞋……我看,是一定會遲到了!我的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