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命里的剋星
第七章命里的剋星阮清恬滿臉委屈,惶恐不安地收拾着被弄亂的包裹。郵務長走過去,關切地看向阮清恬:“沒事吧?沒傷到你吧?我讓人送你去醫院看看?”
阮清恬搖搖頭,但是眼淚卻默默地流下來,滿腔的委屈終於得以發泄。這個男人真是她命中的剋星,每次遇到他都沒有好事兒!不過看他的樣子,好像很着急。不過就算是這樣,他也不能那樣對她啊!
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好端端地為他辯解起來了,像這樣的人就應該拉出去槍斃半小時,然後浸豬籠,上烙鐵,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安安坐在家裏的客廳,手裏拿着報紙,反覆看着懸賞一萬大洋尋找殺害任曉曉兇手的報道。她心神不寧地對丫鬟小雅說:“這任小姐的哥哥任浩銘會長,居然買下全上海的報紙,整版整版地刊登懸賞啟事!”
“小姐,這一早上您看這報紙看了多少遍了,要來找上門早就找來了,您到底有什麼可擔心的?”
楚安安一想到任曉曉慘死的模樣,心中就不由得發冷:“我怎麼會不擔心呢?那天我要是不去找任小姐就好了!這事要是讓旁人知道了,我肯定脫不了干係!任浩銘會長是出了名的霸道,任小姐跟我說過很多次……想想我就害怕!”
小雅想了想,提議道:“要不,您找宋公子給您拿拿主意!畢竟老爺和太太都不在上海……”
楚安安沉吟半晌:“也只有如此了!”
相比楚安安的抓心撓肝,宋誠倒顯得自若多了:“你看看你,都成熱鍋上的螞蟻了!”
楚安安舉着報紙給宋誠看:“你可別告訴我,你沒看過這篇報道!現在任曉曉的哥哥出了重金,全城尋找知情者。”
宋誠不以為意地瞥了她一眼,笑道:“你啊,就是自己嚇唬自己!”
“我雖然不認識那個任浩銘,但我可聽說過他的厲害,我可不想跟他家的命案扯上關係!你幫我想個主意!”楚安安一想到那張冰塊一樣的臉就不寒而慄。
“任浩銘怎麼可能找上你呢?你想多了!”宋誠笑着道。
“你不知道,任曉曉有寫日記的習慣!我擔心她在日記里寫了什麼……”
“她還能寫什麼?你們倆只不過是在戲劇社認識的,偶爾在一起演演戲,又不是特別熟絡!”
楚安安想想也是,她和任曉曉還沒到那種會把她寫到日記本里,想要記一輩子的關係吧。不過楚安安很快又想到了什麼:“你還記得那天嗎?那天任曉曉死的時候,咱們看見了一個男人的背影。有一次啊,任曉曉約我去藝術沙龍,我遲到了,就是那次,任曉曉認識了一個男人。我擔心任曉曉把我寫在日記里。任曉曉現在死了,她哥要是看見日記,肯定會來找我!宋誠,我跟你說個實話,其實我沒見過任曉曉認識的那個男人!”
宋誠寬慰道:“那不就結了。你連見都沒就見過,就嚇成這樣!哎,既然你沒見過,那,那天你在任曉曉死的時候,為什麼說,看見的那個男人很眼熟?”
“對呀!哎呀,我也不知道了。也許是我徹底懵了,我腦子已經亂了!宋誠,你幫幫我吧,我快要愁死了!”
宋誠無所謂地笑:“你真是中了心魔!這樣吧,給你說個簡單易行的辦法,你說過,你以前幫過一個女孩治好了眼睛,那個女孩就替你去上學,出了這麼大事,讓她頂雷不就得了。”
楚安安愣了一下,豁然開朗:“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啊,反正她現在對外叫楚安安,任曉曉的哥哥即便看到日記里寫了我楚安安的名字,也可以去找她啊……”
“一切迎刃而解!安安,你要怎麼謝我啊?”
宋誠笑得明媚,說話間,非常自覺地將嘴湊了過去。
楚安安笑着閃躲:“謝謝你啊!我對你說謝謝啊!這就是謝你了!”
宋誠笑着望着眼前的青春艷麗的少女,心裏像是鋪了一層溫暖的陽光,明媚燦爛。
火車站站台。
任青青一身西式獵裝,乾淨利落,戴着墨鏡,臉色蒼白憔悴地從火車上走下來。這樣突兀的消息傳來,她足足緩了三天,也在床上燒了三天。然而此刻眼前的任青青卻絲毫看不出半點大病初癒的模樣,裝束非常海派洋氣。一出站台,她便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丫鬟初一跟在她的身旁,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站台一側的林峰剛送完朋友,他正準備離開,便看到了任青青,再也移不開眼,嘀咕着:“這女人……像任浩銘的姐姐,她一直在法國,莫非她得知妹妹的死訊趕回來了?”
任青青和初一環顧四周,好像在等什麼人。初一焦急地朝遠處張望:“他們怎麼還不來啊……”
林峰見狀,連忙走到任青青面前,儒雅有禮:“小姐,您這是在等人?”
任青青舉手投足間都透着幾分高貴典雅:“是!”
“我來火車站送完人,正要回城,小姐要是不嫌棄,可以坐我的車,保證把你們送到家門口。”
任青青笑得嫵媚而優雅:“好啊,那就謝謝先生了,任公館!”
林峰笑:“果然是任家大小姐,敝人林峰,上海無線電協會的常務理事。五年前我在市長夫人主持的慈善晚宴上,見過大小姐和會長。”
任青青倒是有幾分詫異:“是嗎?你這麼一說,我好像也有點印象了!”
林峰做了個請的姿勢,將任青青引向自己的車,貼心地為任青青打開車門,然後紳士地為她擋着車門,將她送了進去。任青青滿臉微笑,對林峰的紳士風度很是滿意。
一個星期之後,任曉曉的追悼會如期舉行。
到場賓客們皆是一身黑衣。教堂中央,掛着任曉曉的照片,照片上,任曉曉笑靨如花。照片周圍擺滿了鮮花與蠟燭。任浩銘和任青青一臉黯然,站在照片一側,默默接受着眾人的鞠躬弔唁。
終於弔唁結束。教堂裏面的賓客陸陸續續離去,只剩任青青與任浩銘。任青青紅腫着雙眼,緩緩走到任曉曉的照片前,情難自已:“曉曉梳着雙馬尾辮,找我要芝麻糖的樣子好像還在我眼前……眨眼就長這麼大了,轉眼間,就這麼走了……”
任浩銘望着任青青悲痛的模樣,也不禁悲從中來,一開口便是喑啞的哭腔:“姐……”
任青青漸漸冷靜下來,收斂起情緒,正色問道:“浩銘,我只想問你一句話,曉曉真是他殺嗎?警察局局長剛剛也在這,我問過他了,他說他們已經特設了專案組調查此事,可是所有的跡象和證據都表明,曉曉沒有他殺的可能!浩銘,現在外面有些傳言,說你非要她嫁給什麼人……”
任浩銘臉色沉下來:“姐,你不需要在外面聽什麼傳言!你是個女人,這件事由我處理就好了!”
任青青頓時不快:“你處理?凡事都是你處理的結果我已經看到了!當初給曉曉定那門親,我就不同意!憑什麼女人的婚姻不能由自己做主?女人也是人!現在女人已經不再裹小腳,不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每個女人都應該成為新女性,都應該有自己的幸福自由生活!你去法國看看,看看那些女人都怎麼生活的,看看那些女人都穿什麼!”
“在你身上我已經看見了!”任浩銘淡淡地望着自己的姐姐,不卑不亢,“姐,我是個保守的人,儘管我不是前清的遺老遺少,但祖宗留下來的傳統,我不能丟棄。好了,你願意在上海待,就在上海待,不願意的話,就回法國吧。反正你已經去追求幸福自由生活了,你已經成西方人了,你已經離經叛道忘記祖宗把我們任家的臉都丟盡了!”
啪的一聲,毫無預兆地,任青青給了任浩銘一個耳光。
任浩銘固執地仰起臉,眸光一暗,聲音低沉:“怎麼,難道我說的話不對嗎?”
清脆的一聲,又是一個耳光。
任浩銘慍怒地看着任青青,兩個人僵持在那裏。誰也沒有說話,只是憤怒地瞪着彼此。對於這個弟弟,任青青還是了解的,知道再這樣對峙下去也沒什麼好處,於是哼了一聲便扭頭走了。任浩銘獨自面對着任曉曉笑靨如花的遺像,心中又是一痛。
任青青氣呼呼地走出教堂,卻沒想到正碰上了林峰。
“青青小姐,我是林峰。您還記得嗎?”
任青青臉色緩和了一些:“上次是你把我從火車站送回家,我怎麼可能不記得?真是謝謝您了,還來參加曉曉的追思會!”
林峰笑笑:“大家相識一場,任小姐遭逢此變故,實在是可惜。無論如何,我也要來悼念一番的。青青小姐,您的臉色看上去特別不好,我知道您痛失愛妹,但是人死不能復生,請一定要節哀順變才是。”
“林先生有心了。”任青青笑了一下,又道,“不知道林先生是否知道喝咖啡的地方,我想喝杯咖啡。”
“自然。這邊請。”
林峰微笑着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任青青順從地跟着他往街道對面走去。兩人剛走沒多久,任浩銘便一臉鬱悶地從教堂走出來,在他的身旁跟着的是警察局局長。
警察局局長試着勸道:“任會長,不管您是否接受,我都要跟您說實話,我們已經成立了特別調查小組,調查二小姐的死因,但是現在……”
原本是客客氣氣的一句話,但是任浩銘卻像是突然發狂一般,揪住他的衣領:“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會相信我妹妹是自殺的!我妹妹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了解!我妹妹從小到大,只要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一定會來找我!我是她哥!她最信任的哥哥,你知道嗎?”
“是是是!我一定會儘力的。”警察局局長看着像瘋狗一樣的任浩銘,眼裏充滿了同情。
阮清恬回到家的時候,已經不早了。而阮奶奶已經習慣了等阮清恬回家吃飯。她沒回來,阮奶奶也沒有食慾,固執地等着阮清恬回來一起吃。一頓飯涼了熱,熱了涼,涼了再熱,等到阮清恬回來的時候,這樣的程序已不知道重複了多少回。
阮奶奶將飯菜擺好,沖裏屋喊:“恬恬,吃飯了!”
“知道了!”阮清恬的聲音從裏屋傳來。
阮奶奶一次將碗筷擺好,正好三份。見阮清恬還沒有出來,又衝著裏屋的方向喊了一聲:“恬恬,快點過來!飯待會兒可就涼了。”
“來啦,來啦!”
阮清恬一路小跑着從裏屋出來,幫奶奶把米飯擺好。阮奶奶朝門口的方向瞅了兩眼,問道:“你爹還沒有回來嗎?”
“爹沒跟您說嗎,他走了,去北平了,說是這段時間都回不來!”
阮奶奶將一碟鹹菜放到桌上,想到自己的兒子,不由得嘆道:“唉,你爹真是不容易!走南闖北,天天要出去賣力,這什麼時候才能到頭啊!恬恬啊,這以後呀,這個家也許真的要靠你了!”
阮清恬正準備接話,門外突然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恬恬在家嗎?恬恬!”
是楚安安的聲音。
阮清恬對聲音幾乎到了過耳不忘的地步,於是忙和奶奶暫時終止了這個有些傷感的話題,笑道:“奶奶,安安來了!我去看看啊!”
很快,阮清恬便將楚安安迎進屋裏。楚安安拎着一個小皮箱,乍一看,彷彿要出門的樣子:“安安你來了!你吃飯沒有?我奶奶剛好做了飯,粗茶淡飯,如果你不嫌棄的話,隨便吃點吧!”
楚安安柔柔一笑:“不用麻煩了,我吃過了。”然後她衝著阮奶奶甜甜地一笑:“奶奶,不好意思啊,打擾您吃飯啦!”
阮奶奶一點都不介意,反而熱情地招呼道:“是安安呀,過來過來,這呀,剛好有個糍粑,可甜了!你過來吃!”
楚安安笑着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我找恬恬說點事!下次再說吧。”
“這樣啊,那好吧。”老人踟躕地將糍粑收了起來,末了還不忘補上一句,“以後經常來玩啊。”
“一定,一定。”楚安安一邊笑着,一邊將阮清恬拽進屋子裏。
一進屋,楚安安便收斂起笑意,表情莫名變得嚴肅,眼神閃躲,又好似有什麼難言之隱:“恬恬,我平時待你怎麼樣?”
“很好啊,怎麼了?”阮清恬覺得有些奇怪,但是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
“那,我要是有事想請你幫忙,你一定會答應,對不對?”楚安安咬着下唇,又問道。
阮清恬不假思索地說道:“當然啦!安安,有什麼需要我辦的,你就說吧!你是我恩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一定幫你做到!不能做到的事,想盡辦法也要做到!你說吧!”
楚安安輕出了一口氣,不禁莞爾:“看來,我楚安安真是沒白交你這個朋友!我父母在蘇門答臘,當初我來到上海,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裏,非要留在這裏,我父母不同意,我跟他們說我在這裏讀書,他們才同意的。所以我讓你頂了我的名字去讀書。所以,你現在在外面上學和當差用的都是我的名字,對吧?”
阮清恬不明白她突然說起這番話的意思,但還是點點頭。
“那以後不管誰來找你,你也一定要說自己是楚安安。”
阮清恬:“對啊,我一直都對大家說我叫楚安安!”她不解地望着楚安安,心中隱有不安,但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楚安安將一張支票遞給她。阮清恬不禁更加疑惑了:“你這是幹什麼?你之前已經給我學費了!我不要!我已經收過你很多錢了,而且我現在自己已經能賺錢了!”
楚安安固執地將支票塞到阮清恬手中:“恬恬,你不接受就是不想幫我!”
“怎麼會!”阮清恬忙說,一時忘了拒絕。
“那你就什麼都別說,拿着這些錢!否則,我就認為你不肯幫我!”
阮清恬無奈地接過楚安安的支票:“那好吧。”
見阮清恬接受了自己的支票,楚安安很高興,又忙不迭地從拿來的行李箱裏翻出幾件洋裝:“這些衣服你也拿着,我看你都好幾年沒做新衣服了,這些雖然都是我穿過的,但是樣子款式還算新,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收下吧。”
阮清恬受寵若驚地摸着這些衣服:“安安,你真的不要了嗎?這些衣服都還很新啊,這麼漂亮,這麼時髦……”
“如果你喜歡的話,就送你了。你以後,必須穿這些衣服。你整天都穿一身白,不膩嗎?而且你總穿同一件衣服,說你是楚家大小姐,也沒有人會相信啊。這些衣服你就拿着吧,反正我又買了許多新的!”
“那,謝謝你了,安安!這些衣服都很漂亮,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了。”楚安安望着阮清恬如花的笑靨,突然有幾分不忍心,但是宋誠的話就在耳邊,清晰地提醒着她,必須要狠下心來,否則後患無窮。
“其實特簡單。把你一些不穿的衣服呀鞋子呀包呀啥的,都給她,反正那些衣服被你穿過兩次,你都會丟掉的。然後呀,你可以把這房子給那女孩住,這樣她就更成為你楚安安了……你把那女孩冒名頂替你楚安安的這件事坐實了,就可以了。你看,你這所有的照片,都要換成那個女孩的。”
雖然楚安安覺得宋誠的提議有點太過誇張了,但是仔細想來也確實是這個道理。任浩銘是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他一旦看到他妹妹的日記,難免會找上門來,但是如果到時他見到的是阮清恬,讓阮清恬替自己背了這個黑鍋,不是就把問題解決了嗎?
雖然有些不忍心,但是思索過後,楚安安還是決定接受宋誠的建議,等她搬到宋誠家裏去住的時候,就叫阮清恬搬進楚家的房子住,這樣她就真正能夠金蟬脫殼,徹底和這件事情沒關係啦。
而且現在看阮清恬的樣子,對自己信任得很,這對她實施自己的計劃有利多了。臨走的時候,楚安安還不忘叮囑阮清恬:“記着,要是我派人來找你,你必須馬上來!”
阮清恬不明就裏,天真地應着:“當然了,放心吧!”
楚安安這才放心地離開了阮家。
而阮清恬此刻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的存在,而是單純地想着,這次楚安安給了她這麼多錢,她就可以還給那個什麼鬼會長了,不管這錢該不該由她來還,她都打算把錢甩到他的臉上,然後高傲地說一句:“拿着你的錢滾吧!從此以後,我都不想看到你這張惹人厭的臉!”
對於阮清恬來說,過日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過好在她也沒什麼太大的追求,她只希望能夠有能力照顧奶奶和爸爸,憑藉自己的努力,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就夠了。對於其他的事情,她一向秉承的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順其自然的心態,不強求不勉強,這就是她的人生,簡單而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