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黑與白(萬全準備)
凌天醒來那一日,正是處決紀家白家餘孽之日。
擘完曾帶着那些深受其害的民眾與凌靖蕭、重彥面前指出其族中為虎作倀的惡徒。
擘完為家親遭遇痛斷肝腸,卻還是懷揣一顆公私分明的心。紀家有好有壞,儘管其族壞事做盡,為眾人恨之入骨,但擘完還是為那些沒有參與禍害民眾的人求情。
凌靖蕭雖為其心感動,可最後還是下令處以所有人辟首之刑,一個不留。
在他看來,紀家一些族人置身事外,縱容不加制止,是釀成如今大禍的主要根源。這種事不關己的行為,甚比那些欺壓百姓的行徑還要可惡。
人皆有求生之欲,倘若非要刀劍架首時,才能如夢初醒,懊悔曾經所行所作,那就已經晚了。
若他們能像呂家那樣明辨是非,敢愛敢恨,又怎會落得這般下場?
……
次日,輪到白家子嗣受刑。
凌天氣力恢復,與一眾小輩被命前往空地執刑。
縱使他在心中百般告誡自己,對方是十惡不赦的罪人,可握上辟首刀那一刻,終也下不去手,棄了刀。
受刑那人嘲笑他膽小,他卻又將那人放開。
此番舉動,令那身受白家之害的民眾大怒。
民眾們一齊衝上刑台,擠推開聖火衛、執行者,宣洩着各自的悲傷憤怒。
那些人慘死之狀在凌天眼中猶如猙獰惡笑,便嚇得他落慌而逃。
紛亂過後,其餘小輩上台執刑,或乾淨利落辟首,或捅胸膛留全屍,倒也沒人像凌天那樣臨陣脫逃。
事畢,凌天被凌靖蕭派長風送回明陽。
……
等待數日,不見伏邪歸來,以為生變,遂與聖火衛前往三山口方向的沼澤之中。
原來這幾日,伏邪一直在帶人埋葬那些殘存屍骨,現已在丘地之上立下大大小小近百座孤墳。
事近尾聲,凌靖蕭瞧出他的心思,留其獨自靜心,又命人出力相助做些後事。
某日清晨,龍馬歸來,伏邪灰沉之色終是褪去一些。
他於這一天日落之時,設祭台、供祭品犧牲,着黑巫袍,唱咒安魂,祭奠亡靈。
又親自守夜,指引散落陰魂回歸幽冥。
不管做多少事告慰天地生靈,他那神色之中就像是永遠蒙上了一層陰霾,難見往日光彩。
凌靖蕭出於擔心,尋時機與其交談心事。
只聽伏邪說道:“這些人於天地劫中倖存下來,家破人亡,一無所有,本就受盡苦難,命運悲慘。不想又被白狼所騙,喪失心智,成為行屍走肉。戲炎與其族火巫將他們當作火種,或用來飼養火行異獸,或作死士,在火中化為灰燼…”
“可笑世間所謂的帝族、王族並無隱族之心,先聖之徳。自神魔大戰起,許多氏族便失去清明,為邪念慾望驅使,爭權奪利,互相攻伐,使至生靈塗炭,蒼生受苦。縱使天地間大災大難,那些人亦不忘以此為殊榮,視眾生為草芥。我本不屑用兵毒害生靈,奈何誅邪難如登天,又為天命使然,只得選擇去做不願做的事情…”
龍馬感受到伏邪的情緒,上前不停蹭他,似在安慰。
“伏兄,天地多難,萬物貪生,其中多有頑強不屈者,亦有自甘墮落者。我自來到蠻疆南州,多見居溪、水杉之民自強不息,苦中作樂。倘若這些人心境平靜,又怎會受白家盅惑?甚有愚民以為天地不公,便是心生邪術,做神做鬼,妄想不勞而獲。”
“日月陰晴,人心善惡,皆如風起雲湧,難定難測。天地大劫,世間大亂,善衰惡盛,少有看破凡塵迷霧之人。觀魁隗氏、軒轅氏、共工氏、高陽乾氏等族之行,便能知其忘卻聖心,眼中只剩大權私利,不顧萬民蒼生死活。他們尚且如此,卑微眾生又能如何?我等隱族自古敬畏萬物生靈,惟為天人和諧。黑暗存在已久,你我身負重任,應當摒除此心,竭力誅魔。待天地始明,生靈才可真正安生。那時,你我大可入九幽地獄,以自身之罪,遭永世之劫,慰生靈之魂。”
“在此之前,我們只能一路承受這些罪孽…多謝凌兄…”
二人共同祭奠亡靈一夜,於次日午時返回沃壤邑,遷移沃壤澤之民歸入明陽。
有青壯之人願入伍為兵,便同麒麟師緊隨其後。
擘完嫉惡如仇,欲報家人橫死之仇,勢以此生為麒麟師效力。
凌靖蕭以小輩之禮,與其訴心言:“擘完叔於百工之中,威望甚高。而明陽境眾工之中,亦無人有叔之匠心。如今都城缺少賢能,若無叔帶領眾工,整頓內外工事,則明陽難興矣。比起行師打仗,揮灑熱血,此事更為重要。若眾工歸一,日後明陽必會無可匹敵,得報大仇。故此,我當委以共工之大任於擘完叔之身。”
擘完願承大任,遂卸下戎裝,跟上民眾隊伍,朝明陽進發。
……
聖火衛停留一日後,用大火將沃壤澤毀成一片廢墟。
伏邪避開大火,在水邊靜靜清洗着龍馬的傷口。
“伏兄,它是夢中那隻龍馬吧?為替我們爭取時日,使它遭受如此痛苦,惜哉。”凌靖蕭被人攙扶而起,上前輕撫龍角。
伏邪拾起炎神環,交予凌靖蕭:“這奇物甚是厲害,或兄可用其對付玄風、左監王。”
二人之間的信任,已是無人可及,故而再無疑惑。
凌靖蕭收下炎神環,與伏邪一齊同行。
——
十二月初,按照計劃,建於沃壤澤、麻山、梅丘三地的封邑全部摧毀。
沃壤邑、梅邑的民眾,多半遷至明陽城或是青岩坪附近新建成的邑落。
呂家上下的老一輩,或入呂崇家居住,或奔赴捧月湖練兵。
其餘青壯隨麒麟師、重彥一族,隱入飛龍雲境。
小輩們則跟隨凌靖蕭回明陽。
其間,凌靖蕭順道去了捧月湖,告知姜勝等人,自己欲將王輔之大任交予伏邪,命他們對伏邪言聽計從,示以忠心。
後於十二月末回到明陽。
姜王、任妘為之大喜,與百官各族早早來到望天坡下佈陣迎接。
……
在到達梅邑之前,龍馬已獨自飛回雲境。
伏邪與凌靖蕭同乘一車,凌靖蕭直嘆龍馬靈慧,亦如神靈通明。
“伏羲神皇觀龍馬出河,得龍馬鱗身毛文河圖,感悟宇宙萬物之秘,演成陰陽八卦。而我這隻龍馬正是犧皇所得那龍馬的後代,自是有着超乎天人的靈慧。它已有數百歲,曾伴我祖父、父親行游一生。我父逝時,正是我記事之年。父親將他取名為天雲,交託於我。我此後待它如長輩,與它情深似海。”
聞得此事,凌靖蕭頗覺神妙。
此時,轉過桃林,已見望天坡。
“如此險峻,不負這望天之名。”
“哦?此名何解?”
“望天險生畏,畏而退步,故而明陽城望塵莫及,堅不可破。”
二人大笑間,車隊停下。
樂官命眾人鼓號奏樂相迎。
伏邪攙扶凌靖蕭下車,與姜王互行一禮。
先前明陽眾人從丘林口中聞得飛龍氏之名,又知其送來充足谷糧,自是十分敬重此人,故以國之大禮相待。
不僅如此,就連城內亦是一片歡盈。如今掃除明陽亂黨,無人禍國,興盛在即。於是姜家發放外民食糧,與民同樂,共慶此事。
席間,凌靖蕭伏邪並未將計劃全盤托出,只道長生門與魁隗氏意圖消滅神農氏。紀家生亂、亂民匪患皆是魁隗氏戲家所為。恐對方大舉進攻,故而遷走無辜民眾。
而毀滅的邑落事情,隻字未提。
姜王早已視凌靖蕭兄弟,並沒有多問。但清明兄弟卻是對聖火衛、麒麟師未歸深感疑惑。
凌靖蕭道:“境內禍亂雖除,但大敵將至。必要防範於未然。”
呂家與小輩們頗有默契,未有透露。就連話多的姜楓也是半點風聲未露。
清明二人恍悟,把酒直道心思愚笨。
……
宴席散去,凌靖蕭二人回到都府。
“我算是知道凌兄為何要竭力培養小輩了。如今神農氏各族中,少有遠慮之人。年長者之中又無統領之才。現今各官雖能治理諸事,但日後必定有失。”
“其族能才多死於戰亂。天地劫前,藍焱英正在磨練各族優秀年少之人。誰想長生門…”
伏邪步上石階,四處觀望星象,隨後緊皺眉頭。
“伏兄,難道又有變數?”
“今日上望天坡,總覺心中躁動。一路觀星至此,卻也不得其解。”
“莫非馬上有事要在望天坡發生?而且此事你我不知。”
凌靖蕭這麼一說,伏邪忽然醒悟,問道:“凌兄可知何處適合對付左監王、玄風?”
“望天坡…”
“不錯。你身死之前決不可讓他人知曉,此處剛好難為城中人察覺動靜,乃為我們偷天換日上佳之所。這事我早計劃好了的,如今我心不安,必是有變故。”
話畢,伏邪即刻找來青炭,在地上畫了些凌靖蕭看不懂的紋路。
“這是?”
“龍馬河圖之象,我便以此推演天地人之間的變化。凌兄,你快尋一常佩之物交給我。”
凌靖蕭思索一陣,手立於眼,喚出黑刀。
“此物正好!”
伏邪將黑刀放入紋路圖案中,盤坐於地,閉眼冥思。
少時,他盡顯疲態睜開眼,道:“與我之前所見大致相同,只是凌天將死於望天坡。”
“望天,亡天…伏兄,這不可能啊!我師父說,小天背負星天門之秘,怎會就此身死?”
“或有神族已經發現小天的身份…”
伏邪面色變得不太好看。
凌靖蕭不敢往下想,為此憤恨不已。
伏邪迅速思索對策,片刻道:“將他帶入陰冥界,方可逃過此劫。只是進入陰冥界難如登天…”
“我曾聽師門長輩傳道,偶聞極北之處,乃陰冥入口。”
“眼下沒有時間去往極北。嘶…等等,我已有辦法,重彥一族虛火境為天地之精所化,乃是無上聖物,以此物佈陣,可入陰冥界。”
“那我這就將虛火境借來。”
出於對兒子的擔憂,或因雲峰等人的囑託,令凌靖蕭着急萬分。
伏邪忽然將他拽住:“凌兄莫急。小天進入陰冥界難保不會有失。可以這樣…”
二人竊竊私語時,一人步入都府。
任妘在宴席上看出凌靖蕭、伏邪有事隱瞞,故前來詢問。
此前二人就商議好,以任妘來穩固姜王眾族的情緒。便也將前前後後的真實情況道出。但其中並未提及凌靖蕭會死,只道以軒轅氏逼退左監王。
任妘答應不將這些事告訴第四人,又問起凌靖蕭身體狀況。
瞧着他瘦弱似老朽的模樣,心中甚是擔憂。
伏邪回答,自己正在煉製靈丹,可是其恢復如初。
聞得此言,她終也安心離去。
……
次日,姜王親自命伏邪為王輔。
都府散后,凌靖蕭借來虛火境,伏邪便也開始琢磨佈陣的事。
——
舜帝十四年,二月。
某日,伏邪尋到凌靖蕭,秉燭夜談:
凌兄,左監王帶領監司與戲家族人、湘江右監王正往明陽而來。恐軒轅氏不為我掌控,為以防萬一,我還需去尋蠻疆州牧前來。
你此時前去,不正與軒轅氏相遇嗎?倘若那蠻疆州牧不願前來,又如何?
正是去設法阻攔軒轅氏提前到達明陽。蠻疆州牧與我有舊,若請他來,我更安心一些。
也好。伏兄,自此一別,或是長久不能相見。你日後獨治明陽,切勿讓姜家與中州監司生怨,亦不能蓋過姜王之威。
凌兄放心。對了,兄須提前兩日飲下九轉焚丹,在左監王到達望天坡時,你的身體剛好可以吸收完丹靈,完成破障。
……
二人交待完,互行一東夷禮以作告別。而後伏邪獨自一人策馬而去。
此後數日,凌靖蕭乘車去往各族,設法延長族祭時日,欲使明陽城內所有人因族祭而暫居於萬葯山谷。
——
左監王大隊人馬行至沃壤澤,見遍地屍骨、滿山焦黑,逐生喜色。
戲家人道:“這定是吾兄與軒轅氏會合之後所為。看來此番消滅神農氏,易如反掌呀。”
眾人大笑不止,直道戲炎此計太厲害,便也加快了進兵速度。
一路上,左監王多有愁疑,但很快為眾人的氣氛所感染,談天說笑,意圖共求大道,也不再細想其中不尋常的疑點。