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三年又三月
我在北陵又待了三年。
這三年的時間,金禹坤一直和我住在同一所房子裏,在同一桌上吃飯,一起去小區里散步,一起逛街。
書湄叫他“爸爸”,他也確實在履行着照顧我和書湄的職責,鄰居都以為我們是一家三口。
但是,這三年的時間裏,我和他從未有過肌膚之親,甚至連一個擁抱都沒有過。不管他對我有多麼好,不管現世安穩,我心裏的那道坎,始終都無法越過。在我看來,我活不了那麼久的,他總有一天會有新的女人。
我別無奢求,只希望他未來的妻子能善待書湄。所以我不願意得罪他,也並不排斥他生活在我身邊,甚至很多時候,這樣的生活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習慣了家裏有這樣的一個男人。
我的身體並沒有惡化,反而在金禹坤的照顧下,恢復得不錯。傳說中的排異反應,還有因為心臟移植而引發的一系列後果,都沒有體現出來。
有時候我也覺得惶惑,我們會一輩子都這樣相敬如賓地生活下去嗎?
幾年前他給我帶來的一切傷害,都在這三年漫長的廝守中慢慢地褪色,他毫無怨言的陪伴和照顧,他對於書湄那種發自內心的愛,我都看在眼裏。
是的,過去的事,我想我都已經原諒他了。
只不過,這一道心坎,始終跨不過去,沒有辦法接受任何一個男人。
書湄學會了說話走路,一天一天長大,她已經開始上幼兒園了。
周末的天氣似乎不錯,書湄幼兒園也放假了,早上,金禹坤敲我的房門,說,出去走走么?
我說好。書湄長得太快,我也打算順便去給她買幾件新衣服新鞋子了。小孩真是,三個月以前買的衣服,到現在就已經開始顯小了。
吃過早餐,他開車帶着我和書湄,開車往百貨商場去。因為天氣好,又是周末,外出的人挺多,他把車開得很慢,我搖下車窗,看着熟悉的北陵的大街。
活着,就對於每一點色彩,每一縷和風,都無比珍惜。
可天色卻好像是在跟人們開玩笑,剛出來不到半個小時,忽然就陰沉下來,烏雲密佈,好像是要下大雨了。
金禹坤徵詢地問我,“要不,回去?”
雖然天氣驟變會有點影響心情,但是我們已經快到商場了,即使下雨,影響也不會太大。書湄在旁邊撅起小嘴:“媽媽,我不想回去!”
也是呢,難得帶她出來一趟,又是給她買新衣服,她不願意空手回去。
“好好好,我們不回去。”金禹坤笑笑,叫我把窗戶搖起來一點,車子繼續往前開。
起風了,但我貪戀那點清涼,窗戶只搖上去一半,我還在往外看。
忽然旁邊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很快地開過去,車窗半開着,在并行的一瞬間我看見駕駛座上彷彿是一個年輕人,側臉的輪廓好熟悉!
好熟悉!
電光火石之間我把那個側影和心裏默念過無數次的少年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不,不,怎麼可能!
但就是他,我看到了盛亦宸!
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這三年的時間,我去看過他的墓地,可是墓碑上卻空空如也,沒有寫他的名字。
據蔣笙寒說,這是因為宋家和盛家沒有達成一致,雖然人已經不在了,但是宋家想叫他把姓氏改過來,而盛老大卻說什麼也不肯,所以墓碑最終也沒有落下一個字,成了一塊無字碑。
但此時此刻,我是真的看見了,我看見他就坐在車裏面,開着一輛保時捷!
我像瘋了一樣扒着車窗,大聲喊道:“亦宸,盛亦宸!”
但那輛保時捷開得很快,對方根本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也許他根本就沒有聽見。
我這才想起來回頭跟金禹坤說道:“快,跟上那輛黑色的保時捷,求你,快一點!”
但車子挺多,速度上不去。跟了一小會兒,那輛黑色的保時捷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視線里了。
風越來越大,豆大的雨滴也落了下來。視線變得十分不好,即使把雨刷開到最大,也不能完全看清。
很多車子都選擇了停在路邊避雨,可是我心裏着急,我一定要找到那輛保時捷,我真的看見了他在車裏。
我努力睜大眼睛,試圖分辨那輛保時捷到底跑到哪兒去了。雨點從半開的車窗飄進來,我的發梢都開始滴水。
金禹坤咬着牙沒說話,把繼續加速往前開。
又往前開了一段,拐過一個彎,又看見了那輛保時捷!
金禹坤顧不得大雨,一腳油門踩過去,兩輛車的距離越來越近。
“亦宸,盛亦宸!”
我大聲喊,可是風雨聲湮沒了我的聲音。對方就好像知道我們在追趕他似的,反而加快了車速。
“我逼停他!”金禹坤低低地吼了一聲,油門踩到底,憑藉嫻熟的車技,一個漂亮的漂移,終於把那輛保時捷給逼到了路邊,不得不停了下來。我顧不得大雨,拉開車門就沖了下去,拍着保時捷的車窗,“亦宸,盛亦宸,是你對不對,亦宸……”
雨水順着我的頭髮落下來,很快,我渾身都已經濕透。
金禹坤跟着下了車,我們沒有帶傘,金禹坤脫下外套,擋在我頭上,他身上很快也被淋透。
車上的人卻始終都沒有下車,也沒有開門,我看不見車窗裏頭到底什麼情形。
好幾年積攢起來的悲傷在這一刻爆發,想到那些前前後後的往事,我忍不住按住心口,放聲大哭起來。
亦宸,只要他還活着,他想怎麼活都好,可是我想看見他還活着。
我們的車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小小的書湄自己從車上下來了,她大概也意識到了什麼,冒着雨,跌跌撞撞地跑到我身邊來,抱着我,“媽媽!”
就在她撲過來的一瞬間,保時捷的車門終於打開了。
二十二歲的盛亦宸,一身黑色的西裝,長身玉立,站在我面前。雨水很快打濕了他的頭髮和衣服,順着他的臉龐流下來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