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翻案
於清水成了殺人嫌犯,且被巡捕抓了現行。
死的人是於清水恨之入骨的親哥哥,於連虎。
在田明誠探監時,於清水是這樣解釋事件發生過程的。那天一早,她接到於連虎的報信,說去世的母親有些遺物在老屋裏,讓她過去拿。於清水雖然不信於連虎,但說到母親的遺物,她終歸要去看看。於是,也沒有帶上丫鬟珠兒,獨自往郊外老屋去了。到達老屋門外,等候一會兒,沒見到於連虎來,推開房門打算收拾收拾。推開門,就看見於連虎咧着大嘴,胸口上插了一把刀。她大叫一聲,沒想到第一時間竟然叫來了幾名巡捕,當即把她當作嫌犯抓了起來。
於清水兀自喊冤,田明誠聽了卻心裏有數。這分明是做好圈套,把於清水往套子裏拉。設計圈套的人不用說,自然是朱子駿,看來他已經盯上田府,於清水只是一個突破口而已。
當務之急是把她從牢裏撈出來,可是朱子駿既然已經佈下了局,撈她出來談何容易。田明誠請了施南府鼎鼎大名的狀師何師道,從警察局到監牢溜達一圈回來為難地告訴他,此案人證物證齊全,尤其人證是巡捕,證言不易推翻,再說如今世道,衙門和警察局共一個大門,共駁倒他們難上加難。
田明誠在為於清水的事犯難時,於清水已經在牢中嘗到了苦頭。
朱子駿親自提審於清水,開始客客氣氣,問她姓名年齡籍貫家有何人,然後就問她為何行兇殺人。於清水鼓起眼睛喊:我根本沒有殺手,你們冤枉好人!
朱子駿依然客氣,將紅紙白字畫押的證據遞給她看,說道:“你瞧,人證物證俱在,你沒得抵賴的,還是招認了吧。”見於清水咬定沒有殺人,又似是滿懷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說,“於清水,說起來我同情你,你那哥哥於連虎不是人養的,賣妹妹不說,還生怕你現在日子過得好,上門騷擾你。莫說人,木頭樁子也要發怒。你恨你哥哥理所應當。”
要放在往常,聽了朱子駿這番話,於清水必定會熱淚盈眶,感激他的理解與同情。不過有田明誠的告誡在前,又知道他是害死黃立公的罪魁禍首,於清水沒一句聽進心裏去,轉過臉根本不理睬他。
見自己的軟功夫沒有奏效,沒有兩天,朱子駿就換了一副新面孔,惡狠狠地對於清水說:“實話跟你講吧,你的殺人定罪權就在我,我說你有罪就有罪,無罪則可以馬上釋放。”
於清水冷笑着說道:“你怎麼不早說,警察局是你朱家開的。你們朱家全是豬養的,從上到下沒一個好東西。”
朱子駿也不生氣,冷哼一聲說道:“打嘴巴官司沒有什麼意思,我給你交個底,你跟田明誠結交亂黨的事我很清楚,想從這裏活着離開,要麼你把黃立公給你的花名冊交給我,要麼,你跟我講講田明誠跟亂黨之間的關係。”
於清水說:“你說什麼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什麼花名冊?是跟花兒有關的啥子東西?還有田明誠的事,我只知道他是正經善良又公道的生意人,比你這種東西強上百倍萬倍,我不知道他跟亂黨的什麼事!”
朱子駿說:“那麼你得承認,你曾經在黃立公那裏呆過一段時間吧,我可是見過你,清妹了!”
於清水心裏一跳,“我不認得你,更不清楚什麼黃立公。”
朱子駿說道:“既然你這麼嘴硬,敬酒不吃偏要吃罰酒,那就莫怪我不客氣了。”
於清水知道他要上刑了,說偏過頭不再說話。
於清水先被抽鞭子,後來又上了老虎凳,遍體鱗傷,卻沒有吐出一個字。朱子駿沒曾想到這個小女子骨頭這樣硬,一時倒有些心軟,沒有繼續啟用更加歹毒的刑具。田明誠托朱子駱設法進去探望一回,聽說了於清水的情形,不禁淌出淚水,這樣的女子,他傾家蕩產也該救出來。
田明誠再次與孫師道細談,孫師道被纏不過,替他想到一個辦法,告訴他說:“這件案子最大的破綻在死者的傷口,行兇者的力道決定刀插傷口的深度,於清水的力氣雖然強過普通女子,但仍然不及尋常男人。死者的傷口很深,兇手應當是男人。”
一聽這話,田明誠當即站起來,“你怎麼不早說,這是最大的疑點,我們可以跟警察局理論,這官司有得打!“
孫師道趕緊拉住他,“你聽我說完,這些只是我的分析,根本作不得呈堂證供。“
田明誠一掌拍在茶几上,“我就要把這些疑問做成有效的證據。少賣關子,快講有什麼法子。”
孫師道說道:“要想把這點落實成有力的證據,惟有找一個人。”
田明誠問:“什麼人?”
孫師道說道:“省城有位名叫何雲的法醫,他可以精準勘測這類傷口的性質,作出科學檢測報告,曾經助省警察廳破過不少大案要案,他出具的報告,連省警察廳都認定有效,那朱子駿恐怕不敢不認!”
田明誠說道:“那我們趕緊上省城,請何法醫幫忙。”
孫師道說道:“別著急,這位何法醫十分繁忙,全國各地和國內外四處奔波,現在未必在省城啊,我有位朋友跟他關係甚好,我先幫你打聽打聽。”
田明誠說:“怎麼打聽,我家裏有商務發報機,你趕緊發報問問吧,時間緊迫,拖一天可能就拖出一條命。”
孫師道用田府的發報機朝省城發了電報,一直等到次日中午,省城的回報來了,卻是不好的消息——何雲因公務去了天津,至少得七八天才能回漢口。
田明誠就拜託孫師道無論如何讓他的朋友帶信何雲,一回漢口,屈駕來施南一趟,田府必有重謝重酬。一面出重金悄悄買通了警察局殮房的巡捕,保管好於連虎的屍體萬勿腐壞,以備複檢。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熬中藥般讓人心焦,過了四五天,得到天津傳回的消息,何雲答應來施南驗屍。田明誠這天喜得在房中破天荒喝了二兩小酒,晚上睡得個好覺。
可是,次日醒來還在洗涮,就收到頂壞的消息——朱子駿已經呈報省警察廳,擬對於清水處以斬刑。
田明誠聽到這個消息,立即騎馬飛躍至警察局,一腳踢開朱子駿辦公室的門,說道:“你這是做什麼?”
朱子駿正在慢條斯理地喝茶,倒對田明誠的盛怒有所準備,笑着說道:“田二少爺,區區一個小妾,你這麼著急做什麼?知道的人認為你們伉儷情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有什麼更深牽連,兔死狐悲呢。”
田明誠冷笑着說:“當年你跟我嫂子覃碧珠的事,是我從中使的壞,讓她嫁給了我哥哥,你對我懷有恨意,就衝著我來,欺負一個女流之輩算哪門子事!”
朱子駿倒是怔了怔,說道:“原來是你啊。難道我一直疑惑,那時碧珠跟我情投意合,差不多就要嫁給我了,怎麼突然之間就改變了主意!嗯,很好很好,這叫做報應。當初你害我失去心愛的人,今年輪到你無能為力了!”說到這裏,不由仰天哈哈大笑。
田明誠說道:“你到底要怎麼才肯放過於清水。”
朱子駿說:“要我放過於清水,簡單,我要你田府全部的家產,還要你田明誠的命!”
田明誠怒瞪着他,吼道:“你,無恥!”
朱子駿哈哈笑着說:“哈,你也曉得我無恥。好吧,我老實跟你講,我是巡官,不是土匪,也不跟講交情和新仇舊恨,我只講大清律法。現在於清水犯了殺人罪,她就該填命上去,你就算把田家所有家產和你的命都交給我,我也沒有膽子收。所以,你放一萬個心,你現在只要放棄於清水,自然保得住田家產業和上下所有人,包括你田明誠的小命。”
田明誠一時怔住,“你到底什麼意思?”
朱子駿詭異地衝著他笑了笑,說道:“想明白了沒有?沒有想明白回去慢慢想。掂得清孰輕孰重,田府仍是田府,二少仍是二少,我還是巡官,你家妹子未來的大伯!”
朱子駿的意思很明白。可是,田明誠怎麼能夠放棄於清水呢。無論從道義上,還是從情感上,他都捨不得了。
為今之計,只能再度催促何雲早些趕到,搶在斬刑批複下發之前,替於清水翻案。
壞消息總是接踵而至,又是兩天過去了,何雲別說沒來到施南,連漢口也沒趕回。原來從天津到漢口一貫走航運,何雲坐的這班輪船碰到風浪擱淺,行程就拖延了下來。這邊的行程被耽擱,那頭朱子駿報上去的兇案核准,卻格外順暢,於清水的死刑核准批複下來了!定在三天後,也即八月初五行刑。
八月初二半夜,一道神秘人影乘夜晚竄入田府,從窗戶躍進田明誠的房間。當時,無法入眠的田明誠正抽着雪茄,見到室內突然蹦進一個人,倒還沉得住氣,問道:“閣下哪位?”
那人掀下斗篷,說道:“我是大哈數。”
田明誠一驚,差些讓煙灰燙着手指,“大當家?您來田府有何貴幹,若要想尋仇,找我田明誠一個人就行。”
大哈數一邊掃視屋子,一邊說道:“二少爺放心,此行我不是來尋仇,是要跟二少爺談一筆合作。”
田明誠說道:“哦?我們能有什麼合作?莫看我是施南首富,現在的情形是官府逼我,土匪找我,簡直是不讓人活。”
大哈數呵呵一笑,”當然可以合作。我來施南城,為報恩而來。”
田明誠問:“報什麼恩?”
大哈數說:“我欠於清水一條命,要救她出來。”
田明誠不禁精神一振,“你要救於清水!你們大峽谷的弟兄要救她!”
大哈數說道:“不要喊這麼大聲,屋外的人都聽到了。”
田明誠壓低聲音,說道:“好,你們想怎麼做?”
大哈數說:“我們當土匪的還能怎麼辦?無非明刀明槍地跟他們干一場,劫法場唄。”
田明誠想了想,“大當家的真是一片俠肝義膽,如果我不能幫她脫罪,或許只有劫獄這一條路走了。可是劫獄可不是小事,一來自從上次有名亂黨被劫獄后,巡官朱子駿防範得很緊,輕易下不得手。你們劫法場更危險,容易把自己的兄弟折進去。二來,一旦劫獄,於清水的罪名就完全坐實了,她今後就是殺人罪,一輩子受官府通緝,不能明明白白做人。”
大哈數不耐煩地地揮手,說道:“你說這麼多做什麼?你現在能幫她脫罪?要是她連命都沒有了,還談什麼名聲!”
田明誠來回踱步,沉吟許久后,說道:“這樣吧,大當家,咱們可以兩條腿走路。我繼續想辦法,看能否幫她脫罪,您也別閑着,做好劫獄的準備,咱們保持聯絡!”
大哈數說道:“這就對了嘛。這樣,我知道你人面廣,幫我們搞清楚於清水上法場的行走路線以及法場周圍環境,我來跟兄弟們訂方案。”
田明誠自然一口應承。大哈數又跟他商量許久,臨近雞叫天亮時才離開。
田明誠這些天的着急,田若夷和覃碧珠當然看在眼裏。想到於清水被抓,田若夷心裏總覺得怪怪的,沒有欣喜,也沒有難過,似乎有一些愧疚。她想,如果那天覃碧珠回家講了那件事後,她及時地通知了於清水,於清水會不會有所防範,沒有陷進殺人案中。
反覆思來想去,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愧疚,如果朱子駿打定主意要對付於清水,憑於清水那點智商,遲早也會陷進去的。可是,田府會不會受於清水牽連呢?為此,她特地邀朱子駱出來。
朱子駱得邀非常歡喜,畢竟從大峽谷那晚后,他跟田若夷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每次都是他主動相邀。他跟田若夷逛了會街,然後喝茶,再逛街,再吃飯,只恨天黑得太早。臨到晚餐吃得差不多,田若夷才把壓軸的內容拿出來,問道:“你曉得我二嫂子於清水的事嗎?”
朱子駱先是點頭,然後急忙擺手。
田若夷白了他一眼,“少來瞞我,你是革命黨的人,聽說她也跟革命黨有瓜葛,難道你們不是一條道上的?”
朱子駱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若夷,我不想騙你,不過有些事你不知道最好,否則徒增煩惱。”
田若夷嘆息,說道:“看來,我最擔心的事發生了。”想了一會兒,輕聲地似乎怕觸碰到什麼東西一樣,斟酌着問道:“那麼,我二哥呢,他是不是想你們一路的?”
朱子駱說:“你二哥是非常聰明謹慎的人,你不用為他擔心。”
田若夷頓時明白了,只覺得渾身冰涼,明明酷暑剛氣,“秋老虎”正在逞凶,身上只段穿薄薄的小旗袍,可寒氣卻“嗖嗖”從腳跟底下往上冒。
朱子駱見她神氣不對,擔心地說道:“若夷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田若夷站起來,說:“我,我還好,我回家去了。”
她扶着屋子的板壁往外走,才走了兩三步,眼前突然一黑,暈了過去。
朱子駱大呼小叫手慌腳亂地將暈倒的田若夷送回田府,田若夷倒很快蘇醒過來,但朱子駱和覃碧珠哪裏放心,趕緊請來大夫。老大夫很有經驗,略一把脈就微笑着說,沒有事,小姐氣血不足,平常鍛煉太少,今天天氣暑熱,又玩得比較辛苦,經受不住暈了一下。往後多出去走走蹦蹦,把身體練強壯一些就沒有問題了。
送走大夫,田若夷又推着朱子駱趕緊回家,覃碧珠就笑着對朱子駱解釋說,深更半夜呆在別人家閨房裏,確實有些不成體統。好賴將他趕了回去。
朱子駱前腳剛走,田若夷就嗚嗚地哭起來。覃碧珠還沒摸着頭腦,田若夷又把眼淚一抹,催着把朱子駱喊回來。
朱子駱一進房間,田若夷就拉着他的手,說道:“子駱,咱們趕緊成親吧。”
朱子駱極為聰明,頓時明白田若夷的心思,只要兩家結了親,這就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了,謀反罪誅連九族,朱子駿再想升官發財,也不能把自己家的腦袋也奉上去。雖然明知田若夷此舉有私心,朱子駱心中仍然高興,讓若夷成為自己的妻子,還是他做夢也想實現的事情啊。他連連點頭,緊握住田若夷的手,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待你好。你說東,我絕不敢往西去。”
覃碧珠在旁聽了這話,笑得直不起腰。
可是朱子駱回家將此事一說,馬上受到朱子駿反對。朱子駿板著臉,說道:“不行,朱家那個二姨奶奶是個殺人犯,我們犯不着跟他家再結親。”
朱有理附和,“田家三姑娘更是個喪門掃把星,施南府有的好姑娘,子駱,咱們另外選個?”
朱子駱在家裏嬌養慣了,知道怎麼對付老爹最有效。當即往楠木小墩上一坐,“行啊,施南城這麼多姑娘,老爹你都看得中,娶回家當二娘三娘四娘五娘,生一堆兒子,讓他們幫你生孫兒吧,我不急。”
朱有理皺起眉頭,什麼二娘三娘四娘五娘,每回他打這個主意時,都是被朱子駱抵了回去,這兒子明顯說的氣話。就笑着說道:“子駱啊,我不是為你着想?可不能犯起犟脾氣。”
朱子駱氣鼓鼓地,“為我着想,就讓我娶自己喜歡的姑娘。”
朱子駿插嘴,“什麼喜歡不喜歡啊,三兩個月有新鮮,再過三個月,讓你進她房間也不肯了。”
朱子駱呵呵一笑,“那我看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對田家的大嫂,好像還有些意思呢。”
朱子駿瞠目結舌,“你、你!”連連朝他使眼色。
朱有理是不知道這件事的,一聽這話,衝著朱子駿吼道:“這些年了,你怎麼也不肯娶親,原來是盯着田家那個寡婦!好啊好,你對得起我,對得起我!”氣得一口老痰上來,差些被噎死。
緩過這口氣,朱有理的臉仍然漲得通紅,“好了,好了,朱子駿,你現在是巡官,好大的官喲,我管不着你了。子駱,你既然想娶田家姑娘,那就趕緊娶回來,免得夜長夢多,你也步你哥哥的後塵。”
朱子駱一下子喜得跳起來,嘻笑着答應了。朱子駿還想說什麼,朱有理說:“我叫朱有理,今天就是我有理,我作主了!子駿你自己不肯娶親為我們老朱家開枝散葉,任你當什麼巡官,再沒有權力在這裏插嘴阻止你弟弟的婚事!我們老朱家的大事,你滾開一邊兒去!”
朱子駿只能忍下這口氣,搖頭作罷。
於清水被判死刑的事,一直將田老太太瞞得滴水不漏。老太太只以為她去省城逛耍去了。八月初三這天朱有理再次來商量婚事,老太太本來連門都不想讓他進,還是覃碧珠勸說,三姑娘現在自己對朱子駱有意,再不喜歡朱有理那老貨,也得為姑娘的幸福作打算。老太太這才讓朱有理進了門,請他坐下奉茶后,就一直斜睨着眼看他。
朱有理多少有些尷尬的,不過他的臉皮素來厚過榆木皮,不然也不會積攢起偌大家業。喝下兩口茶以後,就談起幾時娶親幾時過門,倒是事無巨細考慮周全。聽他淘淘不絕說了大半個時辰,田老太太才慢悠悠地說道:“朱老爺,你講了這半天,我倒還沒答應把三姑娘嫁過去呢。”
朱有理被噎了一口茶,“這,這,老太太,我們是早就訂過親,過了禮的。就是上兩回都耽擱了。”
“是啊,不是街坊鄰居在議論,我們三姑娘跟你家老二不配嘛,什麼配不配,烏龜對麻雀!三姑娘就算再耽擱兩年年紀大了也不算什麼事,我打算乾脆送她出國留洋,索性不回施南這鄉里旮旯的正好!”田老太太說。
朱有理訕笑着說道:“看老親家說什麼話呢,那些街邊上的閑言碎語,哪能放心上去——”
田老太太說:“哦,我放心上去了?”
朱有理擺手,“沒有,沒有,當然沒有。我跟你打包票,至少我們老朱家是講理明理的人家,從來沒有往那方面想。你看,咱們子駱,那是喜歡你家三姑娘喜歡到骨頭裏去了,哪裏捨得她什麼留洋。早點娶過家來,我們這老一輩的,不都安了心,等着抱孫兒了!”
田老太太說:“那是你抱孫兒,我是抱外孫。”
朱有理聽她的話有所鬆動,連連點頭,“對,對,那不是一樣的,想起來就歡喜啊!老親家,我曉得你怪我上次沒有出錢,可是,我們朱家別看外面架子花哨,裏面空啊,一時實在拿不出錢來。不過,雖然沒有拿出錢,我的兩個兒子卻是出了人,親自帶兵去剿匪啊,那是提着腦袋去拚命。講真的,我大概是對不起三姑娘,但我那子駱,真叫做豁出了命。”
說到這一點,倒將田老太太打動了,自覺將朱有理揶揄得差不多,這才正經地談起婚事。將婚期定在一周后。朱有理見一切談妥,於是笑着說:“說到辦喜事,老親家,正趁着還有幾天時間,讓二少爺快點寫休書,休掉那個禍根殺人犯於清水,這才叫做皆大歡喜。”
田老太太一愣,“你說什麼,禍根,殺人犯,於清水?”
朱有理呆了呆,原來田老太太還不知道這事啊。覃碧珠在旁一聽,知道糟糕,連連向朱有理使眼色,朱有理趕緊找了個理由告辭溜之大吉。
田老太太這才知道於清水出了事,她深心裏非常喜愛於清水,更感激她單槍匹馬救田若夷,這才是巾幗不讓鬚眉呀。當下就問覃碧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覃碧珠慌了手腳,撫着老太太的胸口,生怕她一激動閉過氣去。然後再慢慢地揀着詞,小心翼翼將事情經過說了。
田老太太倒還撐得住,聽完前因後果,就召來田明誠問他準備怎麼辦。田明誠在路上已經得到報訊,拍着胸脯一番保證,穩下了田老太太的心。田老太太嘆息着說道:“明誠啊,咱們老田家要對得住那丫頭啊,什麼休書之類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她生是我們田家的人,死是我們田家的鬼,我們田家絕對不能放棄她。”
田明誠心情沉重,再過兩天,於清水就要上刑場,何雲法醫行程遙遙無期,難道真準備劫法場。不過,似乎也只剩下這一條路。想到這裏,他的心反而鎮定下來,找來朱子駱,讓他打聽大哈數需要了解的法場內外部情況。朱子駱毫不猶豫地答應,不多時就搞到了所需要的情況,並畫出草圖。
八月初四的晚上,田明誠和朱子駱、大哈數討論營救方案直至天明,曾經兵刃相對的朱子駱和大哈數,為了於清水竟然窩在了一間房裏,兩人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方案制定得嚴實周密。大哈數的人馬主要埋伏在圍觀百姓圈中,因為他們的面孔生,不容易被認出來,白啟則帶田家護院負責在法場外接應,朱子駱準備車馬,田明誠以摔碗作為行動號令,並在劫法場發生后拖住朱子駿。
次日正午時分,於清水如期被押上法場。朱子駿後來倒沒有繼續拷打,因此她看上去精神尚可,換了一身田若夷送去的白色衣裙,顯得清爽利落。
按照成例,朱子駿宣佈犯人罪狀和判刑裁定后,田明誠就拎着一食盒飯菜走到於清水跟前,這是吃斷頭飯。
於清水一看,飯菜內容頗為豐盛,有梅菜扣肉、紅燒獅子頭、山藥燉臘肉、清蒸鰱魚以及一碗白裏帶青的雪菜飯。就笑着說:“二少爺,你們待我不薄。”
田明誠就給她夾菜,“多吃點,尤其這魚好,順溜。”
於清水聽出他話里的意思,趕緊說:“我不要吃魚,這梅菜扣肉連在一起,也不好。”她扒拉幾下雪菜飯,說道:“二少爺,你吃得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別讓田老太太曉得這事,讓她受累傷心了。”
田明誠盯着她碗裏的飯,說道:“多吃幾口吧,你瞧還沒有吃完呢。”
於清水幾口很快把飯粒吞進肚子裏,把碗還給田明誠。
田明誠手捧這隻青花綉彩的大碗,回頭朝法場內看了看,雖然不知道大哈數藏在哪裏,但他的兄弟們肯定潛伏待動。他橫下一條心,揚手就要砸碎這隻碗,突然,聽到一個人喊道:“槍下留人,槍下留人!”
他站起身來,看見孫師道氣喘吁吁地闖進法場。
孫師道拿着一份電報,喊道:“省里來電,何雲法醫要來施南重新驗屍,複查於清水一案!”
朱子駿其實早有防備田明誠劫法場,密佈人手準備一網打盡。他已經看到田明誠行動有異,摔破碗可以就會有所動作,正在暗自得意,哪曉得孫師道闖進來壞了他的好事,不禁大為慍怒,喝令巡捕將孫師道拿下,說道:“孫律師,你拿一份不知從哪裏來的電報,就妄想把人救出去,未免太猖狂了!”
孫師道說:“巡官莫要着急,省里的正式公文電傳馬上就到。”
朱子駿將臉一沉,“少來啰嗦拖延時間,時辰已到,行刑!“
田明誠合身就擋在於清水面前:“誰敢動!”
朱子駿一揮手,數名巡捕圍上來拖田明誠,沒想到田明誠雙拳齊出,頓時就打倒兩名巡捕。朱子駿沒料到原來田明誠是身負武藝的,左右開弓擊退幾名巡捕無法近身。巡捕們不敢動用槍支,朱子駿一陣惱火,抽出腰間的配槍就要瞄準田明誠開火,忽聽一名巡捕跑來喊道:“報告巡官大人,省城來了電報,於清水押回重審!”
於清水押回重審后的結果,自然洗清冤曲無罪釋放。原來初五那天何雲法醫終於趕到漢口,親自說服省警察廳長下發電報重審此案。
田明誠對何雲的鼎力相助感激不盡,何雲私下對他說道:“二少爺不必感激我,其實當我知道於清水是黃立公的義女時,這件事我就已經義不容辭。”
田明誠詫異,小心地問道:“莫非,您也是?”
何雲微微一笑並不作答,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