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衛皇后
正在這時,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女子的環佩聲,似有兩個女子說著話向這邊走來了。
“姐姐,你可聽說了嗎?儲秀宮新封了一位李夫人,這些日子,陛下可日日去她那處呢。”
“想必這位妹妹當是甚得聖心,只是未曾一見,確實可惜。”
這般溫柔似水的聲音,這位被喚作“姐姐”的人饒是我是個女子,都聽得心裏痒痒的,抬眼瞧了瞧阿徹,這難道是他的妃子?卻難得一見的看他蹙了眉,可就這般,在我眼裏也是俊朗好看的。
看來我是真的沒救了。
而另外一個聲音似是沒發現裏面坐了人,依舊在興緻勃勃地議論着,“姐姐,難道她入宮許久,都不曾去過皇後宮中請安嗎?”
那個如水溫柔的聲音再次響起:“確是未曾來過,之前陛下有旨,那位李妹妹自進宮起身子便不好,想來也是不宜外出吧。”
“姐姐這就有所不知了,我方才聽宮裏的奴才們說起,陛下剛剛將那赤羽留仙裙賜給了她,那可是當年陳……”
“咳咳。”正聽到興處,德順小公公卻不相時宜地輕咳出聲,那兩人聽聞有人,走近一瞧,趕忙跪下請安,“陛下聖安。”
阿徹抬了手,兩人起身,小玲在我身後悄悄提醒,“這是皇後娘娘,夫人請安吧。”我這才趕緊順勢跪下,“妾身李氏,給皇後娘娘請安。”
“妹妹身子不好,快請起吧。”溫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想來有如此溫柔隨和的皇后以後的在後宮的日子肯定不至於太難過,正喜滋滋的想着,小玲在一旁手腳伶俐地上前來扶我起身。
“前些日子聽聞妹妹身子不適,現下可好些了?盛夏氣候猛烈,必是不適宜……”
剛剛起了身,聽着皇後娘娘的關懷,但在我抬起頭她看到我的臉后停住了話語,我打量了一下這位明黃色華服的皇後娘娘,看年歲不過20左右,似是比我尚且要小一、兩歲的模樣,纖瘦的身形,姿貌尚算清秀,眉眼小巧柔和,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此刻正滿眼驚愕地看着我,但是很快斂去,溫柔地朝我笑着,卻轉身朝阿徹福了下身,“恭喜陛下又得美人了。”
皇後娘娘身邊站了一位藍色宮裝的美人,身姿豐腴,鳳眼明眸,倒是個有韻味的,看着我這一身的赤紅色,眼底的氣憤更是絲毫沒有保留地表露了出來,我回了眸不去看她,那皇后卻上前持住我的手,“我看妹妹有些眼緣,倒不知妹妹出自何家?”
想着這宮裏規矩多,不能第一次見皇后便失了禮數,只得再次跪下回話:
“回皇後娘娘,家兄李延年任朝中音司少卿之職。”
“李少卿的妹妹?”皇后喃喃出聲,似問似答。
“回皇後娘娘,正是家兄。”
“我倒想起來了,你就是那李樂師的妹妹,是那年中宮宴,獻舞的舞姬吧。”那鳳眼宮妃冷冷出聲,滿是不屑,正欲繼續說什麼,“嘩啦”一聲,一個茶杯丟在了她的腳下,眾人抬眼看着帝王帶火的眸子,紛紛跪下請罪。
德順公公接住了阿徹的眼神仰頭宣旨,“今媵人孟氏,出言不遜,冒犯夫人李氏,以下犯上,罰閉宮三月反省,俸祿減半,非召不得出宮。”
雖然我也很想站起來罵這個女人幾句,但是單單因為說錯話就罰得如此重,反倒有了些不忍心,看那皇後有些猶猶豫豫地想要上前求情,我趕緊轉了一下跪着的方向,朝向微怒的君王細語,
“阿徹,只是出言冒犯罷了,稍加訓斥就好了,不要罰的這麼重吧。”
這一聲“阿徹”喊出,在場的幾位幾乎是神色各異,剛才不悅的君王瞬間卸了火氣,抬起了劍眉,玩味的看着我,“愛妃以為如何處置合適?”說罷抬手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
除了我們兩個,德順公公也在樂呵呵地看着,小玲正得意洋洋的看着皇后。跟這邊截然相反的是,皇后在聽了我對阿徹的稱呼后臉色卻在一點點的的變白,地上的孟氏更是鐵青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雖然感覺自己低調度日的願望幻滅了,但我心裏竟然莫名的有點小小的得意,被人寵着的感覺真是好啊,大不了我就仗着阿徹的虎威,橫行霸道算了。
但是怎麼處罰好呢,這是個燒腦子的問題,最後我靈機一動,“不如就罰孟氏抄寫《女戒》十遍可好?”
聽聞我的話,地上的人倒是很明顯地舒了一口氣,難道她很喜歡寫字嗎,在家的時候,每當爹爹罰我抄書,都恨不得換一頓鞭子省事。
阿徹的笑意更濃,“好,就依你。”說罷拉着我的手坐下,低頭開始研究面前的棋局,
“繼續啊,該我了。”絲毫沒有請身邊的宮妃坐下的意思,甚至,沒有讓孟氏起身的意思。
看着有些尷尬的皇後娘娘,突然有些不忍,我伸手按住了正在落子的阿徹,小玲一副見鬼的表情看我把皇帝陛下的手就這麼一把按在了棋盤上,
“阿徹,我們回宮吧,我餓了。”
阿徹抬眼看我,似有所思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兩位美人,寵溺的笑了,感覺一池湖水都為這泛起了漣漪。
“好,我們回去吧。”阿徹起身牽着我的手便仿若無人的走了,兩位宮妃趕緊伏身,“臣妾恭送陛下。”
沒有一點回應……
雖然不忍,但今天還是還是好開心啊。
夜色漸漸上來,用過晚飯,阿徹依舊回了自己的寢殿,小玲一邊幫我準備沐浴的一應物什一邊碎碎念:“陛下這些日子幾乎天天來儲秀宮,怎麼一到晚上就走呢?”
見我沒有什麼反應的一臉茫然,小丫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蹦躂到我面前,
“夫人可不能不將侍寢當回事哇,在這后宮裏,只有恩寵沒有孩子是不行的,難道陛下是覺得夫人最近對他有些冷淡,所以才……”
說著開始滿臉焦慮地抓亂了自己的髮髻。
“停停。”我生怕這小丫頭越想越多對她自己下狠手。
“陛下政務繁多回去處理也是應該的,再者說了,阿徹也不曾去別人那裏不是?”我趕緊柔聲勸着。
“夫人,您可不能這樣心大啊,那衛皇后的兒子已經兩歲了,是陛下的長子也是獨子,至今宮中都沒有人再能跟她平分秋色。”小玲漲得一張小肉臉通紅,一副要撲過去咬那皇後娘娘一口的恨恨樣子。
“我倒看那皇后是個性子溫婉的人。”今日一見,看着是個如同小白兔一般的女子。
“夫人你清醒一下啊,”小玲聞言撲上來抓着我的肩膀,表情變得特別嚴肅,“夫人你要看清那個女人啊,她可不是個好人,不可以再輕信她,那女人仗着弟弟衛大將軍,在這宮裏為非作歹、為虎作倀、狐假虎威……”
“好了你,說的這都是什麼話。”我看小玲急乎乎的給我說的這一大通,越說越離譜,萬一被旁人聽了傳出去倒是白白給自己添了麻煩,“好啦,以後我不跟她親近就是,我的小玲,我可以洗澡了嗎?”
小丫頭似是沒有說盡興的樣子,看我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也無意再說什麼了,訕訕然地退下,最後抬眼以異於以往的活潑樣子,極其認真嚴肅地攥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說:
“夫人萬不可再輕信於她。”
沒多加解釋便退下準備洗澡水去了,搞得我是一頭霧水。
仔細想來那樣溫和柔弱的女子,要麼是真的性情如此深得聖寵,要麼確實有些手腕,不然僅靠母家親弟的一點軍功就能坐到皇后之位,卻也是不易的,所以多半那皇後娘娘也不似看起來的那般無害罷。
大致是小玲在這宮中日子久了,多少見過些後宮手段,才這般提醒我這個蠢笨的主子,好個可愛的小丫頭,甚得我心,甚得我心。
是夜,我在內殿中泡着澡,軟軟感覺自己要陷進水裏去了,小玲侍候在一旁一下一下地幫我擦着背,不知是泡的久了還是怎的,突然朦朧地想起一點疑問,我瞧着小丫頭肉乎乎的小臉,喚了她一聲:
“小玲。”
“夫人,是水涼了嗎?”小丫頭湊過來歪着頭問我。
“沒有,我一直想問你來的,在我入宮前,你是在哪個宮裏伺候?”突然很想知道這麼個開愛的小丫頭之前是跟了哪個主子,竟也捨得把她放出來給我。
感覺正在幫我擦背的小手停了一下,軟胖的小丫頭就僵在了那裏。
“夫人,小玲,小玲之前是在長門宮裏伺候的。”平日裏大喇喇的小丫頭這會竟然帶了些許哭意的鼻音,着實嚇了我一跳。
“我又沒別的意思,只是問問罷了,你這是怎麼了?”難道是想念以前的主子了?。
“長門宮裏,住的是哪位夫人?”我尋思着,定是這陛下看這丫頭瞧着喜人特意從那原主人手邊搶來的,我對身邊的人向來不甚挑剔,若是小玲心裏不願意,不如就將她還給那舊主便是。
小丫頭低頭不言,忽地抬頭竟已是滿臉的淚水,“娘娘……”
“你不要哭,你若是捨不得她,明日我回稟陛下,將你還回去就是。”
看她確實難過,我原本想着做個順水人情也就罷了,怎曾想小丫頭“撲通”跪倒在地,
“娘娘,奴婢是您的奴婢,若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奴婢會改的,娘娘可不能不要奴婢啊。”小玲一時哭得不能自已,登時就把我嚇在原處了。
“好好好,留下留下,我也捨不得我的好小玲的,你看你急的,連稱呼都搞錯了,快起來吧。”這小丫頭,雖然情緒波動確實大了些,但是着實深得我意。
夜間,我竟是睡得格外不踏實,夢中人依舊還是那紅衣女子,但現在卻意外地能離得近了些,只是我再走近,也依舊看不清楚她的面貌,好像我們中間隔了一層霧氣一般,濕潤纏繞。
我看着那硃紅色的宮門,緊緊地關着,隱約門外有絲竹樂器之音,忽然心裏一陣刺痛,就像被什麼貫穿了一樣,向那女子伸出手求救,但她好似沒有看到我,依舊在那舞着。
猛地一個激靈,我從夢中驚醒,看看四周依舊是夜幕沉沉,這倒是第一次在半夜驚醒,我輕輕喚了一聲,外面沒有人應答,想必是守夜的小宮女又偷偷睡著了。
輕輕起身披上外衣走了出去,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吸引着我向某處一直去,小玲倚靠在大殿門側微微打着低鼾,我沒有喚她同行,獨自一人,朝着腦海中指引的方向而去。
眼前硃紅色的大門靜靜矗立着,森森的感覺讓人好不舒服。
“長門宮,”我為何會來此處,“這不是小玲原主子的住處?”
走到宮門前輕輕叩了叩門,等待了良久沒人應答,
“難道這宮裏的宮人們也都睡著了?”
我繞着大門來回踱了幾圈,這才就着月光看清,硃紅色的大門上早已落鎖,我竟早先沒發現,還在這裏敲了半晌的門,幸好沒人看到,不然又得惹人笑了。
遠遠一隊禁軍巡邏而來,看到這邊的人影,遠遠地喊着,“誰在那?”
我整整衣衫,端出一副宮妃的架子等待那隊人走近。平日裏禁軍衛隊是不能夠出入後宮的,只有在宵禁后各宮門落鎖至天明這段時間才能在這長街上巡邏警衛。我這在自己宮裏“禁足”許久,進宮以來算是第一次見到這些人。
“娘,娘娘?”領隊的人在看清我的面孔后竟然癱軟在地,有些淚目地跪倒,沉默良久方才平復,“娘娘,您為何還在這長街徘徊?”
我倒是驚訝於這人的稱呼,想着這一貫行走後宮的人倒是圓滑的很,我這身行頭一看便不是宮女,既是後宮嬪妃,喚聲“娘娘”總不會出錯的。
“起身吧,”我繼續端着架子,看着那幾人堪堪起身,“這長門宮怎會落了鎖?”正好遇到了對這後宮熟悉的人,正好方便了我可以一問。
“娘娘,這是陛下親自下旨吩咐的,除了陛下偶爾來這宮中,這裏已是禁地,閑人不得入內。”那人低頭回話。
想來我也是那不得入內的閑人了,心裏想着,嘴裏不由喃喃出聲。
對面那人竟然“呼”地抬頭,聲音里竟有些難掩的悲傷,“娘娘若是想重遊故地,微臣可以幫您將這宮門打開。”
咦?不是不許旁人進入嗎?不過竟然有這樣的機會,何樂不為呢,想到這裏,我便點頭示意他給我開門。
宮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半扇,那人還想繼續開另外半扇門時我抬手止住了他,看情況這門也是經年未常開啟,聲響確實大了些,辛苦了這禁軍領隊的一番好心,可萬一引來了旁人,又要平白給人添麻煩了。
“你們一旁退下吧,我自己走走就好。”支開身邊的人我才能更好的活動不是,邊上的人聞言拱手退到一邊,卻未曾離開。
我倒沒去在意他,信步走進這硃紅色的斑駁大門,夏風到了夜間也是微涼,吹得人身上有些寒意,青石板間有了些許青草,但是那石板卻被踩得很光滑,原先住在這宮裏的夫人想來也是得寵,不然哪來的這絡繹不絕的人聲鼎沸。
我自顧往裏走,卻驚訝的發覺這處院子怎麼如此熟悉,回身望向進時的宮門,那硃紅色在月光下瑩瑩似血,這竟是,我夢中的地方。
竟然是這長門宮。
庭院裏栽種了許多枇杷樹,在這遍地瓊枝瑤花的後宮倒是別緻的很,月光皎皎,映在青石板上斑斑駁駁,我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雪中舞着的女子,突然心裏那陣疼痛再次襲來,比夢中的更烈,我眼前一黑,最後只聽到了聽到門外的驚呼聲。
迷迷糊糊醒來,眼前是小玲胖乎乎的小臉,驚呼,“夫人,夫人醒了。”
大嗓門震得我一個激靈,瞬間睡意全無了。
阿徹焦急的眉眼浮在了我的臉前,“醒了,可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輕輕地搖頭,看着阿徹蹙起的眉頭跟眼裏的紅絲,
“我睡了多久了?”
“夫人暈倒后害了風寒,高燒睡了整整兩日,今早才剛剛好轉,可嚇壞了小玲了。”小丫頭趕忙端來了一碗熱粥,
“夫人久不進膳,想是餓了,用點粥吧。”
阿徹順手接來,持了勺子作勢要喂。
“長門宮裏之前不知是住了哪位夫人?”面前的手抖動了一下,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浮現了一層震驚。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問,只是看着面前溫情脈脈的帝王,突然特別想去了解當初那位聖寵的夫人。
“哐當”一聲,不用想了,小玲必是又摔了什麼東西,轉頭望過去,這次竟是一向穩當的德順公公失手打翻了身邊的一處盆栽,破碎的瓷盆,飛揚的泥土,四散開來濺了滿地。
原本以為素來伶俐的小玲會趕緊幫忙打掃,誰知那小丫頭彷彿定在原地,不知在獃獃的想着什麼,直到守在外面的宮人聽到響動進來開始收拾,小玲這才反應過來,窘迫地抬頭看了兩位主子一眼,趕緊低下去跟着忙活。
“奴才一時不小心,驚擾了陛下和娘娘,請陛下責罰。”德順公公進前跪下領罰。
阿徹正想開口,我趕緊把話截住,“算了,你也不是有心的,下去吧。”
“謝娘娘不責罰。”那公公也是個伶俐的,知道我在替他周全,朝我做了個感激的眼神就趕緊退下了。
轉過臉來看着阿徹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微微又有些發熱。
“長門宮,是先皇后的住處。”阿徹溫和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說完就看向窗外,我在震驚之餘更是不解在提到先皇后時威風凜凜的帝王眼裏的落寞,滿目皆是讓人心碎的疼,想必那人在他心中是極重的吧。連她住過的宮殿,都要鎖起來閑人免進,提起她時又是這般憂思的模樣。
這心,突然又有些鈍鈍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