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木匠的獨特癖好
小木匠張五金有個奇特的僻好,偷窺。
每天下午,他會早早收工,到附近溜一轉,看看地形,也看看人,盯着那些下班的男男女女,當然主要是女人。
挑年輕漂亮的,或者是那些有氣質有韻味的少婦,那也不錯。
看好了,差不多近天黑的時候就回來,先吃了飯,歇一會兒,然後做活,把傍黑時分那個多小時的工夫給補上。
也因為,一般人睡覺,至少要到九點以後,早早出去,沒戲看,白餵了蚊子,划不來。
所以說啊,什麼都要講技術,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這話說死了的。
九點鐘后,溜溜達達的,他就出來了,到早就看好的偷窺點,他一般把這個叫某某無名高地,悄無聲息的蹲下來,然後就可以看戲了。
往往要等,不是馬上有戲看,而最好的偷窺季節,一般也就是春夏秋三季,這三季,也是蚊子最肆虐的季節,人只要一停下,都瘋了一樣,不要命的撲過來,所以要做好準備。
先是手腳,長筒靴加皮手套,長襯衫長褲,上下扎進去,風雨不漏,再是頭臉,這個也有辦法,準備一個略有些硬度的朔料袋子,前面撕兩個孔,留下眼晴和鼻子,然後往腦袋上一套,即透氣,蚊子又咬不到。
還有一個好處,偷窺嘛,偶爾會給人發現,張五金就碰到過幾次,碰到了得溜啊,黑燈瞎火的,他頭上卻戴着個白朔料袋,別人不但看不清他的臉,而且黑夜裏看上去白乎乎的一個東西,居然跑得飛快。
這是人還是鬼啊,就不敢來追,甚至有嚇得請神進醫院的,讓張五金偷偷笑死,近兩年來,他從來沒給人抓住過,還是那句話,科學技術才是第一生產力。
這一次,卻出了點意外。
這次做活的地點,是張五金最滿意的,拐角出去不遠,就是一個新的小區,都是些年輕夫妻。
而在這個小區的後面,還有一棟在建的大樓,卻因為缺少資金,建一半停工了。
這就方便了張五金偷窺,溜進停工的大樓,對面小區的一切,盡收眼底,而且剛好就是卧室,因為是停工的大樓,沒住人的,就根本沒人防備,連窗帘都懶得拉一下,沒必要不是,卻沒想到,全便宜了張五金。
真的是爽啊,最多的時候,張五金一晚上看了十七對,那真是恨不得化身千眼觀音,一雙眼晴,看不過來啊。
張五金相信,還能沖高,因為小區這棟樓有四個單元,板式結構,十一樓的小高層,一梯兩戶,一個單元二十四戶,四個單元近百戶,十七對,遠遠沒有達到投票率,象張五金他們村裡選舉唱戲,這樣的投票率,過不了關的。
記錄果然一直在刷新,而意外,就出在記錄最高的那一個晚上。
那天晚上,張五金數出了驚人的五十四對,張五金喜出望外,跑上跑下,跑前跑后,左右對比,篩選排除,忙得啊,就跟村頭髮春的老狗一樣。
結果一個沒注意,一腳踩空,撲,摔了個大跟頭,腦袋撞在牆上,暈了過去,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摸一下,還好沒出血,不過手也扭了,膝蓋也撞傷了,悲摧啊。
不過我們張五金同學,有着強烈的敬業精神,半扭着身子,還是伏在窗台上,堅持到對面大部份燈光熄滅,這才一瘸一拐的回來。
回來看了一下,頭上有個包,膝蓋手肘破了點皮,腳環處好象扭着了,隱隱的痛,其它還好,小意思,他也不當回事。
但第二天早上醒來就悲摧了,頭上還好,只一塊青,左腳腳環卻腫大了,象連夜發了酵的麵糰,幾乎不能點地,一碰就痛。
“倒霉,倒霉。”
這是學成龍的,張五金覺得很帶感,成了口頭禪。
活計是做不成了,還好也差不多收尾了,吃了個早點,到街頭的小診所,不用說,吊起。
其實象這樣的摔扭傷,外面上點葯再內服點兒跌打丸什麼的就行了,要打什麼吊針?可不打吊針,人家怎麼賺錢,五毛一枝的青霉素,開四支摻點水,八十,殺豬呢。
吊就吊羅,張五金也沒辦法,只小聲嘟囔了一聲,引得打針的小妹轉頭來看他,眼裏笑眯眯的。
張五金長得一表人材,拿他過世的師父的話來說就是:“好皮相。”
每每到人家做活,女主人都要多看他一眼,這小妹長得還不錯,尤其眼晴帶笑的時候,蠻清秀的,張五金便回個笑臉,小妹臉蛋上居然微微有了點兒紅意。
張五金突然想起,今天是周六。
“難怪,五十四對,嘿嘿。”
他想着就興奮,今晚上是不行了,得休息一晚,但打一針,吃點葯,明天應該差不多了,明天晚上,還可以繼續,明天是星期天,也許能打破昨天的紀錄。
但事與願違,第二天,腳不但沒好,反而更痛了,腫也沒消,張五金幾乎要破口大罵了,這什麼狗屁診所,扭個腳打青霉素,素你娘哦,心痛錢是一回事,耽擱了晚上的偷窺大業,才是讓他肝火上升的主要原因。
“不行。”他搖頭,得想個法子,記起廠里有個退休老工人,治跌打損傷是一絕,隨便扯點草藥,搗成一團青草糊糊,敷上去,一般的扭挫傷,絕對第二天就能消腫,不用三敷,滿地飛跑。
雖然捨不得走,這地兒太好了,而且中間好幾個是美女呢,但到底腿要得緊,萬一耽擱了,弄成個瘸子,那就真的悲摧了。
剛好這一家的活計也收了尾,結算了工錢,當天下午,他就打了回程。
張五金家在城關鎮下面的青山機械廠,算是廠子弟吧,可惜廠子倒斃了,張五金頂職的希望也泡湯了。
還好學了門木匠學藝,在外面東跑西盪的奔人做傢俱,雖然辛苦點,收入也還不錯。
去年的時候,他相了門親,女方也是青山廠的子弟,讀了個衛校,不想出去打工,就說在鎮上開個診所。
這個錢,就要張五金幫着湊,張五金在外面熬了大半年,總算是差不多了。
所以說,這麼急着回去,腳是一個原因,想文妹子了,也是另外一個原因
存的錢,差不多夠文妹子開店了,想着把卡遞到文妹子面前,文妹子驚喜的臉,他心裏就美滋滋的。
而意外的是,一路火車汽車的坐回來,腳居然好了,只一點點痛,基本不礙事了。
“這難道就是愛情的魔力嗎?”他一時就有些手舞足蹈了。
先回家,他家姐弟五個,他是老五,不過四個姐姐都在外面,家裏就爹娘在。
張五金老爹話不多,看見他回去,也就笑了一下,自顧捉了只雞殺去了,每次都這樣,只要他回家,一定殺只雞。
他娘話就多了,一面收拾着飯菜,一面絮絮叼叼,張五金也習慣了,自顧自打開電視,有一嘴沒一嘴的應着。
後來他娘好象突然想起了什麼,到裏屋拿了個東西出來,是一個包,女式的,遞給張五金。
“文妹子還給你的。”
“什麼?”張五金愣了一下。
這包是他給文妹子買的,他認識。
“文妹子飛了高枝了。”
他老娘的話里,有一種尖辣的酸氣:“她家跟張院長家裏正式訂了親,說是年底結婚吧,張院長給她搞了個指標,進了中醫院,正式當大夫了。”
他娘念叼着,張五金腦子裏嗡嗡的,後面的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吃了飯,拿了那個包,就往他師父這邊來。
他師父張虎眼死了快兩年了,但每次只要回來,張五金都習慣性的去他師父屋裏打一轉。
說起來,他師父還是他遠房的一個堂伯,祖傳的木匠手藝,據說後來又跟一個外地的老木匠出去闖蕩了七八年,手藝就此大成。
城關鎮十里八鄉,說到木匠,一定是張虎眼挑旗。
張虎眼娶了兩個老婆,都沒有生下一男半女,前個老婆死了,后個老婆離了,留下一棟四扇大屋,說好就是張五金的。
張五金記着師父,到不是為師父留給他的這棟屋子。
他心是野的,喜歡城裏,喜歡城裏閃爍的燈光,整齊的馬路,還有馬路上燈光下包裙黑絲緊緊裹着臀部的妹子。
而青山廠在青山沖,周圍都是農村。
張虎眼也是農民,當年招工,張五金他爹當了工人,張虎眼不願意,所以房子雖然建在青山廠邊上,卻是農村的宅基地。
農村裏的屋子?別墅張五金都不稀罕。
張五金記着師父,是師父真的對他好。
到底哪裏好,他也說不上來。
很多人都說他師父神,農村裡,說一個人神,是帶有一種特別的祟敬的意思,就好象說那些神婆神漢。
張五金並沒有見過他師父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不過他也覺得,他師父是有些神。
當然,要他說,到底哪裏神,他又說不上來,反正他就是忘不了。
說來也是個緣份,張五金從小就喜歡木匠活計,張虎眼若是來廠區幫人做活,他總會跑去玩兒。
張虎眼也喜歡他,給他做小玩具,手槍啊什麼的,稍大點兒,他要摸摸木匠家什,張虎眼也不反對。
還開玩笑說就收他做徒弟,教他一些小手法,彈木線,推刨子,鑿眼,張五金蠻聰明的,幾年下來,還真學了幾手。
後來高中沒考上大學,索性就正式拜了師,只可惜,張虎眼只帶了他三年就死了,但他教得細心,張五金的手藝,比一般的木匠,只強不差。
打開門,廳屋裏神樑上,就掛着張虎眼的遺像,眼光虎虎的看着張五金。
說張虎眼神,神就神在這雙眼晴,不但能看木,還能看人。
木匠能看木料,那不稀奇,熟了嘛,哪裏有眼哪裏有節,一根大木能出幾件傢具,當然一眼就能看出來。
但說能看人,一般人不理解,也不相信。
但張五金信,因為他親眼見過,張虎眼也教過他,怎麼看人,面象,骨象,氣色。
不過這方面,張虎眼教得不怎麼用心,有一嘴沒一嘴的,張五金學得更不上心。
他就想不清楚,又不是學中醫,望聞問切,看人面相做什麼,要不改行當八字先生?他又不是瞎子,瞎子也用不着看相啊。
只有一回,他驚了一下,他師父接樁活,本來應下女主人了,結果男主人一回來,他師父就退了。
張五金不明白,問為什麼,張五金說了一嘴,說這家男主人沒幾天活頭了,活計做不下去的。
張五金不信,結果沒過三天,那家的男主人就死了,驚得張五金目瞪口呆。
後來問張虎眼,張虎眼只說那男主人眉間有死氣,其它的就不肯多說了。
張五金到是來了勁,有一段時間,天天盯着人看,然後把自己的心得說給張虎眼聽。
中間看死了好幾個人,嗯,其實人家沒死,不過張五金覺得人家要死了。
張虎眼只是笑笑,有時插一嘴,大多數時候不吱聲,要不是沒多久張虎眼死了,張五金真有向神棍發展的勢頭。
“師父。”一看到張虎眼的遺像,張五金眼淚無由的就落了下來,止也止不住,到後來索性號淘大哭。
不僅是女朋友給人搶走了,也是心裏委屈。
小木匠在城市裏打混,各種為難,各種剋扣,各種白眼,說起來有一籮筐。
以前跟着師父,一切都是師父出面,這一年多自己在外面闖蕩,才真正知道了內里的酸甜苦辣。
哭了一場,心裏到好象是痛快了,再看師父的遺像,還是那麼親切。
“師父,我給你叩頭吧,算起來,該有兩百多個了呢。”
張五金這話,有典故。
張虎眼快死了的時候,問張五金:“師父要是死了,你想不想師父。”
“想啊。”
張五金當時並不認為師父會死,才五十歲不到,正當壯年,平時感冒都沒有一個,那手勁兒,老虎都捏得死。
而且現在醫術又發達,就算有點小病,總會好的,怎麼會死,所以回答得輕鬆。
張虎眼問:“怎麼個想法兒?”
這問題就刁鑽了,但張五金是個聰明的,嘿嘿笑,眼珠子一轉,說:“到時我給師父叩頭,一天叩三個,要是在外面做活來不及,那就記着,回來一總叩,少一個,你從棺材裏爬出來敲我。”
張虎眼就笑:“那好,我可記下了。”
過了兩天,張虎眼拿了個蒲團給張五金,說:“一天三個啊,一年下來可不少,尾數我給你抹掉,也有一千個,一次叩下來頭痛,拿着這個蒲團,墊着叩。”
張五金當時還是沒當回事,到覺得好笑,後來師父突然就死了,他才記起了師父的話。
這一年多近兩年來,每次回來,就拿蒲團叩頭,他面像是個機靈的,心其實有些實,尤其答應了師父的,所以每一次都數着,只多,不少。
這次也一樣,上了香,擺了茶,他一五一十,一個個的數着,恭恭敬敬的叩下頭去。
不過心裏有點亂,也沒仔細去算,到底要叩多少,於是就一直叩,反正只多不少就行了。
心裏其實還苦,邊叩就邊叫:“師父啊,我女朋友給人搶走了,我苦呢師父。”
張虎眼當然不會應他,張五金叩得有些頭暈了,不叩了,就那麼趴在蒲團上。
突然好象覺得有些不對,把蒲團拿起來,捏一捏,揉一下,裏面好象不完全是軟的,中間還夾着一個硬東西,好象一本書的樣子。
張虎眼死,只給張五金留下這棟屋子,其它什麼都沒有。
別人都說不可能,張虎眼好手藝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幾乎沒空過,這些年,工錢又高,多了不說,十幾二十萬要給張五金留下來。
都說張五金髮了財,可張五金真的沒有,他娘也問過,是不是藏起來了,沒來得及說,要不找一下。
張五金沒找,對着師父的遺像,就覺得師父還在,翻師父的東西,他不願意。
但這會兒就起了心,也覺得怪,師父要他叩頭,還巴巴的拿個蒲團給他,當時就覺得蠻好笑的。
莫非是師父考驗他的一個小手法,其實師父的存款摺子什麼的,就藏在這蒲團里?
想到這裏,張五金又覺得有趣,又有些苦笑了:“師父啊,你要有錢給我,明說啊,你早知我跟文妹子好的,要是有錢,我幫她買個指標,她也就不會給人拐走了,現在都給別人弄了,我拿着錢又還有什麼用?”
說是這麼說,到底心裏好奇,折了線,打開蒲團。
並沒有看到什麼存款摺子,裏面是一本線裝的舊書,繁體字的。
不過張五金認得繁體字,是張虎眼教他認的,不認還不行,這會兒起作用了。
封面上一行字:魯班龍鳳床譜。
張五金一時間有些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